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系列大刀闊斧的「手術」之後,這家擁有147年歷史的昔日手機業霸主,正在逐步從泥沼中掙脫出來,並以挑戰者的身份重新奪回「觀眾」的注意力。
史蒂芬·艾洛普(Stephen Elop)這位被空降到芬蘭的加拿大人,可能是過去18個月中這個世界上最勤奮的CEO。
自從就任諾基亞CEO以來,他的時間被私人助理以5分鐘為檔精確分割。與此同時他幾乎每個月都要來中國,而且在CES(拉斯維加斯消費電子展)、MWC(巴塞羅那世界通信展)上頻繁穿梭。
他的忙碌是因為他正掌握著諾基亞—— 一家有著147年歷史的歐洲老店,一家體態龐大的商業平台的舵輪,他需要為這個被時代潮流幾近顛覆的科技航母調整航向,並作為主治醫生在它的軀體上同時進行著針對各種病症的複雜手術。
這艘「航母」所處的行業,也是商業世界裡競爭最為激烈的紅海之一,艾洛普不得不在治療、防禦的同時尋找時機進行出擊。
從2010年艾洛普空降至今,人們已經關注到了諾基亞身上的微妙變化,外界正在重新燃起對它的興趣。
讓他回想過去18個月的驚心動魄,他告訴《商業價值》的第一個關鍵節點其實僅僅是一封郵件。在那封引起業內巨大反響的內部郵件中,艾洛普把包袱沉重的諾基亞比喻成一個正在燃燒的北海鑽井平台,它正在被由蘋果、谷歌以及中國的山寨手機廠商引燃的熊熊大火所包圍。
「真正讓人不安的是我們甚至沒有拿起合適的武器反抗。我們仍然習慣於採用針對不同價格市場推出不同手機的戰略。」艾洛普在郵件中說:「我們需要做出決定,與此同時,我們正在失去市場份額,失去用戶的青睞,失去時間。」
艾洛普鼓勵全體諾基亞人,能夠跟隨自己,跳入冰冷的海水中求生,「邁向未知的未來——活了下來,便有機會講述自己的經歷。我們也有一個絕佳的機會去做類似的事情。」
「那是一個重要的分界點。從那之後,我們才開始可以講述另外一個故事。」艾洛普對《商業價值》這樣說道。
隨後,諾基亞與微軟的合作,在壯士斷腕般地捨棄Meego、砍掉塞班、絕緣Android,以及管理層大換血之後,這家曾經賣過衛生紙、輪胎、靴子和電纜的極為排外的芬蘭公司,將在一個加拿大人的指揮下,再一次將自己的業務聚焦程度提高,踏上絕地重生之路。
隨著Lumia系列手機在全球的發布和被認可,已經遠離競技場中心的諾基亞,正在以一個挑戰者的姿態重新贏得「觀眾」的注意力。
繼去年10月末發佈的合作結晶——Lumia710、Lumia800在歐洲市場取得佳績之後,今年1月10日,在每年一度的CES之上,諾基亞發 佈了支持4G LTE技術的Lumia900,並成為了4G手機中最具明星效應的一款;2月28日,在MWC之上,諾基亞發佈了自己研發的足以震撼產業的4100萬像素 塞班手機808——諾基亞已經久別這種感覺多年;3月28日,諾基亞終於在全球最大單一市場——中國推出Lumia手機。對於期待第三種生態系統落地的諾 基亞而言,Windows Phone(以下簡稱WP)進入中國的意義,遠遠超過了單純銷售手機那麼簡單。
實際上,諾基亞在這一年中的變化非常明顯,它已經捨棄了之前的機海戰術(也被有些人譏諷為「換殼戰術」),而是強調每一款手機的特點——有特點,吸 引眼球,這似乎成為了諾基亞的新理念。從N9驚豔的外觀設計,到Lumia系列獨特的位置服務,再到4100萬像素的拍照手機皆如此。
不光是產品,就在市場營銷手段上,諾基亞也完全改變了風格。現在的諾基亞減少了廣告投放,而願意跟各種科技博客打成一片,它的產品發言人也不再是銷 售副總和CEO,而是一位剛進入管理層的設計副總,這位年輕的設計師習慣於像喬納森·艾弗那樣,在媒體面前談人文與科技的結合。
對於這樣一個龐大的公司和巨大慣性的運營體系,這些看起來順理成章的變化背後,其實有著相當複雜和艱難的過程……
2010年9月中旬——在艾洛普空降諾基亞前夜,諾基亞在2010年新成立的移動解決方案部門(囊括智能手機與非智能手機部分)的負責人Anssi Vanjoki宣佈離職。他的離職顯得極為突然。因為諾基亞人都知道,CEO康培凱(Olli-Pekka Kallasvuo)的離職只是時間問題,但Vanjoki在7月1日才剛剛掌管這個諾基亞最重要的部門,他在履新的第一天還在諾基亞官方博客上發表了 《反擊從現在開始》的博文,提出了精簡組織機構,提高研發精準度等規劃,並談及發佈N8手機的計劃,文章坦率而富有鬥志。
同樣作為芬蘭人,諾基亞老兵Vanjoki功勛卓著,他不但負責打造了諾基亞N 系列手機,也曾推廣 Nokia Tune併力保 Maemo(Meego系統前身) 系統。Vanjoki的離職充分說明,在去年9月份,諾基亞董事會已經決定:諾基亞不光要更換CEO,還要徹底廢除之前確定的包括Meego平台之內的公 司戰略。緊接著,在諾基亞工作近30年的芬蘭人康培凱辭職。
2010年9月21日是艾洛普在諾基亞履新的第一天。這一天清早,艾洛普非常聰明的給全體員工發了一封郵件,以一個外來者的身份提出三個問題來做調研:哪些是諾基亞應改變的?哪些是要堅持的?哪些是諾基亞員工需要這位新CEO瞭解的?
艾洛普收到了2000多個郵件反饋,他親自回覆了每一個郵件。與此同時,這些郵件也成了他推動變革的第一塊基石。
上任3周後,艾洛普發起了代號為「海鷹」的公司戰略重估行動,目的是讓高管真正意識到諾基亞到底面臨哪些問題。
在和部門高管進行的數次白板推演中,艾洛普失望而嚴肅地告知高管們:按照既定計劃,諾基亞在2011年只能出品一款Meego手機,而改造塞班系統 源代碼需要付出的代價將遠遠超出想像。數月後對媒體談及此事,首席開發官Kai Oistamo 依然很激動:「MeeGo 曾經承載著公司的希望,」他說:「但我們不得不承認這只是件皇帝的新衣。它不是個美麗的事物。」
於是,在經過數輪的溝通、磨合和說服之後,艾洛普在諾基亞和微軟正式合作的前夜發出了那封著名的郵件——「燃燒的平台」。
在這家充滿保守勢力的芬蘭公司中,艾洛普這位空降的加拿大人選擇了一種最智慧的方式,在內部讓對公司的反思充分發酵之後,以這樣一封聲情並茂的面向內部,但實際上卻有著巨大外部影響力的郵件釘死了前進的方向。
實際上,在艾洛普到任後,外界曾有諸多關於他將大幅改組諾基亞管理層的猜測。比如,外界猜測艾洛普將「拿下」當時執行委員會9名成員中的負責市場、非智能手機業務、OVI商店和首席開發官在內的至少4名高管。
這一切雖然沒有預言的那麼激烈,但是的確在一度程度上發生了。在全球裁員3500人,關閉羅馬尼亞工廠之後,移動解決方案部門的負責人 Alberto Torres辭職。此外,艾洛普空降了Verizon前高管Jerri.DeVard來做CMO並進入執委會。而令外界沒有想到的是,艾洛普擴編了執委 會,將包括前中國區總裁趙科林(Colin Giles)在內的多名諾基亞新老員工提拔到了管理層,其中也包括芬蘭前總統之子、1996年格萊美的提名獎樂隊Skizm成員之一的Marko Ahtisaari。目前,包括艾洛普在內,諾基亞新執委會已經擴充到了14名成員。有人說這是艾洛普向諾基亞保守勢力所做出的妥協,當然,也有人說這是 艾洛普最智慧的體現。
無論如何,不得不承認,艾洛普是一位效率極高的管理者。從徵求員工意見、產品調研,到重訂戰略、重組執行委員會(Leadership Team),再到與微軟簽約——艾洛普完成所有的這些針對諾基亞龐大身軀的外科手術,僅用了6個月的時間。2011年4月1日,諾基亞新的執行委員會開始 運轉。這個新執委會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將塞班系統的研發外包給埃森哲——將這個諾基亞身軀上最大的包袱甩掉。這件事情對諾基亞至關重要,這個甩掉的包 袱不僅僅是商業上的,也是精神上的。
而2011年7月,在艾洛普履新幾近一週年的時刻,他終於對諾基亞組織架構的核心——研發體系動了手術。財報顯示,諾基亞在2010年投入的研發經 費高達58.6億歐元,是蘋果公司的4倍以上。然而,由於塞班系統模塊化的研發架構,以及其他歷史沉痾,這些錢都消耗在了各自為戰的產品部門之中。諾基亞 智能終端部門WP高級產品經理李澄澄向本刊介紹,艾洛普破除了原先的名為Namchi的北美及中國研發體系以及其他分支體系,建立智能終端部門轄下垂直管 理的四大研發基地。包括李澄澄在內員工,當時均原地辭職,之後重新入職履新。
溝通以制定新戰略,去冗並調整舊架構,是艾洛普在諾基亞內部率先完成的兩個「手術」。兩個「手術」的完成,可以被看做諾基亞跳下了「燃燒的平台」的標誌性事件。
事實證明,原平台的「大火」越來越兇猛。2011年8月中旬,IDC確認了一個重大事件:蘋果僅憑一款iPhone取代了諾基亞,成為全球最大智能 手機廠商。蘋果 2011年4-6月賣出了2030萬部iPhone;諾基亞則從2010年同期的2500萬部暴跌到1670萬部,排名第三;三星的財報一般不會公佈手機 出貨總量,但Strategy Analytics 猜測它在這一季度出貨量爆炸性增長5倍——賣出了1920萬智能機,位列第二。而三星憑藉其Galaxy系列手機在歐洲市場超過了諾基亞,也已經成為事 實。基於實際情況,去年5月31日,諾基亞宣佈降低銷售和盈利預期,其股價立刻下跌至6.7美元——13年以來最低點。
即便是半年後,諾基亞的財報也同樣很不樂觀。根據其3月份發佈的2011年度財報,諾基亞去年智能手機出貨量僅為7730萬部(包括S60、 Symbian^3手機和少量的Meego及Lumia手機),而這一數字在2010年為1.03億部。諾基亞非智能手機出貨量也減少了約1000萬部。 同時,年度淨營收為386億歐元,比2010年減少38億歐元。運營利潤更是史無前例的陷入虧損,總計虧損10.7億歐元。
這些數字似乎證明了諾基亞的縱身一躍,真的是在「燃燒的平台」垮塌前的最後一刻唯一的選擇。而艾洛普在前兩樣關鍵的「手術」完成之後,終於為自己打開了騰挪空間,其以產品為支撐點的「空間換時間」戰略正在迅速展開。
去年10月末,在iPhone 4S和Android 4.0發佈後不久,諾基亞在倫敦召開了盛大的2011 Nokia World。
這次大會與2010年的那次氣氛壓抑的大會迥然不同。在會上,諾基亞發佈了和微軟合作以後的第一批WP作品——Lumia 800和Lumia 710。人們看到,這兩款手機不但給WP陣營帶來了外觀上令人耳目一新的驚喜,並且在應用層上充分發揮了諾基亞往日的技術積累。諾基亞之前花巨資收購併開 發的地圖、導航以及音樂等服務,都以十分自然的方式融合進了WP系統之中。艾洛普主題演講中的「這是迄今為止最好的WP手機」的說法,也得到了外界的認 同。
與此同時,在用做工精良的WP手機昭示自己重起爐灶之外,諾基亞並沒有忘記發揮塞班手機的餘熱來鞏固自己在二三線市場的地盤。和Lumia 800同時發佈的四款Asha手機以及不久前震撼MWC的808,都是諾基亞「提升二三線市場產品門檻,鞏固根據地」這種思路的體現。畢竟,在旗艦機型尚 不能與競爭對手正面對決的前提下,用鞏固自己龐大的二三線市場空間,來換取祭出「撒手鐧」之前的轉型時間,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辦法。
艾洛普的確需要時間,因為諾基亞需要重新集結從技術到研發,從資源到夥伴等等一個全新的陣型。這艘「航母」的轉身是如此複雜,以至於即便他之前做出的都是最正確的決定,在後面相當長的時間,諾基亞看上去也很難擺脫市場上的整體低迷狀態。
諾基亞需要告別歷史包袱,需要忍辱負重,需要接受衛冕失敗的結果,而變成一個挑戰者的身份從頭再來。這其實就是艾洛普過去18個月工作的主線。
相當長一段時間中,資本市場似乎一直對諾基亞的復興持有非常謹慎的態度——比如在艾洛普宣佈諾基亞新戰略的當天,諾基亞的股價大跌14%。
而在諾基亞和微軟宣佈結盟的消息傳出之後,1.2萬名諾基亞塞班和Meego工程師用走上街頭的方式表達他們的抗議。和這些利益直接受損的工程師一 道,諾基亞的小股東團體也對艾洛普的激進戰略強烈反彈。去年2月16日,一個由諾基亞小股東組成的團體要求艾洛普辭職,反對者更是拿艾洛普微軟的來歷大做 文章,指出艾洛普就是微軟安插在諾基亞的間諜。
這些指責某種程度上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在歷史上,諾基亞和微軟並不是朋友的關係,甚至是彼此警惕的敵人。
比爾·蓋茨是最早提出手機PC化的人。微軟早在1996年的COMDEX展會上,便發佈了Windows CE的1.0版本,從2000年的Pocket PC直到WP的最新版本Tango為止,微軟出品的移動終端操作系統用的都是Windows CE的內核。然而,在Windows CE誕生不久,它便迎來了一個強勁的對手。
1998年6月的一天,比爾·蓋茨給微軟移動設備部門的主管發了一封火藥味十足的電子郵件:「這就等於這些傢伙跟我們宣戰,我們就應該用最極端的手 段來打擊他們。」蓋茨惱羞成怒,是因為在數天前,由諾基亞、愛立信、摩托羅拉和Psion 共同成立了一家公司:塞班。它的同名產品就是一種和微軟的移動戰略針鋒相對的手機操作系統。此前蓋茨曾多次向諾基亞首席執行官奧利拉示好,希望能加入到這 一項目中去,但他被後者無情地拒絕了。拒絕的理由很簡單,奧利拉表示,諾基亞也要立志成為一家「軟件公司」,塞班是諾基亞戰略佈局中的重要一環。2000 年,全球第一款基於塞班操作系統的愛立信手機正式向公眾出售,這款手機被稱為智能手機的鼻祖。
後來,塞班在諾基亞的扶持下可謂一騎絕塵,儼然成為了智能手機的代名詞。雖然微軟一直鍥而不捨地尾隨塞班,但卻難以找到彎道超車的機會。2006年,採用塞班的智能手機出貨量達到1億部,微軟的手機操作系統被遠遠地甩在後面。
實事求是地講,若從技術角度評論,塞班與Windows Mobile相比,技術上並不佔優勢。它開始只是一個手機的操作系統,僅進行了打電話、發短信之外的功能疊加。但面對微軟的Windows Mobile和 Palm的Web OS進攻,塞班陣營達成廠商之間的攻守同盟,將競爭對手拒之門外。在很長的時間裡,一個 Symbian C++ 開發工程師的薪水要比 Windows Mobile的高得多,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塞班手機的巨大市場份額。
智能終端的故事依照這個邏輯延續下去,隨著用戶對多媒體功能的要求不斷提高,微軟戰勝塞班陣營也只是時間問題。因為塞班的源代碼過於龐雜,改造成本非常高。並且開始依據市場分佈設定的模塊化結構使得其維護起來十分困難。
然而,這並沒發生。因為喬布斯在2007年「重新發明了手機」——整個產業的遊戲規則被蘋果公司和後來的谷歌推翻重置,微軟和諾基亞所熟悉的生態同時遭到了顛覆。並且,在至少1年的時間內,鮑爾默和康培凱對這種顛覆性都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鮑爾默曾經在接受採訪時稱,iPhone手機起價499美元,又沒有配置鍵盤,是一款很普通的產品。iPhone手機的價格相當於市場上同配置手機價格的5倍多,而100美元就可以購買到一部集電子郵件、網絡瀏覽、視頻和辦公等諸多功能為一體的Windows智能手機。
鮑爾默這種錯誤認識的代價是,2008年,微軟不得不推翻Windows Mobile體系,重起爐灶研發WP系統。微軟推出的只面世了兩週的Kin手機,算是微軟付出的最大成本。但這種產業環境的顛覆,對於不以軟件見長的諾基亞來說,卻是致命性的。
實事求是地說,2005年繼任CEO的康培凱不可謂不積極——他以一系列大手筆收購佈局了他構思中的移動世界:以4.1億美元收購移動操作系統塞班 全部股權,並隨後將其開源;以81億美元買下數字導航公司Navteq;以及對遊戲、廣告、音樂等各細分領域創業公司的收購。意識到未來手機競爭的核心不 再是規模,而是生態系統,這對一位律師出身的高科技公司CEO來說已經難能可貴。
然而,康培凱在2005年末剛上任時,他的主要對手,是靠「刀鋒」手機對諾基亞重新形成威脅的昔日敗將摩托羅拉,以及走高端路線、靠娛樂功能搶佔亞 洲市場的三星和LG。4年之後,諾基亞面前的對手——蘋果、谷歌、HTC,中國的華為、中興,印度Micromax等手機廠商——除了三星以外,都是4年 前的手機產業中所不存在的。遊戲規則已改,產業時過境遷,不但塞班讓出高端市場,諾基亞在第三世界國家熱銷的功能機也出現了銷量下滑。終於,諾基亞 2009年第三季度的淨利潤出現了負值。中國市場還爆出了經銷商集體倒戈的新聞。
回首瞭望,iPhone誕生的1年後的2008年,是手機產業的關鍵之年。在這一年中,不但谷歌推出了Android,諾基亞和微軟也都各自改變了 移動操作戰略。2008年,在諾基亞全資收購塞班並將其開源之後,康培凱帶領研發團隊決意跳過塞班2,直接研發塞班3手機(包括後來上市的N8、C8和 E7等款)。微軟此時終於可以不付任何成本地加入塞班的遊戲,然而,此時的產業局面已經今非昔比。鮑爾默選擇了另外一條路徑:啟動了WP計劃,開啟 Windows Mobile的死亡倒計時。
2010年9月的一天,在微軟公司園區停了兩輛靈車,一群穿著萬聖節服裝的人,抬著模仿蘋果iPhone手機圖案的棺材在行走。這是微軟手機操作系 統研發團隊組織的一場活動,寓意是微軟要埋葬蘋果的iPhone。在這前後,搭載WP7操作系統的三星i8700和HTC HD7先後上市。
冰火兩重天,在歐洲一隅,諾基亞此時的最大新聞,卻是康培凱下課,艾洛普空降諾基亞,誕生剛剛半年的Meego系統被腰斬。
實際上,從諾基亞同英特爾達成合作共同研發Meego系統,到諾基亞轉身擁抱微軟,中間間隔剛好一年。
在這一年之中,顯然諾基亞董事會釐清了一些要害問題。
諾基亞決心保持自己的驕傲,它顯然不願意擠入Android陣營,淪為另一個受谷歌控制的OEM廠商。而它與英特爾的合作,顯然是打算以自己為主,打造iOS、Android和WP之外的第四個主流生態系統。
然而,事實使諾基亞管理層認識到,這條道路的勝算極其渺茫。諾基亞所面臨的困境,內部管理才是主要矛盾。處理它的已經過時的創新邏輯,積重難返的操 作系統,止步不前的市場策略,都必須對公司的管理架構動大手術。而顯然英特爾無法幫助諾基亞完成這一使命。與英特爾合作,諾基亞仍然無法打造出色的價值鏈 參與競爭。
而擺在微軟面前的問題是,三星、HTC這些當初靠Windows Mobile賺的盆滿缽滿的手機廠商,在未來戰略上都採取騎牆態度,兩者的旗艦機型均為Android手機,而三星還為自己的後院留存了一個Bada系 統。這讓微軟如鯁在喉,它需要一個徹底為WP賣力的手機廠商。
於是,它們再次走進彼此的視線。商場如戰場,「失意人言不屑語」的行為只會被認為幼稚和短視。微軟和諾基亞兩者面對著共同的對手,這兩個前有宿怨的智能手機領域的失意人迅速地擁抱在了一起。
兩者合作的互補優勢是明顯的。諾基亞的唯一一款Meego手機——N9在2011 Nokia World之後上市。雖然Meego系統並不給力,但其一次性成型的聚碳酸脂外殼材質,精美的弧面玻璃設計,足以說明芬蘭人的硬件設計功底和工業設計水 平,使其能夠成為「最具挑戰蘋果」硬件設計水平的選手之一。而散佈在超過160個國家和地區的85萬個以上的零售點和尚且堅挺的品牌,都是諾基亞身上微軟 所看重的價值。
而對於諾基亞來說,無力打造開發者生態的它,可以將這一部分業務「分包」給實力雄厚的微軟,只要後者所給予的條件足夠優惠。
很明顯,微軟對諾基亞的支持無外乎兩種:放權與給錢。從已經面世的4部Lumia手機的各種細節我們已經看到,在多個應用領域,微軟都向諾基亞獨家 開了綠燈。而根據諾基亞的財報,微軟已經在2011年第四季度向諾基亞支付了2.5億美元的「平台支付費」。並且,根據Strategy Analytics分析師Neil Mawston在2011 Nokia World大會後的分析報告中給出的數據——諾基亞每售出一部WP手機只需要向微軟支付15美元的「軟件授權費」,而其他手機廠商則將需要支付20美元以 上(中興在2012年初曾透露其需支付27美元)。也就是說,對於諾基亞來說,它每年至少可以免費生產160多萬部Lumia手機。
所以,站在今天回想當初諾基亞對微軟的選擇,這種選擇恐怕對雙方都是唯一正確的動作。
目前,諾基亞的股價徘徊在5-6美元之間。這反映出資本市場對其前景仍然持懷疑態度。
實事求是地講,雖然已經穩住了防線,但在以Lumia900、Lumia800這兩款WP二代機為旗艦的時段,諾基亞仍然處於防守狀態。
Mango和Tango的WP操作系統版本都是7.5,多方證據表明,微軟下一個WP版本將是名為Apollo(阿波羅)的WP8。其推出時間將和 Windows 8 同步,微軟將借助兩者實現統一PC與移動終端的宏願。同時,WP8將是WP操作系統的一次重大升級,它將放棄目前Windows Phone 7採用的Windows CE內核,改用與桌面版Windows 8相同的NT內核。由此可以判斷,Mango與Tango的使命,應該成為Apollo之前的過渡。
顯然,諾基亞在等微軟的研發進度。Apollo出世一刻,即為諾基亞重新向王座發起挑戰之時。
現在,諾基亞所做的就是要保持自己的挑戰者資格,保持超一流終端廠商的體量和形象不被遺忘。比如在MWC上放出4100萬像素的手機之後,諾基亞又 由明星設計師——Marko Ahtisaari出面表示,Nokia正在研發一部具備革命性功能的設備。他說:「當我們完成這部全新的手機後,用戶從此不再需要用手在屏幕上不斷地戳 來戳去,也不再需要一直向下滑動屏幕內容……」這番言論,很容易把圍觀者的想像力引向Kinect的體控操作。而多方信息表明,諾基亞也正在為製造平板設 備而積極備戰。
或許,諾基亞的擁躉已經可以幻想Lumia 1000的華麗技術參數:英特爾Medfield雙核或四核,Apollo系統,2G內存,採用同808一樣的令人驚豔的PureView 4100萬像素拍攝技術。
而在「三屏一云」——PC、平板電腦與手機——的產業格局上,微軟的藍圖比蘋果和谷歌都要大,而且它還多了一個屏幕——Xbox。
無論如何,在未來的一年裡,諾基亞、微軟以及他們所代表的WP8或是Windows 8,賭注已經越來越大,但獎池也越來越豐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取得賭局的勝利前,他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對於諾基亞來說,在Apollo出世之前的半年多時間裡,除了用不斷的微創新表明自己的存在不可忽視之外,最重要的便是穩固以中國為首的亞洲市場。
由於「中國特色」在內的各種原因,以及微軟MarketPlace生態系統搭建的延遲,Lumia手機進入中國的時間已經落後於歐洲4個月。而就在 3月21日微軟正式在中國發佈WP系統的當日,使用中國區Windows Live ID的用戶甚至無QQ、水果忍者等應用可用。即便現在這些產品還不是最終與蘋果和安卓陣營最終決戰的產品,但通過這些產品來掃清未來戰場上的障礙,已經變 成非常迫切的問題。
實際上,艾洛普對《商業價值》特別強調,在此役Lumia正式進入中國之後,諾基亞日後的相關新品在中國發佈的時間,都會與世界同步。他相信要在未來打贏產品的決戰,諾基亞在中國市場這個至關重要的戰場上,要建立比蘋果和安卓陣營更加穩固的根基。
於是,2月末,諾基亞和微軟在中國共同啟動了「春Phone」計劃和「校園開拓者」計劃,用開發者訓練營和附贈大量手機的方式,吸引開發者融入WP生態,並開始著力打造一個貼近開發者的形象。
「在各種Android商店賺不到錢,在App Store中的開發者又無法找到蘋果公司員工。但在WP生態裡面,中國開發者可以隨時找到位於望京的由趙立威負責的微軟開發工具團隊,以及位於亦莊的由黃 耀豐負責的諾基亞產品團隊進行溝通。」一位開發者對《商業價值》說道,諾基亞和微軟都在以此為核心賣點來吸引更多開發者的加盟。
而在開發者層面,2月29日開張的中國區微軟Market Place也的確正在快速聚斂人氣。
另一方面,在過去的一年中,幾乎每個月都暗訪一次中國的艾洛普對已經出現多處裂痕的中國渠道進行了重新維護。他更換了中國區總裁,並授意熟稔中國市 場的趙科林與新任總裁古思華(Gustavo Eichelmann)一道,拜訪渠道,傾聽需求,為鞏固二線市場並重新回到中國市場的主流用戶視野做了相當充分的準備。
3月28日,諾基亞對中國市場發動了第一次攻勢,在北京永定門舉辦了Lumia手機在中國的盛大發佈式。微軟大中華區董事長梁念堅、中國電信董事長 王曉初和各大門戶網站CEO均來捧場。在發佈式上,諾基亞宣佈,中國區前十萬名Lumia手機的購買者,將可以免費下載到《植物大戰殭屍》等應用。這些都 是諾基亞欲在中國挽回失地所做的努力。艾洛普十分確信諾基亞在中國的品牌號召力並未丟失。他也毫不隱諱自己對Lumia手機在中國市場上市後的銷量期盼。
在記者面前的艾洛普,臉上還沒有掛上絕地逢生後的快感,但他已經開始自信而平緩地開始對《商業價值》講起了「另外一個芬蘭故事」:
「在1972年慕尼黑奧運會的萬米長跑比賽中,來自芬蘭的選手韋倫(Lasse Artturi Virén)在起初落後於其他選手,在12圈的時候還跌倒了一次,但是他最後獲得了冠軍。」
「這行兒就像一次長跑,咱們走著瞧。」艾洛普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