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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專題】“駝峰航線”:烏雲背後的生死線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10378

二戰時期為了支持中國的抗戰,祥雲縣共修建兩個機場,雲南驛機場和北屯機場。雲南驛機場東北面北屯機場的空運總隊的護航戰鬥機,美國第十四航空隊第25戰鬥機中隊。 (郭希柱供圖/圖)

編者按:為了幫助中國的抗戰,美國組建援華美國航空誌願隊。1941年8月1日,中國空軍美國誌願隊成立,陳納德任大隊長。同年12月20日,美國誌願隊首次與來犯雲南昆明的日機作戰,大獲全勝,從此雲南老百姓把這群駕駛畫有鯊魚嘴的美國戰機飛行員美稱為:“飛虎隊”。美國誌願隊下轄三個中隊,第一中隊“夏娃和亞當”,第二中隊“熊貓”,第三中隊“地獄天使”。

由於雲南驛機場獨特的地理位置,飛虎隊第三中隊進駐雲南驛機場,當日軍進攻緬甸之時,飛虎隊主要是保衛滇緬公路和空中支援中國遠征軍出國作戰,當日軍進攻到怒江惠通橋以西之時,駐守雲南驛機場的飛虎隊起到了阻擊日軍的關鍵性作用,第三中隊的隊員在日軍欲強渡怒江之時,每天往返幾次前往轟炸和掃射,摧毀了日軍渡江的設備和基地。

“二戰期間,在兩個友好國家間飛行,它的損失率竟然超過了歐洲戰場上的對敵轟炸,這就是‘駝峰航線’。”

在這架墜落的中航53號運輸機里面,有一位來自美國的機長吉姆·福克斯和兩位中國人,其中一位是副駕駛,另一位是報務員。他們一起飛行,也一起犧牲。它展現了在戰勝日本侵略者的戰爭中兩個國家是怎樣成為戰友的。

1943年3月11日,中國航空公司的飛行副駕駛吳子丹駕駛著“中航”48號C-53飛機從昆明巫家壩機場起飛。

透過機窗,吳子丹看到,編隊的另一架C-53運輸機——“中航”53號在側伴飛。沒有濃黑的烏雲,沒有日本零式戰機。遇上好天氣,美國機長古蒂亞和吳子丹的心情也跟著明媚了起來。

“這美景太難得了!”古蒂亞讓吳子丹把桿,自己抄起隨身攜帶的相機拍下了53號飛翔的姿態。當時的古蒂亞不會知道,他拍下了53號最後的一張影像。

兩分鐘後,飛機飛越至高黎貢山脈的上空,吳子丹看到,53號兀然下墜。

“飛越‘駝峰’沒有天氣限制”

剛進入6月,位於中緬滇藏接合部的雲南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已比其他州縣更為悶熱。只是在州府瀘水縣城隨意走走,汗水便可濕透衣衫。但駕車向瀘水縣片馬鎮行去,繞著高黎貢山的懸崖陡壁和密林行駛,不斷失去高度又重新攀爬的一路,溫度陡降。

在一處白杜鵑盛開之處,“風雪埡口”一下子出現在視野里。海拔三千多米的山口,卷起摻雜著雨水的風,裹著不知是山霧還是雲濤的灰白色,籠在不遠處還遺留的日軍碉堡之上。

18年前的此時,亦是吳子丹去世後的第七年,當年的美國飛行員漢克斯跟隨一隊人正是從這里行往一處山脊,找到了吳子丹牽掛半生的那一架53號。

53號是這條航線上所有失事的飛機中,少有的被親眼目睹並及時測定墜落方位的。據不完全統計,這條航線自開辟到結束的1300多個日夜里,像53號那樣墜落損毀的空運飛機超過600架,犧牲的機組人員和乘客超過1500人。

至今,還有不知數目的飛機殘骸和機組成員長眠於從印度汀江到雲南昆明的山谷、叢林,無數個家庭的丈夫、父親、兒子、兄弟,從一處出發就再沒有返航,這便是抗日戰爭中被稱為“死亡之路”的“駝峰航線”。

“在天氣晴朗時,我們完全可以沿著戰友墜機碎片的反光飛行,我們給這條灑滿戰友飛機殘骸的山谷取了個金屬般冰冷的名字——‘鋁谷’。”當年的飛行員們對“駝峰航線”如此描述。

“駝峰航線”並非一條線路,主要可以分為約800公里的南線與約1150公里的北線:南線過怒山、瀾滄江、橫斷山脈,到達大理,經雲南驛直達昆明;北線經緬甸葡萄、麗江程海,再到昆明。

日軍占領緬甸密支那之後,配備了大量“零式”殲擊機,當地的機場、通訊、導航和警報等飛行保障設施全部為日軍所用。東條英機曾指示日本駐緬防空部隊,最大任務就是切斷中印空運路線。

為了躲避日本戰機,夜間航行較遠的北線成為“駝峰航線”空運不得不做的選擇。然而,當時的飛機動力有限,沒辦法完全飛過山頂,經常要在海拔4500-5500米上下的“峰背”之間航行。更要命的是,“駝峰航線”位於歐亞大陸三大強氣流團的交匯點,“鬼天氣”是很多“駝峰”飛行員常見的噩夢——

“我們在黃色的濃霧中從印度起飛,季風雨灑在擋風玻璃上,成了數支急流。在12000英尺(約3658米)高空,雨變成了雪。我們看不見翅尖……我們開始緩慢下降,我們什麽都看不見,窗戶從里邊凍得嚴嚴實實。”

“我們在16000英尺(約4877米)高空遇到了強冷空氣前鋒。整個機身突然開始震動,螺旋槳上結冰了,我們除不掉冰……我們遇上了暖氣流,棍子似的螺旋槳松了,掉下了冰的大塊塊……飛機在昆明著陸,因為機身連同兩個螺旋槳壞了……我們運的貨物是炸藥,又是一個正常的日子。”

複雜的地形和惡劣的天氣使得從阿薩姆到昆明的飛行多數時間只能依靠儀表。飛行員桑德曼曾總結自己的“駝峰”經歷:“我在中緬印戰場飛了706小時5分鐘,75%的時間是儀表飛行或者夜航,或者兩者兼有。”

雖然天氣是“駝峰航線”的第一大“殺手”,但是美國空運指揮官哈丁上任頒布的第一道命令便是:“飛越‘駝峰’,沒有天氣限制!”即便是被美軍租用的商用航空中國航空公司,因為天氣而停航的情況也被降到最低。

當時,每月空運的戰爭物資達44000噸,1945年7月最高為71000噸。駝峰空運的總飛行時間達510萬小時,雲南的昆明、陸良、呈貢、雲南驛、沾益和四川的宜賓、新津、彭山、廣漢、瀘州和重慶等機場在最繁忙的時候,每75秒就有一架飛機從機場起飛。

飛機墜毀了,便補充;人員犧牲了,就再聘。從1942年日本占領緬甸,到1945年史迪威公路打通的約三年時間里,駝峰航線便是盟軍物資運入中國的唯一通道。這是中美兩國政府必須不惜代價確保的“一線生機”。

1945年1月6日至7日淩晨,從非洲和印度來的濃密的錮囚峰面一路攢積力量,在孟加拉灣遇上濕氣,在“駝峰”上空形成了每小時100-125英里(約161-201公里)的風,隨之而來的是湍流、結冰、積雲,還有高爾夫球大小的冰雹和漫天狂風。而在天氣預報到達之前,“駝峰”上的運輸機便已經出航。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像極了今天的災難片:

一架C-46運輸機的副駕駛嘴里沒點著的煙鬥掉出來,飛到了天花板上;飛行員唐尼記得,從看不見的飛機不斷傳來“呼救”和“再見”的聲音;報務員福特帶著降落傘,打開機艙門把大量貨物扔出機艙,身體有一半懸在空中……

那一夜之後,據傳損失多達50-60架飛機。事故研究者奎因的數字是:18架飛機和42名機組人員和乘客。

那一夜之後,開辟兩年半的載客夜航在駝峰航線取消了,管理官員在天氣最壞的時候終於有權取消航班。

彼時,距離日本無條件投降,只有7個月了。

“駝峰航線”並非一條線路,主要可以分為約800公里的南線與約1150公里的北線:南線過怒山、瀾滄江、橫斷山脈,到達大理,經雲南驛直達昆明;北線經緬甸葡萄、麗江程海,再到昆明。 (李伯根/圖)

“來華助戰,美軍;軍民一體,救護”

“全——體——脫帽!”

“為在抗日戰爭中執行駝峰空運而遇難的中國航空公司53號機組成員默哀。”

1997年6月21日中午,在高黎貢山一處杜鵑和箭竹雜生處,53號機被最終找到,傷痕累累——機頭被緬甸邊民砍下,機身被鋸斧豁開,鋁皮翻翹如犬牙。

今天,墜機已被移到片馬的“駝峰航線”紀念館,經過修複,人們能在紀念館里重新看到打著補丁的53號機原貌。而在那個發現墜機的地方,卻有了一座新的小墓。

原來,為了防止將飛機運出山脊前再被破壞,當地政府曾安排兩個當地民工守護。然而,一次突如其來的大雪使其中一個怒族小夥不及躲避,在守護飛機遺骸的夜里凍死。巧合的是,小夥去世時與53號的機長福克斯墜機時同樣是24歲。

其實,即便在戰時,“駝峰航線”的故事也不僅發生在生死未蔔的天空,地面從來都是這場戰略空運的一部分。

在雲南滇西東大門的祥雲縣境內,踏上光亮的石板路,就意味著步入了滇西著名商埠驛站雲南驛的地界,“雲南”二字便源於此地。在雲南驛一處農場的附近,5個幾米高的馬蹄形大土堆一個個錯開,矗立在一大片空地上。當地人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這些都是“美國人留下的‘雞窩’”。

1942年5月,美國援華飛行大隊——“飛虎隊”駐守國民黨的雲南驛機場,並在此建立了“紐約村”(現稱“水口村”)“美國紅醫院”,開了兩家“紐約餐廳”和“華美餐廳”洋味飲食店,並在周邊的村莊設有倉庫、飛機修理廠、油庫。空地上的“機窩”原有二十幾個,實際是躲避日軍空襲而設計的飛機掩體。

有了空軍基地的基礎,雲南驛機場便成為“駝峰航線”上重要的中轉站。為了擴大雲南驛機場,幾乎沒有壓路機的祥雲縣里出現了很多村民自制的石碾子。抗戰時期,雲南依靠人力新修築了40個機場。上百萬從未離開過家鄉的農民,將四五十米的牽引繩索緊緊套在身上並系上扣,5噸重的“自制壓路機”就這樣由100位勞工拉著平整土地。

美國大兵格里斯特曾在給愛人的信中寫道:“飛機跑道邊上,人們排隊用他們瘦弱但結實的肩膀挑著擔子走動時,兩個筐就像鐘擺一樣來回晃蕩。天氣很幹燥,塵土隨著他們的腳步四處飛揚,他們的步伐聽起來很有節奏。女人和孩子蹲在地上把大塊石頭砸成小塊,填在粗糙的石縫中。一百多勞工拉著一個直徑10英尺的水泥滾筒在石頭鋪就的跑道上奮力前行。”

就是在這些石碾子的碾壓下,雲南驛機場擴修為占地面積1222.5畝、跑道3條、停機坪10個的大型機場。那些年月里,數百架飛機輪番在這個機場上起降,國軍、盟軍、中國航空公司的飛行員,以及當地勞工等數萬人日夜奔忙著。一時間,雲南驛在縣內有了“小香港”“小紐約”之稱。

1942年,還不滿13歲的盧忠友到雲南驛機場咖啡廳當服務生煮咖啡。來來往往的美國飛行員們在空運和空戰的緊張之余,就找機會教服務員們講英語、喝咖啡、玩遊戲,放松心情。盧忠友從美國飛行員那兒學會了“How do you do”、喝咖啡和“美國式”的社交禮儀。感冒時,熟識的飛行員還會關心地問他:“How are you today?”

“打鈴之後,飛行員就會換上飛行服、皮衣,背上降落傘,然後坐上大jeep離開。”已經87歲的盧忠友現在還能學著美國空軍飛行員每次出發前的樣子,擡起手腕,對表,調準指針。他還清晰地記得每一個美軍飛行員的飛行衣背部都會縫上寫有“來華助戰,美軍;軍民一體,救護”的布塊,文字的底紋上,一半是青天白日旗,另一半是星條旗。

30歲出頭的朱澤耀就生長在祥雲縣的一個小村子,他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小時候走在村路上,常常能看到缺胳膊少腿的老人,“那就是日本人轟炸雲南驛機場留下的痕跡”。

當時,由於雲南驛機場在空戰和空運上的中轉作用,吸引了日本戰機不少的火力。1943年3月26日,日軍54架飛機轟炸雲南驛機場,拉著石碾子的勞工有些還來不及解脫搭在身上的粗大麻繩,就倒下了。祥雲縣附近掩埋屍體的“萬人坑”瑪皇箐,就是當時修飛機場被炸死民工的見證。

只要一聽見警報聲,村民們就會攜老扶幼地逃到防空洞里躲起來。一次日機的轟炸中,只有十幾歲的盧忠友被美國飛行員拉著跑向機場邊的壕溝躲避。

“我年紀小,美國的飛行員就先跳到機場邊的很深的壕溝里,然後在下面接著我,用身體護著我。”盧忠友說,這是他一生中最感動的事情。

“這是咱們中國人的天空”

從地上來的,從地上打回去!

從海上來的,從海上打回去!

從天上來的,從天上打回去!

這是咱們中國人的土地!

這是咱們中國人的海洋!

這是咱們中國人的天空!

這是抗戰時期西南聯大詩人趙瑞蕻在昆明經歷一次日機空襲後寫下的詩句。從1939至1942年,位於昆明的西南聯大曾掀起一股報考空軍飛行員的熱潮。當時,日軍占盡空中優勢,中國飛行員犧牲甚重,當局決定在大學生中招考飛行員。

為了補充人員,承擔“駝峰航線”空運的中國航空公司也曾從西南聯大錄取11人。周炳就是其中之一,他畢業於西南聯大政治系,經過短期訓練後,像周炳這樣的年輕面孔便擔任副駕駛員沖上雲霄,穿梭來往於中印之間。

“當時有一架DC-3型飛機,在重慶飛成都途中被日軍擊傷了一個機翼。後來,就從香港搞了一只DC-2型的機翼,裝上後長短明顯不一樣,卻還可以飛。就是這個怪模怪樣的家夥兒,被我們叫做‘雜種飛機’,只要一看到它,大家就會情不自禁地大笑。”周炳在“駝峰航線”飛過100多個航班,飛行時間在1100小時以上,他曾說那段歲月里有死亡,也有歡笑。

盟軍飛越“駝峰”的單位則以美國陸軍航空隊為主,包括轉運部、空運部、第10航空隊、第14航空隊、部隊運輸部等。另外,英國皇家空軍、加拿大皇家空軍也在其中。美國陸軍航空隊空運部是“駝峰”空運的主力。而像周炳這樣先後參加中國航空公司“駝峰”空

運的飛行和地勤人員有千余人,其中美籍人員近200人。空勤人員原有約200人,華籍占2/3。

傾註大半生尋找53號的美國飛行員漢克斯便是在25歲時,來到中國成為中國航空公司的一名飛行員,先後飛越駝峰347次。在親自找到53號機並見證一座專為“駝峰航線”而設的紀念館建起之後,他曾說:“現在,是我們治愈因沖突帶來傷害的時候了,我們要把讓所有人都感到自豪的這架陳列品當做一件珍寶。對於犧牲在駝峰航線上的1500名成員來說,它是一個真正的紀念館。在這架中航53號運輸機里面,有一位來自美國的機長吉姆·福克斯和兩位中國人,其中一位是副駕駛,另一位是報務員。他們一起飛行,也一起犧牲。它展現了在戰勝日本侵略者的戰爭中兩個國家是怎樣成為戰友的。”

距離53號失事差不多11個月之後,致命的下墜發生在了吳子丹自己身上。

1944年2月的一個深夜,吳子丹駕駛C-53運輸機剛從印度汀江機場起飛。他正要按照機長口令收起起落架,突然,巨大的轟鳴聲靜止在濃黑的夜色里。飛機離地不過十米,吳子丹感到身子往上飄,緊接著便是“砰”的巨響。

從破碎的舷窗玻璃“飛”出來的吳子丹還能聞到滿地的潮濕里散出汽油味,那是死亡的味道。幸運的是,他們還沒飛出機場太遠,是趕來的汀江機場工作人員把他們擡上了車,最終獲救。三個月的休養後,他又重新飛越在“駝峰航線”上,受傷在“駝峰航線”上不是停飛的理由。

在3年多的飛行中,美軍先後投入飛機2100多架,中國航空公司飛行了8萬多架次,總共84000多人,共運送戰略物資85萬噸,戰鬥人員3萬多人次。中國航空公司損失將近50%的飛機,美軍的飛機損失率接近90%。

美國“駝峰”空運總指揮藤納曾如此總結這條“生死線”:“二戰期間,在兩個友好國家間飛行,它的損失率竟然超過了歐洲戰場上的對敵轟炸,這就是‘駝峰航線’。”

比吳子丹幸運的是,曾拍下53號最後一瞬的48號機機長古蒂亞在2007年又再次見到了那架53號運輸機。由於一直沒有找到當時機組人員的遺骸,直到今天,片馬的當地人還相信,為了正義目標的合作與戰鬥,可能真會發生奇跡。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11月,“駝峰航線”關閉。終於,天空又是“咱們中國人的天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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