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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密碼：“廣深高速”新解

因《財富》全球論壇，廣州將進一步擴大城市的開放程度和影響力。這是機遇，也是挑戰。（南方周末記者 翁洹/圖）

編者按

千年商都廣州，再一次站上世界矚目的舞臺。從2017年12月6日開始，為期三天的《財富》全球論壇在這里舉行，本屆論壇以“開放與創新：構建經濟新格局”為主題，152家世界500強企業、超過1000名中外各界代表出席，參會500強企業數量及CEO數量均突破歷年之最。

廣州是中國通往世界的南大門，千百年來，作為國際貿易的中心，是中國參與全球商業的象征和代表。因包容多元，廣州又被稱為“第三世界的首都”。

與互聯網公司雲集的北京、杭州相比，廣州背靠著南中國龐大的制造業基地，一直試圖成為服務於制造業的創新創業之城。

在廣州南部入海口，南沙自貿區從保稅區的全球質量溯源體系到獨角獸孵化項目、港澳青年創業計劃，在兩年間致力於打造一個創業熱地，並與香港形成優勢互補。

在北部的白雲機場附近，廣州拿出116平方公里的土地作為空港經濟區，促進空港地區向“航空大都市”轉變。

在遍布全市的科學城、生物島等一個個產業集聚區，像雪松控股這樣的民企巨頭正越來越耀眼，像京信通信、金域檢驗這樣的“隱形冠軍”正越來越多。與傳統實體經濟不同，這些“隱形冠軍”承載了廣州在高科技領域的勃勃雄心。

在新一輪產業轉型與城市競爭中，低調而務實的廣州如何成功實現轉身與升級，都是擺在地方執政者面前的重要課題。而這些議題的解決之道，南方周末編輯部也尤為關註。

千年商都是廣州的城市底色，優質的商貿土壤培育出全國數量最多的專業批發市場，似乎掉進去一顆種子，就能長出一片商鋪來。

“廣州既有中國最大CBD，精英匯聚的區域，也有大量的城中村，大量的外來人口，甚至包括亞非拉的人。”

“從深圳到廣州，我走的是另一條‘廣深高速’，我是被廣州改革的‘廣’度、開放的‘深’度、戰略的‘高’度、辦事的‘速’度吸引來的。”

2017年新年伊始，廣州送來一份新年大禮：富士康投資610億人民幣在增城建立8K顯示器全生態產業園區。這是富士康在大陸除深圳的最早投資外，近30年來的第一大手筆，也是改革開放以來廣州吸引的最大單筆投資。

談起這一選擇，富士康總裁郭臺銘說：“從深圳到廣州，我走的是另一條‘廣深高速’，我是被廣州改革的‘廣’度、開放的‘深’度、戰略的‘高’度、辦事的‘速’度吸引來的。”

在這條與眾不同的“高速路”上，就職於廣州市社科院的尹濤經常聽到一種聲音：“廣州與深圳比如何？”2017年廣州房價的波動又引發了新一輪的討論。有些人都急了，這個價格低得有些不像話，是不是不符合第三城的地位？

不用擔心寒冬即將來臨，廣州的冬季有著自己節奏。在全國最冷的月份里，廣州街頭依然可見綠樹成蔭，美人樹成群結隊地開出粉色，鳥兒唧唧喳喳，給人一種春天般的錯覺。

2017年12月6日，廣州進入“財富論壇”時間，班里那個最不會說漂亮話的同學，終於站上了舞臺。

低調富庶的廣州

“很多地方的商人賺了500萬敢說成1000萬，生怕把數據說小了你看不起他。而廣州商人生怕說大了惹麻煩，賺了500萬常說成50萬。”

千年商都是廣州的城市底色，優質的商貿土壤培育出全國數量最多的專業批發市場，似乎掉進去一顆種子，就能長出一片商鋪來。

廣州的商貿發展環境被廣泛認可。全球知名商業雜誌《福布斯》六年里五次將“中國大陸最佳商業城市”排行榜的第一名頒給廣州。

2016年，廣州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8706.5億元，總量連續29年居全國城市第三位。廣州專業市場2016年交易額達萬億級水平，輻射力、影響力都處於國內領先的地位。

每年春秋兩季的廣交會，也是廣州商貿市場的一張名片。走過六十多年歷程，已經舉辦了122屆的廣交會是中國目前歷史最長、層次最高、規模最大、商品種類最全、到會客商最多、成交效果最好的綜合性國際貿易盛會，也被認為是中國外貿的“晴雨表”和“風向標”。每年來自全世界兩百多個國家和地區，近20萬的采購商，就是從這里認識中國制造。一多月前舉辦的第122屆廣交會，境內外參展企業達25049家。

在廣東現代專業市場研究院執行院長江浩眼中，廣州的城市血液中就流淌著自由貿易的基因，“整個城市就是一個巨大的自由貿易區”。

來自剛果金的Felly，12年前開始在廣州創業。他的心中有一張財富地圖，起點就是天秀大廈，五分鐘到白馬服裝城，三十分鐘到番禺酒店用品市場，買手機買電視二十分鐘到大沙頭，發往他們國家的商品全部來自於這張地圖上。

江浩發現廣州874個專業市場中，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占16.3%，如中大布匹市場、南天酒店用品交易中心、江南果菜批發市場等。也就是說，“廣州專業市場打個噴嚏，全球商品價格就得感冒”。

不過，從廣州走出去的商人，都有一個特點低調務實，“很多地方的商人賺了500萬敢說成1000萬，生怕把數據說小了你看不起他。而廣州商人生怕說大了惹麻煩，賺了500萬常說成50萬”。

就連阿里巴巴董事長馬雲也曾感嘆，“粵商更為低調、悶聲發財，浙商很高調、自帶網紅色彩。”

傳統商人如此，新一代也是如此。廣州的遊戲產業的規模居於全國第二，而遊戲產業的從業者幾乎都是80後，主力則是90後。廣州遊戲企業，就被稱為遊戲圈里的“灰犀牛”，等你註意到它的時候，它已經長成了巨無霸。

5年前，何清景創辦了一個自媒體，關註報道全國的遊戲產業。他在廣州幾乎沒有參加過線下活動，這是廣州遊戲企業的一貫風格，從不搞發布會，也很少對外發聲。反而是北京、上海的遊戲企業會有一些發布會，“不像廣州的遊戲老板一算賬，一個發布會幾十萬，可以多養三個人，還是算了吧”。

出差到外地，他還有機會參加飯局，“好吃好喝招待著”。但是在廣州，老板們幾乎不約飯，大家默認的做法是喝茶。一間雅致舒適的茶室是廣州遊戲公司的標配，四人的小圈子一起喝茶聊天，越喝越有靈感，越喝越有激情。

對比其他遊戲產業發展比較好的城市，廣東省遊戲產業協會執行會長魯曉昆發現，廣州遊戲企業的另一個特點就是中小企業特別多。第二、第三梯隊的遊戲企業，廣州的規模遠超過全國其他城市。 何清景也發現，廣州的中小企業生命力特別強。這些企業把利潤看得很重，一分錢掰開兩半用，廣州的遊戲企業很少會“燒錢”。

何清景分析道，一方面與廣州的文化有關，另一方面也與廣州遊戲企業的資本背景有關，“這里沒有熱錢”。不像北京、上海、深圳靠近資本市場，這里更看重圈子與口碑，而不擅長講故事和與資本打交道，“這里遊戲企業創業的資本幾乎都來自於廣州遊戲圈里的幾個大佬，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

廣州這座城市的性格，甚至隱藏在女孩們的穿著打扮里。時尚博主黎貝卡在廣州生活了近十年，比起北京、上海，她發現這里的女孩不喜歡“穿得很有錢”，促使她們“剁手”的原因，通常是品質感、使用周期長，而不是巨大的LOGO。

從千年商都到國際樞紐，廣州已站在新的起點，以全新姿態，從新出發。（南方周末記者 翁洹/圖）

多元包容的廣州

“北京、上海太胖，需要減肥。深圳也好像越來越精英化和高端化。只有廣州，歷經千年歷史的興衰與沈浮，仍然保持著一座市民城市的底色”。

華南城市研究院副院長孫不熟主業是研究城市戰略。眼看著《財富》全球論壇要開了，他有點著急，“這座以務實而著稱的城市，似乎還缺少一句性感撩人、心生向往的形象口號”。

思考良久，他選定了“廣州喜歡你”。因為商都的特點是人來人往，無時無刻不在處理人際關系，而處理人際關系最好的姿態就是“喜歡”，說“歡迎”比較客套和生分，說“愛”又顯得矯情與沈重，會給人壓力，只有“喜歡”恰到好處，讓人放松。

更重要的是，這個詞還比較應景，“那就是北京、上海太胖，需要減肥。深圳也好像越來越精英化和高端化。只有廣州，歷經千年歷史的興衰與沈浮，仍然保持著一座市民城市的底色”。

張嚴來自河北農村，畢業於一所三本學校，最初來廣州，想的就是“這里要生存容易點”。

到廣州第一個月，身上只剩1000塊錢，他很慶幸，公司旁邊的城中村，一個帶廁所和廚房的獨立單間只需要500塊。原本要押一付二，但房東看他是出來打工的大學生，就收了一個月押金，說“喜歡我身上的打拼精神”。

廣州有著全國規模不小的城中村，對於初到廣州的外地人而言，這里是很多人繞不開的成長地標。

高密度的握手樓，密密麻麻，城中村里自成體系，飯館、超市、理發店甚至服裝店，儼然一座小城市，物價比周邊的民居還要低。

張嚴住了三年，很少有人會把他們稱為蟻族，這里的房子也算不上蝸居，很慶幸在本地人眼中“你是拼搏向上的年輕人”。

要定義廣州的自由自在與多元包容，位於廣州越秀區環市中路的天秀大廈是另一張合適的名片。空氣中彌漫著咖喱和羊肉的味道，電梯里來自非洲和中東的姓氏後面，還會加上類似“龍”或者“李”這樣的中國姓。

Felly的辦公室位於天秀大廈的12樓，在他擁擠的辦公桌上，除了中國和剛果（金）兩國的國旗，還放著一本中英文雙語的聖經。他還特意在辦公室隔壁隔出一間，鋪上地毯，以讓他的合夥人——一位信仰伊斯蘭教的馬里人一天要在這里做五次禮拜。

對於Felly來說，天秀大廈是許多來自中東或者非洲的創業者們，經廣交會後進入中國的第一站。新來的人都會去尚峰賓館拍張照片，發到Facebook上。這是他們最常聽到的地名，所以到中國第一站就要去看看。但是真正看到珠江新城，全中國最大的CBD的時候，他們才會真正興奮起來，哇哇地叫起來。

Felly去過全世界很多城市，歐洲、北美都去過，但他發現只有廣州才能找到最正宗的非洲餐廳。

正因為各色人種都能在廣州找到一席之地，因此也有人將廣州稱為“第三世界的首都”。

“一個城市成為第三世界首都的難度遠遠大於成為富人的天堂。”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許章潤認為這並非一個簡單的物質生活條件問題，而是一種對城市生活理念的梳理。

廣州市社會科學院副院長張強將廣州的包容定義為城市活力的來源，“廣州既有中國最大CBD，精英匯聚的區域，也有大量的城中村，大量的外來人口，甚至包括亞非拉的人”。

作為一名標準的城市中產，張強暗地里和自己在北京、上海的同學們比較了一番，“我在廣州找到的歸屬感，他們未必有”。

在尹濤看來，廣州給了各色人生活的機會，也讓廣州在歷次產業轉移過程中，更容易抓住從無到有的機會。

依靠珠三角，廣州有著全國乃至全世界最完善的生產網絡，這給新一輪的產業布局留下了生存空間。比如汽車產業，“當時，廣東省已經宣布不搞汽車產業，但廣州的汽車產業保留了，誰也沒想到最後汽車會成功”。

極富想象力的廣州

根據阿里研究院發布的《2015年中國淘寶村研究報告》，全國排名前十的淘寶村，有5個在廣州。

1980年代，“東西南北中，發財到廣東”的口號，吸引著四川、湖南、江西等地的人流湧入珠三角。如今四十年過去了，這股人流依然在廣州奔流不息。

2016年，又有37.94萬外地人，來到了廣州安家立業，深圳市新增外來常住人口不到廣州的十分之一，只有3.14萬，而這一年上海和北京都出現了負增長。

人流跟著產業走，張強在這組數據中，看到了廣州的未來，“機會在哪里，人才往哪里走”。

廣州的機會在城市的道路上流動。在科韻路，以信息港為中心，僅天河一個區就聚集了1600家互聯網企業，年營收規模超過1000億元，在天河的IT互聯網從業人員，僅次於北京中關村。

六公里之外，微信、阿里巴巴、小米等互聯網創新巨頭的總部大樓正在拔地而起。按照規劃，這里將崛起萬億級創新產業集群。

610億元，是富士康在大陸除深圳的最早投資外，近30年來的第一大手筆，也是改革開放以來廣州吸引的最大單筆投資。據《人民日報》報道，這個高技術項目帶動了尼康、佳能、IBM等100多個超級夥伴爭相落戶廣州，未來將形成一條數千億元的全生態產業鏈。

廣州為何能引來這麽大的投資？50天實現從接洽到簽約，60天實現從落戶到動工，富士康總裁郭臺銘自揭這個鮮為人知的廣州密碼：“從深圳到廣州，我走的是另一條‘廣深高速’，我是被廣州改革的‘廣’度、開放的‘深’度、戰略的‘高’度、辦事的‘速’度吸引來的。”

江浩觀察到千年商都的形態正在發生著變化，市場里的檔口越開越小了，生意卻越做越大。隨著地價上漲，過去是“好產品廣州造”，已經變成了“好產品廣州展”。

廣州的優勢是，千年商都的底蘊給了這座城市秩序感，廣州生意人多，懂規矩也守信用。如今，有些店面已經徹底轉型成了交易的窗口，商流和物流已經逐步分開。

廣州的交通線上，承載著全國最密集的人流，也流轉著全國最繁忙的物流。廣州的專業市場接上互聯網之後，整個物流線爆發出驚人的流量。

2015年，廣州一舉超過上海、北京，成為全國快遞業務量最多的城市。從2015年至今，國家郵政局的全國快遞業務前50城的排行榜中，廣州就一直高居榜首。

“觸電”之後，廣州的城中村里也孕育出全國銷售規模最大的一批淘寶村。根據阿里研究院發布的《2015年中國淘寶村研究報告》，全國排名前十的淘寶村，有5個在廣州。

而所謂“淘寶村”，是指大量網商聚集的村落，需要滿足的指標包括：電子商務年交易額達到1000萬元以上；本村活躍網店數量達到100家以上，活躍網店數量達到當地家庭戶數的10%以上。

輾轉了大半個中國終於寄到你的手里的那件高檔羊絨，有可能就是來自廣州某個不起眼的城中村里。2016年，阿里研究院的最新數據顯示，廣州的淘寶村數量依然蟬聯全國第一。

值得期待的廣州

“如果生活在那里的人，生活得都不舒服，談第幾城有什麽意義？城市功能、輻射範圍才是衡量一個城市價值的標準。”

張強認為，這也許是推動廣州產業升級的重要驅動力，除了布局IAB、NEM等新一代戰略新興產業外，廣州傳統產業轉型與升級換代的速度也明顯加快。

最典型的是生物制藥，作為全國三大醫療服務與產業基地之一，廣州的生物醫藥制造及醫療服務通過技術創新實力在全國依然領先，如高分子生物、基因藥、精準醫療、呼吸科、眼科等。傳統的汽車產業，則在智能化、新能源方面開始布局，思科智慧城、富士康、廣汽智能等一系列項目紛紛落地。

阿里雲落戶廣州，看中的就是廣州的制造業。阿里雲胡曉明在接受南方日報采訪時表示，“超過10萬家廣東企業已經成為阿里雲付費用戶，其中有上萬家規模以上企業，廣東已經成為阿里雲新制造戰略的大本營”。

在他看來，廣東的制造業非常發達，制造業+服務業占整體GDP的65%。全球內，廣東也是屬於制造業和服務業非常領先的經濟區。因此，阿里雲宣布將在廣東建設其工業互聯網雲平臺，將全國工業雲總部定於廣州，依據企業需求和場景，深度再造ET工業大腦。

傳統產業在升級，廣州也開始了新一輪的產業布局，新能源、新材料、生物科技、3d打印，智能制造都是廣州未來的重點所在。

尹濤的判斷是，未來的城市會是平行結構。每一個城市在城市群，都會有自己的分工和特色。廣州在整個粵港澳大灣區里，仍會扮演核心城市，承擔更多的綜合性功能，而深圳更像是一個專業城市。

一提起廣州的城市地位，江西南昌人徐京諾就很激動。他來廣州30年，就是被“東西南北中，發財到廣東”召喚來的一代。當年，他就是被廣州優越的傳統商貿優勢和創業條件吸引來的，如今他仍能細數出廣州的種種優勢，“最具包容性的城市，房價和物價都比較穩定，商業氛圍其他地方都無法相比，是創業和經商理想的城市，網易、微信等巨頭紮根在這里，科技創新後勁也很足”。

國際上，給廣州打分也不低。2017年6月，全球權威的世界城市研究機構GaWC發布的2016年世界級城市名冊顯示，廣州首次入圍Alpha-級，位列全球49個世界一線城市之一，排名第40位。徐京諾很高興“廣州都進入世界一線城市了，我不擔心廣州跌出中國一線城市”。

目前，廣州的“朋友圈”不斷擴大，成為中國重要的國際交往中心、國際會展中心。據了解，廣州已有60個國家在此設立領事館，締結了37個國際友好城市，建立友好合作交流關系的城市33個。

《財富》全球論壇之後，“小財富”論壇——《財富》國際科技頭腦風暴大會將永久落戶廣州，計劃每年舉辦一次。

廣州開放的大門越開越大。目前已吸引13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投資者前來投資，與220多個國家和地區保持貿易往來。據南方網消息，截至2017年9月底，累計有3萬多家外資企業在廣州落戶，實際利用外資總額超過850億美元。這里也是品牌的高地。來自廣州市商委的數據顯示，目前共有297家世界500強企業落戶廣州。

尹濤也不擔心，廣州兩千來都是華南地區的樞紐中心，城市的格局是個過程也是一個結果，不是說一下就可以改變。“如果生活在那里的人，生活得都不舒服，談第幾城有什麽意義？城市功能、輻射範圍才是衡量一個城市價值的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