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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木頭值多少錢誰說了算?——「國家紅木標準」制定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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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認為有重量的東西都有價值,所以東西一定要「重」,這是中國硬木流行並珍貴起來的原因之一。

重新認識到硬木的珍貴後,大部分中國人並不知道木頭和木頭之間的區別,這讓硬木成為惡意炒作的對象。

國家頒佈的紅木標準,不能為藏家認同,也不能為廠家認同,前者認為所謂的科學手段並不科學,後者認為「自己的紅木怎麼沒在標準裡」。

市面上流通著五花八門的木頭標準,標準的背後,是一串串利益鏈。

中國所有軟性木材都是科學命名:榆木家具是榆樹木材做的,核桃木家具取材自核桃樹,但古代中國的硬木木材,在科學分類上都找不出。

「沒有一棵樹叫黃花梨樹,沒有一棵樹叫紫檀樹,沒有一棵樹叫烏樹。為什麼呢?中國早期所有硬木進來時,來的時候就是木頭了。」觀復博物館館長馬未都說。

這些沉而貴重的木頭,並非中國本土出產。當時的文人憑自己的感受對木頭做出非常直觀的命名,命名多半與木頭色澤相關:剖開是黃的,就叫黃花梨;剖開是黑的,就是烏木。

黑色的紫檀不叫黑檀,是因為剛剖開時這種木頭是紫紅色的,時間長氧化後才成了黑的。

進口的黃花梨在清乾隆年間大肆使用後就沒有了,海南黃花梨又運不出來,就用紅木代替,人們對紅木的關注才多起來。

1985年,王世襄編著的《明式家具珍賞》出版,木頭販子按圖索驥,開始將木頭家具走私到國外,同時也讓海南黃花梨身價暴漲。1987年,林業部把海南黃花梨的樹種命名為「絳香黃檀」,其木材則依然統稱為「海南黃花梨」。

重新認識到硬木的珍貴後,大部分中國人並不確切知道木頭和木頭之間的區別。對木頭認識的模糊性,使硬木成了惡意炒作的對象。

海南黃花梨從2002年的每噸2萬,炒到2012年最高2000萬一噸——此前木材每斤價格不過一元。為了避免惡意炒作,王世襄曾建議國家能為紅木製定一個官方標準,但這並非易事。

是「紅木標準」,不是「硬木標準」

1998年,中國林業科學院副研究員楊家駒接到上級要求,為紅木製定一個國家級標準。

「上面只給了1000元經費,在職的不願意搞,就把我這個退休的找來了。」楊家駒對南方週末記者回憶。1928年出生的楊家駒,專著涉及核工業、軍事以及橋樑用木等,此前楊家駒對紅木沒有任何涉獵。

他很快發現,作為一個科學家,研究紅木時,他面對著科學外的巨大困難:中國人不瞭解硬木,沒人確切知道這些木頭來源於什麼樹種。

思考了很久,楊家駒決定採用國際通用的一種木材顯微鏡來鑑定哪些硬木可以稱為名貴木材。

他花了兩個月從北京一路南下到廣州,從故宮和各家老字號工廠取得木材樣本。1000元的研究經費根本負擔不起昂貴木材,他的木樣大多來自故宮建築修繕後的剩木和工廠的廢料。

把這些木材做成切片,在顯微鏡下觀測組織構造,再根據觀測到的特徵對照植物學分類,為木頭尋找它所屬樹木的名稱。根據經驗與學識,楊家駒把昂貴的硬木劃分為5屬8類33種。

慎重起見,他還按這33個樹種的拉丁文名,向美國一家收藏樹木標本的博物館要來了對應樣本,進行二次對照。

兩年後,楊家駒初步確立了自己的硬木系統。為這個標準命名時,他迎來了一個新困難,「中國傳統硬木」並不是一個學術名詞。楊家駒思考很久,最終決定叫「紅木標準」,而不是「硬木標準」。

「紅木」在古代並不是硬木的統稱,而是與它們平行的木種,是紫檀和黃花梨逐漸消失後,出現的替代它們的木頭。但「硬木」的名稱和英文「Hardwood」重合——國外所有闊葉樹都統稱「硬木」。

「市場已經大量地把硬木統稱為紅木,把這些硬木製作的家具統稱為紅木家具。」楊家駒決定給這個標準命名《紅木》。「紅木」這個名字在拉丁文里根本不存在,就用拼音「Hongmu」。

「隨著傳統硬木材料被消耗殆盡,哪個東西能進入名貴硬木標準,身價就會漲得非常快,很多非洲劣質的木頭,後面綴上黃花梨字樣,就賣得很高很好。」一個不願透露姓名的藏家說。

「事實上非洲木頭很少能有昂貴的價值,」馬未都說,「世界上最好的木材來自東南亞。黃花梨等硬木之所以有很高的社會地位,是它的木性決定的——它外觀與脾 氣都特好。我們看到的一些南美和非洲木,往往表面看著好,但內在特別不好。容易開裂、變形,內應力不好,按過去工匠的說法就是性大,脾氣大。」
「科學」與「文學」之爭

楊家駒深信自己代表了科學:「以前紅木都是故宮的那批文人雅士搞出來的學術,他們只懂造型與工藝,不能從科學的層面研究木頭。」

當楊家駒用植物學的方法制定了紅木標準,進而強迫市場使用這種方式對紅木進行命名與分類後,他受到了很多質疑,馬未都是其中一個。

馬未都主張用文學與美學詮釋中國硬木,他認為中國硬木從誕生起就屬於文學範疇,用科學解釋文學是無力的。

「很多人不懂科學,就認為科學高高在上。但科學在社會學金字塔中是最底層的。科學上面是文學,再上面是美學、哲學、玄學……科學可以學,越往上越不 能學。」在馬未都看來,用科學研究紅木這個「文學事物」,就像用最先進的計算機來解釋唐詩哪個好哪個不好,「研究的結果就是個笑話」。

與此同時,這份標準要求所有的商家出售家具時,必須寫上科學的木材樹種名稱,問題隨之出現。「即便我把名字寫上去了,你也沒法鑑定。」馬未都告訴南方週末記者。

世界上鮮有機構可以僅僅通過一塊細小的木片就準確判斷它的樹種。美國農業部下屬的木材解剖研究中心認為:在高放大倍率顯微鏡下通過解剖學特徵來鑑 定,準確度往往只能達到「屬」。一般只有熱帶樹種可準確至亞屬,在罕有的案例中,溫帶木材才可至亞屬。而在楊家駒頒佈的「國家紅木標準」中,硬木的明確樹 種名稱有33種。

紅木標準頒佈後,很多人請楊家駒所在的研究所鑑定木頭。經歷很多艱難的嘗試後,楊家駒也承認,用這種方法做到準確是「非常困難」的事。

「紅木標準」背後的利益

中國人對一種事物的愛與追求往往是毀滅性的。中國市場大部分優良硬木來自老撾、印度與緬甸,東南亞很多森林因此荒蕪。大部分國家對木材出口閉關,市場上很多昂貴木材都通過走私獲得。

商家不斷哄抬黃花梨的價格,為證明這種木材的稀缺,往往把黃花梨的生長期說成500年以上。

「海南黃花梨100年左右就已經長到了自己的極限。它的壽命一般是500年,但成長期是100年,這就像你20歲已經不再生長,但你能活80歲。很多商家偷換了壽命與成長期的概念,故意把它說成是很難成材的與稀少的。事實上,海南黃花梨並沒有稀缺到這個程度。」馬未都說。

在楊家駒沒有主動申請的情況下,《紅木》標準獲得了2001年第一屆中國國家標準獎三等獎。「這個獎的獲得者大部分跟國計民生有重大關係,是對吃、穿、用的東西的一個全面評價。」楊家駒說。

從誕生初始,這份旨在規定哪些木材才是中國傳統硬木的標準,主要用途並非體現在學術界,而更多是用於規範市場與指導消費。

紅木曾是個小行業,不太多的資金就能控制整個盤子,最終操縱價格。紅木的身價一般只是一些小集團的利益,利益爭奪的關鍵,就是他們囤的木頭能不能被界定為名貴木材。

楊家駒研究紅木的兩年裡,向上遞交了兩次意見稿,等待國家的修改意見。這段時間,很多工廠對他的研究結果迫不及待,這些工廠大部分是楊去取樣的老字號工廠。在正式稿頒發之前,他們就已經用意見稿去面對市場了。

「買的人不知道,賣的人也不知道,他們很急,說我就執行你的徵求意見稿了。」楊家駒說,市場混亂,對工廠而言,如果自己的木頭得到國家認可,就能順理成章地讓消費者接受自己的價格。

《紅木》國家標準後,出現了很多新的硬木標準,這些標準的關鍵都是旨在自己增加新木種。

楊家駒辦公桌上,一本《中國深色名貴硬木家具標準》規定了三類昂貴硬木。楊家駒的「紅木」只是其中之一,另兩類是新木種。這個標準不再由林業部制定,而是與市場更加密切的輕工業聯合會。在贊助方中,南通紫光藝術品等品牌赫然其上。

楊家駒指著這個標準封面上方的編號說:「這只是行業標準,國家沒有批准。只有我的標準才是國家惟一真正批准的。」

「標準頒發後,很多人希望我增加種類,我拒絕了。」楊家駒告訴南方週末記者,在擴大紅木樹種範圍這件事上,他與廠家產生了極大分歧。「如果標準要修 訂,只能是故宮發現了一個新木頭種類,或者民間發現了一個真正文物性質的新品種。如果只是商家想增加,那不可能,你即使增加國家也不承認。」

不過2012年出台的一部《紅木家具通用技術條件》,已然被圈內人稱作「新國標」。

這份新標準終止了楊家駒對紅木的細化,較為寬泛地指出:在選擇紅木家具用材時,可以不斷擴展使用新的樹種資源,包括欠知名樹種資源。也就是說,更多出身不明的樹種、木材,將成為新的「紅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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