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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於經濟泡沫的“揮霍式”財政，終嘗苦果◎ 本刊見習記者 李妍 文前有民間借貸崩盤引發的全民資產流失焦慮，後有巨額地方財政支出引發民生項目受挫恐慌，神木失控一觸即發。 2013年7月15日上午10點，2萬余人陸續聚集在神木縣人民政府大門口，鄰近的東興街主幹道和人民廣場人頭攢動。有人帶頭呼喊，要求縣委書記雷正西出面交代神木縣財政狀況。為控制局勢，神木縣警方在縣政府門內外組成人牆，並從100公里外的榆林市調動警力，持警棍和盾牌，在人群中形成人牆隔斷，並戒嚴周邊主要路段。據當時的多位目擊者稱，當天發生人群推搡，但並未爆發衝突。 如此大規模的群體性事件在神木歷史上絕無僅有。 據神木縣一官員回憶， “我們都趴在窗戶上看，不敢出去，中午下班都是從後門撤出去的。 ”下午2點，突降近一個小時的傾盆大雨，聚集群衆卻少有人離去。至下午4點，警方拘留四名“散佈謠言者”後，人群方才消散。 此次事件被當地民衆戲稱為“送西歸西”大會。有傳言稱，縣委書記雷正西在任期間，不僅將前任郭寶成留下的600億元地方財政儲備揮霍殆盡，更造成了300億元虧空，使神木縣政府需要向上級借款發工資。被視為招牌的免費醫療和免費教育也將被迫終止。據傳當 天是雷正西調任榆林市任市委常委、秘書長的日子，神木百姓要求雷正西離任前“說清楚地方財政問題，解決好縣里留下的各種問題” 。 依靠煤礦經濟，2012年神木成為西北首個 GDP 過千億元的縣城，地方財政收入達到53.5億元，是2010年的2倍。 然而， 隨著“炒煤礦”泡沫破滅，民間借貸崩盤，神木縣陷入前所未有的大蕭條之中。 神木縣高利貸風潮爆發于雷正西主政時期。在鄰近的鄂爾多斯發生民間借貸危機時，雷正西曾公開表態支持民間借貸。很多官員也成為借貸大戶，並被懷疑在崩盤時利用職務之便保全利益，使衆多散戶受損。縣委書記調任，被解讀為“拍屁股走人” 。而政府在基建等方面 “揮霍式”支出，更加劇了人們的懷疑和憤怒。 7月16日，神木官方將上述事件定性為因網絡散佈謠言而引發的群衆聚集事件，並表示，財政虧空、免費醫療和教育終止之說“完全是無中生有” ，目前神木縣打擊和處置非法集資工作正在有序開展。 但7月31日，榆林市一位官員對財 新記者透露，2013年上半年，神木縣地方財政收入明顯降低，當地人所期望的“榆林救市”也不可能出現， “應該是減少基建項目，民生項目有可能調整” 。 焦慮已從民間傳導到政府，如何維穩與治理，成為神木的難解之題。 “再造新神木” 暴富十年，群山圍繞下的神木縣城顯得格外奢華璀璨。 每到夜晚，色彩斑斕的霓虹燈照得全城燈火通明。在縣政府大樓背後，東山、二郎山上閃耀著微弱的白光，如同遙遠的星光。 在神木，這些微弱的白光激起了民憤。它是神木縣著名城建工程——“兩山亮化” 。每晚8點，佈滿兩山的燈管全部亮起，照耀著僅有一座寺廟的大山，成為政府“揮霍式”建城的標誌。 2010年9月，雷正西成為神木的掌舵者，開始建設 “陝西最美縣城” 。隨後，被當地百姓稱為 “點燈燈” “換牌牌” “修路路”的工程陸續啓動，並引發強烈爭議。 普遍評價是，與前任郭寶成推動民生工程相比，雷正西的城建工程未讓老百姓切實受益。 據神木縣政府公開信息顯示，近年來，神木先後投資40多億元，新建和改造22條主幹道路，鋪設和改造自來水主管網50多公里、支線管網130多公里，鋪設供熱管網180公里，對兩山和城區三橋進行亮化和防護林建設，以及打造濱河路河堤景觀工程等。 “換牌牌”是對濱河路街景進行三統一 ：統一外立面、統一亮化、統一門口廣告牌匾，其他多條街道的商業牌匾也進行了統一更換。 濱河路沿線所有商舖外立面全部貼上一層大理石板，商舖標牌、門窗也統一更換。 神木縣最大的裝修承包商黃先生稱，所有工程均由縣財政撥款，所以沿線居民並未強烈反對。 兩度造城神木縣的規劃框架也在不斷擴大。老城區位於神木縣中心，從南到北，不過15 分鐘車程。隨著人口數量激增、房價暴漲和車輛保有率屢創新高，新區開發建設提上日程。 2006年，郭寶成設計推行了位於神木縣北郊的“第一新村”規劃方案。規劃總面積36.5平方公里，計劃投資2.6億元，可容納人口6萬人，成為老城區轉 移的新目的地。 雷正西上任之後，提出“再造一個新神木”的目標，著力投入位於縣城西北的“第二新村”建設，規劃總面積11.52平方公里，計劃投資2.9億元，可容納4萬人。 據榆林市一位官員透露，雷正西上任後更換了原被郭寶成重用的領導班子人馬，並緩建第一新村，再造第二新村。 目前，雷正西被任命為榆林市委常委、秘書長的消息已在內部宣佈。前期徵求意見階段，神木縣 GDP 過億元、第二新村建設以及諸多城建項目都是重要政績。不料，神木縣突發群體性事件，暴露群衆對雷正西的不滿，使得雷正西頗為尷尬。據透露，雷正西正在“休假調整” ，沒有赴任上班。 2010年9月，郭寶成被調任榆林市的人大副主任，他自稱這是“被貶” 。 上述官員分析稱，郭寶成在神木縣任職期間所推行的免費醫療和免費教育，並沒有事前在榆林市委報批， “他太高調張揚了” 。財政吃緊2008年，神木在全國率先推出12年教育“零”收費，2011年又升級為15年免費教育。在免除一切雜費的情況下，寄宿生每人每天還補助生活費5.5元。 2009年3月，神木縣全面推行全民免費醫療制度，制定住院報銷的起付線，鄉鎮醫院為每人次200元，縣級醫院400 元，縣境外醫院3000元。起付線以下的費用由患者自付，起付線以上的費用按規定由縣財政埋單。 超前的福利政策讓人們戲稱神木“提前進入共產主義” 。時任神木縣縣委書記郭寶成也曾有豪言 ： “我們的底氣，來自蒸蒸日上的民營經濟和廣大民營企業創造的稅收和財富。 ”用當地人最通俗的話解釋，就是“神木有的是錢” 。 高額報銷費用全靠當時雄厚的地方財政來支撐。據神木縣衛生局統計數據顯示，全縣2009年累計報銷醫療費1.49 億 元， 2010年2.13億 元，2011年2.2億元。與神木縣地方財政收入相比，免費醫療所占比例其實不足5%，免費教育所占比例更低。 2011年初，神木縣還動員社會力量建設民間慈善基金，分別投入免費醫療、免費教育和參保養老，這在當地被稱為“三大基金” ，與財政一起為福利政策實行“雙保險” 。據神木縣政府公佈的信息，意向捐贈43億元，實際到賬20.07億元，理財收入1.4億元，公益支出5000多萬元。 但神木縣多位民衆反映， “三大基金”所籌款項並非“自願” ，而是“明碼標價” 。神木縣招待所老闆何龍對財 新記者說，從商店到旅館、KTV、酒店，捐款額從5000元到3萬元不等。 “直接給個賬號，讓打過去，不打，以後有的是公安、工商找麻煩。 ”意向捐贈和實際到賬存半數落差，有神木縣官員說，“一些官員和大戶都說帶頭捐，還有企業和大酒店，說捐幾百萬幾千萬元，實際上都沒給錢，只有小老百姓交錢了，差額就是這麼來的。 ”“雙保險”似乎為神木財政提供了堅實的保障。按照神木縣財政局提供的信息，2013年全民免費醫療年初預算2.04億元，截止到6月份已撥入免費醫療專戶1.5億元。 但實際上，負責全縣城鄉居民免費醫療的合療辦（全稱神木縣全民免費醫療管理辦公室，原名新型農村合作醫療管理辦公室-編者注） ，已以財政不足為由拖欠醫院報銷款。按照規定，有神木縣戶口的病患者持住院證、門診病歷可到公療、合療辦公室登記，辦理住院手續時先行墊付醫藥費，出院當天到醫院結算處按比例報銷相應費用，報銷費用由醫院墊資結算，每月醫院再到合療辦 審批報銷。 “已經欠了二院900多萬元了。 ”神木縣第二醫院醫務人員透露說， “合療辦 不給醫院報銷，但要求醫院必須給病人報銷，壓力主要在醫院墊付的環節。 ”與免費醫療同步啓動的還有門診醫療卡制度。按照規定，凡交納合作醫療基金的城鄉居民均可享受每人每年100 元的門診醫療卡待遇，門診醫療卡以家庭為單位，一戶一卡，在定點醫院和定點藥店消費，門診醫療卡結餘金額可以結轉使用和繼承。 據位於神木縣醫院對面的醫保藥店中和堂負責人稱，合療辦共欠全縣100 余家醫保藥店報銷款400多萬元，不少藥店已經減少進貨。 “病人拿卡過來刷，我們保留刷卡單據，每月26號憑單據到合療辦報銷。今年合療辦說沒錢，欠了三個月的報銷款，7月27號剛結算了5月份的，現在還差6、7兩個月的。 ”榆林市一位官員分析說，為了爭取上級補助，或減輕財政收入任務壓力，地方財政數據“是不可信的” 。惟一獲知神木縣財政真實情況的辦法是，通過財政支出能力逆向推導， “如果支付占比5% 的免費醫療都有問題，財政狀況就可想而知了。 ” 民衆為官員埋單 不乏神木百姓認為，除了地方財政危機，縣委書記雷正西及縣政府還應該為民間借貸崩盤負責。 其實，崩盤並非不可預見。2011 年，神木縣金融辦數據表明，該縣貸款約68%流向了煤炭、化工、電力等行業。 在煤炭價格逐漸回落的2012年，神木縣銀行系統放緩了放貸速度。 以當地貸款大戶神木農村商業銀行為例，至2012年8月末，累計發放煤炭企業貸款2.9億元，同比下降了7.318億元。這說明，神木縣政府已經對當地民間資金的流向和風險有所察覺，並且神木縣銀行系統開始收縮貸款，做好了回調的準備。 但神木縣的民間借貸系統的熱度卻未見冷卻。政府並未給予任何警示。神木縣坊間盛傳，神木縣政府之所以不拉響警報，是因為大量官員是高利貸大戶，他們需要先收回自己的貸款，保全利益。 2012年12月5日， “跑路”的“黃金大王”張孝昌返回神木，被公安機關監 視居住。作為當地迄今為止涉案數額最大的高利貸大王，張孝昌借貸資金累計101億元，涉貸人員1380人，涉貸公司56家，牽涉人員2萬余人。 據已公佈信息，張孝昌案發後，工商銀行神木支行低價拋出張孝昌質押的3.3噸多黃金套現，扣除8億元貸款的本息後，還多出1.9億元。牛文兒、郭振江、張振平、張和平、牛勇等“五大戶”低價拋售與張孝昌共同控制的120多噸紙白銀賬戶，套現9億多元， “五大戶”以外的28名大戶，雖然本金沒有全部追回，但利息共拿到14.3億元。 7月29日，在神木縣人民法院門口，很多民衆持張孝昌所簽憑據，要求與大戶和銀行共得賠償。 散戶代表張某認為， “應該一視同仁、平等對待、退息還本、往息抵本” 。 他表示， “現在大戶撈到錢了，吃虧的全是散戶。 ”張某稱，與張孝昌交好的官員占神木縣半數以上，很多人都把融資款給張孝昌。案發後， “官員最著急，想儘快把錢撈回來。 ”作為神木縣最大的資金謎團，張孝昌仍有12億多元資金流向不明。在神木縣人民法院門口，幾乎每天都有近百人排隊等待登記，其中近半數與張孝昌有關。7月29日，法院公務人員稱，由於累積案件過多，現在登記的等立案要到半年以後了。 7月上旬，陝西省委書記趙正永在神木調研時表示，民間借貸問題是神木在前進道路上遇到的階段性問題，今後，要逐步推動民間資本走向市場、走向規範合法，把神木作為全省金融改革的實驗區。但現實是，為補充辦案力量，抽調當地各部門精英組成的“打非辦”既無法追回“跑路者” ，也難理清百億元民間資產流失亂局。從2013年初成立至今，並無成功案例。 有消息傳出，神木縣金融辦將成立臨時維穩基金，由政府全額出資，專款專用，規模2億元以上。除幫助資金鏈斷裂但所屬資產優良的企業及個人應急外，還將在突發性重大案件爆發時化解金融風險。 但是，2億元維穩基金能否平息百億元民間資金流失所帶來的動蕩尚未可知。神木縣政府將面對日子更加艱難的下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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