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帶著台灣飲食印象前進米蘭世界博覽會, 在這裡,台灣被看見的,不只是小吃外帶文化, 而是被邊緣化的福爾摩沙島民,如何以美食為媒介, 告訴世界,台灣的美好與分享精神。 九 月五日這一天,一群七年級生飛越九千七百多公里,來到義大利米蘭的市中心,在兩百年的古老建物Palazzo Bovara裡,齊力把「台灣」變成一道又一道的驚奇料理;一對身穿綠長袍紅褲,腰繫白棉巾的東方女生,露出靦腆開朗的微笑,任務是迎接走進Casa Taiwan台灣食寓的好奇眼光;當金髮碧眼、對台灣一無所知的外國人,興味盎然地吸進一口珍珠奶茶,這一刻,他們第一次知道了台灣。 米蘭大教堂前,一輛造形奇特的三輪車,像踩著風火輪的東方哪吒來回踏行,成為路上最特殊的景色,行人眼光不自主地停駐在車身,「你們來自哪裡?台灣?特地來參加世博?」場景回到八個月前的台灣。 「大家覺得台灣飲食文化的代表是什麼?」、「政府不參加今年世博,我們該不該自己去?」今年一月二十五日在東海大學建築系所大廳,創藝院社會創新課程中最年輕的講師蘇民,對著八十張年輕臉孔,丟出這個題目。 「有沒有可能這一天,我們來寫下台灣第一個公民發起、勇闖國際盛事的歷史?」蘇民語氣高亢,繼續拋出題目,坐在地板上的年輕人眼神都亮了!當天,這堂工作營訂下了一個不可能的任務——參加世博,前進米蘭。 動機:不缺席米蘭世博 用公民力量,展示街頭、外帶文化上一屆二○一○年在中國上海舉行的世界博覽會(簡稱世博),台灣被面目模糊地放在香港、澳門旁邊;這一屆的米蘭世博,早在去年十一月底,外交部就「依慣例」表明「不參加」,再一次,台灣默默地與世界擦身而過。 但今年,蘇民和幾個年輕人決定,台灣不再缺席,要用公民力量,讓台灣出席米蘭的世界博覽會。 勾動蘇民前進米蘭世博念頭的人,是蘇民的東海大學建築系學弟謝宗諺。 謝 宗諺去年從義大利留學回來,他與蘇民、學弟陳敬儒三人聚會,謝宗諺提起米蘭理工大學建築系教授安德力亞(Andrea Vercellotti)曾告訴他:「現在歐洲人對亞洲的文化非常有興趣,台灣缺席太可惜了。」三人當時沒有結論,但是「把台灣送進米蘭」的想法已在心頭 發芽,後來的一個月,主題的輪廓逐漸清晰,以台灣街頭、外帶文化為主軸,一輛可以趴趴走的小吃攤車、一個可以分享台灣飲食哲學的餐廳「Casa Taiwan」,以及一棟用聲光影像講述台灣辦桌飲食文化的「台灣館」;「車(攤車)、館(台灣館)、樓(食寓)」三位一體的策展內容成形了,名字就叫 OPTOGO,念法是O-P-TOGO,意思是One Pavilion TOGO(外帶一個展館)。 此時,熱血澎湃的三人並不知道,接下來迎接他們的,是長達十個月、漫無天日的硬仗。 錢關:籌資路難行 「大人」不理會,還被譏烏合之眾一開始,三人就透過網路招募志工與成立專頁宣傳,還找來作家小野、馬拉松名人歐陽靖相挺,企圖炒熱話題,三月前就吸引來自全台四面八方三百多位志工,連海外都有一百人主動報到,這近四百名志工高達九九%是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 謝 宗諺請遠在義大利的安德力亞協助,向米蘭市政廳的城中世博(Citta Expo)提案。當承辦人員拿到案子時,第一個反應是,「台灣是什麼?」耗了半年,原本沒幾個人知道台灣的米蘭市政廳,最後通過台灣的參展許可,甚至覺得 提案精采,主動把台灣展場移到市中心、人氣最旺的米蘭大教堂旁邊。 米蘭城中世博負責人Claudio Artusi表示:「台灣在歐洲的知名度很微小,其實台灣的文化主體性和中國、香港都不一樣,應該大聲說出來才對。」拿到參展許可、移到米蘭大教堂旁的消 息教人振奮,但車、館、樓的規畫,錢從哪裡來?蘇民、謝宗諺等人算一算,如果要全部實現,至少需要一千三百萬新台幣。 既然談公民運動,年輕人直覺:上募資平台。蘇民、陳敬儒、謝宗諺、志工王禹翔等人緊急聯手寫了規畫案,四月底,籌資案就上嘖嘖募資平台,三周之內,網路響應的金額達到一百萬元。 起步看來不錯,然而,車館樓要都實現,一百萬元是遠遠不足的。蘇民加緊啟動企業募資小組,志工每天拿起電話,打進企業主的辦公室,爭取每一次拜訪、募資的機會。 「任 何可能募款的餐會或記者會,我們都不放過。」志工何凭融說。在遭到無數的拒絕之後,大概只有讓台灣被看見的信念,支持這群年輕人繼續前進。募資小組的志工 劉于綸說,「大部分電話不是被掛,就是被轉接到語音信箱,每一次舉起電話心裡就要預想:等一下又要被掛電話了。」回憶起敲過的無數大門、被拒的過程,蘇民 搖頭承認:「募款是很大的挑戰。」他被潑的第一盆冷水,是華山藝文中心董事長王榮文刻意潑下來的。 蘇民去爭取宣傳場地的贊助,王榮文聽完他的報告,直率地問:「你們是一群烏合之眾,為什麼我要幫你們?」「你們為什麼覺得自己可以代表台灣?」一連串犀利的問題,目的是想了解這群年輕人的初衷,王榮文最後首肯贊助了場地。 這還是對方認同的案例,多的經驗是,好不容易有大人接見,花一整個下午正襟危坐,通常是聽他們話當年勇,接著是「你們應該這麼做、怎樣做」的指點,然後拍拍肩膀、一聲「加油」,其餘皆無,甚至留下「根本沒有人知道OPTOGO啊」的嘲笑,就離開了。 執念:不讓官方介入 婉 拒台北市府預算,靠自己籌資源四月十四日,透過志工楊博輔牽線,蘇民等人拜訪台北市議員吳思瑤,向來關心建築與藝術議題的她一聽到OPTOGO的提案,激 動地跳起來:「這是國家的事情,怎麼讓年輕人來扛?」隔天是新科台北市長柯文哲第一次到議會備詢,她當下就決定修改質詢的題目,「我要台北市支持這群年輕 人。」上了質詢台,她火力全開,高喊北市府站出來支持,不能讓學生孤單,當下獲得柯文哲的裁示,台北市政府全力支持,任命產發局局長林崇傑為總召,甚至可 動用公務預備金協助,之後募資平台上線後,柯文哲也個捐了四十萬元。 雖然柯文哲有意助一臂之力,但OPTOGO成員還是決定,「以群眾公民 為主體,不希望拿政府的預算。」當他們婉拒林崇傑時,吳思瑤聽到後還在一旁提醒:「你們要知道,不拿政府資源的話,蓋館需要百、千萬元都得自己慢慢籌錢 嗎?」雖然拒絕了市府的金援,北市府仍免費借用花博夢想館的空間作為團隊基地,前進世博的OPTOGO總算有了專屬的落腳處。 磨合:一度面臨瓦解 無償投入折損熱情,夥伴來來去去募資難,籌備展出過程更是百廢待舉。車館樓誰來設計?如何聯繫當地硬體建置施工?餐館上什麼菜?什麼食材能帶到米蘭?什麼小吃能代表台灣,且到米蘭的可攜性高?萬一募款不夠怎麼辦……?每一個問題的後面,都衍生出更多的問題需要被解決。 更大的問題,是「人」的管理。全部的人都是志願軍,能否接力合作最是成功的關鍵,鑑於大家都是無償投入,難免有些人半途退出,夥伴來來去去,時間卻步步逼近。 期間,有人熱情退燒了,拋出「這麼做真的值得嗎?」的疑問,退卻的氣氛在團體裡面流竄。 每周開會的人數也開始銳減,從平時的二十多人慢慢減少到七、八人,固定志工變少,工作更吃緊,已經到了難以負荷的地步。 太 多雜務需要人力,而策展的主角——車館樓的設計也進度緩慢,負責台灣館的設計師洪誌遠從四月提出第一個展館版本開始,為了符合當地防火、避難、無障礙法規 等建築規範,與安德力亞來回溝通無數次,加上台灣和義大利有半天的時差,他形容:「好幾次開完會一抬頭,天都亮了。」一直到六月底,距離原訂七月開幕時間 只剩六十天,資金缺口還差一半以上,蓋展館的第一期支出費用都繳不出來,「我一度認為,這群年輕人會瓦解。」三月加入團隊的中華民國都市設計學會理事長王 俊雄說。 六月十九日晚上十點,大家照例聚集開會,王俊雄掃描在場的人,「台灣館開幕看來得延期了」、「要下車就現在下車,我們召開記者會,宣布失敗,然後把錢還給大家。」他嚴肅地丟出問題。 眾人的臉龐閃過一絲驚恐,瞬間意識到身上背負著責任的重量,外頭下著傾盆大雨,眼前是一道非跨過不可的高牆,即使身體疲憊,還是要繼續前進。 一陣沉默之後,大家動起來了,志工們把各自的責任攤在桌上,企畫書、社群經營、志工訓練、義大利簽證……,會議持續到清晨六點,蘇民、陳敬儒等都在現場,大家嘴上沒說,心裡都清楚,團結才得以滾動這套鏽壞的齒輪。 眾人決定把台灣館開幕延期到九月,同時召開勸募記者會,向社會大眾報告募款進度與困難。 「我覺得很亢奮,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是好像糾結的毛球被拉順了。」志工王禹翔當下說。 六月二十五日,勸募記者會現場,王俊雄、蘇民、社群顧問林大涵三人公開尋求幫助。說也奇怪,糾結的毛球拉順之後,事情進展也比較順利。七月底嘖嘖群募截止,得到超過千名公民捐款,得款一百九十多萬元。 各 方援助也紛紛出現,從起初台北市建築世代會會長范偉洸、到竹城建設張輝煌董事長、圓神出版集團董事長簡志忠等人都捐款支持。主動贊助製作APP與網頁設計 的軟體商InfoPower總經理林哲斌豎起拇指說:「看到這群渾身洋溢熱情的年輕人,讓我覺得台灣有救了。」在此之前,風尚旅行社的總經理游智維也替 OPTOGO牽線,找上珍珠奶茶始祖春水堂。董事長劉漢介一聽到計畫,立刻決定支持,他興奮地說,二十七年前品牌剛創辦,就曾有義大利人邀請他去拓點, 「沒想到二十七年後,是由下一代的年輕人帶珍珠奶茶過去。」 轉機:全島發酵力挺 公開勸募,民間企業、縣市長響應另一位站出來 協助的,是全台灣最年輕的市長新竹市長林智堅,主動向擔任該市市政顧問的王俊雄問起OPTOGO的狀況,二話不說,除了個人捐款外,也捐贈新竹米粉,讓團 隊外帶到米蘭,「就我看來,他們已經成功了。」林智堅認為,不論結果如何,這群志工團的表現值得鼓勵。 從新竹市開始,彷彿點燃全島串聯,基隆、宜蘭、南投、雲林、嘉義接連響應,捐贈各縣市的風土物產,立法院院長王金平也以個人捐款力挺,還在個人臉書粉絲團上發布懶人包,邀集網友支持。 只不過,原以為終於走往順向坡了,沒想到又來了一件意外:攤車在七月中告急開天窗。 原來設計圖與實際製作有落差,根本不能騎。七月底要召開誓師記者會,邀請柯文哲騎乘攤車,為國際志工打氣的計畫只好緊急延期。 此 時,陳敬儒的學長、從事單車設計的陳亦比出面救火,平常一輛全新模型的腳踏車至少得花上三到四個月,他用兩周不到的時間火速趕製出來,並苦笑:「還得墊上 自己與廠商的交情。」顛簸不只如此,出刊前一天,OPTOGO遭媒體質疑募款黑箱作業,不符合公益勸募條例,財務不透明,讓活動蒙上陰影;而出發到米蘭之 時,蘇民即表示,距離當初設定的籌資目標還差三百萬元,換言之,等從米蘭回來,OPTOGO面臨的財務缺口,還是得想辦法補足。 看著這群年輕人顛顛簸簸地走到這一步,一直關注OPTOGO的交大建築系研究所所長鞏書章認為,這次行動意義非凡。台灣應該跨出大步,和世界接觸,他大讚:「台灣最不能失去的,是這股年輕人的力量,OPTOGO讓熱情轉成真實。」 起飛:跨出一大步 只 靠一個使命,凝聚台灣的力量與OPTOGO合作十個月的安德力亞,對這群團隊的責任感最驚豔,全程只靠國內外志工,而非仰賴「專業人士」完成任務以及建築 體,他認為:「這是只有年輕人才做得到的事:能夠放下身段,就算從未做過,也能勇敢承擔問題。」OPTOGO前進世界舞台,背後沒有獨秀的英雄,也沒有完 美的團隊,只有因為同一個使命而凝聚的台灣力量。 如同OPTOGO發起時所允諾的:「前進米蘭不是終點,而是OPTOGO的里程碑,重點是回台之後。」他們不做英雄,而是等著把英雄的桂冠傳承給下一代。 OPTOGO共同發起人:如果不發聲,更注定被淹沒充滿公民參與精神的OPTOGO臨時成軍,過程中有賴幾位關鍵催生者等十位核心志工的協力,才能驚險地走到米蘭,達成不可能的任務。 其中負責募資重任的蘇民、負責庶務與建設的陳敬儒、與米蘭當地各單位溝通的謝宗諺、設計台灣館的洪誌遠,都畢業於東海大學建築系。 一 開始,陳敬儒頗懷疑OPTOGO成功的可能性,他問蘇民,只有六個月的時間執行,又是一群散兵游勇,怎麼可能成功?沒想到蘇民直接表示同意,但他接著說: 「正因為這件事情接近失敗,才可以記錄下挫折、交棒讓下一代改進,這一次不做,哪時候才做?」五月時,蘇民決定從建築師事務所離職,全心投入OPTOGO 的募款與管理工作,因為有組織公民團體CXCITY、迷走建築的經驗,即使臨時成軍的OPTOGO常陷入混亂,他總是顯得最冷靜。 陳敬儒去 年曾加入「蘭花屋」,勇奪歐洲盃十項全能綠建築大賽都市策略獎第一名,但是頒獎現場,各個得獎國的國旗飄揚,只有台灣無法展示國旗,讓他意識到台灣在國際 幾乎沒有立足之地。如果自己不發聲,更注定被淹沒。他也與洪誌遠負責台灣館,洪誌遠曾一度離開,最後歸隊,完成台灣館的最後一里路。 謝宗諺因為留學米蘭的人脈,成為當地溝通的重要窗口,也曾參加威尼斯雙年展的他,老是得向外國人解釋「我是台灣人,不是中國人」,台灣得走出去的感受,甚至更深。 一分鐘看米蘭世博 2015年主題「潤養大地,澤給蒼生」,以食物議題探討地球生態永續。主辦國義大利藉世博機會開創「城中世博」,人人在市區也可接觸異國文化展覽,OPTOGO就在此展出。 地點:「米蘭世博」展於羅鎮(Rho)園區,「城 中世博」展於米蘭市中心 時間:2015年5月1日至10月31日米蘭世博參展單位:145個國家,54個國家館【OPTOGO做了什麼?】攤車Vendors:9月17日上路,環騎米蘭市中心, 宴請賓客體驗台灣茶 台灣食寓Casa Taiwan:9月5日至10月31日,五六日晚間營業,須訂位,每人收費35歐元台灣館Taiwan Pavilon:9月25日開館, 免費參觀 撰文 / 黃玉景 |
電影《陀地驅魔人》拍攝現場,充斥著「猛鬼」,讓張家輝、郭采潔嚇得膽戰心驚,這些嚇人的妝容出自台灣蕭百宸、劉顯嘉的巧手;他們成立百嘉堂特效化妝工作室時,就務實地相信,特效化妝的一塊矽膠,遠比沒有實現的夢想重要。 蕭百宸默默地在半截矽膠斷手上刻畫指紋,劉顯嘉則活潑地在一旁嘰嘰呱呱談著工作趣事。他們是「百嘉堂」特效化妝工作室創辦人,兩個年紀輕輕的七年級生。 按常理,說起創業過程之辛酸甘苦,這類另闢蹊徑的創業家,尤其喜歡講大話,畢竟只要多說幾句躊躇滿志的豪語,人也會顯得矯健昂藏。但逼問許久,劉顯嘉才擠出一句「對啦,我們當時豁出去了,算是『孤注一擲』。」接著又笑語吟吟,談回創作,和他們工作時發生的有趣瑣事。 張家輝執導的《陀地驅魔人》,也是出自「百嘉堂」之手,其中一個作品,是臨時演員扮的鬼,在片中只出現一、兩秒,「特效化妝,只是成就電影的一兩秒。」蕭百宸終於開口,雕刻指紋的動作卻沒停。那隻斷手,矽膠仿若真人肌膚,每根血管、每條毛髮、爆出的青筋,真實地讓人驚異。 專注當下 遠比夢想重要 《陀地驅魔人》中,暗巷裡百鬼夜行,臨時演員臉上畫著重度燒灼傷,皮膚組織被高熱破壞,腐爛、流汁。其他出現十秒到數十秒的各種「假器官」、「腐爛屍妝」,都帶給觀眾高強度震撼。 明明是導演,張家輝拍到最後,卻說出「我不太敢看拍好的畫面。」對台灣特效化妝團隊的功力讚不絕口。 確實,「精華在筆端,咫尺匠心難。」「理想」什麼的太高太遠,與其講那些,兩人工作時專注的神情,更加讓人動容。「我們滿務實的,想穩穩地走好每一步,做好每個工作。」對蕭百宸、劉顯嘉來說,特效化妝就是一門「手工藝」,一塊矽膠的重要性,遠比一塊還沒實現的夢想大餅重要得多。 百嘉堂工作室隱匿在台北市龍江路小巷弄內,六○年代這兒是教師宿舍,後來許久沒人入住,屋主也不照料,曾荒廢了好長一段日子。 樓梯間黑幽幽的,梯階間距很是陡峭,爬上去要費一番工夫。工作室大概二十多坪,幾盞吊燈懸在低矮的天花板上,頗有手術間氣氛,強光打在厚木板和黑鋼材訂製的工作檯,照在幾張石膏臉、幾截斷手上。 「這裡本來是一片廢墟,剛過來時是為了省錢,接著就待下來了。」三年來,作品逐漸占據工作室空間,木櫃裡擺了一只玻璃標本瓶,瓶內液體濁黃稠膩,泡著巨大嬰胎。另一只鐵櫃上擱著禿頂老人頭,作激動怒吼狀;生鐵大烤箱裡,烤的是一塊塊膨脹出化學氣味的人體部件;怒吼老者旁,放的是緊閉雙眼的彭于晏腦袋瓜。 產業拓荒 要當台灣先鋒 原本衰老頹圮的空間,被畫上一抹奇詭魔幻的妝容,百嘉堂工作室恰若其分地展現出「特效化妝」的魔力;這項「技藝」,在國外其實已有百年歷史;許多人以為,「特效化妝」只是把臉塗白、抹上血漿,事實卻沒那麼簡單。它在定義上,指的是「以特殊材料改變人體外形」,《魔戒》裡的半獸人、《蝙蝠俠》裡的雙面人、《MIB星際戰警》裡的外星生物,都是「特效化妝」產品。 不過就像蕭百宸說的:「在台灣,這個產業還在懷胎,還沒生出來。」台灣電影囿於市場,文藝片多,類型片少,「特效化妝」用武之地相當貧乏。據傳過去還有一位知名男歌手,出資數百萬元投資特效化妝,沒想到公司不到半年多,就已撐不下去。 七十三年次的蕭百宸和劉顯嘉,是《花漾》、《瑪德2號》、《激戰》、《陀地驅魔人》等片的幕後功臣,蕭百宸還被美國《星際爭霸戰》系列影集化妝大師麥可.威斯摩爾認可,介紹他到印度為動作片《千面諜II》擔任特效化妝工作。 短短幾年內,兩位七年級生如何衝破重圍、創造佳績? 兩人都曾到加拿大學習特效化妝,回國後,二○一一年開始合作。蕭百宸講起話來有些羞怯,不知不覺就把話說得很嚴肅,「當時只想著『沒關係,我們校長兼工人』,不想讓人生後悔,至少要開始,才知道會不會成功。」劉顯嘉則在一旁邊笑邊嚷嚷,「其實就是賭一把!」她說:「回台灣後,戶頭一毛也沒有,只好一直騙家人說工作滿檔,每天都跑到外面裝忙。」兩人初出道,「什麼都接!我們給自己一、兩年時間,一開始其實很慌,總覺得第一步都跨不出去。」劉顯嘉臉上幾乎脂粉未施,「我們只能接一些『美妝』的案子,特效化妝幾乎沒有。」直到一二年,周美玲執導《花漾》,「特效化妝組」突然出了問題,兩人因緣際會接到了這個案子,把「痲瘋病患」臉上凸起的水泡、潰爛的慘狀,畫得惟妙惟肖,終於擁有了「代表作」。 然而他們初出茅廬,價錢收得低,「錢是用燒的!」美國進口的特效化妝材料售價高昂,「我們只要一聽說東南亞或中國有替代品,馬上就拿來實驗。」有些矽膠永遠不乾、有些材質一碰就碎,「我們實驗失敗後,只能對看笑說:『等一下不要吃飯了』。」「不抱賺錢的希望,就不會失望。」劉顯嘉說:「台灣沒有這樣的產業,我們希望至少這是個開端。」特效化妝前製期很長,有些材料要花一個月準備,兩人不計酬勞,「把細節踏踏實實做到最好。」蕭百宸說:「一隻手要做一個禮拜,一顆頭要一個月。」兩人常在半夜三更盯著電腦螢幕上的死人屍體、開腦手術照片鑽研細節。 演員田中千繪之前在鬼片《屍憶》中扮鬼,蕭百宸、劉顯嘉將她畫成淒厲女屍,她難免哀怨地說:「在片場,沒人敢跟我說話,我自己也不想照鏡子。」一次又一次,他們畫出令人驚服的妝容,也建立了工作室的口碑。 作品做得好,生意總算找上門。他們逐漸在香港、中國打出知名度,「我們沒設定達不到的目標,只是踏實地走,不做超出能力的事,基礎打穩最重要。」如今工作室上軌道,華語片許多劇組都成了老主顧,每個月扣除成本,他們還能有五、六萬元入袋,不愁吃穿。 「特效化妝」這一行究竟沒這麼容易走,工作遇上委屈是常有的事,拍攝《陀地驅魔人》時,劇組請了一群臨時演員,「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來演鬼的。」兩人一面為他們化妝,臨演們一面用粵語看著鏡子嘀咕,妝畫完,他們還互相勸說:「你好端端一個女孩,幹麼這樣糟蹋自己,別做了。」 避開紛爭 回歸創作專業 拍片時,演員也常把他們當成「向上頭要東西的工具」,「天氣很熱,不裝冷氣,他們就不化妝,脾氣是直接衝在我們身上。」種種大小事不勝其煩,但蕭百宸說:「大家信任我們,就是因為我們配合度高,盡力達成所有要求。」蕭百宸、劉顯嘉看來沒什麼脾氣,鬧得很僵時,他們就把怒火往肚裡吞,「因為那是我們工作的一環」。無論如何,他們不扯入劇組明爭暗鬥,兩人更願意多說一點「作品本身」。 蕭百宸接著話鋒一轉,又開始說:「日本的鬼,不會飄,他們覺得鬼是用走的;香港的鬼,腳卻會離開地面!」比起「大話」,他還是更願意聊聊那些關於創作的「專業知識」,沉浸在他們用想像力一手打造的世界中。 劉顯嘉已是有老公的人,說著說著,卻笑得如少女般燦爛:「以前我想寫個故事,有個高中女生,上課趴在桌上,發現桌上有個洞,她盯著洞看,看著看著,就被吸到洞裡,掉進另外一個奇幻世界,展開了冒險……。」她出神地盯著遠方,陷入想像世界裡的魔幻情節;蕭百宸則繼續刻著桌上那隻斷手,聚精會神。 於是,這個隱身在現代都市的童話洞穴裡,正在印證的,是天馬行空與苦幹實做連成一線的乘數效應。 撰文 / 陳亭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