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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臘:“清算日”總是有驚無險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09652

2015年4月2日,希臘雅典,一名議員坐在空蕩的議會里等待著討論以緊縮為主題的改革方案。 (CFP/圖)

希臘悲劇不在於它什麽時候違約,而在於歐元區難以讓其違約或是退出。這樹立了國家財務的壞榜樣,引發了欠債者與放貸者誰更不道德的爭論,也讓民眾看清楚一個事實:政治和經濟的苦果最終都是由人民來承受。

希臘又一次把歐元區拖入深淵。

2015年5月12日,在全球密切關註下,希臘償還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7.5億歐元貸款,避免了債務違約。但這筆錢,希臘已經動用了其在IMF里的儲備資金——雅典政府先解封了設在IMF的應急賬號,接著就把里面的錢還給了IMF。

幾乎與此同時,希臘財長瓦魯法基斯公開表示,希臘的資金流動性問題已非常嚴峻,現金將在兩三周內耗盡。

希臘的資金之緊張,全球矚目,連最近按時發放了公務員的工資和養老金也成了一條新聞。

但是希臘還有大筆的錢要還——6、7月間,希臘需要償還各家機構的資金高達70億歐元左右,而且還有價值110億歐元的短期國債屆時到期。這些天文數字,雅典政府能否騰挪出來,市場幾乎一邊倒地悲觀。

受此影響,2015年3月歐洲央行推出規模高達1.1萬億歐元的量化寬松帶來的歐美國債投資熱潮徹底反轉,幾乎一夜之間,前些天大舉買入德國國債的基金比賽似的拋售,全球債券市場僅僅幾天就蒸發掉了4300億美元。

歐洲債市的瘋狂出逃甚至連帶傷了美國,將美國的借貸基準成本推升至年內最高水平。亞太市場也被波及,日本10年期國債收益率僅5月12日當天就大漲6個基點,漲幅逾11%,創兩年來最大漲幅,意味著市場對主權債的未來一片擔心。

清算日一遲再遲

此前召開的歐元集團里加峰會上,希臘本應該提交一份改革清單,然後獲得對其的第二輪救助中的最後一筆錢72億歐元,從而避免希臘真的墜入絕境。

“然而我們在那一周初就已非常清楚,這個任務不可能在截止日期前完成。”瑞銀財富管理首席經濟學家、歐洲首席投資總監Andreas Höfert說。

以緊縮為關鍵詞的這份清單,提交日期已經被一拖再拖。希臘曾承諾會在2月24日前提交,後來被延至3月30日,這是因為它每次提交的清單都不夠詳盡,或者是讓人難以信任。

希臘本屆極左翼政府,對於緊縮方案一直不太情願,而是希望能直接將巨額債務進行減免。不過,主導援助的歐洲“三駕馬車”(歐盟委員會、歐央行、IMF),以及主要的出資援助國——歐洲“好孩子”德國,截至目前均對債務減計沒有松口,反而繼續頻頻施壓逼迫希臘進行財務緊縮。

提交不了緊縮清單,就拿不到救助,而希臘的現金卻日益減少,以至於各大金融機構和媒體開始競猜希臘現金何時會見底——2月4日彭博社說《希臘可能最快在3月底耗盡現金》;4月2日《財富》雜誌的頭條標題則是《希臘稱4月9日前將耗盡現金》;IMF歐洲事務主管則公開說“希臘很可能在6月前耗盡現金”。

不過,希臘不是第一次站在懸崖邊上。

2009年,希臘新一屆政府上臺,突然宣布其2009年的財政赤字預計會達到國內生產總值的12.7%,公共債務將達到GDP的113%,均遠超過歐盟規定的上限:3%和60%。全球三大信用評級機構應聲調低希臘的主權信用評級,希臘主權債務危機由此爆發。

危機其實早在2001年就已埋下伏筆,當時希臘希望加入歐元區,但條件不符合——根據《馬斯特里赫特條約》,歐洲經濟貨幣同盟成員國必須符合兩個關鍵標準,即預算赤字不能超過國內生產總值的3%和負債率低於國內生產總值的60%。後來,在華爾街天才高盛的幫助下,通過複雜的金融衍生品交易,希臘成功地掩飾了高額公債,順利加入歐元區。

但雷曼兄弟的倒下意外地打斷了希臘悄悄、慢慢化解財務危機的美夢。2008年9月,雷曼兄弟破產,美國不得不出臺歷史上最大的救市行動,以挽救陷於停滯的銀行業。而歐洲的監管者們也才猛然發現歐洲銀行業購買了華爾街出售的大量有毒資產,措手不及下也不得不出手幹預。

被掩蓋的希臘財政危機正是在此時暴露,緊接著愛爾蘭和葡萄牙、西班牙……大手大腳花錢的“壞孩子”們一個個浮出水面。隨著評級機構一個接一個下調這些國家的主權債務評級,整個歐元區都被拖入深淵。

“三駕馬車”忙於向一個又一個國家提供高額救助,條件就是被救助國必須緊縮緊縮再緊縮。

2012年2月,希臘政府為了獲得救助,簽署了條件苛刻的財政緊縮協議,包括當年削減32億歐元開支,裁減1.5萬名公務員,將私營部門最低工資標準降低22%等。

而在救助方看來,為了逼迫希臘還過去的賬,緊縮的力度還需加大。

這種狀態,使得“Grimbo”成了全球分析師中間流行的一個用以形容希臘的新詞。它由兩個英文單詞組合而來,一個是“Greece”(希臘),另一個則是“limbo”(地獄邊緣)。

希臘債務。 (李伯根/圖)

赤字之上,誰的福利

在過去的幾年中,作為民主發源地之一的希臘幾乎成為“死城”。

IMF的數據顯示,希臘經濟已經連續六年沒有增長,而且和七年前相比,經濟總規模實際上縮水了15%。

官方失業率數字已經達到了20%左右。根據正式的統計,在15歲到64歲的希臘人當中,在工作的人還不到一半。年輕人要麽掙紮著努力養活自己,要麽逃離這個幾乎沒有任何機會的國家。

在希臘不時爆發的罷工和抗議中,常常可以見到民眾憤怒的詰問標語:“政府的錯誤,為什麽要我們來埋單”。

這跟希臘高額的財政支出有關。

支出中的很大一部分被用來發放公務員工資和各種名目的福利。經合組織(OECD)的報告指出,希臘公務員的工資一般比非公務員高得多,雖然公務員在勞工總數中所占的比例不大,但他們的工資在總額中所占比例卻很高,這在歐盟和發達國家中實屬異數。

在福利水平並不低的歐洲,希臘的公務員福利都是出了名的好。比如,身為公務員的父母去世後,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其未婚子女都可以繼續領取父母的退休金。再如,希臘的公務員們通常每個月可以享受從幾歐元到上千歐元的額外獎金,名目包括使用電腦、準時上班等等。

在希臘政治現實中,政黨為了爭取選民,不斷給出各種更高的福利,讓收支之間的剪刀差越來越大。而作為歐盟內經濟最弱的國家之一,希臘經濟本身卻沒有足夠的造血能力來支撐一份越來越沈重的賬單。以危機爆發的2009年為例,當年希臘的稅收是GDP的不到1/3,遠遠低於大多數高福利國家。

不過,牛津大學博士尹伊文在一篇文章中指出,雖然希臘政府對公務員支出很慷慨,但全民的醫療教育福利支出比例卻大大低於歐盟的平均值。以2009年為例,在政府總支出中,教育支出所占的比例,歐盟的平均值是11.6%,希臘是5.5%;醫療支出所占的比例,歐盟的平均值是14.1%,希臘是11.2%。

“希臘的‘特權福利’建築在財政赤字之上,償付這些赤字的負擔卻要讓全社會承擔。這樣的福利,暫時肥了一部分人,卻最後敗壞了整個國家。”尹伊文如此寫道。

這樣的現實,加上民眾對緊縮的天然厭惡,使得希臘國內對緊縮方案的抵制從方案僅僅是傳出風聲開始就從未停息,大規模的遊行與抗議一浪接著一浪。

難以負擔的城市生活,甚至把希臘人逼回了農村。希臘全國農業合作社聯合會統計,本世紀頭幾年,希臘農村就業人口逐漸減少。但2008年-2010年,農村就業人口就增加了3.8萬。

到底是誰不道德

在對待包括希臘在內的主權債務危機事件上,輿論出現了有趣的變化,觀點大致可以分為三派:

顯而易見,主要一派的意見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希臘政府曾經“大手大腳”花了那麽多錢,必須要為過去的行為負責任。

但在強調現實解決方案的人士看來,巨額債務已是既成事實,指望希臘從現在起每年能省或者賺到大筆錢來還債並不現實,讓其不斷緊縮不過是對當地經濟造成惡性循環,進一步遏制其造血能力。還不如減免債務,讓其輕裝上陣——事實上,戰後德國就曾得到大筆債務減免,從而為後來的重新繁榮奠定了基礎。

另外一類觀點則更具批判性。在部分人士看來,要對希臘悲劇負責的並不止於希臘:貪婪的華爾街,在明知希臘資產有問題的情況下還幫其進行了複雜的金融設計進行掩蓋,而歐盟委員會等機構對此失察;希臘加入歐元區後歐元區內經濟的不平衡,又進一步加劇了希臘的財務失衡——隨著德國日漸成為歐元區最大的出口國,希臘等國漸漸淪為“消費國”,但前者又通過購買後者國債的方式刺激後者進行越來越無度的借貸消費。

“債務奴役是明顯的暴行……債務就是一個被數學和暴力腐化了的承諾。”在《債》一書中,美國人大衛·格雷伯如此評述雅典的做法。“就債務和信貸機構的本質而言,至少需要重新啟動更為廣泛的探討。”

他的理由是,隨著國家和全球資本市場都在日益現代化,治理和運行機制發生了根本變化,借貸及其背後的貨幣權力本質也發生了深刻變化,不能只停留在債務就是富人借錢給窮人這樣的簡單理解。

正是這樣的背景下,全球思潮的風向正在發生轉變,最典型的是美國——在金融危機後,美國調查顯示,大多數美國人都認為不應該救助大銀行,也就是放貸者。這是個巨大的觀念轉折,要知道此前美國是最不同情欠債人的國家,欠債還錢在這個國家是一種基本道德,在殖民時期沒法還錢的人會被人把耳朵釘在木樁上。

在大衛·格雷伯看來,目前對希臘等欠債國的處罰,正在恢複中世紀把欠債人釘在木樁上的做法。但是,“大眾對援救的怒火成為了新的變量,我們正墜入另一個巨大的金融災難之中”。

為什麽無法放棄希臘

不管如何爭論,在可見的未來,歐元區卻難以放棄希臘。

“目前我們認為,未來幾周希臘出現部分債務違約的概率在50%到60%之間。不過,未來一年希臘脫歐的概率只有20%至30%。”Andreas Höfert說。

持類似觀點的機構不在少數。

最顯而易見的原因是歐元區是捆綁在一起的一連串國家,無論誰出現財政麻煩都將影響到其他人。

現實的情況是,歐元區成員國手中持有八成左右的希臘國債,投鼠忌器。據經濟學家估算,希臘政府一旦停止償還債務,歐元區成員國的損失將高達2000億歐元,除了持有希臘債券的歐央行將受損之外,法國將損失540億歐元、瑞士460億歐元、德國310億歐元。

倘若希臘因違約而退出歐元區,情況將更為糟糕,受傷的並不只是希臘,歐元區的整體信譽都將被重挫,這片區域很可能陷入長期動蕩。

對此,歐央行行長特里謝公開反對“希臘退出”,並且強調歐元區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可能陷入違約境地。

另外一個隱秘的原因在於希臘的天然地理位置。

位於巴爾幹半島東南端的希臘,雖然國土面積僅有13.2萬平方公里,但它卻是歐盟在地中海東部的天然屏障。如果希臘退出,外界普遍猜測其很可能投入俄羅斯懷抱。

這些掣肘,歐盟和希臘都看得清楚,懷著各自想法的救助方案談判也就此展開。雅典政府的算盤是不要緊縮要債務減免,但三駕馬車顯然不會輕易滿足希臘。

德國商業銀行首席經濟師克雷默爾因此估計,在6月初的歐元區財長會議上,希臘會做出一些妥協姿態,其他歐元國的財長則會視為雅典的進步,為72億歐元救助款項開放綠燈。這將為雙方贏得幾個月的時間。在最後一刻,出資國將會為希臘繼續提供第三次救助計劃,再開始下一輪漫長拉鋸。

“這的確是一部希臘悲劇,不僅是希臘這個小國的悲劇,更是全世界的悲劇。這場悲劇的寓意在於,當一個勤儉的儲蓄者可能不會有回報,因為那些花錢的人可能不會承擔還錢的責任。”經綸國際研究院院長、原香港證監會主席沈聯濤如此評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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