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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廣州“飲茶”是一種怎樣的極致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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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在廣州老字號茶樓喝早茶。(東方IC/圖)

對於廣州人來說,在名利中翻滾、沈浮之後,“一盅兩件”的早茶時光,足以令人生沈澱。

今時今日,夥計們已改為清一色的“靚女”,按戳計費,電腦算賬。自有專人替你拿錢,連自己起身去收銀臺的功夫都免了。現代、高效,連同“靚女”們的聲音都變得細軟綿膩,不似舊時扯起嗓子的粗啞和鮮活。好是不好,也很難說得清楚。

“知道”(nz_zhidao)跟你談談在廣州“嘆茶”這件事兒。

人們高聲吆喝叫賣,細碎地翻報,喋喋不休地交談,在廣州的茶樓里,總有那麽多事兒值得關註和討論。

有人不喜歡粵語,說它“古怪”,將廣州人與全國其他地方天然地隔成一道交流上的屏障;有人不喜歡廣州人,“現實”也好,“精明”也罷,心理地域上的鴻溝,總不能輕易填平;然而廣州的早茶,卻鮮有人能抵抗其魅力。

不僅僅是食物令人回味,“吃在廣州”讓這座城市24小時都不缺美好的覓食去處。更緊要的,是泛在那些老舊的蒸籠、泛黃的瓷碗和晶瑩的茶碟當中濃濃的市井喧囂氣,那都屬於過去的好日子,舊時光里總有無限溫柔。人們高聲吆喝叫賣,細碎地翻報,喋喋不休地交談,在廣州的茶樓里,總有那麽多事兒值得關註和討論!

廣州人不“喝早茶”,他們“嘆茶”。當清晨太陽透出第一縷柔和的光線,城市蠢蠢欲動之時,還有什麽比鮮美豐腴的點心、濃潤清香的好茶,和親朋好友間繁瑣親切的絮叨更值得一聲由衷的贊嘆呢?

最好的茶樓都已有了漫長的旅程

有些茶樓設在狹窄的巷子里,騎樓下的一張張木桌和椅子,兀自靜靜地待在那兒,一俟搬動,就發出喑啞的回聲;有些已經搬到了城市中央的高樓之上,著旗袍的服務員操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引座點餐一溜兒流水線的管理與操作,碗筷叮當,人們連說話的聲音都不自覺地放低。

但——最好的茶樓,都已經有了足夠漫長的生命旅程,隱匿在廣州的大街小巷里。鄰里之間的家長里短,同好間的說理論道,和恒久不變嗡嗡作響的粵語一起,構成了茶樓的原生態。一天之計始於晨,對於廣州,早茶是新一天的序幕。

在廣州老牌早茶勝地“泮溪酒家”,每天早上不過清晨7點,已有三五熟客相聚門前徘徊等位。老夥計熟稔地打聲招呼,道聲“早晨!”親熱地寒暄兩句。及至開門,熟客們已魚貫而入,熟悉的位子、熟悉的茶點,翻閱報紙、談天說地、“吹水傾嘢”的熟悉聲音,開始回蕩在大廳中,混著食物的香氣,豐盈出一片平淡的幸福。而逢到假日,即便起個大早,也有可能要排隊等號。最多時叫到200多號,也一樣有人癡癡等候。廣州人對早茶,可謂情有獨鐘。

在毛澤東和柳亞子常年“嘆早茶”,寫下“飲茶粵海未能忘”的茶樓“妙奇香”二樓,掛有一副著名的對聯,“為名忙,為利忙,忙里偷閑,飲杯茶去; 勞心苦,勞力苦,苦中作樂,拿壺酒來。”

對於廣州人來說,在名利中翻滾、沈浮之後,“一盅兩件”的早茶時光,足以令人生沈澱,回歸市井,平凡生命中的歡樂,在茶樓中被放大,沈浸其中,實是妙不可言。也難怪有許多人,住在新城區,逢到閑暇時日,起個大早趕路,也非要去老城區“嘆茶”,讓自己置身於喧囂的環境中,感受尋常的市井溫度。

沿著廣州地鐵5號線,從城市新區CBD珠江新城一路向西,告別高聳的摩天大樓,再出地面,已進入老城區的地界。略顯破舊的騎樓比鄰接踵,老人坐在木椅上悠閑地談天。左手邊的小商店里掛著手寫的粉筆字黑板,“雪糕、香煙有售”,右手邊也許就是一家遠近聞名的茶樓。

老街坊們親密地坐在一起,幾乎每天,都能在這里找到彼此的身影。茶樓已是他們默契十足的聚集地和交流情報的中轉站。

泮溪酒家。(視覺中國/圖)

談天才是重頭戲

早在清代,鹹豐同治間,廣州就已盛行“一厘館”, 竹棚木桌,遮風都不能的館子門口,斜斜掛一木板,歪歪扭扭寫上“茶話”兩個字。茶資“抵食”(粵語:劃算)到只有一厘,便自有人覓來此處。後來即使物價通脹,“一厘館”變成了“二厘館”,設施仍是一般的簡陋,民謠曰:“去二厘館飲餐茶,茶銀二厘不多花。糕餅樣樣都抵食,最能頂肚(粵語:吃飽)不花假(粵語:實惠)。”此處是普通人閑話家常的最好去處。再喧鬧、再八卦,也總有人應和。廣式茶樓里,一片嘈雜“正說明這里東西好,大家都愛來吃”。市井氣撲面而來。

百余年來,各類點心與茶都在不斷改良。經典的“一盅兩件”,一個小小的茶盅配兩件點心,已然跟不上時代發展。人們仍然慢條斯理地喝茶,大部分卻已換成了陶瓷杯具;各類點心也都推陳出新。在泮溪酒家工作了50年的黎天焯已是其營銷與宴會部經理,老先生一派從容氣度,介紹起廣州早茶文化,溫良中不失驕傲。“廣州早茶的點心每有不同,也喜歡做時令菜式,不時不食,惟有‘四大天皇’——蝦餃、叉燒包、燒賣和腸粉,是一直保留至今的。”老廣州們落座,不消多點,只須嘗過這四樣,便知酒樓道行深淺。

好酒樓多半需要歷史沈澱。“泮溪”也好,“陶陶居”也罷,最早多半都只是竹木攤檔,後來才有了房梁和氣派家具,也有了更多的夥計。在沒有電腦、點餐器和等級分明分工明確的管理制度的昨天,一切都靠一副好嗓子來交流和溝通。

熟客多了,生客要喝上好酒家的早茶,碰到節假日,多半得先去“霸位”(粵語:占位)。“霸”字聽起來頗有幾分兇悍,形容廣州早茶的受歡迎程度,可謂恰如其分。

落座之後,“一盅兩件”是標準配置,但即便是同一桌,喝的茶也不盡相同。“問位點茶”,口味不同的茶客,分壺分沖。熟客們的喜好,老夥計們更是爛熟於心,無需再問。至於點心,口味時有不同,總有新的驚喜。吃喝之外,談天才是重頭戲。

廣州人久居廟堂之外,處江湖之遠,不喜縱論國事,只擅談論家事。東家長西家短地說叨完之後,便是交流理財心得、昨晚的電視劇情,或是生活瑣碎感悟。聲音大起來時,多半是正在義憤填膺地對本地政府提出批評,皆因這些政策關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廣州的報刊素以敢言直諫聞名,也與此有關。早茶時節,茶足飯飽,時日還長,正是談天的好時機。

“埋單”這個已然風靡大江南北的結賬代名詞,正是來源於粵語。1980年代前,廣州人自己卻叫“埋單”為“睇數”,喝早茶時,各種不同點心多半按價位分裝在不同的碟子和籠屜中,夥計“睇數”一二,再報出價來。“孖仔”(粵語:夥計)們算出賬來,再扯起嗓子高喊,告訴負責算賬的夥計,某某桌多少錢。生意繁忙時,偶有遺漏,如今想起來,也是趣聞。再精密的計算,也防不住有心占便宜的人。

像“泮溪”這樣位於水邊的酒家,還有更多關於“埋單”的趣事。彼時按碟計數,客人常揀臨江窗座,乘人不註意便偷偷拋碟入水。每年春天清淤,都能撈起幾大摞茶碟,令人哭笑不得。

今時今日,夥計們已改為清一色的“靚女”,按戳計費,電腦算賬。自有專人替你拿錢,連自己起身去收銀臺的功夫都免了。現代、高效,連同“靚女”們的聲音都變得細軟綿膩,不似舊時扯起嗓子的粗啞和鮮活。好是不好,也很難說得清楚。

只是廣州人嘆茶的習慣仍然沒有改變。上班族揀個周日,一家老少穿戴齊整,點上一桌食物,筷子夾起的是其樂融融,茶杯里端的是溫情四溢。更多的是老人家,拄著拐杖風雨無阻,三三兩兩,點不多的食物,茶色由濃到淡,一張報紙,從頭版到財富版再到娛樂版,細細讀過,偶爾與身邊人交談幾句,聲音陡高,都上了年紀,耳朵沒那麽靈敏了。來來往往,總不忘與這麽多年相伴的老夥計打上個招呼。明天,還是會一樣出現在老位子上。

“他們就像我們打卡一樣,每天都來‘上班’。”黎先生瞇起眼睛,微微笑起來。茶樓里濃濃的市井喧囂人情氣息,彌漫開來,經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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