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史130915
忍者:伊賀流 與 甲賀流
掌門執筆
忍者
忍者,在日本歷史上出現得很早。史載最早的忍者是 “飛鳥時代”的「志能便」大伴細人。 那時的忍者身份上不過是身懷絕技的家臣,夠不上專業兵種,也不是有組織的部族或流派。
現代意義上的「忍者」是一種專業的“間諜”群體,執行 蒐集情報、策反敵陣人員、刺殺…..等常規任務***,與CIA、MI6、KGB等行家所作所為,毫無分別。 這類忍者起於“戰國時代”,亦大盛於斯時。 進入“江户幕府”,天下承平,鳥盡弓藏,行業於焉衰落。
日本史上的 “戰國時代”沒有嚴格劃分, 一般說法始於公元1467年「應仁之亂」,終於1603年江户開府,如此算來大亂世持續一百三十餘年。既稱戰國,自然是群雄割據,爭戰不絕,專業諜報工作於是乘時而興。
據考証史上共記載過49個忍者組織或流派***, 他們中的絕大多數是效忠於一國一姓的專業僱傭軍,例如上杉謙信屬下的「軒猿」、武田信玄的「亂波」、北條氏的「風魔」、毛利元就的「世鬼忍」和 伊達政宗的「黑脛巾組」。D名好鬼有型。
好像「伊賀忍」那樣國際流動的,合約式by contract的,超時代的其實甚少。
伊賀流與甲賀流
伊賀與甲賀有如 少林與武當,乃是忍者行業中的雙璧,最有實力和最成功的兩個堂口。其中又以「伊賀流」 更為源遠流長, 分支眾多, 大有 “天下忍術出伊賀” 之勢度.
伊賀與甲賀兩地一山之隔, 地質粘滯, 不宜耕作, 居民自古多作商販和僱傭兵. 忍者既從事諜報, 最重要的自然是身份掩飾cover***, 商販和傭兵一表一裡, 簡直天作之合. 他們走向這個 “新興行業” 是有歷史條件的.
在近現代日本通俗文藝創作中, 每每將伊賀與甲賀兩派描寫為宿敵世仇, 分事曹漢, 執行任務時針鋒相對, 碰面絕不留情. 又常貼上 “正義的伊賀” 和 “邪惡的甲賀” 標籤, 做成戲劇衝突和張力, 讓觀眾們十足過癮. 諸多文藝創作中以 山田風太郎的 <<甲賀忍法帖>> 描繪兩族間的恩怨情仇, 和跨族的男女戀愛最為膾炙人口.
歷史與文藝當然大相逕庭, 但兩族抗衡的說法也非純屬捕風捉影. 事緣戰國末期成為 豐臣秀吉 與 德川家康 兩集團對決的局面. 那時期伊賀族在大名鼎鼎的上忍 服部半藏 的率領下效忠德川氏;*** 而甲賀族則投身豐臣家, 其工作正是監視德川的動靜. (註: 豐臣秀吉在世時德川家康相當長時間屈居其下.) 最終德川滅了豐家, 當上大將軍, 開江户幕府二百餘年基業. 成王敗寇, 民間傳說自然而然地追捧伊賀而把甲賀抹黑了.
兩派風格的比較分析
伊賀與甲賀確實在組織和行事風格上迥然有異.
戰國初期, 伊賀谷發展出一個地方自治共同體 “伊賀惣國一揆”, 由上忍三家 “服部” “百地” “藤林” 把持. 逐漸形成一種獨特的, 不對單一宗主附隸效忠, 而是以自由的僱傭兵團身份, 與不同的主君訂立商業合約, 提供專業諜報服務. 這種 “認錢不認人” 的哲學完全違背封建主義道德****,非常前衛. 可以想見他們如何受到主流武士階層的不齒輕賤.
伊賀谷對族人自幼採行 “斯巴達式” 培育制度, 除了武功身手外, 還灌輸意識形態: 忍者執行任務之時要做到絕對效忠組織, 六親不認的地步. 要有 “雖在知交好友, 出手絕不容情.” 的覺悟. 為了貫徹這種紀律精神, 伊賀對違紀和叛逃的忍者必下追殺令, 以警效尤.
伊賀強調忍者的個人技藝和獨立作戰能力, 其訓練體系與此相符, 也側重於個體修練. 甲賀則反是. 甲賀強調團隊協作,**** 訓練體系著重人員間專職分工, 緊密配置. 這方面甲賀更富現代精神. 譬諸足球, 伊賀是巴西, 甲賀是德國.
在個人鍛鍊上面, 甲賀忍者偏好劍術. 所以甲賀忍的手臂比伊賀行家較為粗壯. 另外, 甲賀忍擅長用藥和下毒.*** 由於具備優良傳統, 直到現在甲賀地方仍有著蓬勃的製藥工業.
甲賀在組織上別開生面. 甲賀也形成稱為 “惣” 的政治共同體, 但是不由上忍大族所主導, 其權力分散掌握於中忍階層. 每有大事, 由55部族大會議投票以定行止,*** 這點也是違反封建主義精神的. 甲賀的民主割度竟然早於法國大革命數百年!
以上有趣的知識出自《忍者》作者儲信哲哉。
作者通過試煉,獲 “伊賀忍者愛好者協會”「刀組」頒發「中忍」身份,忍號「追影」。利害卦!
說史130917
傑弗遜傳(36) 閒情逸緻
朝日執筆
〈美國簡史番外篇〉: 天才傑弗遜和他的對手們(十八)傑弗遜的退休生活 The Retirement of Jefferson
前文再續,書接上一回。上回講到,《禁運法案》對美國傳統產業造成極大衝擊,在國內惹起廣泛爭議。航運和商業的集中地新英格蘭是受害最深的地區,同時也是聯邦黨的老巢。聯邦黨認為傑弗遜和民主共和黨,因《禁運法案》已經大失民心,1808年大選是他們翻盤的好機會。就算是民主共和黨內部,也有部分人持相似的想法,他們覺得總統這次實在是一意孤行,擔心會因此而失去民眾的支持。
傑弗遜已決定不再參選總統,轉而支持他的好兄弟,現任國務卿,同樣來自維珍尼亞的 麥迪遜James Madison,競逐美國第四任總統。他對大選充滿信心,因為他相信美國人都明白和諒解他的決定。投票的選民比對上屆多了超過三分之一,反映民眾對這次選舉的熱情。然而,選舉的結果卻並沒有想像中般緊湊。與上屆一樣,各州選舉人票的總數是176票,但由於肯德基州有一名選舉人缺席投票,所以有效的選舉人票只有175張,勝選門檻是88張。
1808年感恩節後的第二個星期三12月7日,選舉有結果了。不知道傑弗遜的想法是否正確,反正,麥迪遜是勝出了。聯邦黨雖然順利在新英格蘭勝出,但也僅此而已。麥迪遜囊括了另外的十二個州,獲得了122張選舉人票,而聯邦黨的平克尼只有47張。另外還有六名來自紐約的選舉人,把票投了本來被安排作麥迪遜副手的「紐約人」克林頓。
人民向民主共和黨再次投下了信心的一票,麥迪遜當選美國第四任總統。
總統選舉的結果已是塵埃落定,但各州的聯邦參眾議員選舉還在陸續進行。現任的議員覺得,他們並沒有傑弗遜和麥迪遜的魅力,要繼續獲得人民的支持,他們需要有所表現,尤其是在引起廣泛爭議的《禁運法案》問題上。國會希望能在傑弗遜離任前對「貿易禁運」作一個了結,因為麥迪遜在這個問題的態度上,顯然還要強硬一些。
1809年頭,國會用了兩個月的時間,通過了一項法案。法案取消了美國對外的所有貿易禁運,除了英、法兩國。這只是為了讓總統較易接受,因為只要海岸的封鎖解除,美國的貨船自然就可以自由駛往任何地方的港口—- 只要不被英法的軍艦捕獲的話。
傑弗遜本來覺得禁運應該繼續下去,不過他並沒有對法案行使總統的否決權。傑弗遜認為議會是人民意志的體現,行政部門應予以最大的尊重。整個美國歷史上,亦只有傑弗遜,當政八年卻連一次總統否決權也沒有使用過。***
3月1日法案生效,歷時十五個月的貿易禁運措施宣告結束。三日後,傑弗遜把整個國家的重擔交給麥迪遜,離開他居住了八年的白宮,歸隱田園了。終其一生,再沒有踏足過華盛頓特區,這一片讓他心力交瘁的土地了。
傑弗遜返回維珍尼亞州的夏洛特鎮Charlottesville,在建於其祖地上的 蒙地沙羅Monticello(意為小山丘)莊園,享受退休後的美好時光,弄孫為樂,1812年更榮升曾外祖父。 蒙地沙羅這個名字是傑弗遜自己改的,莊園也由傑弗遜親手設計和監造。
事實上,傑弗遜對建築的研究在當時享負盛名。他將英國「輝格派」之間非常流行的 帕拉第奧式Palladian 建築風格帶到美國,並削除其繁瑣,而保留了箇中重視希臘羅馬式「對稱和諧」價值的精粹。 維珍尼亞議會山莊也是出於傑弗遜的手筆,該建築以古羅馬式廟宇「方堂」Maison Carrée為原型。傑弗遜開啟的這種建築風格,被後世稱為「聯邦式建築」,對美國日後的建築影響深遠。
傑弗遜在「室內設計」及家居裝置方面也很有創意,至今為人津津樂道。例如他親自動手為蒙地沙羅大宅的大門,加裝了「聯動對開式」的齒輪裝置,只要輕輕一推,兩扇大門就會同時打開,堪稱「自動門」的先驅;他製作了世上首張的「旋轉椅」;又在座地大鐘上加裝指針,自動指示每天是星期幾;還有方便僕人從樓下廚房送餐到樓上書房的「小型升降機」,更有世界首創的「便攜式書寫桌套裝」—-可摺疊的小型書桌,打開裏面,筆、墨、紙、刀、封蠟、圖章等文具一應俱全。這樣「走到那裏寫到那裏」的小書桌,開「流通辦公室」之先,簡直就是「筆記本型電腦」的鼻祖。
今天蒙地沙羅大宅中傑弗遜的工作室內,還可以看到一張傑弗遜親自設計和製造的「過底枱」—當時還沒有發明「過底紙」。由於有這張設計精妙的書桌,幾乎所有給別人的書信,傑弗遜自己都會有一份存底—只有和妻子之間的通信除外。
傑弗遜的愛妻 瑪莎Martha Wayles Skelton在1782年病故後,他把與妻子的通信全部燒毁。*** 傑弗遜終身未再續弦,這在當時並不常見。
除此以外,傑弗遜還製作很多其他便利的小工具和裝置,每一樣在他的手稿中,都有詳細的設計圖和說明,他對自己的這些「成就」似乎也頗為滿意。
音樂是傑弗遜自小的愛好,他特別酷愛提琴,而他的小提琴造詣在當時也頗有名氣。蒙地沙羅Monticello除了可以解作「小山丘」外,還可以解作「提琴山」。雖然傑弗遜在1786年曾因為「把妹」弄傷了手腕,以至從此不能再演奏高難度的樂曲,但他對音樂的熱情從未減退。 在給朋友的信中,傑弗遜曾抱怨自從投身政壇後,俗務纏身,以致未能夠保持著年青時的習慣—每天練習三小時提琴。傑弗遜退休後,「提琴山」每天都會飄送出悠揚樂韻。
雖然傑弗遜嘗有名言曰:「勿逞口腹之欲,淺嚐即止並非讓人沮喪的原因!」不過,他本人對美食絕不抗拒。在擔任駐法大使期間,他已經對歐洲各種不同風格的美食,表現出極大的興趣。當華盛頓總統把他召回美國當國務卿時,傑弗遜除了攜同多年來費心搜羅的大量食譜外,還特別聘請了一位法國名廚同回美國。在傑弗遜留下的手稿中,我們會發現不少他對各種食品的「研究心得」—包括「呍呢嗱雪糕」的製法(據說傑弗遜正是首個讓「呍呢嗱雪糕」登陸美洲大陸的人)、焗「梳芙厘」鬆軟的秘訣,甚至還有「製通心粉機」的設計圖。
能夠成為傑弗遜晚宴的座上客,是當時不少政界老饕的美好願望。雖然傑弗遜有時會因為公務繁忙,而隨便用點簡餐便算。不過,對於款待客人,他卻是非常慷慨和用心,有時甚至會親自到廚房打點。通心粉、血腸、法式豬腳、兔肉和鴿肉等新奇美食,還有 馬卡龍餅Macaroon、水果撻、炸薯條(這就是薯條叫做「French Fries」的原因。),以及經典法式甜品「白蘭地火燄蜜桃Peach Flambé」,都由傑弗遜的食譜和他的法國廚師,呈現在蒙地沙羅大宅飯廳的餐桌之中。傑弗遜的家廚,成了當時美國政界人士心目中的「美食聖殿」。
傑弗遜固然「識食」,但相比之下,他對美酒也許更有心得,而且酒癮很大,每頓飯幾乎是無酒不歡,是當時的知名「品酒家」。 傑弗遜在蒙地沙羅建造了一個十七呎長、十五呎闊、十呎高的酒窖,收藏了大量紅酒、白酒和烈性佳釀。在駐任法國之時,他已經常藉公幹之便,周游法國以致全歐各地的知名產酒區,搜羅各式佳釀托運回鄉。在返回美國後,他曾在蒙地沙羅嘗試種植從歐洲帶回來的葡萄種,並希望能夠培育出屬於美國本土的優種葡萄。非常可惜的是,這些葡萄由於對美洲本土的原生疾病和害蟲,都沒有足夠的抵抗力,下場是無一倖免。傑弗遜品嚐自己手植手釀美酒的夢想,最終沒有成功。為此,他唯有繼續消費來自歐洲的進口佳釀,還有為數不多的本土產品。傑弗遜與意大利移民 馬西Philip Mazzei的交情非常好,而後者是美國第一個經營釀酒葡萄莊園的商人。有歷史學家指出,嗜酒甚至酗酒,似乎是傑弗遜晚年經濟困頓的其中一個重要原因。
由於受到祖父和父親從小的薰陶,傑弗遜對考古學和博物學也有極為濃厚的興趣。早於1784年,他已在一塊屬於自己的土地上,嘗試對一個印第安人墓葬進行考古研究。傑弗遜並沒有採用當時流行的做法,進行大面積發掘以便從遺址中盡量搜尋出所有古物;而是僅在墓穴開鑿了一個供出入的小口,然後進入墓內考察,並留心記錄墓穴的結構和物品的相對位置。這種相當「現代」的考古手法,甚至令美國部分「國粹派」考古學者,追認他為「美國現代考古學之父」。
傑弗遜退休後,亦繼續保持著這方面的興趣。今天,各位到蒙地沙羅莊園參觀,可以看到大宅的房間內,陳列著傑弗遜收藏的各式「原住民」器物,還有劉易斯和克拉克從西部為他帶回來的各種化石。
傑弗遜雖然享受著愉快的退休生活,但卻沒有完全把國事置諸腦後。當然,傑弗遜對麥迪遜擔任總統的能力是絕對信任的。不過,他並不會拒絕與麥迪遜保持通信,一同討論時政。只是,直接涉足政壇卻是傑弗遜所極力避免的。當1812年英美戰爭爆發時,麥迪遜曾力邀傑弗遜仿先總統華盛頓故事,出山擔任國務卿,主持國政。傑弗遜為此費盡心力為麥迪遜出謀劃策,但卻立場鮮明地堅拒再次擔當任何公職。
除了發展廣泛的興趣外,會見不同的客人,也是傑弗退休後每天的「重要工作」。他也一直保持著與不同的朋友通信。傑弗遜和他們討論學術、政治、科學和教育。其中教育是傑弗遜最重視的課題,他認為只有明辨是非的公民,才能建設出理想的國度。為此,在傑弗遜生命最後的時光中,幾乎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投放到維珍尼亞的教育事業上—-他一手建設了著名的「維珍尼亞大學」。
嚴格來說,這並不是傑弗遜首次參與「高等學府」的建設。早於1802年,作為總統的傑弗遜已簽署法案,宣佈在紐約北郊哈德遜河西岸,成立「美國軍事學院The United States Military Academy」,也就是著名的「西點軍校」。*** 不過,無論這所學校後來培育出多少將帥之才和大企業的CEO,也顯然並非傑弗遜心目中培養完美人格的「理想學府」。
傑弗遜認為,每個人的天賦和學習能力都不盡相同。大體上可分為「勞力者」和「勞心者」兩類,兩類人都應該接受識字和算術等基礎教育,之後,「勞力者」可以學習耕種、鍛鐵等手藝,而「勞心者」則學習科學、醫學和法學。
這種說法在現代難免會被左翼份子斥為「精英主義」—這個詞在現代無疑帶著貶意。不過,若把目光放回當時,就會發現傑弗遜的想法其實已是相當「進步」。因為他強調了一個至關重要的論點──每一個人都有接受教育的權利!
傑弗遜堅信:
“If a Nation expects to be ignorant and free in a state of civilization, it expects what never was and never will be….If we are to guard against ignorance and remain free, it is the responsibility of every American to be informed.”
「如果一個國家期望建立一個同時兼具無知和自由的公民社會,那麼這種期望從來不曾,也永遠不會實現……若我們要抗拒無知並捍衛自由,「了解」就應該是每一個美國人的責任。」
而要具備「了解」的能力,就得接受教育!
根據傑弗遜1800年一封給朋友的信,他構思成立一所大學,已想了幾十年。故此,當他知道夏洛特鎮的鄉紳們,打算在蒙地沙羅附近建一所學校,立即自動請纓參與其中。士紳們同意,校舍設計和課程的制訂,都交由傑弗遜一手包辦。傑弗遜幾十年的夙願和構想,終於得到實踐的機會。
傑弗遜忘情地投入校舍與課程的規劃和建設之中。除了自掏腰包投放資金和積極向外募捐外,他更每天都會到工地視察進度和監工,有時甚至會親自動手參與工程。在大學校園的建築工地上,工人每天上午都會看到,一個髮色金赤,身裁修長(六呎二吋半,在當時算是相當高),衣著不修邊幅的長者,騎馬甚至徒步來到工地現場。
這都是傑弗遜一貫的風格。在1801年會見英國大使時,他曾因衣著過於隨便,並與對方握手而非鞠躬,令對方深感冒犯,甚至出言侮辱,間接促成傑弗遜在華盛頓建立策劃中心,以應對這次外交危機,這被認為是「白宮幕僚」的前身。至於不坐馬車,則主要是因為傑弗遜覺得太貴,他一向不喜歡奢侈的排場。
傑弗遜認為只有每天到現場視察,才能確保工程按圖則進行,遇到實際困難時也能對圖則作出及時的修正。即使哪天病了不能外出,傑弗遜也要走到窗前,用望遠鏡遠眺工地才會安心。
傑弗遜出錢出力的熱情令所有籌劃者、捐款者和建設者非常感動,所有人都會同意,這所「夏洛特鎮大學」是屬於傑弗遜的,也只有他才配作這所學校的創辦人!
說史130920
傑弗遜傳(37) 百年樹人
朝日執筆
〈美國簡史番外篇〉: 天才傑弗遜和他的對手們(十八)傑弗遜的退休生活 The Retirement of Jefferson
維珍尼亞政府和議會知道傑弗遜正積極投身教育事業,於是希望這位德高望重的前總統,也能為維珍尼亞制定一套完整的教育系統。這正是傑弗遜一直想做的事,他當然欣然答應。
傑弗遜提出的教育體系,其實是他多年思考的結果,其中已參考了很多古典和當代的教育理論和專家學者的思想精華,當然還有世界各地實踐的結果。這個體系對今天的我們而言,可謂平平無奇,因為它的結構幾乎和我們今天的教育系統一模一樣— 反過來看,也許這種「前瞻性」,正是最值得我們敬佩之處!***
傑弗遜將整個教育系統分為三個階段。首先是初級教育,他認為基礎學校Elementary Schools(似乎已相當於今天的小學和初中)應該遍佈全州,開支則由當地居民負擔。孩子在這裏學習閱讀、書寫、算術和地理。 這一階段的教育應該是強制性的,***每個人都應該接受這些最初階的教育,獲取「了解的能力」。
第二個階段是學院Colleges,也就是今天的高中(甚大專乃至本科課程)。傑弗遜認為維珍尼亞最少要建設九所學院,開支由州政府承擔。基礎學校中成績較好,而又希望學習實用專門知識的畢業生,可以在這些學院裏學習農藝、科學、或各種手工藝。
教育系統的最高層階是一所「州立大學State University」。最優秀的學生在大學裏學習政治、法學、醫學、科學和哲學等「高等知識」。他們將會成為醫生、律師、科學家、學者和政治領袖。有錢子弟負擔自己的學費,而州政府則資助出類拔萃的窮苦學生。
傑弗遜建議州政府把大學的位置設在夏洛特鎮,那裏位於交通要津,而且氣候溫和。最重要的是,傑弗遜已開始在當地建設「夏洛特鎮大學」,他願意把校舍送給「維珍尼亞大學University of Virginia」,條件只有一個—「維珍尼亞大學」的校舍和課程設計,都要由傑弗遜繼續負責。為此,傑弗遜甚至親自到議會游說。
也許與一般人的想象大相逕庭,天才橫溢的傑弗遜竟是一個非常糟糕的公開演說者。他雖然舉止優雅,但大多數時候都像是喃喃自語,以致聽眾往往聽不到他說什麼。阿當斯曾說過,自己從未在傑弗遜的公開演說中,連續聽到三句話。正因如此,傑弗遜取消了前兩任總統到國會親自宣讀國情諮文的傳統,而改為將諮文直接送達國會,並在報章全文刊載。一直到1913年,才由 威爾遜總統Thomas Wilson恢復這個由總統親自演說的「傳統」。在傑弗遜的八年總統任內,一共只作過兩次公開演說。
儘管傑弗遜的演說並不動聽,但既然這位地方賢達、政壇元老親自駕臨,並且願意主動把這個艱鉅的任務攬上身,維珍尼亞的議員們當然是求之不得。他們對傑弗遜的整套計劃也非常認同,但也有人表示憂慮,因為這個計劃涉及龐大開支,擔心稅收會因此而大幅增加。
傑弗遜的支持者努力地進行游說,藉著前總統的威望,議會最後通過了計劃的大部分內容。州政府同意把維珍尼亞大學設在夏洛特鎮,並決定每年向大學撥款一萬五千美元,其中部分用以資助窮苦學生。
得知學校將會成為維珍尼亞最高的學術殿堂,傑弗遜更加用心地建設這所他理想中的大學,投入的精力和金錢也越來越多。精益求精的結果,是建築費的不斷增加。除此以外,傑弗遜還希望能夠聘請頂尖的教授前來任教,他派人到全國各地,甚至歐洲延聘一流學者,這些當然都是錢。為此,傑弗遜除了努力說服州議會增加撥款外,也四出向州內士紳募捐,而他自己也身體力行,幾乎將全份家當都傾注在這所大學之中。
二百多年後的參觀者都會認同,傑弗遜的確是一位優秀的建築師。校園設計揉合了古典希臘和羅馬的風格,優雅精緻。其中最特別的是,他以圖書館為校園的建築中心,而不像當時其他的大學校園,以教堂為中心。在傑弗遜的建築原案中,甚至根本沒有「禮拜堂」這一項。這樣的設計,充份表現了傑弗遜一直推崇的「人文主義精神」。整個校園建築沒有哥德式的高聳,卻充滿古典主義的圓渾和諧。
傑弗遜對校舍的建設非常著緊,不過,他認為課程的制定,才是整所大學的靈魂!為此,傑弗遜與來自政治、法律、教育等不同領域的專家好友反覆討論和研究。傑弗遜在退休後,與因為黨爭而一度反目的好友阿當斯,重修舊好,彼此經常通信,既閒話家常,也交流關於政治、教育等重大議題的意見。而這位前總統,也的確在很多方面,與傑弗遜英雄所見略同。
被當世稱為「政治哲學家」的阿當斯有以下兩句名言:
“The government of the United States is not, in any sense, founded on the Christian religion!”「合眾國政府從任何方面看來,都並非建立在基督教的基礎上!」
“This would be the best of all possible worlds, if there were no religion in it!” 「沒有宗教的世界,是在所有可能出現的世界中,最好的一個!」
經過反覆的思量,傑弗遜作出了一個在當時而言,委實非常大膽且沒有先例地決定—- 把宗教元素剔除在大學的課程以外!這個決定無疑會為他和將會落成的大學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但傑弗遜還是堅持這樣做。究其原因,得由傑弗遜的「宗教觀」說起。
當傑弗遜還活躍於政壇時,他的政敵都喜歡攻擊他是一個「無神論者」—- 這在當時是一個相當嚴重的「道德指控」***,這種指控直到傑弗遜退休後也沒有停止。傑弗遜對此並不認同,他覺得自己是一個虔誠的教徒。他一生信奉唯一的真神,信「天理天道」,甚至相信死後的審判,但拒絕相信世間上任何「超自然的神蹟」,他曾直斥基督教的核心—「聖父恩寵童貞聖母聖靈感動產下聖子」是無稽之談:
“And the day will come, when the mystical generation of Jesus, by the Supreme Being as His Father, in the womb of a virgin, will be classed with the fable of the generation of Minerva, in the brain of Jupiter.”
「總有一天,人們都會認為,耶穌有個超人爸爸,並在處女子宮中神秘誕生的故事,與彌涅耳瓦(即希臘神話中的雅典娜)從朱庇特(宙斯)的腦中爆出來的說法一樣,頂多只是一個寓言。」
傑弗遜甚至毫不隱諱他對「基督教」的反感:「基督教是所有曾經廣泛影響人類的體系中,最為墮落的一個!Christianity is the most perverted system that ever shone on Man.」後世的歷史學家一般都將他定位為「自然神論者Deist」,自然神論者推崇理性原則,把上帝解釋為非人格的始因。****
這其實也是當時歐洲及美洲「自由知識分子」某種程度上的「共同信仰」— 上帝創造了宇宙和它存在、運行的規則,在此之後上帝並不再對這個世界的發展產生影響。這種思潮在美國知識分子中亦非常流行,只是像傑弗遜那樣敢言的人當然不多。
傑弗遜在《獨立宣言》中用「創造者Creator」一字來代表替「神God」,並認為「祂」創造的不單是物質的世界,還包括「道德」和「理性」。傑弗遜在這篇讓他永垂不朽的宣言中指出,「生存、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權利,正是這位「創造者」賦予人類最基本且不可剥奪的權利。
不過,有一點必須說明。儘管傑弗遜對教會的罪行和劣跡深惡痛絕,並對耶穌的「神秘誕生」和「超驗復活」等「神性」嗤之以鼻,但他本人對耶穌的道德教誨極端尊崇,他認為耶穌雖然不是「神」,但卻是一個道德完備的導師,傑弗遜更常自稱為「真正的基督徒」— 畢竟也是吃基督教奶水大的嘛!在他的眾多著作中,有一本也許不太為人所知的《福音簡要》— 裏面是經傑弗遜編刪的「耶穌教誨」,很有點「孔子刪詩」的味道。
傑弗遜並且一直主張「政教分離」。*** 維珍尼亞殖民地建立之初,即以英國國教會為「法定宗教」,國教會接受殖民地政府資助,所有出任公職者均會被授予「某區主教」或「某地教會代表」的身份,傑弗遜本人出任公職時也曾被任命為「教區代表」。在傑弗遜發表《維珍尼亞聲明Notes on Virginia》,廢除國教會的「法定地位」之前,當地甚至有法律規定「否認上帝或三位一體之存在……取消任公職之資格……並入獄三年。」
1779年,傑弗遜完成「宗教自由法」的草案。1784年至1786年間,傑弗遜雖然遠在法國,但仍越洋與最佳戰友麥迪遜遙相呼應,聯手對抗美國革命「特級元老」(與Samuel Adams和Thomas Paine同輩),當時的維珍尼亞州長 亨利Patrick Henry。後者主張恢復州政府對教會的官方資助。經過傑麥二哲的不懈努力,1786年具有「州憲」意味的《維珍尼亞宗教自由法Virginia Statute for Religious Freedom》,終於在「維珍尼亞公民大會Virginia General Assembly」上獲得通過。這部法案成了後來《憲法第一修正案》的藍本,被視為是「美式自由」的象徵。
傑弗遜堅決反對宗教對政府的運行構成干預,認為必須建立「政教阻隔之牆Wall of Separation between Church and State」。在他任職總統期間,曾拒絕按照華盛頓和阿當斯的成例,主持宣佈齋戒日Day of Fasting與感恩節的典禮。然而,他也並不認同應該對公職人員的信仰加設限制。因為讓無論什麼人都擁有「相信任何事物」或「不相信任何事物」的權利,這才是「真正的宗教自由」!
基於傑弗遜對「上帝干涉凱撒」— 宗教侵凌世俗事務的強烈反對,也為了保障「真正的宗教自由」,傑弗遜堅持將宗教課題,摒棄於維珍尼亞大學的課程之外。維珍尼亞大學是美國史上第一間沒有「宗教背景」的學校。*** 校內沒有教牧,更沒有宗教課程— 這簡直就像今天中國大陸有這麼的一間重點大學,校內竟然不設「黨委書記」,也沒有「政治課」,一樣教人不可思議!
除此以外,維珍尼亞大學的課程編排還有一另項創新之處。傑弗遜的維珍尼亞大學,並沒有今天大學的所謂「學系」和「主修」概念,所有科目都是選修的,學生可以完全按照自己愛好和專長,自由地追求學問— 這才是真正的「大學」呀!今天的「碩士」、「博士」表面上都「上溯古風」,號曰「哲學」;唯卻在後面加上「in Chemistry」、「in Engineering」之類。嗚呼!夫君子不器,專於理工(或任何科目),則何博之有?當然,時至今日,維珍尼亞大學的這個「優良傳統」也早已蕩然無存,實在令人不勝感嘆!
維珍尼亞大學還開了另一個風氣之先,就是她的入學考試制度。傑弗遜認為維珍尼亞大學既是為全州人民而設,則全州人民亦當可按同一標準申請入學。任何維珍尼亞居民,無論出身背景、貴賤貧富,只要能夠通過入學考試,即可獲得取錄。
經過六年的艱苦營建,1825年3月,維吉尼亞大學終於開學了。首屆學生有三十人。傑弗遜去世前,經常都會邀請教職員和學生到蒙地沙羅作客,其中一名學生就是後來成為知名作家,被譽為「推理小說之父」的 愛倫.玻Edgar Allan Poe。
傑弗遜雖然為了建立維珍尼亞大學,付出了所有的金錢、體力和心思,但在其有生之年,能夠看到校園落成啟用,師生在校園內自由地追逐真理,可謂此生無憾!
我們一起回顧了傑弗遜偉大的一生,下一集將會是本故事的大結局。在最後的一集裏,我們將會看到傑弗遜,還有他偉大對手們的最後時光。敬請期待下一集──天才傑弗遜和他的對手們(結局篇)!
說史130926
最寒冷的冬天 (一)越過38線
蕭律師執筆
《最寒冷的冬天 :韓戰真相解密 The Coldest War: America and The Korean War》
作者:David Halberstam
譯者:王祖寕、劉演龍
出版:八旗文化
本書不單純是一本戰爭史;它更融合了軍事、傳記、歷史、政治和外交,因此氣勢磅礡,恢弘跌宕。作者曾獲普立兹獎,譯者行文流暢可喜,謹向各位推薦。
〈事件簿〉風雲變色
韓戰(1950-1953)已經過去了一個甲子,那場奠定了冷戰格局,並改寫台灣命運的戰爭,隨著當事人的凋零,已經退居歷史幕後,成為一個被遺忘的戰爭。
1950年6月25日,北韓軍七個精銳師一舉越過北緯38度線,揚言要在三週之內解放整個南方地區。 在中國內戰期間,這七個精銳師中許多士兵都曾為中共效力。
此前大約六個月,美國國務卿 艾其遜Dean Acheson一時措辭輕率,從而鑄成災難性大錯。當時駐韓美軍為數極少,僅相當於一個微不足道的軍事顧問團,對北韓這次進攻,毫無防備。在這次攻擊行動開始後幾週裡,北韓軍勢如破竹,節節勝利。美國很快就決定派遣軍隊及組織聯合國軍開赴南韓,以抵禦北韓的進攻。
然而韓戰不僅沒有在三週內結束,反而持續了三年之久。***
在這場艱苦的戰爭中,面對敵方數量上的強大優勢,兵士相對有限的美軍與聯合國軍只能揚長避短,發揮武器裝備與技術的優勢以資抗衡。 朝鮮半島不僅地勢崎嶇險峻,而且氣候也十分惡劣。 對美軍最大的威脅不是北韓或中國士兵,而是這裡冬季凜洌剌骨的寒風。軍事歷史學家S.L.A. 馬歇爾稱之為「二十世紀最令人難以忍受的局部戰爭」。 崇山峻嶺不僅抵消美軍及聯合國軍在武器裝備上(尤其是裝甲車)的優勢,還為敵方提供棲身之所及天然屏障。***
美國總統 杜魯門一開始就非常謹慎:凡有可能激化美蘇對峙局面的因素,都加以限制。*** 他雖親口號召美軍奔赴韓國戰場,卻不願將此行冠名為戰爭;他力圖淡化這一衝突的本質,定調駐韓美軍不過是維持秩序的警員而已。無獨有偶,四個月後,中共領導人 毛澤東下令數十萬軍隊挺進北韓時,出於某種相似的原因,採用同樣微妙的措辭:「志願軍」。***
這正是政策乃至戰爭的玄機所在。事實證明,韓戰既不是一場僅為捍衛國家統一的大規模戰爭;反之,這是曠日廢時、永無希望的戰爭。個中緣由,除了在前線浴血奮戰的美軍將士外,大多數美國人都寧可不求甚解。
許多駐韓美軍對這次勞師遠征滿懷怨懟。兵員不足,素質低下,裝備陳舊,再加上高級將領愚蠢透頂,每讓美軍陷入窘境之中。 這些大兵看來,二戰期間美軍戰績之輝煌,質素之精良,將士之用命與韓戰初期的困窘形成強烈對比。他們之中愈是身經百戰,就愈對當前狀況感到心灰意冷與驚恐不安。
美國一招不慎,讓中國也捲入了戰爭。韓戰讓兩大陣營從「冷戰」暫時轉入「熱戰」,不僅加劇了美國與共產主義世界之間業已存在、並且不斷升級的緊張局勢,也加深了美軍與共產黨勢力在亞洲爭奪地盤的鴻溝。
簽署停戰協定時,雙方都宣稱自己取得了勝利,但實際上朝鮮半島的局勢與戰前毫無二致。然而美國的亞洲戰略視野變了,國內的政治平衡也被打破了。***
劍指東南
1950年6月15日,北韓六個師秘密開赴北緯38度附近,與駐紥在那裡的隊伍會合。同時大批工兵暗中加固通往南方主要幹道上的那些簡易橋梁,以便重達32噸的蘇製T-34坦克能順利通過。
24號晚上,天降大雨,北韓軍約90,000名士兵突破38度線一路南下。這是一場經過精心策劃的多路進攻,利用公路幹線及鐵路加速前進,行動異常敏捷。被包圍的南韓軍隊目瞪口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1945年,當 金日成被蘇聯扶植於平壤時,就對揮師南下統一韓國念念不忘,一再懇請 史太林准許他採取行動。 毛澤東的成功似乎加劇了他的挫折感。但沒有蘇聯的准許,他不敢輕舉妄動。 他一再向史太林游說,他兜售的想法十分簡單,聽起來似乎輕而易舉:只要他一發兵南下,南方人民就會立即揭竿而起,簞食瓢漿以迎王師,戰爭幾天之內就能順利結束。 但史大林不願與美國正面衝突。同樣,李承晚也認為,只要美國支持,攻克北方簡直易如反掌。
但美國國務卿 艾奇遜的一篇演說,改變了史太林的態度。***
艾奇遜似乎在暗示,韓國已經不在美國亞洲防禦範圍之內,而莫斯科則把艾奇遜的演說解讀為,如果韓國境內發生任何衝突,美國可能不會輕易介入。這真是天大的誤解,嚴重影響了共產主義勢力的形勢判斷, 史太林就誤判為:金日成南侵,美國不會插手。
史太林最終決定支持金日成行動,但又刻意保持距離,不願直接介入其中,在入侵問題上閃現半綠半黃的曖昧信號。 由於事情的發展往往出人意表,並不一定會按金日成的預言進行,史太林可不想參加這代價高昂的冒險行動。
1949年10月 毛澤東在內戰的最終勝利,進一步刺激了金日成的渴望:中國解放了,現在是解放南韓人民的時候了。 但史太林告訴金日成,他是不會提供過多援助的。即是說,假如美國真的介入,金日成不該期望蘇聯派兵增援;如果打美國不過,找毛澤東吧。
這是史太林典型的一步棋。他既不出言反對,也不提供援助,就是把責任推給一個立足未隱、卻對他感恩戴德的新共產主義政權。毛澤東一直想要統一中國,但在台灣問題上卻遭美國橫加阻攔,如果他想清剿國民黨的最後陣地,他必須仰仗蘇聯的力量。史太林很清楚自己對毛澤東的影響力。
毛澤東向金日成暗示,想要速戰速決,就應當繞過城市,不要讓部隊陷入城市戰中,而要打擊 李承晚軍隊的軍事要地,速度是關鍵。*** 毛澤東並且詢問金日成是否需要中國在中韓邊境派兵,以張聲勢,防止美國介入。金日成一口回絕。顯然,在金日成看來,他的偉大歷險毋須中國人染指。他堅信,戰事不出一個月就結速。毛澤東覺得金日成語氣「傲慢」。
6月27日,也就是金日成的軍隊越過北緯38度線兩天後,他才通報中國當局。在此之前,中國只能靠廣擴報導獲取有關消息。當金日成接見中國大使,一口咬定是南韓首先發動攻擊,中國就知道這是大謊。 在「入侵」前幾週,蘇、北韓、中三方,由於某些深刻的歷史淵源,出現了相當的緊張和對立,彼此的互信度驚人地薄弱。****
6月25日清晨北韓軍南下時,南韓軍隊及其美國顧問團完全猝不及防。這場戰爭的雙方並不勢均力敵。北韓軍隊驍勇善戰,武器裝備也相當先進。他們的武器大多是專為這次進攻而由蘇聯新近製造。 士兵訓練有素,而且人數幾乎是南韓軍隊的兩倍,其中近一半士兵有豐富作戰經驗。 經毛澤東允許,大約45,000名曾在中共軍隊服役的韓裔士兵逐步調入北韓軍隊中。
南韓軍隊不僅缺乏訓練,高級軍官個個腐敗無能,士兵思想懈怠,裝備陳舊,基本上沒有作戰能力。在北韓軍猛攻之下,南韓軍隊節節失守,迅速分崩離析。6月27日,即北方發動進攻兩天以後,北韓軍就占領了距離北緯38度線以南六十里的南韓首都漢城,*** 而南韓守軍匆匆炸毀漢江上的橋粱,以便能有片刻的喘息時間。
說史130928
傑弗遜傳(38) 贏得身前身後名
朝日執筆
〈美國簡史番外篇〉:天才傑弗遜和他的對手們(十九)「最終回」
身前事,死後名。The Lives and Deaths of the Genius Jefferson and His Antagonist
前文再續,書接上一回。上回講到,傑弗遜當了八年總統之後,決定仿照「太祖」華盛頓故事,不再競逐第三個任期。1809年3月4日,他把總統的重擔交付予好兄弟 麥迪遜,從此退隱蒙地沙羅,終身未再涉足華盛頓特區。
傑弗遜在蒙地沙羅過著愉快的退休時光,重拾年青時的各種興趣,也享受著兒孫滿堂的幸福。除了在政治上的貢獻外,他還為美國留下了另一份重要的遺產—維珍尼亞大學。不過快樂的背後,其實也存在著一個不小的「隱憂」,一直困擾著傑弗遜……
早於華盛頓時代,傑弗遜和 漢密爾頓分別成立了民主共和黨和聯邦黨,即所謂的「第一黨系」。阿當斯是聯邦黨首位兼唯一的總統,而傑弗遜則是民主共和黨的首位總統。自從傑弗遜開始,之後他的國務卿 麥迪遜當選並連任總統,再之後麥迪遜的國務卿 門羅又再當選並連任總統。 傑麥門三位民主共和黨人前後「盤踞」總統寶座達二十四年之久,三人「碰巧」又都是維珍尼亞人,故有史家戲稱這一段時期為「維珍尼亞王朝」。***
門羅之後,民主共和黨及其「後身」之一的民主黨仍繼續佔據著總統的位置,而聯邦黨則逐漸「陰乾」,最後消失於無聲無色之中。在這段民主共和黨主導大局的時期,「行政主導」的傾向非常明顯,行政立法關係良好,可謂「合作愉快」。有史家稱這個美國政治史上少有的「一黨獨大」時代為「和諧時期」。
第五任總統門羅曾擔任傑弗遜的秘書,與傑弗遜的私交也非常好。 傑弗遜是知名的建築師,門羅在就任總統之初,就曾經請傑弗遜為他設計和建造一個莊園,以作退休後的歸隱之地。 傑弗遜為門羅在莊園內廣植橡樹,並取名為「橡樹山莊Oak Hill Mansion」。 1825年3月,就在維珍尼亞大學開學的幾乎同一時間,美國第五任總統門羅完成了八年任期,按照前輩們的「傳統」退休了。
門羅卸任總統時,為自己的財政作了一次結算,發現欠債的情況比想像中還要嚴重。「財政困難」似乎已是早期美國總統卸任後的「宿命」了。美國建國之初,華盛頓曾一度拒絕就任首任總統,原因就是當總統開銷極大,而且是一個無薪的「義務職位」。最後邦聯會議決定象徵式地向總統支付薪水,而華盛頓則「捱義氣」當了八年「廉價勞工」。離任之時,他發現這八年的「赤字」還是遠比預算中龐大,遂作出了其任內最後的貢獻— 向國會建議增加總統的薪水。國會採納了華盛頓的建議,之後由阿當斯一直到格蘭Ulysses.S.Grant(南北戰爭中的北軍總司令)共十七任總統,年薪都是二萬五千美元。這在制定的當時也不算一個小數目(剛好與傑弗遜本人因「禁運政策」所造成的損失相約)。然而,這份薪金是全包的。*** 總統的所有公務開銷,包括宴請外賓,修葺白宮,甚至出外公幹的旅費都要自理。這還不算,有時國會因休會或其他原因,以致撥款未能如期批出;又或者各部門財用緊絀,總統作為「最終負責人」,還得自掏腰包墊支,至於還款則往往是遙遙無期。當然,總統的薪酬未能如期支付,也不是罕見的事。
門羅發現自己欠下的債務,幾乎要用整個「橡樹山莊」來抵償,於是去信他的繼任人 小阿當斯總統John Quincy Adams。 他希望美國政府儘快清還他之前的墊支,並請求國會體諒卸任總統的困難,發放特別的「恩恤津貼」。不過,卻得不到政府或國會的任何回應。面對債主臨門,門羅想起向來「疏財仗義」的昔日「大佬」傑弗遜。可是,門羅很快就發現,原來傑弗遜竟然比自己還要窮!
傑弗遜與好友阿當斯其中一個最大的分別,是阿當斯有一個出色的賢內助 阿碧佳。在阿當斯擔任總統期間,阿碧佳為丈夫管理農場和其他生意。她教子有方,持家有道,業務能力超強,堪稱「第一夫人」的典範。 加上阿當斯只做了四年總統,所以卸任時財務狀況仍然相當穩健。傑弗遜就沒有這種幸福了。與他同衾共枕十載的夫人 瑪莎,早於1782年,當傑弗遜還在法國的時候就已經離他而去,他甚至還不能送她最後一程。傑弗遜雖然壯年(三十九歲)喪偶,但一生未再續弦。傑弗遜向來為人「豪邁」,對「兄弟」都很照顧。 缺乏第一夫人打點(禁制其「大佬症」發作),加上他本人又不善管理生活和業務,這大概就是傑弗遜八年任期內,財政狀況大幅惡化的主因。當然,禁運期間所造成的巨大虧蝕對傑弗遜也是一個沉重打擊。
傑弗遜的財務困境,也許還有助解答另一個「歷史之謎」— 何以作為「廢奴主義者」的傑弗遜,名下還一直管有著這麼多的奴隸?
傑弗遜向來堅定主張廢奴,他在《獨立宣言》的原稿中,就曾意圖對「邪惡的奴隸制」予以嚴厲的譴責。傑弗遜觀察奴隸問題的深度,顯然要比當時大多數的「離地中產」更為透徹。與歷史上大多數的奴隸制度不同,美國的奴隸數量龐大,而且全部都是從異地入口的異文異種。因此,奴隸問題同時也是種族問題。*** 即使重獲自由,大多數黑人基於語言文化等因素,也很難融入美國的主流社會。傑弗遜為此提出一個大膽的構想,將解放的黑奴遷徙到別處,讓他們在新土地上重建家園,正如最初到達美洲的「五月花號」一樣。
早於傑弗遜在維珍尼亞主政時,就曾在議會提出過這個「遷移黑奴」的方案。當然,這個前衛的議案,被當時的議會以絕大多數票否決也是意料中事。不過傑弗遜並沒有就此放棄,後來又與麥迪遜及一眾有志的「正義之士」,組織成立「殖民協會」。 協會在非洲西部找了一塊土地,致力贖買黑奴並讓其集體移民到當地。那裏就是今天的 利比利亞Liberia,意為「自由之地」。*** 以今天的眼光看來,這種努力未免顯得幼稚,對整個奴隸制度的影響也是微不足道,但其精神卻可堪敬佩。
然而,與傑弗遜著力「廢奴」顯得相當矛盾的是,根據文獻和檔案的紀錄,傑弗遜一生「持有」過的奴隸超過六百五十個。1801年總統大選後,波士頓的聯邦黨大報《新英格蘭守護者New England Palladium》,即以頭版諷刺當選的傑弗遜是「踐奴隸之肩,而登自由之殿Won the temple of Liberty on the shoulders of slaves!」不過,這些奴隸其實並不是傑弗遜買回來的,他們之中部分是傑弗遜父母和妻子的遺產,其他則是別人向傑弗遜借貸的抵押或償債品。而且,由於傑弗遜長期陷於財困之中,很多所謂在他名下的奴隸,根本早已抵押了給債主。
事實上,傑弗遜在晚年除了若干照顧他生活的「必需」奴隸外,已解放了很多奴隸。而且,他對餘下的奴隸也很好,以至還傳出他與女奴 海明斯Sally Hemings的「緋聞」,從當時到現在都有不少人認為,傑弗遜是海明斯兒女的生父,但亦有人認為傑弗遜的姪子才是「經手人」。真相如何,未有定論,但傑弗遜在遺囑內解放了海明斯兩個兒子的奴隸身份,卻是事實,二人後來也聲稱自己是傑弗遜的兒子。
八年總統生涯期間,傑弗遜欠下了不少債務。他離開白宮時,還得另舉新債以償舊債。他在蒙地沙羅還有些田產和幾間小作坊,賣掉部分還債後,仍欠各家債主近五萬元。1812年展開的英美戰爭期間,傑弗遜得到一個「可悲的減債機會」。1814年,英軍攻入華盛頓,白宮淪陷。整個國會山莊都被戰火摧毀,著名的國會圖書館徹底付諸一炬。
國會圖書館可以說是傑弗遜在任時才正式建立的,藏書的書目由他推薦,首兩任館長也是由傑弗遜指派的。在「華盛頓大火」中,圖書館內三千冊藏書悉為祝融所吞噬,傑弗遜對此痛心疾首。 為了協助重建圖書館,傑弗遜以市價一半的23,950元(在當時「書」是非常昂貴的。),將自己在蒙地沙羅的私人藏書全數賣給國會圖書館。傑弗遜因此清減了近半的債務,而國會圖書館也撿了大便宜。接收了「傑氏藏書」後,國會圖書館的藏書數量比火災時驟增一倍,而且種類更為多樣化。此前圖書館偏重於收藏法律、經濟和歷史,而傑弗遜的收藏中則包括建築、藝術、科學、文學和地理。另外,由於傑弗遜對學習語言也很有興趣,所以他的藏書中還有不少法語、西班牙語、德語、拉丁語、希臘語和俄語的書籍。時至今日,國會圖書館的主樓被命名為「傑弗遜樓 Jefferson Building」,而圖書館網站的聯邦立法資訊系統亦取名為「湯瑪士Thomas」,以示「秉承傑弗遜的精神In the spirit of Thomas Jefferson」!
本來經過這一筆大交易後,傑弗遜的財困也算是稍為舒緩了一點。不過自從1816年「維珍尼亞大學計劃」開始後,他的財務狀況又再度惡化。傑弗遜為維珍尼亞大學勞心勞力之餘,更要為籌措興建大學的經費而操心。他除了四處募捐和到議會游說撥款外,更把自己幾乎所有可以掏得出來的錢,都全部投入到大學的建設中。在最後的日子裏,連年生活拮据加上為大學建設而過度操勞,讓傑弗遜飽受煎熬。 1825年3月7日以八十二歲高齡,參加維珍尼亞大學開學禮後,傑弗遜多年來積累下來的辛勞終於一下子爆發出來。他病倒了,而且相當嚴重。
當門羅得悉昔日大佬傑弗遜積勞成疾,晚年淒涼,非常詫異。他立即將這個消息向全國發送,全國人民都對這位偉大的前任總統寄以極大的同情。美國各地紛紛發起募捐活動,在三個月內己籌集到超過一萬六千元,相當於傑弗遜欠債和醫藥費總和的一半。傑弗遜對此有很點老懷安慰,人民並沒有忘記他,而他建設大學的最後心願也達成了。
不過,傑弗遜的病情似乎毫無起色,風濕和糖尿病讓他的身體日漸虛弱,即使勉強下牀也走不了幾步路,而記憶力也在不斷地衰退。傑弗遜對來探病的好友說:「當我回首一生我所愛的和共同生活過的每一個人,就像看到一個戰場,他們都倒下了!」傑弗遜顯然知道,自己不久也會與這些「戰友」團聚,他開始考慮自己的後事。他希望一切從簡,最好就是直接被安葬在蒙地沙羅宅邸的山腳下,他甚至還親自描繪了墓碑的式樣和寫好墓誌銘。
1826年6月24日,傑弗遜寫下了生平最後一封親筆信,為未能出席在華盛頓舉行的《獨立宣言》五十周年紀念活動,向政府和國會表示歉意……
說史131006
最寒冷的冬天(三)接觸戰
蕭律師執筆
初戰
美國在沒有充分準備下走向戰爭。第一支投入戰鬥的軍隊裝備陳舊、兵員不足,在大多數情況下指揮欠佳。曾屹立於兩次世界大戰勝利之巔的那支美軍已不復存在。這支美軍脆弱到很快就在戰場上不堪一擊。
這當歸咎於美國朝野上下為了償還二戰留下的戰爭債務,大幅降低軍費開支,世界上最富裕國家的軍隊竟在財政上捉襟見肘。由於資金短缺,陸軍缺少必要的槍枝彈藥,砲兵在平時無法實彈演練,裝甲兵由於缺少汽油,只能進行模擬訓練。只有空軍改良了裝備,步兵一點更新設備都沒有。
在韓戰初期,美軍的高級將領都一致認為,我方雖兵力不足,但對付北韓軍隊綽綽有餘,只要北韓軍隊跨越38線,美軍就會迎頭痛擊,輕而易舉大敗敵人。不僅麥克阿瑟,就連其他高級軍官及政府官員們也一致認為如此。這些想法其實反映出美國的種族主義,認為白種人在戰場上優於亞洲人。
第一支派往南韓的美軍在精神和心理上都沒有做好打硬仗的準備。士兵大多嬌生慣養,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經過簡單訓練就直接開赴戰場。於是一夜之間,被北韓軍隊打得落花流水,連陣地都守不住。 北韓的先鋒部隊鬥志高昂,裝備精良。到七月底,他們的凌厲攻勢使美軍節節敗退。 到了此時,美國才開始積極應戰,加速向戰場運送飛機、坦克和反坦克火箭筒。
麥克阿瑟的「藍心行動」(仁川登陸)時間初定於七月十六,即第一支美軍部隊抵達南韓兩星期後。然而這行動未及實施就戛然而止,因為美軍更艱鉅的任務是自保,以免被趕出朝鮮半島。
當前的戰局暴露出東京司令部制訂計劃的失敗之處。美國的第一支地面部隊應以最佳狀態痛擊北韓部隊,才能讓美軍在之後的作戰中保特良好的心理狀態。但司令部卻首先命令駐日美軍四個師中實力最弱、而戰前毫無準備的第24師開進南韓,僅由於這個師駐紮在日本九州,離朝鮮半島最近。九州是日本美軍補給的終點,是最後得到軍官、士兵和裝備補給的地方。這裡大量的迫擊砲彈都無法使用,三十毫米機槍破舊不堪,根本瞄不準;這裡還有早己被淘汰的老式反坦克火箭筒。後來該師一名軍官寫道:「讓這支實力不足,裝備陳舊、訓練差勁的部隊去打仗,簡直令人傷心,甚至是犯罪行為。」
奔赴朝鮮半島的24師其實只得其中兩個團,其餘一個團留在日本待命,而且每團只得兩個營,不足三個營的正式編制。他們也沒有集中兵力和火力,而是兵分三路迎敵。最後美軍抵擋不了北韓軍的大規模進攻,寡不敵眾而潰散。儘管面對敵人猛烈的攻勢,美軍也曾英勇反擊,但由於實力懸殊,最後還是戰敗,落荒而逃。
反觀北韓軍隊,全盤接受了蘇聯的模式,驍勇善戰,軍紀嚴明,能輕裝上陣,更適應野外生存環境。他們部份曾與中國共產黨並肩抵抗國民黨,已被灌輸堅定的共產主義思想。
北韓士兵多是農民出身,憎恨日本對韓國的殖民統治;現在美國是日本的盟友,而漢城政府只是美國的傀儡,不能帶給人民美好的未來。他們無法忍受南韓竟和日本人站在一起。所以他們一開始就清楚自己的敵人是誰,瞭解自己作戰的目的。而美軍儘管瞭解社會主義國家的意識形態與美國完全不同,但他們不明自己為何必須向北韓開戰。***
第24師的21團和34團是第一批派往南韓的部隊,奉命盡快往北前赴戰場,抵達漢城以南水原市的一個村莊。 師長 狄恩William Donovan少將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將隊伍分成三隊,從而鑄成大錯。其他人都認為美軍應當集中有限兵力,以四十哩外的錦江作為天然屏障構築防線。但狄恩對自己的官兵說:「北韓軍隊是一支不堪一擊的隊伍,他們沒有現代化武器,我們可以毫髮無損地一舉擊敗他們。」
雙方首度交火後,美軍才清醒過來。七月四日 史密斯Brad Smith中校從釜山的主力,帶著兩個加強連共540人的「史蜜斯特遣隊」趕赴烏山。七月五日凌晨三點,他們抵達了作戰位置,當時正下雨,他們又冷又累。到天亮,他們發現有八輛T-34型坦克從水原市朝這邊開來。緊隨坦克後面的是浩浩蕩蕩的步兵,再隨之又有二十五輛坦克,讓人不寒而慄。美軍率先用迫擊炮發動攻擊,命中幾輛坦克,但其他坦克繼續朝美軍衝來,美軍用反坦克火箭筒和步槍射擊坦克,但完全起不了作用。他們轉眼間就要被北韓軍隊包圍了,很多人開始倉皇逃命,甚至扔掉了武器,落荒而逃。
七月六日凌晨,北韓的坦克部隊開過了平澤市,在早餐時間拿下了水原市,並在當晚向天安市挺進。第二天晚上,美軍繼續撤退,連拖延北韓軍隊向南行進的能力都沒有。
在與北韓軍隊作戰的第一個星期裡,美軍損失了兩個團,三千多名官兵傷亡或失蹤,可算是全軍覆沒。大批武器被丟棄在戰場上,足以武裝北韓一個或兩個團的兵力。
華盛頓和東京的情緒一落千丈,有人想到可能要動用原子彈。由於原子的威力過於恐怖,在道德上是不允許使用的,所以只能用來威懾。當對原子彈的幻想破滅後,人們對韓戰和杜魯門的支持率直線下滑;他們不接受韓戰的結果。
1950年的整個七月,美軍節節敗退。 儘管美軍在兵力和武器裝備上都不及敵軍,但偶爾的反擊卻足以表現美軍的英勇。美國的部隊始終守著幾個關鍵的據點,竭盡全力爭取時間,力圖壓制猛烈的攻勢,從而為美軍贏得在本土集結及開赴戰場的時間。在美國本土,舉國上下因為這場戰爭動員起來。
美國國內加緊集結軍隊的同時,第八集團軍司令,也就是駐韓美軍司令(不久後成為聯合國軍司令) 沃克Walton Walker少將也指揮著自己那支兵力不足的隊伍,遏止住敵軍強大攻勢。從七月到八月,戰局開始朝向有利於沃克的情勢發展。
北韓軍把美軍和南韓軍隊趕到朝鮮半島偏遠的東南一角,但是在那裡他們失去了原有地形優勢,也給沃克一個負隅頑抗的機會,背水一戰。由於北韓的交通和供給線拉得太長***,使他們極易受美空軍的重創。他們開始缺糧、缺彈藥、缺醫療用品,雖然仍在進攻,但已難有優勢。
越來越多美國精銳部隊與聯合國軍隊被增派到釜山環形防禦帶。沃克的任務是在此牽制北韓的進攻,好讓美軍有時間等候援兵到來,撐到麥克阿瑟在九月十五日實施的仁川登陸計劃。他曾首次進行了突襲。到了七月下旬,他的部隊全數跨過洛東江後,他下令在此地加築防禦工事。他對部下說:「我們不會再次撤退或調整戰線;我們要背水一戰,誓死戰鬥到底。」
仁川登陸計劃在東京按部就班展開的同時, 「釜山防禦戰」 成了美軍最殘酷的戰役之一。它的慘烈程度遠遠超過南北戰爭和美軍在太平洋地區的島嶼作戰。金日成意識到,必須在美軍的防禦工事建好前將之徹底摧毀。他下令此目的必須在八月底完成。
說史131013
最寒冷的冬天(四)釜山防衛戰上篇
蕭律師執筆
〈洛東江浴血戰〉
一決勝負的最後關頭來了。八月初,北韓軍隊向兵力不足,仍然列陣於洛東江的聯合國軍隊發動最後一次猛攻。
洛東江是天然屏障,能護佑「釜山防禦圈」內約四分三的地帶。防禦圈呈矩形,從北到南約一百里,從東到西約五十里,東南臨日本海,西界大部分是洛東江。江水渾濁泥濘,流速緩慢,最深處不足六尺。在此處,沃克Walton Walker集結人馬,保護己軍側翼。(請參看上期的附圖。)
美軍司令部很清楚,北韓將從洛東江北面及西面發動一次大規模進攻。他們約有十三個師,再加約二千人的裝甲師,作戰能力相當強大。但美軍的增援部隊相繼抵達南韓,戰鬥力大幅提升。同時聯合國空軍壓制了北韓軍的淩厲攻勢,並切斷了他們糧食彈藥的補給與一切後勤供應。八月底,當洛東江畔決定性戰役開始時,北韓軍的好日子已經結束。
金日成不惜動用強大兵力投入洛東江的最後戰役。當北韓十萬大軍準備在最後一役一舉拿下釜山港時,第八集團軍之所以能堅守陣地,完全要歸功於沃克個人的功勞。
身為一名不受東京與華盛頓賞識的軍官,率領著不堪一擊隊伍,在六、七個星期裡,沃克完全稱得上是一位才能出眾、英勇無畏的將領。如果說二十世紀美國軍事史上有一場戰爭被其他戰爭的雄壯所淹沒的話,那一定是韓戰;如果說這場戰爭中有一些戰役被人們所忽視的話,那一定是1950年七月到九月發生在洛東江畔的一系列小型戰役;如果說這些戰役中,有一名指揮官沒有得到應得的榮譽的話,這名指揮官一定是沃克。***
在這戰艱困的日子裡,沃克不愧是一名偉大將領。他的兵力不足、裝備落伍,又在毫無防範的情況下,成功抵禦了敵軍精心策畫、咄咄逼人的攻勢。當他下令死守陣地時,早已將生死置諸度外。當韓戰的歷史日漸顯露,當其他指揮官浮上枱面的時候,沃克則消逝為背景。幾個月之後,美軍在清川江畔遭到大批中共軍隊埋伏時,一個愚蠢的手下未經沃克許可擅自行動,使這名指揮官最後聲名掃地,實在令人唏噓。
在洛東江戰役中,沃克迅速集結自己的殘部,從另一團借來一個營,並動用海軍陸戰隊四處堵截,抵擋了北韓軍隊一次又一次的突破。北韓軍卻因無法迅速調動隊伍突破美軍防線,已身陷困境,應歸咎於指揮失當。沃克有敏銳的洞察力。北韓軍使用的無線電密碼太原始,而且沒有經常更換,被美軍輕易破解,因此對敵軍的下一步瞭如指掌。他更親身觀察,頻繁地在北韓上空駕駛飛機,在敵方槍林彈雨下低空飛行,因此對敵軍兵力的分佈與變化,一清二楚。
沃克唯一的失誤就是嚴重低估了洛東江北韓的實力。在洛東江某段河灣處,雙方展開了最為慘烈的戰鬥,美軍痛殲北韓第四師,估計北韓這支部隊的作戰力已被瓦解,但他沒料到,北韓還有兩支生力軍,第二師和第九師。
除去先前戰場上的傷亡及其他調度,現在防守洛東江只剩下九千人,但要掩護一條近四十哩長的戰線。沃克遣派二十三團的B,C兩個營(每營約只有四、五百名士兵),一營防守這段重要的河灣,另一營進駐另一靠近洛東江的昌寧,防守力薄弱之極。北韓軍隊在對岸的活動越來越頻繁,發動進攻在即。
二十三號晚上,北韓兩個師(約15,000-20,000人)蜂擁而至,迅速占領了二十三團C連的防區,光是進攻連部的北韓軍就有8,000-10,000人之多。一個連約有200士兵,能防禦大約1,200碼的範圍。但是C連所在卻有16,000碼,防禦之薄弱可以想見。連長Bartholdi上尉很清楚他的連可能全軍覆沒。
八月卅一日下午,第二十三團各部同時注意到,敵軍正在洛東江對岸大批集結,紥製木筏,更以沙袋建造水下橋。戰爭一開始,敵軍的士兵及車輛就輕易渡這洛東江。隨之,北韓軍的火砲轟過來,士兵像螞蟻般掩至,估計至少有1,300人渡過洛東江。光是B連的防區內的敵軍就超過一個師的兵力。B連遭到猛烈攻擊,美軍孤立無援。北韓軍首次進攻就讓美軍傷亡慘重。
營部也遭到猛烈砲火攻擊。如果這一帶還需援軍的話,那麼至少需要幾個師的兵力,再加上空軍對歒人的空襲,以及許為大砲轟擊敵軍行進路線,才能守得住。這都是妄想,美軍只有極微弱的火力;他們所取策略只是阻斷洛東江通向釜山的道路,為援軍的來臨爭取時間。
到了半夜,B連撤退,但勢單力薄的C連卻遭到圍攻。一部分北韓士兵直撲營部,切斷了退路。北韓軍隊在夜間舉著火把發動襲擊時,第二十三團團長Paul Freeman上校下令砲兵立刻開火,火把暴露了敵軍的位置,所以輕易命中目標,暫緩了北韓軍的攻勢。但到了最後,砲火仍不能阻擋敵軍繼續進攻。
團長意識到敵軍的最終目標是釜山,於是下令各部合力阻擊,並要求官兵盡量拖延時間。他回到團部,率領F連和H連一起來到前線,並交由堅森少校指揮,任務是突破敵軍防線,與第一營會合,結果失敗。現在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設法在洛東江通往昌寧的路上建立起一道防線。
該團接下來的兩週與敵軍激烈交火,其慘烈程度,比二戰的太平洋戰場尤有過之。美軍幾乎是在拚死,唯恐這裡失守,他們在朝鮮半島就再沒有立足之地。同時北韓也很清楚,如果他們在這次戰役中失敗,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進攻,而且很快就會被美軍逼回北方。
在第一次襲擊後的四十八小時,美軍終於穩住陣腳。九月三日,北韓第二師開始攻打主幹道。Freeman上校於是集中火力阻擊,防止他們朝釜山推進。身為一名指揮官,他在這場戰爭剛開始的幾小時前,做出一生中最殘酷的決定:他要後撤六百碼,為了爭取時間,不得不部丟下分隊伍。
北韓將C連團團包圍,意圖全殲。半夜,Bartholdi上尉的C連士兵所餘無幾,他向營部大叫:「我們撐不住了!重覆,我們撐不住了!」並懇請營部允許他解散士兵,讓他們自尋活路。營部回覆:「不惜任何代價,死守陣地,絕不能解散!」。Bartholdi請求砲火增援,但什麼增援也沒有。缺乏彈藥的他們已無法阻止敵軍進攻,機槍和自動步槍已完全沒有子彈,只有M-1步槍尚有少許彈藥,他們上了刺刀……..。敵軍的火力越來越猛烈,C連只餘二十五人,再沒有彈藥了,只好棄械投降。此役C連幾乎全軍覆沒。
C連已盡了力減緩北韓軍的攻勢,雖最後被突破防線,但北韓軍也同樣付出慘重的代價。令人費解的是,有一個北韓師本在洛東江待命,卻沒有投入戰鬥。
說史131008
傑弗遜傳(40) 古道照顏色
朝日執筆
〈美國簡史番外篇〉: 天才傑弗遜和他的對手們(十九)「最終回」
身前事,死後名。The Lives and Deaths of the Genius Jefferson and His Antagonist
〈阿當斯〉
馬歇爾之所以能在美國歷史上,建立不朽的貢獻,其中也有阿當斯的一份功勞。是阿當斯首先對馬歇爾委以國務卿的重任,也是阿當斯把馬歇爾安放到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的寶座之上。沒有阿當斯,也就沒有馬歇爾的傳奇。
阿當斯為聯邦黨,為美國,為歷史,留下了馬歇爾之後,心安理得地離開白宮,返回麻薩諸塞昆西市Quincy的老家,從此幾乎再也沒有離開這個城市了。
阿當斯在當時就已被人譽為「政治哲學家」,甚至被部分人尊稱為「美國政治哲學之父」。早於獨立時期甚至更早,他就已經發表了不少文章,建立了一個相當完整的政治哲學體系和宇宙觀。 這個體系可以說既代表了建國先賢們的某些共同信念,又反過來,以其影響力在知識群體中進一步加強這些信念。後世稱這種政治哲學為「輝格主義Whiggism」。***
「輝格主義」源於英國,英國在稍早的時候已經出現了「輝格黨」。正如中國的「理學」一樣,「輝格主義」是一套涵蓋政治、倫理,以至宗教的宇宙觀,並具有極其鮮明的時代背景。
在啟蒙運動中,牛頓所描繪的空間體系受到無上的推崇。在萬有引力宇宙中,所有天體靠著彼此之間的力量,互相牽制而各安其位。 天體之間的運動不斷,但卻因為彼此之間的牽引而有所制約,其中顯然有一套秩序和法則支配著這一切。
「輝格主義」與「自然神論」一脈相承。 宇宙既是如此的完美,一切事物均受其他事物的制約,從來沒有脫離其所屬位置, 必然由一個絕對理性的上帝所創造。 祂創造了宇宙和宇宙運行的法則,創世之後,祂的工作也就結束了。 因為秩序一經啟動,就會永恆和完美地運行下去。
上帝造人是為了受造物中能有「某些東西」可以了解祂完美的法則。人類既然有幸被賦予這神聖的使命,就應該將上帝的「天道」奉行在人間—- 建立一個「立憲的國家」!上帝為宇宙立憲,人也應該為社會立憲!人類遵從上帝的「道」,也就是運用至高的理性,定立一套讓所有權力互相牽制,而能各安其位的政治運作方式。
在阿當斯的論述中,上帝所創造的宇宙之所以「美」,是因為其永恆不息的秩序,而秩序的來源則是每一種力量對另一種力量的互相影響和牽制。 人類要秉承上帝所創造的「宇宙之美」,則所建立的政府一定要有「憲法」來維護世間的秩序,而最能維護秩序的「憲法」,就是要讓每一種權力都必須受到其他各種權力的影響和牽制。****
因此,評價一個政府好壞的準則非常簡單。首先,「立憲」是必需的,這是阿當斯等「新英格蘭輝格主義者」對英國政府不滿的主因。「立憲」後,能夠「上遵天道,下守法規」,安於其位的政府(尤指行政部門)就是好政府;踰越本位,對其他權力橫加干涉,以至試圖操控所有權力的政府,就是壞政府。這種想法與中國儒家的「天道」、「正名」等觀念,實在是異曲同工。
在獨立時期,由於擁有共同的目標—- 獨立和制憲,阿當斯和傑弗遜的想法還不至於有太大的分歧。 這也是二人在獨立時期惺惺相惜,建立深厚友誼的原因之一。不過在正式建國和立憲後,二人政治理念的分野就突顯出來了,甚至因此而產生嫌隙。阿當斯在這方面贊同漢密爾頓的想法,認為「憲法」既是上帝的「天道」在人間的「理性體現」,則應該盡可能保持「穩定」。正如所有的聯邦黨人一樣,阿當斯並不信任人民— 他們沒有足夠的理性。 他認為政府應由菁英所領導:「人民當然有權表達意見,政府也當然有義務聆聽,但政府的義務也僅此而已。 民意飄忽而難以捉摸,政府根本不可能所有政策都按民意制定…..政治領袖要做的,是領導民意,而不是順從民意。」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強政勵治,行政主導」吧!
傑弗遜則秉承歐陸人文主義觀點,認為所謂的《憲法》,只是人民之間自願地互相訂立的「契約」,「契約」得以持續執行的合法性,在於人民持續的授權。***
任何一個人都不應受制於他沒有參與制定的規則,因此從哲學層面上,傑弗遜認為包括「憲法」在內的任何法律和規則,在訂立的一刻應自動設定一個「有效期」。他甚至在著作中明確提出過,「任何法律當在制定後的十九年後自動失效。」因為十九年,就是他認為一個人由出生到擁有足夠理性的年齡。既然政府需要定期獲得人民的重新授權,「憲法」當然也得定期由人民重新制訂。當然,這種想法在實際操作層面困難重重,傑弗遜本人也非常明白現實的限制。他所能做的,只是儘可能不透過政府權力的膨脹,而是透過推動「憲法修正案」或議會立法,來解決瞬息萬變的世界中,不斷出現的新問題。
以阿當斯為首的「輝格主義者」在獨立至建國初期佔據了主流,不過在傑弗遜開創的「和諧時期」一度隱沒。直到第七任總統傑克遜Andrew Jackson推行著名「傑克遜式民主Jacksonian Democracy」,其「霸氣」令南方深感威脅。主張各安其位的「輝格主義」又重新復興,1833年仿英國致力抑制皇權的「輝格黨」之名,美國「輝格黨Whig Party」成立。***
正是因為有阿當斯和傑弗遜這樣的政治哲學家,美國才能建設成一個穩定和執行力強大,卻又不失開放、多元和活力的國家。
阿當斯退休後雖然少有離家,但仍一直保持著清醒的頭腦和對世界的關心。閱讀新書和重讀經典是他每天的「工作」,即使後來患上白內障,他仍會讓孫兒讀給他聽,直至去世,從不間斷。除了讀書,與老朋友通信也是阿當斯重要活動。在這段時間,阿當斯重修了與 勒殊Benjamin Rush的友情。勒殊是獨立時期的著名思想家,被稱為「美國啟蒙運動之父」。他和阿當斯年輕時曾並肩作戰,為爭取獨立而努力,也一起在《獨立宣言》上簽署。透過勒殊的調解,阿當斯更和傑弗遜一笑泯恩仇,恢復彼此從獨立時期就建立的深厚友情。
1820年,阿當斯罕有地離開昆西市,前住麻薩諸塞的州府波士頓。這一年他被選為「選舉人」,代表麻薩諸塞投票支持 門羅總統連任,同時也被選任為「麻薩諸塞制憲會議」的成員,這也是他人生最後擔任的公職。1824,阿當斯以八十九歲的高齡,老懷安慰地看著長子 小阿當斯John Quincy Adams入主白宮,成為美國第六任總統。 在布殊Bush父子出現前,阿當斯父子一直是美國歷史上唯一的父子總統。
被稱為政治哲學家的阿當斯,一生留下了許多名言,其中有對美國「建立」的精闢論斷,也有對美國「將來」的美好憧憬:
“History would ascribe the American Revolution to Thomas Paine… Without the pen of Paine, the sword of Washington would have been wielded in vain.”
「歷史將會把美國革命歸功於潘因……若無潘因的銳筆,華盛頓的利劍將只能徒然揮舞!」
“The science of government, it is my duty to study, more than all other sciences; the arts of legislation and administration and negotiation ought to take the place of, indeed exclude, in a manner, all other arts. I must study politics and war, that our sons may have liberty to study mathematics and philosophy. Our sons ought to study mathematics and philosophy, geography, natural history and naval architecture, navigation, commerce and agriculture in order to give their children a right to study painting, poetry, music, architecture, statuary, tapestry and porcelain.”
「相較於其他學問,學習如何運營政府為當今要務,而立法、行政及協商之藝術,則為要務中之要務。吾輩務必研究政治與軍事,則吾輩之子代方能在自由之中,學習數理與哲學;吾輩之子代亦務必修習數理、哲學、地理、自然歷史、造船、航海、商務及農藝,如此其子孫方有學習繪畫、詩歌、音樂、建築、雕塑、繡織和陶藝之餘裕。」
不過,阿當斯最為人所知的還是下面的這一句。1826年7月4日,阿當斯因為心臟衰竭和急性肺炎,已經奄奄一息了。彌留之間,他從口裏吐出最後的一句名言:「(還好)傑佛遜比我長命!Thomas Jefferson’s longevity than I.」終於心安理得地撒手塵寰,享年九十一歲,在列根之前,他一直是美國最長壽的總統。
不過,阿當斯這次錯了!他並不知道,他的競敵兼好友傑弗遜,已在幾小時前,先行一步了!當年,《獨立宣言》的初稿由傑弗遜草擬,阿當斯修訂聯署。今天,就在《獨立宣言》通過五十周年的慶典,於華盛頓特別區歡快地舉行的同時,僅有的兩位曾簽署《獨立宣言》的美國總統,在幾小時內先後去世了。這個史上罕見的奇妙巧合,為這兩位不朽的政治巨人,更添上了幾份傳奇。
〈傑弗遜〉古道照顏色
儘管貧病交困,但能夠在有生之年,看到美國終於「真正的獨立」,看到人民享有「宗教的自由」,看到自己一手建立的維珍尼亞大學開幕,傑弗遜已是此生無憾。 就在好友阿斯死前的幾小時,正午十二時五十分,傑弗遜安詳地離開人世,享年八十三歲。
傑弗遜被安葬在蒙地沙羅,簡約的墓碑上是他生前親撰的墓誌銘,按照他的意願,一個字也沒有增刪:
“Here was buried Thomas Jefferson — author of the Declaration of American Independence, of the Virginia Law for Religious Freedom, and Father of the University of Virginia.”
「美國《獨立宣言》和《維珍尼亞自由法》的撰寫人、維珍尼亞大學之父,湯瑪士.傑弗遜,長埋於此。」
傑弗遜在墓誌銘中,沒有提到自己曾擔任維珍尼亞州長、國務卿,甚至美國總統等重要公職。至於路易安那購地、懲戒北非海盜、探索西部等功績,也隻字未提。傑弗遜單單選擇了《獨立宣言》、《維珍尼亞自由法》和維珍尼亞大學,作為自己一生功業的總結,甚至連半句解釋也沒有。
要理解傑弗遜對自己的評價,就必須找出墓誌銘上所列舉三者的共通點。只要細閱傑弗遜的一生,就會知道答案其實就是—「自由」!當年「五月花號」遠渡重洋到達新大陸,就是為了爭取「自由」。「自由」正是「美國精神」,正是傑弗遜一生為自己、為人民,以至全人類的追求。
《獨立宣言》是向暴政發出的怒吼,它最終讓人的肉體從強權中解放了出來; 《維珍尼亞宗教自由法》是向宗教桎梏的告別,它讓人的精神從教權中解放了出來。然而,無知的人是不可能擁有真正自由的!因此,傑弗遜才會認定「教育」是建立自由國度的第一要務。 興辦教育才能對抗蒙昧和麻木,才能將人的靈魂從無知中解放出來!「教育」是傑弗遜畢生的最高理想,維珍尼亞大學的成立,正是這種理想的體現。
傑弗遜生前欠下的的巨債,並不因他的死而勾銷。蒙地沙羅莊園在傑弗遜死後的五年,在拍賣會上以七千元售出。可幸莊園裏的所有建築物及部分土地,在1834年被傑弗遜的「粉絲」海軍中尉Uriah Phillips Levy買下,他完整地保留了大宅的外觀和所有室內家具陳設的原貌。1862年,中尉在南北戰爭中去世,莊園和大宅由他的家人承繼。1923年「傑弗遜基金會」從該家族手中「回購」蒙地沙羅,將其作為博物館和歷史教育中心。
1987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維珍尼亞大學和蒙地沙羅莊園,登錄於世界文化遺產名錄之中,成為當時美國僅有的四處「世界文化遺產」之一。這是對傑弗遜精神的最高致敬。
正如阿當斯一樣,傑弗遜也給後世留下不少名言,讓後人可以從更多不同的角度去了解這位不朽的偉人。
“When angry, count ten before you speak; if very angry, an hundred.”
「若感到憤怒,在開口前先由一數到十;若真的感到非常憤怒,就數到一百吧!」
“When a man assumes a public trust, he should consider himself as public property.”
「當一個人受到公眾信任時,他就應該把自己視作公眾的財產。」
“Truth will do well enough if left to shift for herself.”
「只要不受干擾,真理自可大行其道於天下!」
“The God who gave us life, gave us liberty at the same time; the hand of force may destroy, but cannot disjoin them.”
「神賜予我們生命的同時,也賜予我們自由;強權暴力也許可以將他們摧毁,但卻永不能把他們分開。」
“The tree of liberty must be refreshed from time to time with the blood of patriots and tyrants.”
「自由之樹必須一再以愛國者和暴君的鮮血來澆注,始能歷久常青!」
今天,傑弗遜的肖像除了在二元美鈔、五美分硬幣和百元面值的國庫券上面出現外,還出現在著名的「總統山」(即「若虛莫山Mountain Rushmore」)上。受 柯立芝總統John Coolidge的委託,雕刻家 波格林Gutzon Borglum與四百名工人花了十四年的時間,在山上雕刻了 華盛頓、傑弗遜、林肯和羅斯福四位總統的頭像。
這四位總統都以不同的方法,開創了美國歷史的新一頁。「太祖」華盛頓把十三個殖民地連結成一個獨立的「合眾國」;「太宗」傑弗遜塑造了「美國精神」;「聖祖」林肯將美國真正地整合成「一個國家」;「高宗」羅斯福建立了睥睨天下的「大美帝國」。他們每一位都是不朽的偉人。
曾到過白宮和國會山莊遊覽的旅客,都會發現在華盛頓特區的中軸線上,除了著名的華盛頓紀念碑和林肯紀念堂外,還有一座形態優雅的白石大理石建築物—-傑弗遜紀念堂Jefferson Memorial。 紀念堂於傑弗遜二百歲冥壽正式開幕,紀念堂所採用的羅馬式圓頂和科林斯式石柱,都是傑弗遜最為鍾愛的風格。六米高的傑弗遜銅像,昂然佇立在大堂中央,身後的石壁上,銘刻著傑弗遜的畢生之志:
“I have sworn upon the altar of God eternal hostility against every form of tyranny over the mind of man.”
「我曾在上帝的祭壇之前立誓,永遠與任何禁制人類思想的暴政為敵!」
我們不妨嘗試以傳統中國式史觀,按《逸周書.諡法解》,評定一下傑弗遜的一生功業。夫傑氏君子謙謙,溫潤如玉,「內德純備曰成」;一心為國,無私奉獻,「立志及眾曰公」;天才橫溢,「博聞多能曰憲」;沉穩務實,守柔不爭,「溫仁忠厚曰敦」;憤筆《宣言》,領萬民誓爭獨立,「以德化民曰道」;治國以道,理念清晰,「治理精粹曰純」;堅守原則,擇善而行,「質直好義曰達」;兼容敵友,南北一同,「大而化之曰聖」;銷國債,息民怨,「疏遠繼位曰紹」;輕傜薄賦,與民休息,「治繁不擾曰理」;遣兵重洋,薄伐海寇,「戎業有光曰烈」;爭公義而不踰規矩,「守禮執義曰端」;思慮細密,克制權力,「謀慮不威曰德」;拓邊西北,不動兵戈而國土倍之,「闢土服遠曰桓」;情報周密,察陰謀於未現,「聲入心通曰聰」;行事決斷,杜兵患於初起,「克定禍亂曰武」;堅抗暴英,力爭國體,「威強不屈曰剛」;建設大學,教化人心,「愛育必周曰慈」;不戀權棧,急流勇退,「推賢讓能曰和」……
當我們認真地總結傑弗遜的一生,就會發現 甘迺迪總統1962年在白宮的飯廳之內,對傑弗遜的讚譽也許並非言過其實。(請參見第一集)夫「經緯天地曰文」、「功德盛大曰高」,諡廟號「文宗高皇帝」可也!
傑弗遜,正如他的名字一樣—- 他的「傑出」,絕不會遜於美國,甚至世界史上任何一個偉人!
─全篇完─
說史131007
「其興也勃,其亡也忽」的國民黨
譚復生(ie譚少年) 執筆
毛澤東詩「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每次我讀民國的歷史,讀到毛澤東看著國民黨敗退之時,如此意氣風發,心裏一直有個問題:“為什麼國民黨有能耐統合中原,卻沒本事長治久安呢?”
內地的歷史教科書如此解說:共產黨領導們高瞻遠矚,英明神武,蔣介石他們才具庸劣,施政徇私;解放軍吃苦耐勞,能征善戰,而國民黨軍隊貪污腐化,不堪一擊…….總之,國民黨腐敗無能,退困台灣,共產黨一統神州,天命所歸。
當我來到香港以後,卻又看到不少對共產黨負面評價的歷史評論。裏面多說共產黨用各種恐怖暴力的手法,迫使大眾接受其政權;善於利用情報網和內奸,每於關鍵時刻發揮作用……. 無論怎樣,國民黨的失敗主要因為共產黨居心險惡,無所不用其極。
不過,無論上述那種腔調,都無法解釋時局何以讓他們有條件這樣做,和做到這個地步。 其實像國民黨這樣「其興也勃,其亡也忽」, 在歷史上曾經出現過兩次:秦朝和隋朝,都是短命的大一統皇朝。 這,也許是一種 “歷史的必然”。
當我們要看 “歷史必然” 的時候,就要從人物賢愚的爭辯中抽離出來,用宏大的視野去審視當時的基本因素, 一步步勾勒出歷史的步伐和軌跡,也許就能參悟箇中真相。
當時整個中國風雲激蕩,內有軍閥崩析割據,外有列強憑凌侵侮;往昔作為國家大一統的文化基礎—–儒家文化一下子被否定了,百家擾攘,莫衷一是;中樞政局混亂,國是舉步維艱;地方各自為政,動亂頻仍;欲以工業化支持軍事現代化,更是此志無期。 當時的中國絕對可以說得上是危急存亡之秋。 出於傳統,需要有一股強大的力量,一掃六合,整頓國家,以抗外侮。
為什麼國民黨開創了黃埔軍校以後,就這麼快地橫掃群雄,威震宇內?
主要原因是國民黨最重視軍事力量,很快形成了黨軍。
根據《開放中的變遷》的說法, 國民黨起初只是一個「政見認同團體」,組織相當鬆散。*** 要入黨,只需認同黨派的政見,有人介紹,辦過註冊手續便成了。
在改組之前,國民黨也曾經嘗試過組織黨軍,結果因為黨內政見分歧無疾而終。
後來,國民黨勵精圖治,改組為「意識形態認同團體」**** ,按黨員工作或生活居住地來劃分分部組織,以“支部”,“區分部”為基本細胞,形成嚴密的網絡。於是,黨員能夠,而且必須常常開會,共同行動,溝通思想,互相瞭解和監視,參與到彼此的思想活動。
入黨的門檻也大幅提升,嚴格考察申請入黨的人是否符合黨的意識形態標準。結果,黨員之間的協調能力,對黨員性格能力的把握瞭解,黨內紀律,團結程度都大為改善。 政黨改造社會的能力,也因此大幅躍升。
這對於以救國為己任的知識青年,著實非常吸引。於是,國民黨迎來了青年入黨高潮***,迅速崛起。培養受三民主義薰陶的青年軍官團進程迅速,形成的黨軍和軍閥軍隊相比,有著崇高的獻身精神和嚴密的組織性,具備更強大的戰力。
國民黨藉此統合廣東,施行北伐,進程順利。1924年12月東征,三千學生軍破敵萬餘,將陳炯明趕出廣東;北伐展開時國民革命軍不夠10萬人,對抗擁兵百萬的軍閥們,逐個擊破,以少勝多。 所費不過兩年之功,竟即統一全國。
一個團體要擴張,重要的往往不單只能不能湊功,更重要的是打下地盤以後,守不守得住。國民黨的問題就在這裡。
第一個問題是:意識形態還能不能保持凝聚力?****
北伐成功以後,三民主義的含糊不清,令其吸引力弱到連內部統合也擔當不起。汪精衛和 胡漢民形成反蔣介石的派系, 內部政治鬥爭讓蔣介石在對付外部敵人的關鍵時候總是縛手縛腳,難竟全功。 相似的處境如果落在共產黨身上,一定會進行 “路線鬥爭”,爭出個明確的路線為止,絕不容許個別派系私底下托手肘。*** 共產黨的意識形態在當時的確十分明確吸引。
根據《開放中的變遷》的說法,經過五四運動的洗禮,知識分子普遍認同大眾參政、科學主義、社會主義、烏托邦主義和民族主義。1927年國民黨因為工農運動和共產黨分道揚鑣,進而 “清黨”。 結果為了區分三民主義和馬列主義,民生主義本來是用唯物史觀來解釋的,卻變為使用別的基點, 大幅偏離知識分子信奉的科學主義,結果就沒有什麼說服力了。這直接導致入黨的知識分子更加少了。
同時,意識形態問題也牽引出第二個問題:政府的幹部不足。
根據《中國政黨史》的說法,抗戰前的國民黨人數大概是100多萬,佔了三分二是軍人,非軍事人員只有40-60萬,而且多在城市。 在上海之類的大城市,每200人才有一個是黨員,在農村人口占89%的山東省每五千人才只有一個黨員。
結果,國民黨因為擴張太快,意識形態不夠完善,犯下一系列的政治錯誤。招收黨員主要集中在人員稀少的知識份子,吸納力度有限,再加上早期過分注重軍事發展,導致官僚數量短缺。 在控制縣以下的農村方面,幹部嚴重不足,連收稅徵兵,都政令難行。 結果不得不依賴當地舊有的人員—-地痞流氓進行管理,結果民怨四起。
在城市,也只能儘量依賴當地官僚來維持政府運作,於是中央控制力大減,不但原本的貪污積習無法解決;反而令國民黨本身也腐化了。*** 儘管蔣介石嘗試過用黃埔軍校的少壯派組成「藍衣社」以改革黨和政府,但最後還是失敗了。
這也造就第三個問題:財政極度依賴城市。
國民黨之所以能迅速地打敗對手,其中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商團的資金支持和城市的稅收。 導致後勤和訊息方面做得比對手都要好,支持軍事行動的能力也更強。
如果國民黨的擴展步伐定策為穩打穩紮,一步一腳印,先形成有效的行政系統,整理好農村的稅賦,藉此支持進一步的軍事行動,那麼所花的時光一定很長。 商團的支持導致他們雄心萬丈,貪功冒進,無暇考慮農村的賦稅問題。結果財政基礎不足,導致極度依賴發行公債,大量印刷紙幣來籌集軍費。後來,甚至連維持政府的支出都左支右絀。
第四個問題,就是軍隊的重整。
大量軍閥的投誠導致軍隊快速膨脹,黨軍的幹部數量和管理能力跟不上,結果收編重整工作,力有不逮。 1928年國民革命軍陸軍多達220萬,但黃埔嫡系只有50萬,能夠拿出來整編別人軍隊的幹部,更是少。更何況,一向殘酷的軍閥鬥爭,讓上至將領下至士兵都抗拒整編。 另一方面,被裁汰下來的軍人,國民黨也拿不出什麼好的方法來安頓。 結果,軍隊總是龐雜不已,明爭暗鬥。北伐以後的內戰,像 “中原大戰”,就是箇中流弊的體現。
抗日戰爭爆發,反倒使國民黨最快地統一了國家,肩負起對抗外侮的最大責任。
成與敗,就在此時埋下了命運的伏筆。
因為軍力不足,不得不放棄財政的根源之地:江南地區,而走入本來控制不嚴的中國西部;不得不依賴瘋狂印刷銀紙來籌集軍費,導致後來的超級通貨膨脹;因為政府幹部不足,總是依賴流氓來管理農村基層,招兵收稅更加激烈的手法留下更多民怨。
最後,也因為整軍不足,軍隊之間的協作不佳,編制不統一,最後即便有著美械師這樣的精良部隊,也無力回天。
更致命的是, 抗戰成功以後,支持著國民黨合法性的意識形態已顯得全無說服力。
人們的視野集中在國民黨後期執政的不如人意, 貪污已經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新推出的政策也無法穩定局面。 戰後還有內戰,結果為了維持軍費,不得不繼續發動通脹,民不聊生。 唯一還有說服力的民族主義在外敵消退的情況下,已經不足以支持國民黨得勢下去了。
於是,國民黨敗在了共產黨手上 —- 一個花了28年時間完成他不能完成的任務,完全沒有這些缺點的對手。就這樣,國家的格局定了下來。.
成於斯,敗於斯。
無數次我曾經掩卷沉思,如果國民黨多等幾年才北伐的話,會是怎樣的光景?
至少,先統一黨內的思想,為 “打下地盤以後怎麼施行管治?", “政府此後的稅收和軍隊招收該怎麼辦?", “此後的旗幟怎樣才能保持吸引力?"等面向定策,那麼,他們也許不會這麼快就成功,而且培養幹部得花上很長時間。
也許因為這樣,北伐的步伐放慢,不能一鼓作氣地統一全國;更有甚者,日本人看見中國國勢傾頹,看準時機打過來,結果中國蒙塵更甚…..
到了最後,我感慨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能說一句:
歷史有著某種必然,也許,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說史131013
最寒冷的冬天(四)釜山防衛戰上篇
蕭律師執筆
〈洛東江浴血戰〉
一決勝負的最後關頭來了。八月初,北韓軍隊向兵力不足,仍然列陣於洛東江的聯合國軍隊發動最後一次猛攻。
洛東江是天然屏障,能護佑「釜山防禦圈」內約四分三的地帶。防禦圈呈矩形,從北到南約一百里,從東到西約五十里,東南臨日本海,西界大部分是洛東江。江水渾濁泥濘,流速緩慢,最深處不足六尺。在此處,沃克Walton Walker集結人馬,保護己軍側翼。
美軍司令部很清楚,北韓將從洛東江北面及西面發動一次大規模進攻。他們約有十三個師,再加約二千人的裝甲師,作戰能力相當強大。但美軍的增援部隊相繼抵達南韓,戰鬥力大幅提升。同時聯合國空軍壓制了北韓軍的淩厲攻勢,並切斷了他們糧食彈藥的補給與一切後勤供應。八月底,當洛東江畔決定性戰役開始時,北韓軍的好日子已經結束。
金日成不惜動用強大兵力投入洛東江的最後戰役。當北韓十萬大軍準備在最後一役一舉拿下釜山港時,第八集團軍之所以能堅守陣地,完全要歸功於沃克個人的功勞。
身為一名不受東京與華盛頓賞識的軍官,率領著不堪一擊隊伍,在六、七個星期裡,沃克完全稱得上是一位才能出眾、英勇無畏的將領。如果說二十世紀美國軍事史上有一場戰爭被其他戰爭的雄壯所淹沒的話,那一定是韓戰;如果說這場戰爭中有一些戰役被人們所忽視的話,那一定是1950年七月到九月發生在洛東江畔的一系列小型戰役;如果說這些戰役中,有一名指揮官沒有得到應得的榮譽的話,這名指揮官一定是沃克。***
在這戰艱困的日子裡,沃克不愧是一名偉大將領。他的兵力不足、裝備落伍,又在毫無防範的情況下,成功抵禦了敵軍精心策畫、咄咄逼人的攻勢。當他下令死守陣地時,早已將生死置諸度外。當韓戰的歷史日漸顯露,當其他指揮官浮上枱面的時候,沃克則消逝為背景。幾個月之後,美軍在清川江畔遭到大批中共軍隊埋伏時,一個愚蠢的手下未經沃克許可擅自行動,使這名指揮官最後聲名掃地,實在令人唏噓。
在洛東江戰役中,沃克迅速集結自己的殘部,從另一團借來一個營,並動用海軍陸戰隊四處堵截,抵擋了北韓軍隊一次又一次的突破。北韓軍卻因無法迅速調動隊伍突破美軍防線,已身陷困境,應歸咎於指揮失當。沃克有敏銳的洞察力。北韓軍使用的無線電密碼太原始,而且沒有經常更換,被美軍輕易破解,因此對敵軍的下一步瞭如指掌。他更親身觀察,頻繁地在北韓上空駕駛飛機,在敵方槍林彈雨下低空飛行,因此對敵軍兵力的分佈與變化,一清二楚。
沃克唯一的失誤就是嚴重低估了洛東江北韓的實力。在洛東江某段河灣處,雙方展開了最為慘烈的戰鬥,美軍痛殲北韓第四師,估計北韓這支部隊的作戰力已被瓦解,但他沒料到,北韓還有兩支生力軍,第二師和第九師。
除去先前戰場上的傷亡及其他調度,現在防守洛東江只剩下九千人,但要掩護一條近四十哩長的戰線。沃克遣派二十三團的B,C兩個營(每營約只有四、五百名士兵),一營防守這段重要的河灣,另一營進駐另一靠近洛東江的昌寧,防守力薄弱之極。北韓軍隊在對岸的活動越來越頻繁,發動進攻在即。
二十三號晚上,北韓兩個師(約15,000-20,000人)蜂擁而至,迅速占領了二十三團C連的防區,光是進攻連部的北韓軍就有8,000-10,000人之多。一個連約有200士兵,能防禦大約1,200碼的範圍。但是C連所在卻有16,000碼,防禦之薄弱可以想見。連長Bartholdi上尉很清楚他的連可能全軍覆沒。
八月卅一日下午,第二十三團各部同時注意到,敵軍正在洛東江對岸大批集結,紥製木筏,更以沙袋建造水下橋。戰爭一開始,敵軍的士兵及車輛就輕易渡這洛東江。隨之,北韓軍的火砲轟過來,士兵像螞蟻般掩至,估計至少有1,300人渡過洛東江。光是B連的防區內的敵軍就超過一個師的兵力。B連遭到猛烈攻擊,美軍孤立無援。北韓軍首次進攻就讓美軍傷亡慘重。
營部也遭到猛烈砲火攻擊。如果這一帶還需援軍的話,那麼至少需要幾個師的兵力,再加上空軍對歒人的空襲,以及許為大砲轟擊敵軍行進路線,才能守得住。這都是妄想,美軍只有極微弱的火力;他們所取策略只是阻斷洛東江通向釜山的道路,為援軍的來臨爭取時間。
到了半夜,B連撤退,但勢單力薄的C連卻遭到圍攻。一部分北韓士兵直撲營部,切斷了退路。北韓軍隊在夜間舉著火把發動襲擊時,第二十三團團長Paul Freeman上校下令砲兵立刻開火,火把暴露了敵軍的位置,所以輕易命中目標,暫緩了北韓軍的攻勢。但到了最後,砲火仍不能阻擋敵軍繼續進攻。
團長意識到敵軍的最終目標是釜山,於是下令各部合力阻擊,並要求官兵盡量拖延時間。他回到團部,率領F連和H連一起來到前線,並交由堅森少校指揮,任務是突破敵軍防線,與第一營會合,結果失敗。現在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設法在洛東江通往昌寧的路上建立起一道防線。
該團接下來的兩週與敵軍激烈交火,其慘烈程度,比二戰的太平洋戰場尤有過之。美軍幾乎是在拚死,唯恐這裡失守,他們在朝鮮半島就再沒有立足之地。同時北韓也很清楚,如果他們在這次戰役中失敗,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進攻,而且很快就會被美軍逼回北方。
在第一次襲擊後的四十八小時,美軍終於穩住陣腳。九月三日,北韓第二師開始攻打主幹道。Freeman上校於是集中火力阻擊,防止他們朝釜山推進。身為一名指揮官,他在這場戰爭剛開始的幾小時前,做出一生中最殘酷的決定:他要後撤六百碼,為了爭取時間,不得不部丟下分隊伍。
北韓將C連團團包圍,意圖全殲。半夜,Bartholdi上尉的C連士兵所餘無幾,他向營部大叫:「我們撐不住了!重覆,我們撐不住了!」並懇請營部允許他解散士兵,讓他們自尋活路。營部回覆:「不惜任何代價,死守陣地,絕不能解散!」。Bartholdi請求砲火增援,但什麼增援也沒有。缺乏彈藥的他們已無法阻止敵軍進攻,機槍和自動步槍已完全沒有子彈,只有M-1步槍尚有少許彈藥,他們上了刺刀……..。敵軍的火力越來越猛烈,C連只餘二十五人,再沒有彈藥了,只好棄械投降。此役C連幾乎全軍覆沒。
C連已盡了力減緩北韓軍的攻勢,雖最後被突破防線,但北韓軍也同樣付出慘重的代價。令人費解的是,有一個北韓師本在洛東江待命,卻沒有投入戰鬥。
參考
《最寒冷的冬天 :韓戰真相解密 The Coldest War: America and The Korean War》
作者:David Halberstam
譯者:王祖寕、劉演龍
出版:八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