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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情 梁文道

1 : GS(14)@2012-07-03 00:30:25

http://magazine.caixin.com/2012-06-29/100405476.html
 前幾天和朋友吃飯,席間有人問起:「知不知道駱家輝又出事了?他居然在北京搭公交!」坐完經濟艙,排過隊買咖啡,還給人公佈過身家財產,現在居然又以堂堂美國駐華大使的身份出門擠公交,好在後來我回家上網查證,發現這條消息不過是場誤會,那個在公交車上戴著耳機、穿著格子襯衫的男子,只是長得有點像駱家輝。
  這還不算完,最新的消息是,他帶著老婆孩子到桂林度假,居然不帶保鏢。簡直是「太超過了」!難怪有網友語帶嘲諷地警告:「駱家輝,你可不要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真沒想到一個駐華外交使節竟能吹皺一池春水,引起這許多輿論風雨。
  很多人喜歡比較駱家輝和一般中國官員,讚美他平實儉樸,不尚奢華,不搞排場。也有人反過來懷疑他的動機,說他到京第一天就刻意低調,明顯作秀,乃「新殖民主義的陰謀」。可是任何一個對美國有點瞭解,或者在該地生活過的人都該曉得,這根本不是作秀,亦非為官者著意刻苦,而是正常不過的美國國情。
  雖然美國也出過不少糜爛炫富的暴發戶和「富二代」,但這大抵算得上是個「尋常人」的國度。比起老英倫風度嚴整的紳士會所,美國新英格蘭的豪門更欣賞氣氛悠閒的鄉村俱樂部。在這個總統候選人喜歡誇耀自己的父親當年如何老實工作,只是普通市鎮裡的「ordinary man」的國度裡,達官貴人自己背包、自己打傘、自己排隊買咖啡,根本就是一件不足為奇的小事。
  然而一過太平洋,如此正常的「國情」卻成了一種耀目的奇觀。為什麼?因為我們也有自己的國情。事實上,那種批判駱家輝散佈「新殖民主義」論調的前提,正是咱們這兒的國情不同。
  「國情」,一個陪伴了中國人整十年的外交辭令。每回遇上外國政客或「反華媒體」甚或「漢奸公知」的批評,我們的標準回應就是「我們國情不同」。「國情」在這裡指的當然是一種現實存在的社經政治狀況,它當然也是因國而異,不可能也不應該強求天下一統。所以,我們就可以繼續推論,由於中國官員一向不會自己背背包,也不會自己打傘擋雨,故此就不能要求他們行事風格變得完全跟美國人一樣。
  然而,要是我們放大「國情」這個概念的涵括範圍,把許多國人對現實存在的各種社經政治情況的看法也一併納入,整個推論可能就會很不同了。簡單地說,駱家輝那股美式官員的作派或者不符國情,難道那許多中國網民對它的稱頌就不是國情嗎?
  國情既是一國的現實,也是該國國民對這種現實狀況的認知和判斷。
  現實和理想本該有所差異,每一個時代的人都會覺得自己身處最壞的時代,每一個社會的成員也都會嫌惡自己的社會不夠完美,由是批判,由是改變,人類方有進步可言。
  總是用國情擋掉一切外來批評,固然有套文化相對論的基礎;但卻也是對理想的否定,因為它同時還擋掉了國民內部的不滿。這是以國情的現實面消解了國情的理想面,等於是在告訴人民「這已經是最好的情況,最理想的社會,不可能再好了」;如果有人想要更理想的社會,那他的理想一定是源自外國的舶來品。
  新中國這六十多年間,最大的意識形態轉折,恰恰就發生在這組「現實vs理想」的二元論上。
  從前我們高揚理想無視現實,深信腳下大地是實現完美藍圖的一張白紙;現在我們標舉現實漠視理想,甚至還把現實昇華為理想,要大家像擁抱理想般地擁抱現實。近年學術界中種種「中國模式」的論說便頗有這番把現實變成理想的味道,彷彿我們摸著石頭過河摸了半天,原來已經一步步走出了之前無人料及的理想天地。而輿論界中最堪代表的例子,則是前陣子《環球時報》那篇有名的社論,它宣稱「中國腐敗無法通過打擊或者通過改革來消除⋯⋯這是一個根植於社會發展整體水平的問題」,所以「適度腐敗」也不妨接受。

  以前大家反腐,是因為大家有一個社會不該腐敗的理想;如今我們應該順從國情,不只承認腐敗的現實存在,還要接受它。不努力以理想拉拔現實,反而想把理想拖回現實的泥沼,我不曉得,這是否也是我國的獨特國情。

  作者為評論家、鳳凰衛視主持人
PermaLink: https://articles.zkiz.com/?id=280023

警察的專業 梁文道

1 : GS(14)@2012-07-07 17:34:35

http://hk.apple.nextmedia.com/su ... t/20120707/16491039
自從曾偉雄出任警務處長以來,胡椒噴霧就成了對付示威群眾的標準裝備。自從曾偉雄做了一哥之後,警隊的「政治覺悟」尤其進步,先是關押學生,再來「黑影」襲擊記者,現在更懂得照顧領袖面子,阻止敏感問題。有這樣子的大哥,有這樣子的警察,難怪香港警方的民望越走越低。有趣的是,一般市民不喜歡曾偉雄的鷹派作風,但聽說他倒是很受警員歡迎,覺得他很給警方長面子。
為什麼市民大眾越討厭這位一哥越討厭警察,警察反而更加自豪更加佩服他們的老大呢?以維護市民身家安全和法律秩序為職志的警方,怎麼會走到了市民的對立面,人家越不喜歡他們,他們反而更加欣慰?
很多人以為如今的警方已經變得不專業了,我卻覺得這種古怪的現象正是出自於他們的專業文化;更廣泛地講,這是一切武裝部隊的專業文化。他們的文化,他們的訓練,莫不以「敵人」的存在為前提,總是要小心翼翼地防範各種或明或暗的危險,總是想戰無不勝地克服來自四面八方的威脅。沒錯,軍隊和警察一向以國家社會秩序的安全穩定為最大目標,但實際上他們真正着眼的往往不是那個很抽象的「安全」和「秩序」,而是具體實際的不安全與秩序之破壞。比起規範,他們更關心不規範,更關心不規範會在何時何地發生,更關心是誰會造成那種不規範。不規範、破壞秩序與安全的人,自然就是他們的敵人。
在武裝力量的雄性尚武文化裏面,對敵人懷柔妥協一向是懦弱的;強硬地對付他們,那怕千夫所指,這才叫做好漢英雄;就像電影裏那些常常不顧法律對嫌犯大打出手的硬漢警員,他們老是能讓觀眾拍手稱快。
問題是示威的市民和提問的記者怎麼也成了他們眼中的「敵人」?
梁文道
PermaLink: https://articles.zkiz.com/?id=280114

再說統戰 梁文道

1 : GS(14)@2013-03-10 12:06:53

http://hk.apple.nextmedia.com/su ... t/20130308/18187776
看到今日港大學生會的「赤化」,不由得想起很多年前的舊事。當時是一位媒體前輩邀我到他們的辦公室,和一群受邀要去北京交流的港大學生會幹事聊天,主要是看他們不熟內地情況,更加沒有這種比較「官式」的往來經驗,希望我能先給他們補補課。
於是我就替他們模擬了一下接下來那幾天在北京的遭遇,而且是政治上最極端的那種:
首先,這群在政治理念上可能很反共很「自由化」的香港孩子會意外地發現,原來內地精英大學的學生幹部也是一些十分活潑的年輕人,就和他們一樣。不止如此,他們竟不避諱,很願意去談今日中國各式各樣的問題,從最基本的貪腐到最根本的權力壟斷,他們全都認識,而且都有很深入的見解。再說下去,更曉得他們讀書用功,你談民主化,他能舉出十個第三世界國家民主化的個案;你說歷史往事,他從反右講到六四,詳實坦蕩。於是你便開始感到,其實他們和我們很像,甚至算是「同道中人」。
接下來那幾天,除了和同齡人交流,夜遊清華燕園,喝酒閒談直至天明之外,少不得也要上些正式的課,聽一些老師介紹國家的發展及其隱患。還有可能要見一些官員,級別不必很高,但也不在底層,總之就是看起來很有辦法,讓你摸不清底細的那種。
聽這些官員說話,這才叫做大開眼界。香港土生土長的青年從來就只在媒體上見過共產黨的官,要不是千人一面鼓掌如儀的無味臉譜,就是趾高氣昂的權霸或者心懷鬼胎的唯利是圖之輩。沒想到當一個有血有肉的共產黨員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時,竟然是這副模樣。
(再說統戰之一)
2 : GS(14)@2013-03-10 12:07:20

http://hk.apple.nextmedia.com/su ... t/20130309/18188901


這些來自香港大學學生會的幹事終於在北京看見一個傳說中的共產黨官員了,他的年紀不大,但也不嫩,反應敏捷,思路靈活,一口氣便說了一整個上午。這場談話的內容十分廣泛,先從內地的高等教育說起,當然少不了要介紹國家在大學水平的提升上取得的輝煌成就,但也坦白交代了不少有待克服的困難。總而言之,香港青年對這名官員的印像還算不壞,只是嫌他不脫八股,難免要帶點官腔而已。
假如這群學生十分活躍,是香港各種政治社會運動的常客;又假如上頭很給面子,看重這些青年的未來;那麼說不定,這個官員就會特別招待一頓午飯甚至晚宴了。在一個比較輕鬆的環境底下,大家更能放開談話,請客的主人家居然說起家事,讓港燦第一回聽說窺見一名內地官員的日常生活,發現他也是一個擔心孩子未來的家長,也是一個喜歡英超的球迷。更加叫人意外的,是他還講了不少文革期間他家受到衝擊的故事,雖云往事,但在談到祖父上吊,父親挨餓的片段時,依然可見其神色之苦楚。終於,香港來的青年精英忍不住了,問道:「為什麼吃了這麼多共產黨的苦,你還要入黨?」
接下來,他們便聽了一節從未如此深刻過的國情課。由一個出身右派家庭,學生時代參加過八九學運的共產黨官員親身講述。他談法治,痛斥國家昔年的無法無天。他說市場,既不滿公私不分的壟斷和干預,也憂心醫療與公共服務的過度放任自流,他還談到民主,認為真正共產黨人的願景就是一套比英美還要民主的政治制度。任何一個你能想像得到的偉大政治理念,他都說到了,而且說得比你還好。對於這些理念的信仰和熱情,他比你更加執着,因為他有過切膚之痛。更重要的是,他懂得這個國家,知道十三億人口之龐大會使得一切問題更加複雜,知道貧富差距以及文化知識水平的間隔會使得一切改革更加困難,知道所有美好理論要落實在本土社會時的調適之不易。此外,他還指出了香港人很少認真思考的問題,例如在環球戰略格局底下,中國如何應對外來壓力的麻煩。
終於,到了快要告別的時候,這位讓人刮目相看的少壯官員對着一群香港學生領袖說出了此行至為重要的一段結論:「無論如何,我希望你們回去之後要好好讀書,繼續你們的活動和工作。要知道大家都想國家好,只是表達方式不一樣罷了。遊行也好,去維園集會也好,不要忘了我們的目標其實是一致的。我只盼望你們日後也能掛念一下我們的困難,瞭解這片土地的實際情況,以後千萬別見外,大家保持來往,要多點溝通多點交流。」(再說統戰之二)
3 : GS(14)@2013-03-10 12:07:28

http://hk.apple.nextmedia.com/su ... t/20130310/18189905


當年我和一群即將北上交流的港大同學虛擬他們可能遇上的場面,是因為八九之後,這類學生層面的半官方往來曾經中斷,沒有多少「老鬼」能夠傳授經驗。而我說的這些故事,也未免太過極端太過理想,不一定就是實際情況。現下的港大學生自己不爭氣,讓人從另一個門徑攻破學生會的大門,就更是叫人無言以對。不過,今天在這裏重溫往事,恐怕還是有點意義。一來,這些假想出來的會話全是統戰的經典伎倆,不用在學生身上,拿來對付媒體人和知識份子也照樣行得通。其次,當前香港輿論恐共者有餘,知道人家如何辦事者卻少之又少;與其隔在牆外杯弓蛇影,不如具體思量退進對應。
這類方法之所以有效,說穿了就是「推心置腹」四個字。讓對手覺得彼此之間的矛盾遠比想像中小,反而共通處要比表面上大。把彼此來往變成單向的教育,令對方漸覺昨日見識之膚淺,感到自己所知實在太過有限,以後還要多多學習才好。還要在對方心上種下一根「以後多替我們着想」的苗子,讓他日後一言一行都不能不顧及我這個「老朋友」的感受。
或許,對方某天寫了一篇文章,狠狠批了我們一把。但有機會的話,我還是要誇獎他考慮周到,替我們留了半步。以後的日子,我們會繼續來往,鼓勵對方在不犧牲原則的前提底多從我們的角度思考問題,疑中留情。遇上中聽的言論,我們感激;遇上不合意的東西,我們略感遺憾,同時補充材料,好使他知道「真相」。漸漸地,不知不覺地,他可能就會把自己轉化成一個預料之內的「策士」,一言一行皆不離我方設下的視界。
任何真正的交流都預設了視野的擴大,相互學習總是要拋棄固有的偏執。既不想故步自封,把自己弄得偏狹無知;又要避免對方有意擺佈,使交流學習成了單方統戰。這裏頭的分寸掌握真不是一般的困難,所需者絕非僅止於一般人喜言的「骨氣」(歷史上有多少有骨氣的人倒在出其不意的攻心術下?),更在於心智的清醒頑強。(再說統戰之三)
PermaLink: https://articles.zkiz.com/?id=2823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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