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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寶島記憶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20210

珍寶島原是從中國方面伸入烏蘇里江的半島,後來經過長期的水流沖刷,才成為一個小島。(王寧/圖)

烏蘇里江上有一個形似元寶的小島——珍寶島,近半個世紀前,中蘇在此兵戎相見,這場戰爭還有多少人記得,戰爭之後規模宏大的備戰運動又有多少人記得?作者帶著這些記憶,繼上篇離開“二戰終結地”虎頭要塞後,沿烏蘇里江北上,探訪這個曾經中外矚目的彈丸小島。

烏蘇里船歌

烏蘇里江的初秋,天亮得早。

清晨來到虎頭鎮江邊,郭頌題寫的“烏蘇里江”碑石與界碑矗立在一起,緩緩流動的江水溫柔恬靜。已經有漁船在捕魚了,只不過,江上並不是郭頌所唱紅的《烏蘇里船歌》中那種大規模的捕魚場面,清亮的晨曦中只有一兩艘船,捕魚船是摩托快艇,一船兩人,一人船尾控舵,一人船艙中撒網。漁網臨空一撒,在不寬的江面上飄飄灑灑,煞是好看,只是起網時沒有想象中魚兒跳躍出水的壯觀,是被慢慢拖上船的。

漁民穿著迷彩服、高筒鞋,這身打扮遠遠看過去還以為是邊防軍。有一艘捕魚船幾乎是緊貼著俄羅斯岸邊撒網捕撈,靠了岸就有人圍上來,當場交易,他們捕的魚確實不多,也就一小簍,有狗魚,也有江混子。賣了魚,漁民開船破浪向江對岸駛去,繼續捕撈。

我問漁民,捕魚的船會不會越界了,他們笑著解釋,界江是以主航道為界,並不是想當然的在烏蘇里江正中一分為二,虎頭這兒的主航道緊靠俄羅斯岸邊,所以,他們並不是從俄羅斯捕魚回來,還是在主航道我方一側合法捕魚。

江邊不遠處有一座紀念碑,圍著紀念碑的是幾位中年婦女,她們蹺腿、彎腰、伸胳膊,在晨練呢。她們告訴我,冬天江面結冰,大夥兒在江上溜冰,一甩胳膊,冰刀很可能就在俄羅斯的地界邊緣劃了一圈。

順著山道往山上走,去看虎頭著名的“天下第一虎”雕塑,虎林市的市徽就是這只“虎”。一百多年前這里人跡稀少,只有成群結隊的東北虎出沒,直到1902年(清光緒二十八年),清政府在虎頭鎮設招墾分局,開發虎林,人來了後,老虎就過江躲進西伯利亞的森林中去了。

虎林烏蘇里江邊境線長達兩百多公里,是黑龍江省重要的界江風光縣。虎頭鎮碼頭上停著大大小小的遊船,有好幾條遊江線路。往下遊走,一百多公里之外就是珍寶島,但一個人去,雇船費用太高。船老大對我說的是實話:“一個人去劃不來,到珍寶島得燒好幾噸柴油。”

珍寶島如今成為了旅遊景點,渡船碼頭,立著紀念碑,上書“百年首捷,一島獨勝”。(王寧/圖)

小島情懷

從虎頭出發前往珍寶島,是我計劃中的重要行程。

開價200元,還價150,雇一輛小面包車,揮揮手告別虎頭鎮。我坐在副駕駛位上,視野極好,披著烏蘇里江的晨輝,沿江北上。

窗外一會兒是開闊無邊的濕地,陽光下蔥蘢葳蕤閃爍著藍色光澤,盛開著五色花朵;一會兒穿行於小興安嶺森林山道,在綠色環抱之中,一片片白樺林被陽光穿透,樺樹皮閃耀著潔白的光澤,風景和俄羅斯那些著名油畫幾無二致,猶如一首語言樸實的詩歌。

珍寶島是屬於雞西市轄下虎林市(縣級市)虎頭鎮管轄的珍寶島鄉的一個島。珍寶島再往北四十多公里,就是饒河市(與虎林一樣是縣級市,雙鴨山市轄下)。饒河人有意無意會說饒河的珍寶島,吸引遊人去饒河,畢竟饒河是靠珍寶島最近的城市(地圖見2016.9.1本報地理版)。

面包車直接駛到對著珍寶島的船渡碼頭,已經有許多人站在碼頭臺階上,引頸遙望對岸的珍寶島碼頭。這里半小時一班船,擺渡遊客上下島。

珍寶島很小,在省一級的地圖上都找不到,要找雞西市或者虎林市的地圖才可能見到它,南北僅長2000米,東西寬500米,距西岸(中方)200米,距東岸(俄方)300米,全島面積僅0.74平方公里,按照行政區劃,珍寶島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一個地方。

珍寶島自古以來屬於中國,它原是從我方岸基伸入烏蘇里江的半島,後來經過長期的水流沖刷,才成為一個元寶型的小島。實際上,在枯水期,珍寶島還是與烏蘇里江的陸地連在一起的,會回複原來與我方岸基連成一體的半島面目。

這麽一個彈丸之地,因為1969年3月那場中蘇邊境之戰而出了名。一晃眼快半個世紀過去了!

烏蘇里江一路走來,毋庸置疑,中俄邊境現在是一派祥和的。在我所到的黑龍江省所有依傍烏蘇里江、黑龍江的邊境口岸市、縣和鎮,都會有一條通江路,沿岸都會建起觀光平臺、市民廣場,對著俄羅斯。珍寶島現在駐軍並不多,大部分駐紮在可以俯瞰烏蘇里江和珍寶島全貌的209高地上。從某種意義上講,現在的珍寶島也是一個觀光島,只是不大張旗鼓地對遊人開放,只要在岸邊交渡資(含登島門票),即可乘船登上珍寶島。

渡船向珍寶島開去,這個曾經影響世界格局的小島,在向我靠近。與其說是我在登島,不如說是走進了一段歷史。邁步上島的一刻,恍惚中,如果時間能撥回1969年3月2日、15日、17日那三天,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凜冽風雪之中,那我就是披著白色偽裝服,與白雪融為一體,匍匐於林中雪地長達6個小時的邊防戰士……

從碼頭拾級而上,是珍寶島的大門,書有“中國珍寶島”大字,還立有“百年首捷”的石碑。不大的珍寶島,路牌卻十分清晰。島中央東西中軸線走向的水泥路叫“北京路”,島東面一條南北橫通走向的泥土路叫“上海路”,緊鄰當年挖的一米深戰壕,而向島東北邊突進逼近烏蘇里江邊的一條斜土路,則叫“南京路”。

珍寶島上就是這麽三條路,寓意深長啊。

我在“南京路”上走了兩個來回,以這條路為基準,觀察這座小島,把它的景物收錄於心:西南方向是嶄新的哨所營房,那兒有操場,有珍寶島紀念館,還有兩幢上世紀七十年代的小舊建築,那是當年戰爭後修築的第一代、第二代營房。那場戰爭之前,珍寶島並沒有駐軍,戰爭後,中國邊防軍不再是上島巡邏,而是上島駐守了。兩棟舊建築的門上都留有當年的對聯橫批,一扇門上寫道:“以哨所為家,以艱苦為榮,永保邊疆”;另一扇門上寫道:“身居珍寶島,胸懷五大洲,解放全球”,一下子讓人感受到那個時代戰士們的情懷。

“南京路”的東北方向是碉堡、戰壕和貓耳洞,碉堡前方是叢林雜草。在珍寶島上,遊人看不到對岸的俄羅斯。

從209高地俯瞰,0.74平方公里的珍寶島仿如靜臥在烏蘇里江上的小元寶。除了少量軍事設施,島嶼依舊維持著自然狀態。(視覺中國/圖)

戰爭的回響

珍寶島有著其它地方已鮮見蹤跡的上個世紀60年代的氣息,第一代哨所墻上黑板報書有各種口號——“軍民團結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宣示著那個時代的戰鬥意誌。

珍寶島之戰追本溯源的話,應上溯到二戰後1947年,蘇聯紅軍開始上珍寶島巡邏。新中國建立後,中方認為,中蘇邊境是在烏蘇里江主航道上,而珍寶島明顯在主航道以西應當歸屬中國。赫魯曉夫主政時,蘇方準備將珍寶島歸還給中方,但由於中蘇關系日趨惡化而中止邊境談判。1964年11月勃列日涅夫主政後,中蘇兩國領導人更是不相往來。與此相呼應,蘇聯在中蘇邊界陳兵百萬,並派蘇軍進駐蒙古,在遠東配備了可以進行核攻擊的轟炸機。另一方面,我邊防軍也開始上島巡邏,1967年起,雙方巡邏隊摩擦沖突不斷,從對罵升級到推搡、棍棒武鬥等。1968年1月5日,蘇軍出動裝甲車對在離珍寶島20公里的七里沁島上進行正常生產作業的邊民沖撞,當場撞死、壓死中方5人,重傷450人,輕傷200人。

時任合江軍分區副參謀長的曹建華回憶道:“你不親眼目睹,你就不知道什麽是欺人太甚!你不親身經歷,你就不知道什麽是忍無可忍!”

從1968年開始,中方準備進行武裝行動,到1969年,中共中央批準沈陽軍區部署3月進行“珍寶島反擊戰”。

珍寶島三次規模較大的武裝沖突,是一場血肉與鋼鐵的搏鬥。炮火將巖石般堅硬的凍土掀向天空,然後又像冰雹一般劈里啪啦地砸下來,巨大的爆炸和灼熱的彈雨使整個小島仿佛在燃燒。蘇軍動用了坦克、裝甲車、飛機和“冰雹”火箭炮,我方動用了反坦克炮、無後座力炮、40火箭筒等輕武器及岸基遠程火炮。我方武器裝備明顯落後蘇軍一大截,在反坦克炮、肩扛式火箭炮屢屢打不穿蘇軍坦克裝甲,阻遏不了蘇式坦克橫沖直撞的情況下,硬是靠戰士義無反顧沖上前與坦克“肉搏”,把集束手榴彈塞進坦克履帶炸斷之,用這種“肉搏”方法捕獲的蘇軍最先進的T-62型坦克,至今陳列在中國軍事博物館。

根據戰士們回憶,在冰天雪地里作戰,將人埋在雪里,剛開始時堅持不到40分鐘,最後戰士們竟然能在雪里呆上6個小時。那時部隊防寒也就是大衣、棉衣、絨衣這類簡單裝具,更重要的是靠精神和意誌。當時邊防戰士流行著這樣的口號:願做雪地邱少雲!

戰後,珍寶島戰鬥英雄、邊防站站長孫玉國出席了中共九大並作大會發言。後來,孫玉國晉升為沈陽軍區副司令員。

逝去的生命變成了永遠的數字,烏蘇里江畔寶清縣“珍寶島烈士陵園”長眠著68位戰士。蘇聯解體後俄羅斯公布的數字為:蘇聯方面亡58人,傷94人。

烽煙散盡,如今島上的碉堡已經廢棄,成了遙遠歲月的回響。

珍寶島上保留著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末挖的一米深的戰壕。(王寧/圖)

209高地俯瞰全局

從珍寶島出來,面包車等著我並把我送到最近的五林洞鎮,在臨街一家小飯店喝兩瓶冰哈啤解乏。老板是中年男子,東北人喜歡“嘮嗑”,又是熱心腸,直說我珍寶島之行美中不足。他說,上珍寶島是看不到珍寶島全貌的,只緣身在此島中,應該去209高地俯瞰全局。

老板不只是說說,他從後院柴堆邊開出一輛半舊黑色捷達轎車,直接送我去209高地。車子一個拐彎出了鎮,在山林土路開得飛快。

209高地駐軍大院外有處山坡,從那兒眺望珍寶島,清清楚楚看到小島彎進烏蘇里江我方一側,其東端幾乎與我方岸線平行。因濕度大溫差大,每天清晨,江面會升騰起薄霧,在陽光的照射下,裹在霧氣中的珍寶島金光燦燦,真的就像一塊被供奉著的金元寶。

站在209高地俯瞰珍寶島,也許更適合懷想珍寶島之戰。

珍寶島沖突爆發後,美國得知蘇聯要用核打擊報複,也是為了自身利益,決定將蘇聯意圖盡早通知中國,但中美積怨甚深,互不信任,怎麽傳遞消息呢?美國決定讓一家不顯眼的報紙捅出去。於是就有了《華盛頓明星報》在醒目位置上刊登的一則消息,題目是“蘇聯欲對中國做外科手術式核打擊”。這則消息震驚了全世界。勃列日涅夫氣得勃然大怒,破口大罵:“美國佬出賣了我們!”為此,毛澤東果斷提出了“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的方針,全國很快進入了“要準備打仗”的臨戰態勢,許多企業轉向軍工生產,大批工廠轉向交通閉塞的山區、三線。很多大城市留下的防空洞,多是那個時期開挖的,成了70後、80後兩代人不可或缺的童年回憶。

在美國的強烈反對以及中國的積極備戰下,蘇聯放棄了對中國實施核打擊的想法,集結在中蘇、中蒙邊境的百萬蘇聯紅軍最終沒有南下!之後,蘇聯部長會議主席柯西金赴河內參加胡誌明追悼會時,繞道飛至首都機場與周恩來舉行了長達三小時二十分鐘的會談,重啟中蘇邊界談判,中蘇開始擺脫戰爭邊緣狀態。而那次會談中,周恩來請柯西金吃北京烤鴨,吃得他樂不思“莫”,臨走時,周總理突然想到送一份烤鴨讓他帶上飛機吃,圖-104客機發動後又熄火,專門等烤鴨送來,圖-104油耗驚人,每發動一次就要用掉一噸油,這就有了飛機燃油因此多燒了一噸的“柯西金鴨”軼事。

珍寶島之戰後,陷入越戰泥淖的美國開始尋求與中國接近、對話,最終建立外交關系。

如今風輕雲淡地躺在烏蘇里江江面的“小元寶”,是意識不到自己曾經可以引發“蝴蝶效應”的,“風暴”沒有刮起來,我們可以說是當時的領袖們如何運籌帷幄,然而,如果聯系到當年規模宏大的備戰運動,恐怕他們其實也不篤定事態會朝哪個方向發展。從這一點看,中國是幸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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