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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水河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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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赤水河,兩個釀酒鎮。擁軍、特供、白酒銀行……醬香型白酒的財富神話,以充滿中國特色的方式在這裡上演。

在貴州省仁懷市茅台鎮,無論出租車司機、摩托仔還是酒廠工人,儼然都成了「推銷員」。他們會熟練地詢問來客「付多少訂金」,並主動介紹「能調出好酒的廠子」。在令人昏昏欲睡的長途客車上,每一筆可能的生意都讓無處不在的「推銷員」們激動起來。

這個鎮上,鎮政府一位工作人員說有三百多家酒廠,但行業內的統計數據是上千家。他們絕大多數都是私人作坊。

一河之隔的另一個小鎮——四川省古藺縣二郎鎮——同樣熱鬧,卻是另一番景象:「領頭羊」郎酒正在統一建設,煙囪豎起來了,七八棟大型廠房也已搭好了骨架,約40個足球場大小的新生產區已在峭壁上鋪開。

這兩個小鎮都在做同一件事:釀酒,而且是醬香型白酒(簡稱醬酒)。這種香味獨特的白酒,近年深受市場寵愛。2010年,佔白酒總產量2.5%的醬酒貢獻了行業15%的銷售額,利稅更達行業的30%以上。而醬酒老大貴州茅台,多次提價後,一瓶兩千多元卻依然供不應求。

銜接川黔邊界的這兩個醬酒小鎮的,是因當年紅軍「四渡赤水」而為人們所熟知的赤水河。河的兩岸是懸崖峭壁,平地難尋,中間的河谷卻海拔很低,被視為是「不可複製」的醬酒釀製環境。

而醬酒的火爆,也與「紅色文化」及中國特色的官場文化息息相關,也就是「跟著領導的口味走」。

領導的口味

 

「中國有個風氣,領導喝什麼酒,下面也喜歡喝什麼,一級一級就這樣由上往下傳了。」

二郎鎮至今留存著大量「紅色印記」。若從河對面望過來,這裡清晰地分為兩部分:北邊是高低不一的樓房,南邊則是灰白相間的舊屋。

九十餘間舊屋上大多掛著「紅軍駐地遺址」或各軍團司令部舊址的牌子,有的木板上還寫有「浮橋門板」字樣,乳青色的石板路已被命名為紅軍街。1935年春,紅軍四渡赤水時兩次經過二郎,家家戶戶都曾住滿紅軍。

茅台鎮也曾是紅軍駐地。當地流傳的故事說,當時紅軍部隊缺醫少藥,就用茅台酒擦腳療傷、消毒解乏,還在此發佈了長征期間惟一一張保護民族工商業的佈告。解放後,茅台被定為「國酒」。

「這麼偏僻的地方,沒有紅軍,誰也不知道茅台和郎酒,所以我們兩家跟軍隊都有千絲萬縷聯繫,」郎酒集團董事長汪俊林對南方週末記者說,「這麼多年來,軍隊和高層領導對醬酒一直有種特殊的愛好。當然除了歷史原因外,也跟產品本身有關係。」

中國食品協會白酒專業委員會常務理事、八十多歲的白酒界專家曾祖訓也表示,醬酒從釀造到出售一般需5年,最短都要4年,相比只需要3年的濃香型白酒或只需要1年的清香型白酒更為「高貴」。

「以前兩家的產量都比較少,基本上各省的糖酒公司、機關、部隊一分,就分完了」,汪俊林說。2004到2005年間,茅台和郎酒順勢提高產量,並開始做推廣。他進一步解釋,「中國有個風氣,領導喝什麼酒,下面也喜歡喝什麼,一級一級就這樣由上往下傳了。」

曾祖訓也分析說,酒是文化產品,領導人的舉動常有示範作用,醬酒在部隊中大量流傳,與部隊首長的喜好有直接關係。

醬酒對生產環境的特殊要求,使茅台鎮至二郎鎮的河谷兩岸最大程度分享了興旺——醬酒業銷售額前四的企業茅台、郎酒、仙潭和紅軍杯,均位於這一區域;其中除茅台外,其餘三家均位於四川古藺縣內,使這個原先的國家級貧困縣一躍成為全省各縣稅收亞軍。

無論郎酒還是茅台,很早之前都曾嘗試在河谷之外生產醬酒,但產出的酒品質不如人意。「赤水河畔才能釀製最好的醬酒」,這一說法在政府和部隊中迅速傳播,而醬酒企業也順勢展開了有針對性的營銷攻略。

「政府幹部原來大多喝濃香型白酒,要讓他們瞭解醬酒的好處,我們一般先送一點,讓他們品嚐、比較,發現喝多了頭確實不疼,」 紅軍杯酒業公司辦公室主任王峰說,「幹部改喝醬酒,對老百姓也有示範作用。」

汪俊林也告訴南方週末記者,郎酒和茅台一樣,比較注重擁軍,「每年都會去各個部隊慰問,有兩個目的,一個是賣酒,更重要的是歷史感情。」

為了開拓市場,紅軍杯酒業把利潤的40%都投入了品牌營銷,郎酒過去兩年內僅在狹義的品牌推廣上就花了10億元,而茅台為奪得2012年中央電視台黃金時段廣告的「標王」擲出去4.43億元。

但是與他們的收入的增速相比,這些花費便顯得很「划算」:2009年到2011年,郎酒銷售額分別為35億元、58億元和103億元,兩年間增長了 200%。而貴州茅台(上市公司)2009年、2010年和2011年前三季度的營收分別為96億元和、116億元和136億元,毛利率更是高達上市公司 中罕見的90%以上。

正是基於此,2005年至2010年間,高歌猛進的白酒行業複合增長率為21%,而作為「後起之秀」的醬酒的這一數字為32%,遠超濃香型白酒的18%和清香型白酒的17%。

現在,外界的關注有時讓他們很懊惱。茅台被胡潤列入「2012全球十大最值錢的奢侈品牌」,使茅台站在了風口浪尖。

與茅台「奢侈品」風波中的三緘其口相比,汪俊林恨不得這事發生在郎酒頭上,「如果因為價格高、大家喜歡喝而不准喝郎酒,那是值得高興的事」,他說, 「市場經濟規律不是行政能抵擋得住的,人永遠會嚮往美好生活。」他正大張旗鼓地推進郎酒的「奢侈品連鎖店」的計劃。「醬酒在國內高端市場只佔到30%到 40%,還沒到一半,醬酒還有很大的前景,中層的商務接待和政務接待還有市場。」

在這場財富盛宴中,汪俊林是最大的受益者之一。外界曾質疑他以「零對價轉讓」獲得郎酒商標,這一商標現在價值175.55億元。汪對南方週末記者的解釋是,當年郎酒改制,他曾兩度與政府簽約,按照未來銷售收入的增減劃分商標的所有權。

「特供酒」江湖

 

按照國家規定,醬香型白酒在標明酒精濃度之下,正負一度是合格標準;在調製「特供酒」時,他往往把度數調高一些,一來沒人會去部隊檢查酒是否符合標準,二來軍人偏愛喝烈酒。

「給你調一杯和30年茅台口味相當的酒嘗嘗」,27歲的符堯稚氣未脫,卻已是茅台鎮上有名的調酒師。2003年起,鎮上開始流行調酒師培訓,符堯正 是最早的學員之一。在他的家族新開的「定一品酒坊」裡,擺滿了調酒用的瓶瓶罐罐。和鎮上其他調酒師一樣,他樂於把酒裝在樂百氏純淨水瓶裡。

鎮上所有調酒師都以茅台為標竿調酒,俗話叫「勾茅」,很多調酒師對此諱莫如深,是因為曾有茅台集團退休調酒師因勾兌假茅台被抓的前車之鑑。「我不敢這樣做。」符堯說。

不消一會功夫,酒調好了,他端起酒杯來聞了一下:「嗯,是這個味。」他對自己的手藝不吝讚美。

電話響了,生意來了。符堯放下電話,「我中學的班主任打來的,有人要了他2000斤酒,讓我幫他調一下。」

說得興起,符堯拿起櫃檯上的仿真狙擊槍,扣動扳機——玻璃子彈打在魚缸上,水嘩嘩地湧了出來——這個年輕人一下子變得手足無措。

「一千多塊錢的魚缸就這樣沒了」,符堯摸著魚缸上的裂紋說。其實他沒必要為這筆錢嘆息,按照茅台鎮的調酒行情,憑他的手藝,每年都該掙上兩三百萬。 可是,他調酒卻沒收過錢。他的專職工作是天長帝酒廠工程師,二舅謝長學是酒廠董事長,辦公室裡擺滿了酒瓶,有些貼著白色膠布,寫有「10年」、「30年」 的字樣。

在茅台鎮酒廠習慣用的白色酒瓶和醬紫色酒瓶中間,幾個軍綠色的酒瓶頗為醒目。謝長學說,這幾瓶酒叫「尚武軍酒」,前身是迷彩色瓶裝的「武警專供酒」。2007年,正是這些瓶子給謝長學的生意帶來了轉機。

謝長學有位在茅台酒廠工作的退伍軍人朋友。有一年,後者拿著謝家產的酒去給部隊後勤領導送去品嚐,領導覺得就不錯,專程跑來茅台鎮買酒,謝長學由此 和部隊搭上了線。部隊買的第一批酒足有幾千斤,當時沒裝瓶,直接用罈子運了過去。為了討部隊領導的歡心,買賣雙方商量之後,還在罈子上打了「××年封壇」 等文字。

幾乎是一炮走紅,幾千斤酒迅速被「消滅」,謝長學因此拿到了部隊授權,開始做「特供酒」,外甥符堯於是成為了他的「御用調酒師」。

做了幾年「特供」生意後,謝長學也多了些經驗,按照國家規定,醬香型白酒在標明酒精濃度之下,正負一度是合格標準;在調製「特供酒」時,他往往把度數調高一些,一來沒人會去部隊檢查酒是否符合標準,二來軍人偏愛喝烈酒。

謝長學為拓展人脈煞費心機——就在剛過去不久的2012春節裡,謝長學送出去37箱酒,他還親手為天長帝酒廠的招待酒設計了包裝,酒瓶上是1965年版10元人民幣的「大團結」圖樣,上面寫著六個大字「團結就是力量」。

2010年,國家工商總局聯合多部門發出通知,要求白酒、葡萄酒等商品的生產經營者、大型超市等銷售場所,不得使用「專(特)供××國家機關」、 「××省(市)指定接待專用產品」、「軍隊特供」、「軍需特供」等內容。這並未真正影響老謝的生意,來自部隊的採購不斷在增加,整個春節,仍有不少人打來 電話問,是否有「武警專供酒」。

訂做、專供也是二郎鎮紅軍杯酒業的重要渠道。據王峰介紹,政府訂做接待用酒的比例近年來不斷提高,目前已達全部銷量的10%左右,「古藺縣環保局每個月都從我們這兒訂二百多瓶醬酒」。

噹啷酒填補茅台身後巨大的中高端市場空白時,河谷兩岸這些相對規模較小的酒廠或經營低端醬酒市場,或專營特供生意,豐富著醬酒市場中的層次。然而,生意的邏輯遠非這麼簡單,隨著醬酒火爆,圍繞60公里河谷的洗牌似乎在所難免。

「騰籠養大鳥」

 

待工程建設完畢後,在這段60公里的河谷兩岸,「要建只能建小酒廠,上規模的就找不到土地了。最好的地段已經被郎酒和茅台分完了。」

明方堯守著兩扇鐵門,門裡已人去樓空。2007年,幾位郎酒工人合資,在二郎鎮創立了郎鄉酒業,生產的39度「金郎鄉」每瓶僅售百來塊。

「老闆原來倒騰煤,看到醬酒生意好,就從郎酒請來師傅做酒。一直賣得不錯,供不應求,主要供應自貢、雅安、富順這些附近地區」,明方堯從建廠起入職,現在是廠裡的骨幹。

據悉,二郎鎮最多的時候有約10家較正規的小酒廠,主要經營80元左右的低檔醬酒和200元左右的中檔醬酒。「2011年,郎酒和政府聯手搞改造, 徵收了這塊地方,廠房折算了720萬元補償,老闆再貼了點錢,把廠搬去古藺縣其他地方了」,明方堯透露,談判的過程還算融洽,「沒發生什麼衝突。」

郎鄉的離去,與小鎮正面臨的巨變有關。2010年,由郎酒與古藺縣合力打造的四川省重點項目——「二郎名酒名鎮建設工程」啟動。「企業有擴容的衝 動,四川省又恰好要打造中國白酒金三角,兩者合拍了」,郎酒集團副總經理、工程指揮部指揮長王宗傑透露,工程實際規模相當於重建兩個現在的郎酒廠,四川省 委書記劉奇葆先後兩次親自審閱了規劃。

在規劃定案中,整個二郎鎮都將被推倒重建。除了前述兩河口、吳家溝兩大新生產區外,在鎮區約3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將出現一幅全新圖景,當地民眾的生活方式也將隨之發生變化。

郎酒方面邀請了美國的約翰遜·費恩聯合設計事務所對整個鎮進行規劃。整個工程由生產配套和鎮區重建兩部分組成,兩者交錯。前者包括30萬噸儲酒區、 10萬噸包裝中心以及污水處理廠等;後者則包括陶罈酒庫、修舊如舊的紅軍街、復古原貌的古鹽道以及5星級、快捷式、別墅式的各檔次酒店。這也意味著,郎酒 將投入近100億資金到整體建設中,包括為政府墊資建設露天廣場、市政道路、水電網絡等公共設施。

這份計劃也使臥佛山、黃金、董九聯等酒廠陸續和郎鄉一樣遷走,剩餘的小酒廠則大多關閉,和郎酒一起留下的,唯獨紅軍杯酒業一家。

二郎鎮鎮長王鑫於2011年5月底就任,首要任務正是說服這些酒廠搬遷,他將這樣的過程定義為「騰籠換鳥」。

騰出最適合醬酒生產的地理環境,為郎酒的產能擴大提供條件——這其實並非真正意義上的「騰籠換鳥」,而是「騰籠養大鳥」。

汪俊林最忌諱外界說他在政府支持下搶佔醬酒釀造地資源,「(如果為了搶資源)海拔300到500米地段沒必要建小鎮,我建廠房就完了嘛,我是希望吸引全世界的人來看醬酒是怎麼生產的。茅台也在搞(類似的建設),力度都很大。」

不過他承認,待工程建設完畢後,在這段60公里的河谷兩岸,「要建只能建小酒廠,上規模的就找不到土地了。最好的地段已經被郎酒和茅台分完了。」

在60公里河谷的另一頭,汪倫正考慮用另一種方式「一統江湖」。汪姓是仁懷大族,有兩千多戶、近一萬人,又以汪倫這一支最為興盛,有三十多戶開辦了大小不一的酒廠。

在茅台鎮,汪倫看多了「幾年喝倒一個品牌」的事例,這使汪倫產生了經營「白酒銀行」的念頭。至今,他已經花了5億元,其中3億元拿來買了6000噸 酒,另外2億則是基礎設施投資。在這家「銀行」裡,酒可以買賣,可以抵押融資。茅台鎮上已經有三十多家酒廠向白酒銀行賣過酒,而他們的客戶也已經有了像郎 酒這樣的大酒廠。

汪倫透露,儘管茅台鎮的不少小酒廠已逐漸成型,但貴州省方面依然擔心小酒廠壞了茅台鎮的名聲,白酒銀行的出現很對政府的口味。不過,向其他酒廠收酒並不順利。因為不管是貼牌還是定製,茅台鎮的酒總能賣得出去。

「我得想新方案了。」按照汪倫的計劃,2012年白酒銀行的庫存要到1.6萬噸,2013年將達到3萬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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