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歐洲而言,2017年即將到來的未知和吊詭,猶如迷霧中泛舟時生怕驚起的一只只黑天鵝。
劍橋大學政治與國際關系學院資深研究員、英國著名學者馬丁·雅克(Martin Jacques)接受第一財經獨家專訪時指出:“為反對全球化,歐洲的中產階級開始反抗,並集結力量和共識。我想這只是剛剛開始,那些在新自由主義時期被當成想當然的事情都會消失。這不僅在英美,而是在更廣泛的歐洲。”
一位歐洲資深經濟學家匿名對第一財經記者指出,在英國脫歐之後,法國將在歐盟繼續坐大,而這對全球自由貿易並非有利:無論左、右翼政客,甚至極右翼上臺,法國政府都更偏向貿易保護主義,而歐盟實際老大德國將因難民政策觸發的更多困局而自顧不暇,至於英國,脫歐後的最佳選擇就是同歐盟迅速了斷,然而法國並不會輕易“放過”英國。
假如歐盟失去法國
上述要求匿名的經濟學家對第一財經記者指出,德國的極右翼同法國的極右翼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德國選項黨”從不敢說出“如果當選就舉行脫歐公投”這樣的話,因為這樣的言論在德國沒有基礎,德國大眾盡管對歐盟多有抱怨,但德國人的共識沒有改變,即德國是歐盟統一以來最大的受益者,特別是在貿易方面。
因此,對於歐盟來說,2017年最危險的,將會是法國的總統輪換結果,而非目前難民政策對於德國總理默克爾的沖擊。上述經濟學家表示。
這似乎也是目前主流歐洲經濟學界的共識:對於歐盟,乃至整個世界,法國極右翼政黨“國民陣線”領導人勒龐的勝選所帶來的危機要大大超過默克爾的敗選。
原因在於,勒龐承諾舉行退歐公投,而如果她獲勝,那麽即使是默克爾也難以阻止這場公投,而且法國退歐有可能意味著歐元解體,其危害之深遠將難以估量。
法國極右翼政黨“國民陣線”領導人勒龐
法國央行前行長、現任法國央行名譽行長的克里斯蒂安·努瓦耶(Christian Noyer)曾是在任時間最久、資歷最深的歐洲央行行長。
近日他在接受第一財經專訪時表示:“沒有法國就沒有歐盟,就像沒有德國就沒有歐盟一樣。”
努瓦耶稱:“我可以保證,這次選舉無論是結果如何,(法國)都不會脫歐。”
而法國駐華大使顧山更是篤定地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目前我不認為他們極右翼有可能選上。”
不過,顧山指出,盡管如此,左右兩派的候選人仍要在選舉中針對目前所出現的全球化倒退問題加以解釋。
誠然,不僅在美國,即便是在福利社會導致分配系統更加註重公平的歐洲,也彌漫著一股中產階級對自身生活水平下降的憂慮。
雅克對第一財經記者說:“不平等問題在西方世界變得越來越嚴重:不僅是在英國,還有美國,以及歐洲各國。我覺得這是一個全球問題。”
在新自由主義的好日子里,“平等”這個詞並不被廣泛使用,因為這不時髦。雅克說,“然而,現在不僅開始使用,且不論左翼、右翼都在反對不平等,其中右翼還更強烈一些。”
“那些在西方特別反對新自由主義的,是工資滯漲或者減少的人群。”雅克表示,比如在美國,當選總統特朗普之所以重要,因為他代表了那些三四十年來工資都沒有漲過的白人男性工人階級,“細想一下,這件事很神奇。”
雅克所指的神奇之處恐怕在於,美國的工人以前把自己稱為中產階級,現在“他們管自己叫做工人階級,這是一個很有趣的改變。”雅克表示,而在英國脫歐公投等事件中,這些被全球化落下的人正在表達他們的反抗。
“權貴在自己的圈子里面生活太久了。”勒龐說,全球化的世界把人民的興趣和夢想都忽略了。
根據民調機構Cevipof的數據,法國有45%的藍領工人以及38%的失業或正在尋找第一份工作的年輕人表示,他們要在選舉中支持勒龐,而這一群體占法國就業人口的40%左右。
要看到,近年來“國民陣線”在第一輪選舉中的得票率均在25%到30%之間,以此推算,勒龐在第二輪選舉中戰勝右翼的幾率很小。而目前的看法是,法國前總理菲永和勒龐將毫無疑問地在明年5月7日攜手進入法國總統大選第二輪投票,隨後勒龐將被淘汰。
不過,在英國脫歐和特朗普勝選之後,沒有人再敢斷言勒龐絕無法當選法國總統,雖然出現這種結果的可能性極低,但其負面影響幾乎無法估量。
默克爾的難題
美國國保守派政治家本布坎南(Patrick Buchanan)在他最新的文章中一語點破默克爾的失職之處:右翼主義和反移民政黨在歐洲獲得成功的理由很簡單,主流政黨並沒有做好政府的第一要務——保護人民安全。
聖誕前夕,柏林發生了聖誕市場血案,造成12人遇難,2016年的德國在大量湧入的移民潮下暴露了諸多安全方面的脆弱性。
自2015年9月4日德國向滯留在匈牙利的難民正式打開邊界以來,德國共接收了大約150萬難民。需要註意的是,根據德國聯邦移民和難民署(BAMF)的統計, 2015年來到德國的難民大部分是年輕男性,其中近2/3是33歲以下的年輕人,分別來自巴基斯坦、阿富汗、敘利亞、厄立特里亞和伊拉克。
湧入德國的難民
與之相承的是,在歐洲進行恐怖襲擊或暴力行為的犯罪分子的年齡也不斷下降。根據歐洲刑警組織的統計,在2013年,每6個恐怖分子中就有一個是25歲以下的青年人,而在2015年,這一範圍縮小到每4個恐怖分子中就有一個這樣的年輕人。 與此同時,這些年輕的“獨狼”還多患有心理疾病。
在柏林血案發生後,西方各媒體對德國民眾發出“德國不應讓這一襲擊毀滅自由主義價值觀,並屈服於反移民的右翼主義者論調”的祈求。
然而正如布坎南所指出的,近十年以來,歐洲一直在處理各種恐襲和死傷者,從馬德里、倫敦、巴黎、柏林,到布魯塞爾,歐洲人對民主價值越來越不感興趣,他們更想知道各國政府將如何將極端勢力驅逐出境,確保國民安全。
在壓力之下,默克爾也做出了需盡快遣返不合格難民等一系列表態。
中債資信評估有限責任公司國家風險部資深分析師李昕在接受第一財經記者采訪時表示,2017年德國將迎來大選,移民政策無疑將是焦點問題之一。默克爾政府在接收難民方面的立場受到越來越多來自德國輿論、民眾和其他政黨的批評。
李昕認為,在安全形勢不斷惡化的形勢下,對移民持強硬態度的德國選擇黨的支持率扶搖直上:2015年8月,默克爾宣布準許敘利亞難民赴德避難後,德國選擇黨的支持率一舉從4%飆升至14%。
可以預測,此次柏林恐襲後該黨支持率將進一步提升。李昕表示,考慮到目前距德國大選還有近一年的時間,若期間德國再次發生惡性恐怖襲擊事件,德國選擇黨的勢力將進一步擴大。
然而,也不能就此斷言德國選擇黨在大選中勝率更高。李昕表示,德國選擇黨除在移民政策方面獲得較大回響外,並沒有令人信服的經濟和外交政策,是否具有足夠治國能力尚待觀察。而其他即將舉行大選的歐洲國家面臨類似的問題:雖然反全球化、反移民的民粹主義勢力不斷擴大,但選舉制度決定了他們最終問鼎難度較大。
法國不會輕易放過英國
當英國通過公投決定脫歐那一刻,巴黎就決定同倫敦展開對於歐洲金融中心的爭奪,而努瓦耶則成為這場爭奪戰中由法國總理親自任命的特使。
目前英國政府則認為脫歐應當在“英國離開歐盟單一市場”的背景下展開,這一強硬立場對於法國而言並不完全是壞消息。
努瓦耶在接受《第一財經日報》專訪時透露了兩點信息:如果英國想要離開歐盟單一市場,那麽脫歐後,倫敦金融城很可能失去其“金融護照”,而金融城也別想再保留爭議已久的歐元清算中心。
多年前,努瓦耶就提出反對倫敦擁有歐元清算中心:有近40%和歐元相關的交易是在倫敦進行的,這威脅了歐元的金融穩定性。而當英國選擇退歐後,歐洲法院也不能再罩著倫敦了。
“我認為歐元的清算業務將會撤出倫敦,這涉及歐元的穩定性問題。”努瓦耶還告訴記者,早在2011年,倫敦的清算所和監管部門已經因為做出過錯誤的決定而影響了歐元區,他和歐洲央行均發出警告,希望將該清算所轉移到歐元區,但那時並沒有成功。此次在英國公投決定脫歐後,英國的清算中心必須離開倫敦。
此前,有歐洲學者估算,歐洲委員會可以立即要求清算所將歐元交易置於歐元區之內,而英鎊兌歐元在3個月內將暴跌34%。
無論如何,脫歐的時限拖得越長,其不確定性對英國的傷害就越大。英國ICM民調公司的一項調查顯示,目前54%的英國人希望實現快速脫歐,僅有20%的投票者反對。
前述資深歐洲經濟學家本身是英國人,當談到對努瓦耶觀點的看法時,他表示,法國肯定如此希望,但結果如何仍要看英國的談判能力,不過他也帶著些許譏笑的口吻說:“法國人肯定不會輕易放過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