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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美第三大經濟體遭遇還債難題 阿根廷苦戰禿鷲基金

http://www.infzm.com/content/102971

圍獵13年後,一家約300人的對沖基金將拉美第三大經濟體逼入了債務違約的牆角。這場風波的走向,或將改寫全球主權債務重組的遊戲規則。

「釘子戶」債權人發威

「這件事從阿根廷來說沒有違約,因為它已經把錢付給銀行了;從債權人角度來說,只要我沒按期收到利息,就算技術性違約。」

奇蹟沒有發生。在5個小時的會議之後,調停人丹尼爾·波拉克於2014年7月31日在紐約宣佈,阿根廷與「禿鷲基金」債權人之間的談判破裂。

這場全球關注的談判,事關阿根廷是否會在13年後再次陷入主權債務違約漩渦中。阿根廷是拉美第三大經濟體。

禿鷲基金是以Elliott基金旗下的NML資本為首的幾家對沖基金,持有7%阿根廷政府發行的債券。在這場主權債務風波中,它們被稱為「釘子戶」債權人(holdouts),因為另外持有93%阿根廷債券的債權人都已經於2005年或2010年接受了債務重組方案,同意削減收益並以舊債換新債,而這幾家「釘子戶」一直堅持阿根廷必須全額償付其持有的債券。

名詞解釋

禿鷲基金

(Vulture hedge fund)

通過收購違約債券,等待時機發起惡意訴訟,進而謀求高額利潤的對沖基金。常喜歡購買陷於困境的公司債券,等公司無法償付的時候,就開始打官司索取巨額賠償。

也有一些禿鷲基金將目標鎖定在貧窮重債國家。當這些國家發生債務違約,或達到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認定的債務減免標準之後,對這些國家下手,以非常低廉的價格,購買其債券,然後進行惡意訴訟,要求全額償還債務本息,甚至要求支付債務違約金,以攫取巨額回報。

雙方談判破裂後,標準普爾將阿根廷主權信用評級降至「選擇性違約」,但阿根廷卻並不承認自己違約。「阻止某人償債,不能算是一種債務違約。」阿根廷總統克里斯蒂娜事後在國家電視台說。

「違約」直接針對的是一筆應該在7月30日之前向已接受債務重組的債權人支付的到期貼現債券利息。此前,阿根廷已將5.39億美元匯入美國紐約梅隆銀行賬戶,但紐約聯邦法院凍結了這一賬戶,要求阿根廷先向釘子戶債權人支付13.3億美元的違約債務。

許多美國金融專家和律師都承認,這並不是通常意義上的「止付」,而是較為複雜的一種情形,這種情況如何定義尚無明確的概念。

「這件事從阿根廷來說沒有違約,因為它已經把錢付給銀行了;從債權人角度來說,只要我沒按期收到利息,就算技術性違約。」曾經在阿根廷工作6年的新華社世界問題研究中心研究員沈安對南方週末說。

阿根廷國內大部分經濟學家則贊同阿根廷並未違約。曾主導阿根廷2005年債務重組的前經濟部長拉瓦尼亞指出,阿根廷已經支付了利息,並且將這部分資金轉到美國梅隆銀行的賬戶上,只是沒有到債權人手中。他認為,目前的局勢還處在一種開放的狀態之中,不能說是一種違約。拉瓦尼亞在阿國內屬反對派陣營,他的觀點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否認違約的同時,阿根廷譴責美國法官格里塞成了「禿鷲基金的代理人」,指責法院指定的調停人「不稱職」。

最新的消息是,8月2日,阿根廷經濟部長指示國家證券委員會(CNV)開始調查禿鷲基金的投機運作中是否存在犯罪行為,CNV將向美國證監會(SEC)徵求禿鷲基金的阿根廷債券交易信息。

而做出上述判決的紐約聯邦法院法官格里塞則要求雙方繼續協商談判。他公開說,「本週發生的所有事情都不能動搖達成和解的必要性,讓我們從互不信任中冷靜下來,能被信任的是提議、建議,這才是重要的事。」

禿鷲圍獵十三年

「我們不會簽署一份以阿根廷的未來為代價的、被敲詐勒索的協議。」

要瞭解一家約300人的對沖基金如何將擁有4100萬人口的潘帕斯雄鷹逼入債務違約的牆角,需要回到2001年。

2001年12月20日,經歷了三年金融危機、失業率高達25%的阿根廷陷入內亂,示威民眾和警察在街頭對峙,三十多人在衝突中喪生,阿根廷時任總統德拉魯阿被迫辭職。此後短短12天內,阿根廷換了四位總統。

德拉魯阿的繼任者薩阿宣佈,阿根廷止付其高達812億美元的巨額外債,成為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主權債務違約。

這之後,阿根廷債券大幅貶值,美國華爾街Elliott對沖基金進場抄底,花了4900萬美元購買了面值為2.2億美元的阿根廷債券。過去13年中,這些債券的本金加利息已經達到了8.32億美元。

Elliott的盟友還包括其他幾家華爾街投機基金如奧裡勒斯(Aurelius)基金和藍色天使(Blue Angel)基金,他們一共持有13.3億美元的阿根廷債券。

2005年,阿根廷希望恢復其對外關係,開始與債權人談判。阿根廷提出一個方案:債權人可以放棄之前已經被止付的債券,換成利息率更低、期限更長的新債券。

當時約75%的債券持有人接受了這一方案。2010年,又有18%的債券持有人接受了阿根廷提出的新方案。

Elliott等對沖基金和一些個人投資者一直拒絕阿根廷的方案,成為要求阿根廷全額償付其債券的「釘子戶」。

但阿根廷斷然拒絕這一要求。因為阿根廷在兩次債務重組中,與債權人簽訂了所謂Rufo條款,該條款規定,將來不能給予沒有接受重組的債權人比接受重組的債權人更優惠的償付條件。

換句話說,如果阿根廷全額償付釘子戶,其他接受重組的債權人也將向其索取全額償付,包括阿根廷在重組中減免掉的約70%的債務。這意味著阿根廷將立即面臨150億美元的賠付壓力,超過該國外匯儲備的一半,進而將面臨1200億美元的債務總額。

「我們不會簽署一份以阿根廷的未來為代價的、被敲詐勒索的協議。」阿根廷經濟部長阿克塞爾·柯西洛夫說。

Elliott的老闆、今年69歲的辛格爾原是一位畢業於哈佛大學的律師,從事禿鷲基金行業多年且屢有斬獲:2002年他迫使剛果賠付9000萬美元,而他的買入價僅為2000萬美元(關於其收益,多家媒體說法不一,也有報導說花了3000萬美元獲利超過1億美元)。

更早的1995年,他還迫使秘魯償付了5800萬美元,當初購買這些國債僅花了1100萬美元。

這次辛格爾也沒善罷甘休,他向債券發行地紐約的聯邦法院發起了對阿根廷的起訴。根據紐約州法律,債務人付給一部分債權人而不付給另一部分債權人權益,是違法的。

該院法官格里塞認為,「債務並沒有被勾銷,沒有進入清算程序,沒有破產倒閉或無償債能力的情況發生」,據此他判決阿根廷有法定義務全額償付釘子戶債權人13.3億美元。

之後阿根廷曾將此案上訴至美國最高法院,但最高法並未受理。

過去阿根廷也曾被如此判決過,但因美國法院在阿根廷沒有管轄權而難以執行。2012年辛格爾跟蹤阿根廷海軍訓練艦自由號(Libertad),趁其行至加納港口時說服一位當地法官扣押了該艦,索要數百萬美元,但阿根廷隨後向國際法庭提起抗訴,根據國際海洋公約,該艦艇遂被歸還給阿根廷。

最近這次情況不同,大部分債券的償付都需要通過在紐約開展業務的金融機構,格里塞法官禁止美國境內的金融中介機構執行阿根廷償付其餘債權人的轉賬活動,除非阿根廷先償付禿鷲基金。這直接導致了上述債券利息被凍結在梅隆銀行無法支付。

截至發稿前,Elliott基金尚未對南方週末記者的採訪約請做出任何回覆。

「扔向全球經濟的炸彈」

斯蒂格利茨:「遺憾的是,我們有應對私人公司破產的制度,卻沒有主權債務重組的整套規則。」

對阿根廷來說,目前的壞消息是債務危機可能繼續擴大。

8月4日,阿根廷《金融界日報》報導稱,約5萬名意大利債權人要求阿根廷政府償還28億美元債務。這些債權人之前也未接受阿政府前兩次重組。

好消息是阿根廷國內目前「情緒穩定」。

「與上一次債務違約不同,由於長期被國際資本市場隔離,此次違約風波並未明顯衝擊到阿根廷國內的經濟社會秩序。」阿根廷國際戰略研究所所長卡斯特羅向南方週末記者分析了相隔13年的兩次債務違約風波:2001年在宣佈止付債務後的一週內,阿根廷主權債券的價格下跌了70%到80%。而這次在被宣佈債務違約後,阿主權債券價格的下跌幅度在10%到12%之間,波動幅度不大,「這說明市場判斷阿根廷不存在止付債務或陷入危機的風險」。

近期阿根廷國內的一次民調顯示,50%的民眾歡迎政府對禿鷲基金的強硬立場,只有25%的民眾認為這是負面的。

但也有外媒指出,阿根廷需要警惕債務風波的長期影響。目前阿根廷國內正面臨滯脹,上半年通脹率高達15%,資本外逃對阿根廷比索構成貶值壓力——2014年1月份,阿根廷比索曾在一天內貶值了16%。目前的阿根廷正需要依靠外資來保增長和就業,以及維持物價穩定。

2001年阿根廷債務危機的源頭之一,正是外資的大進大出。中國社科院拉丁美洲研究所副所長江時學告訴南方週末記者,上世紀90年代之前阿根廷政府一度可以隨時開動印鈔機彌補財政赤字,造成嚴重的通脹。

1991年阿根廷通過法律,實行比索1︰1釘住美元的貨幣局匯率制度。這對遏制通脹十分有效,但由於本幣幣值高估大量外資流入,出口銳減,而阿根廷是一個依賴資源和農產品出口的經濟體,而且是消費社會而非生產型社會,收入減少的政府入不敷出,不得不大量借債。到1997年東亞金融危機波及南美,資本逃離阿根廷,導致其經濟崩盤。

這次阿根廷債務風波將何去何從,還將對國際上的主權債務重組影響深遠。一些經濟學家擔心,它可能導致將來的主權債務重組更加困難,其中包括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授斯蒂格利茨。

斯蒂格利茨最近召集了上百名學者要求美國國會立即對紐約聯邦法院的判決進行干預,因為這一判決「將對美國有直接影響」,他擔心法院的禁令會使得美國不再被視為發行主權債務的最佳市場。

斯蒂格利茨還在《紐約時報》撰文,猛烈抨擊「曼哈頓的貪婪而不負責任的對沖基金」,「我們有很多炸彈正扔向全世界,這次就是美國扔向全球經濟體系的一枚炸彈,我們不知道它的威力將有多大」。他認為,任何投資者都知道主權債有風險,這是為什麼它的利息率遠高於美國國債的原因。誰也都知道,一旦一國宣佈債務重組,將不能全額償付債務。但現在禿鷲基金們破壞了通行的遊戲規則,使得債務重組不可能,而此類重組是市場經濟發揮作用所必需的。

「禿鷲基金對債務國和其人民沒有任何利益關係,他們抄底買入債券,希望花費訴訟成本來找到一位同情他們的、不明就裡的法官,做出利於他們的裁決。」斯蒂格利茨說,「但遺憾的是,我們有應對私人公司破產的制度,卻沒有主權債務重組的整套規則。」

2001年世界貨幣基金組織(IMF)曾經提議建立這樣一個全球性的主權債務破產機制,其中包括一項「集體行動條款」(CAC),即允許一國與大多數債權人達成的協議自動適用於所有債權人。這一動議因為未得到一致的支持而沒有下文。

這次風波中,巴西、法國和墨西哥政府也都明確表示了對阿根廷的支持,法國政府在給美國最高法院的聲明中說,格里塞法官的判決「將使一國尋求通過有序協商來進行債務重組進而避免債務違約的努力化為泡影,增加不穩定因素」。

2005年沈安在阿根廷全程見證了債務重組的過程,他介紹,這次債務風波正是那一次重組留下的後遺症,「當時有大約200億美元債務沒有重組,分歧很大久拖不決,雙方都不積極,留了個尾巴造成了現在的問題」。

沈安認為,紐約聯邦法院的判決是違背公平原則的,這個原則是西方人定下來的「少數服從多數」,他舉例說,像希臘、法國、意大利等都有債務重組,都不是在所有的債權人全都接受的情況下,而是主要債權人接受的情況下就重組了,否則債務危機就解決不了,最終損害的是大家的利益,債務人和債權人都要受損害。

「如果這個案子最後美國最高法院判阿根廷敗訴,現有的國際經濟秩序就能被美國隨便地改了。」他指出,「這是政治強權,也是經濟強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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