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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讓我選擇,我想成為直男”同性戀“低齡化”現象觀察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20363

某大學法學院學生Tina。她說:我覺得,至少對於女生來說,不少人是雙性戀。所以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異類”,我只是一個掙脫了社會對女性欲望重重束縛,遵從自己內心的女生。(南方周末記者 翁洹/圖)

雖然死不承認,但伍風估計很多朋友是知道他的取向的。說是談戀愛了,伍風卻從來不發合照,他也避免打“他”字,都是用“Ta”來替代。

“現在‘我是誰’這個問題越來越重要,自我認同問題的糾結是後現代社會普遍的特點。”

“當我們到了中年,真正要去面臨比如成家、父母的壓力、工作、養老等問題的時候,就必須承擔很現實的東西,就會跟社會直面沖擊了。”

伍風永遠忘不了那一夜。四年前的一個晚上,下了一場秋雨,在伍風渾身濕漉漉地回到住處,低頭看見自己身上陌生的短褲和人字拖,他才意識到今晚確實發生了一些事。

在別人眼里,伍風是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連續多年拿到獎學金的優秀少年。但只有他心里知道,自己是跟別人不同的。天津的秋風蕭瑟,他塞著耳機、拎著提包孤獨地走著。按捺不住寂寞,他還是下載了一款社交軟件,這是一款專門為同誌設計的交友軟件。打招呼、交換照片、商量時間地點,一切順理成章地進行著。對於伍風來說,他只想用另外一具身體來填補內心的空虛。

他提前來到了約定地點,是一家大型商場。對方剛從這里健身結束,徑直摟過他的肩膀,帶他去了對面的公寓。路上,男人低下頭輕輕對懷里略顯僵硬的伍風說:“別緊張。”

這是他的第一次。伍風一直沒有說話,他突然覺得自己挺沒勁,甚至有些輕賤。晚上10點多,20歲的伍風終於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他累了。

“小軟件”

根據上述軟件2015大數據白皮書,平均每兩位中國男同中,就有一位像伍風這樣的用戶。圈內人都叫這種軟件是“小軟件”。

不少年輕的同性戀,都是用這個軟件找到自己的“伴侶”。居住於北京的程小新曾在上面結識了兩任男友,但現在對於它卻是既愛又恨:因為這依舊是交友最高效的途徑,但糟糕的方面卻是,人們基本上就是在約炮,很少有人真心實意地聊天。

同性戀者一窩蜂地湧向了這個虛擬的世界。在那里,人人都有櫃子,都可以肆無忌憚地走出來,甚至脫掉衣物,露骨卻直白地彼此相處。每一段對話的指向都心知肚明,每一次交談都有套路,他們看得見對方的本質,可以隨意挑選喜歡的款式。

“0”“0.5”“1”是註冊賬號時必須要填的屬性。1是指同性戀中扮演男性角色,0是指演女性角色,0.5是兩者皆可。除此之外,還需要填寫的是身高、體重數據,以及自己和尋找目標的特性。

目的性比較明確的人會標明0或1。雖然程小新基本是0,但他寫的卻是0.5,“這樣大家不知道你找什麽,聊天的範圍就更廣了”。

“但經常用一段時間就太失望了,關掉卸載,然後過一段時間又寂寞了就又上去看一看。”一些年輕人都有和程小新一樣循環往複的經歷。

即便對於上海的關弛這樣小心翼翼隱瞞身份的人,也忍不住使用它。但是,關弛很害怕被身邊的人認出來,“如定位距離太遠,很難跟對方長期發展,距離太近了,又怕自己的生活受到影響”。

另外,他還喜歡用一個叫做“閱後即焚”的功能,就是當對方發過來照片時,你需要按住才可以看到照片,否則就會被銷毀。他不希望自己的照片留在別人的手里。在關弛看來,生活的理想狀態是:“同性戀身份是一個盒子,我想進去的時候,可以進去,想出來的時候,它不會影響我。”

而在那一晚過後,天津的伍風立刻就把軟件卸載了,“你可以說我很保守,但我不能那麽臟,我要把最好的自己留給最愛的人。”一年後,他又遇到了下一個男人,比他大8歲,是一位銀行職員。伍風一度又陷入隱秘的愛情當中,只有大街上沒人的時候才敢牽牽手、擁抱,偶爾再大膽些才會接個吻。

雖然死不承認,但伍風估計很多朋友八成是知道他的取向的。說是談戀愛了,伍風卻從來不發合照,他也避免打“他”字,都是用“Ta”來替代。然而他卻從蛛絲馬跡里逐漸發現,“小軟件”一直存在。男友會時不時用各種軟件跟別人“聊騷”,屢教不改。最讓他忍受不了的一次是,在發生關系後,男人居然問他:“要不要給你再找個人來?”

23歲時,伍風再次分手了。在朋友的慫恿下使用了另一款社交軟件,他隨便放了一張照片,一個星期就有上千的瀏覽量。

“不知道同類在哪里,即便知道,選擇的余地也很小。”伍風對這種感情失去信心了,“如果是約炮,風險遠遠大過快感,安全措施不到位就提心吊膽地去檢測HIV。”

然而北京年輕人羅易的想法更悲觀一些,他很難對一段長遠的關系抱多大希望,“幹嘛那麽麻煩,找聊天的人聊天,找做愛的人做愛,找訴苦的對象訴苦。找三個人不就行了嗎?”

存在

在中國,同性戀呈現低齡化趨勢。換句話說,也就是有更多年輕人承認自己同性戀的身份。

“以前很多人30歲以後才開始出櫃,現在一些高中生,甚至初中生都要出櫃了。”華東師範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魏偉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這是因為現在同誌身份在中國建構出來了。受到多方因素的影響,作為同性戀身份的模式出現了。二十年前,這些信息很少,很難去認同,現在這些信息無所不在,這很重要。”

如果待在同誌的圈子里久了,其實是可以通過衣著、舉止、手勢、言行等等判斷一個人是不是同類,也叫做“gay達”或“拉達”(指辨認“gay”或者“拉拉”的雷達):比如一個人會打理自己的發型,但並不是理個寸頭;喜歡戴鐲子,腳上拴一根紅線;最愛穿Hollister和A&F品牌的衣服;經常噴香水,註重容貌,動不動就敷面膜美容;愛看綜藝節目《康熙來了》,喜歡高冷、另類、賤賤的明星……

但也難免會被瞬息而至的孤獨所侵擾。“你不認識別人的時候,你不知道要去找誰說這件事,找誰成為你的伴侶,會覺得恐懼,是不是自己會一個人一直這樣走下去?”程小新很害怕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在這樣的邏輯里越陷越深。他就是喜歡吃飯一定要跟別人一起吃,自習也要找人一起去,電影和人一起看。

“現在‘我是誰’這個問題越來越重要,自我認同問題的糾結是後現代社會普遍的特點。”魏偉覺得,“一百年前,我們的祖先沒有這種糾結,今天的這種糾結是普遍存在的,包括我們的種族、宗教、文化、性取向等等自我身份的認同。”

確實,程小新只在圈里以及少數好朋友面前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如果別人懷疑他的性取向,他會使用經典的一招套路:“你是我就是。”這是一種巧妙的回答,如果是圈內人,對方立馬就懂了,如果不是,也不會尷尬。

夜深人靜的時候,程小新才會把面具摘下來,平時都是一副直男的樣子,但其實他並不懂如何與直男相處,“不能把自己特別浪的一面展現出來,又無法把自己裝得很直,太辛苦了”。

在圈子里,流行著這樣一句話:Gay圈,有臉才有一切。得到認可的,其實是長得好看的,而且又有一定社會地位的同性戀。羅易對此深有體會,“一直處在強者的位置,是不會遭到譏笑的”。羅易曾是老家的高考狀元,一直生活在保護和仰視之下,同性戀的身份也沒有過多隱瞞。

當然,也有少數人完全出櫃了。上海的馮允力現在把自己當做同誌運動中的一員,是緣於多年積攢的憤怒:從小學三年級開始,一直到小學畢業,他曾被當眾扒褲子、推進女廁所、文具被隨便搶走踩在地上、書包全被丟掉。後來他還會被人圍毆,罵成“死娘娘腔”。高中的時候,同學用社交軟件發現了他的身份,就告訴了全班。此後,他走在路上會有人朝他扔粉筆,考試時被潑水,還有同學堵在教室門口罵他“死基佬”。“每天一進到教室,都不知道他們今天又用了什麽花招。”馮允力回憶。

另外一種極端的方式是,完全隱藏自己的身份。這些人可能來自“管理特別嚴格”的集體,未來,他們還要參加國考成為公務員,正式走入編制里去工作,因此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更不用說暴露自己性少數的身份了。

接受

“你能接受同性戀麽?”“如果你的孩子是同性戀,還能接受嗎?”

南方周末記者走訪了北京多家為性少數人群提供服務的機構了解到,社會上多數人對第一個問題回答是肯定的,但到了第二個問題就成了“那不可以”。

“雖然現在感覺經常提基友、搞基啊,但很多人對這些詞匯還是停留在開玩笑的層面上。大家都會提到,但真的都接受嗎,也未必,而且接受也是不同程度的。”北京同誌中心負責人小鐵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表示。

2001年,中華精神科學會修訂發布的《中國精神障礙分類與診斷標準第三版》,將同性戀剔除,使得中國至少三千萬同性戀不再屬於病人,但公眾對同性戀固有的觀念很難立刻得到改變。

同誌親友會的“紅狐媽媽”在發宣傳冊時,更是直接就遇到冷眼和嫌棄,“就像那本書就是細菌,堅決不要。”曾經有個北京的老人,接過小冊子以後就扔了,用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說:“我看你也一把歲數了,你怎麽那麽缺德啊!你就不教孩子們點好,讓他們當同性戀。”並且威脅她,再發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報警。

“中國人的歧視,面子上說得可好了,難聽的全在背後,對同性戀是骨子里的歧視和冷暴力,不是和你打一架就完了的。”“紅狐媽媽”特別無奈。

“如果讓我選擇要成為直男還是同性戀,我會選成為直男。”程小新毫不猶豫地說。在他看來,“目前同性戀群體處在一種內部狂歡的狀態。大多數人都覺得特別無所謂,因為對愛情沒有一個可以預期的、穩定的未來,因此會比較放縱,導致無論是外人,還是圈內人,都覺得比較混亂。”

“雖然社會上看起來基腐文化盛行,但其實都比較虛假。當我們到了中年,真正要去面臨比如成家、父母的壓力、工作、養老等問題的時候,就必須承擔很現實的東西,就會跟社會直面沖擊了。”程小新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和父母出櫃,是年輕人最難邁出的一步。“紅狐媽媽”經歷了十多年,才終於接受兒子的身份,現在她可以在線下面對幾百人,或者在線上面對十幾萬人直播,告訴孩子們家長們的想法:

“一個是面子上覺得很丟人,很少有家長告訴別人我的孩子是同性戀,99%都做不到,包括我也是;一個是有悖於傳統文化,一直都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對家長來說,建立起來的價值觀徹底破滅了,是一個很痛苦的過程;還有一個問題是養老,到老了孤孤單單的怎麽辦,尤其是兩個男人,這就是爸爸媽媽所擔心的問題。”

最開始,“紅狐媽媽”非常反對同性戀,用盡了所有方法想讓兒子妥協,甚至把孩子趕出家門三年,有些家長甚至更過激地為兒子找妓女。矛盾的是,就算本身是男同性戀的一位父親,發現自己女兒是一名性少數的時候,也無法接受,“當時我就憋勁,一定給她矯正過來。我很難,絕對不能讓她也這麽難。”這位父親說。

通通都無濟於事。沒有任何制度保障,社會也不支持。如果父母也不理解的話,程小新覺得自己將來會非常無助。有一天晚上,他夢見自己被逼著和異性結婚了,在洞房那一刻,他被嚇醒了,一身冷汗。

艾滋少年

中國疾控中心性病艾滋病防治中心主任吳尊友曾在2015年底透露,近5年我國大中學生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年增35%。年輕人艾滋病疫情主要以性傳播為主,主要是男性同性性傳播。

北京的年輕人余明就是那個不幸的人。一個月前,他原本準備和一個人上床,但對方很在意健康,要求他去檢測一下。8月8日,這是他第五次做HIV檢測,弱陽性,第二條線是淺的,但還是硬生生地存在。余明立馬就去做進一步的檢測,最終被確診為艾滋病毒攜帶者。

當時,余明噗嗤一下就哭了:“我還這麽年輕,怎麽可能?”在過去五年里,他交往過十多個男人。只要能想起來的,他都通知了一遍。但所有人都聲稱自己是陰性的,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被誰傳染了。

在得知自己感染艾滋病的消息後,余明再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件事。他一直覺得,這件事不會對自己的心理造成任何影響,“我總覺得我可以接受,但其實不是的,而且對心理的影響程度遠遠比身體更大。生活中遇到很多小挫折都會聯想到這個,所有事情都變得不好了。”

如今,余明淡定一些了,好不容易取到藥了,還不想吃,“因為一吃就是一輩子,什麽藥你吃一輩子都是不好的,對腰、腎、肝、內臟都不太好。”還有很大一部分壓力來自金錢。余明的家境並不富裕,父親在北京郊區做點小生意,母親待業在家,“不能告訴父母。檢測費超貴,抽我一大堆血,一共要兩千多元呢。”

曾經一度,余明想過,以後找一個可以安樂死的地方度過晚年,“是不是要先在外國工作幾年,才能獲得外國的居民證”。然後再一想,他這一生最後的目標就是找個能安樂死的國家,就立刻變得消極了。

中國面臨到的情況並非獨有。今年7月,在南非舉行的第21屆世界艾滋病大會上,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執行主任安東尼·萊克指出,盡管人類在防治艾滋病方面成就顯著,但艾滋病仍是全球範圍導致青少年死亡的第二大原因,而在非洲則是青少年的頭號“殺手”。

對於中國來說,由於現在年輕人的性觀念較為開放,加上防範意識低,社交軟件的流行,艾滋病更容易通過性途徑在年輕人中間傳播。北京市性病艾滋病臨床診療中心、北京佑安醫院感染中心主任張彤曾對媒體透露,從中心近幾年接待檢測的人群中可以發現,14-20歲之間的年輕人占比越來越高,十四五歲的少年前來檢測已不算稀奇。

“性行為低齡化的現象不只是同性戀,從整個人類來看,異性戀也是,他們的性行為發生也更加低齡化。這也是一個全球性趨勢,不只是西方,中國也是這樣。”華東師範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魏偉認為,背後的原因包括大眾媒體影響,互聯網發展,信息彌散,包括現在學術界談論得很多的“過於早熟的孩子”,因為他們受信息的影響很大。

和余明一樣的人不少。同誌親友會最近收到一條求助信息:“第一任是南方農村的,和他好了三年,最後還是毅然選擇回老家娶妻生子,放棄我。第二任是北京公務員,同樣面臨到了婚齡娶妻生子。我開始亂了,染上了性病和艾滋病。”

發布這條信息的主人,生於1992年。

(為保護受訪者隱私,伍風、程小新、關弛、馮允力、余明、羅易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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