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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史150407從天上掉下來的遊牧民族

來源: http://www.tangsbookclub.com/2015/04/07/%e8%aa%aa%e5%8f%b2150407%e5%be%9e%e5%a4%a9%e4%b8%8a%e6%8e%89%e4%b8%8b%e4%be%86%e7%9a%84%e9%81%8a%e7%89%a7%e6%b0%91%e6%97%8f/

說史150407
從天上掉下來的遊牧民族
朝日執筆:歷史小品系列8

看中國歷史,經常會有這樣的一個印象:中原王朝大體上更叠有序,但北方草原的情況卻「異常混亂」,常常有些從前未聽聞過的民族,突然出現在新建立的中原王朝面前。 秦漢時有匈奴;隋唐時有突厥;宋明時則是蒙古。這些遊牧民族往往在以前的歷史中沒有提及過,忽然現身南下「騷擾一番」,然後在往後的歷史中卻又銷聲匿跡。難道他們真的是從天上掉下來,然後又鑽入了地下?(事實上很多遊牧民族的「祖先神話」,也的確自認為是從「鳥」或「蛋」而來的;另一個大主題則是「天帝之子/孫下凡」。)

對於這個問題最簡單的回答,就是他們從來都在草原上。 早在中原的商周王朝,甚至更早之前,他們就已在那裏了,只是中原王朝也許未及深究,也有可能是有心為之,對同樣的一些族群,給予不同的稱呼而已。*** 例如「東胡」顯然與「匈奴」所指涉的人群重疊度極高;突厥和蒙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都是匈奴的後裔。

然而,這個答案並不很全面,因為他們事實上也的確包括了很多不同的民族。例如 鮮卑、氐、羯很明顯並不是相同的血統。 不過,對於遊弋於無垠歐亞大草原的眾多民族而言,他們其實重視「部族」,遠多於「民族」。重視組織統屬,多於地緣種裔。 對於大多數的遊牧民族而言,並沒有所謂「國」的概念。「國」就是用城牆「囗」圍住一個地域(「或」是「域」的古字),這顯然只是農業文明的想法。***

對於農業文明,土地是他們的一切,但土地是不能帶走的,因此他們要用圍牆保護自己的「國土」──他們的全部資產。至於遊牧文明,他們沒有國土的觀念,他們的資產就是人口、牲畜、武器和工具。 農業文明的「國」是一片有效管理的疆域;遊牧文明的「國」則是一個有主從序列的經濟、軍事同盟。 因此,衡量「遊牧帝國」強大的標準,並不是指其佔領了多遼闊的疆域,而是它控制了多少的人口、牲畜、武器和工具。

在「中原地區」,本來明明是一個「楚人」建立的「漢國」,然後又出現一個由「冀人」建立的「宋國」,之後再出現一個由「吳人」建立的「明國」,但我們卻從不會因此而覺得,這些新建立的國家及其人民是「從天下掉下來的」。我們會認為這幾個「國」之間有承繼關係,它們只是「中國」的不同朝代。有這種想法,主因當然是因為「中國人」非常重視歷史,也非常喜歡「書寫(創造)」歷史。不過,不能否認的是,為農業文明記載歷史是容易的。
農業文明由於先天限制,只能「被釘死在土地上」,因此相對穩定,變動緩慢而易於觀察了解。農業文明也有「領域擴張」的天性,儘管其速度很緩慢,慢得往往令即使在新拓土地上面的農人,也覺得土地是其「世代所居」。
這種「擴張」的天性,加上穩定得近乎「頑固」的特質,致令在同一片相連可耕土地內的兩個農業民族,最終必然會相遇並發生衝突。 而衝突的結果也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其中一族被徹底摧毀,種族清洗;二是其中一族被完全「吞沒」,「融化」於另一族之中。 無論如何,反正失敗的一族就是永遠消失了,不單在以後的日子,甚至往往連從前的歷史也一併消失,仿彿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若果認為在歷史上在中原相繼出現,由不同「籍貫」統治集團建立的政權,是「一國」的「不同朝代」之話。在草原上先後「突然出現」的匈奴、鮮卑、突厥、蒙古等等,其實也不過是同一個「國」中,分別由「匈奴人」、「鮮卑人」、「突厥人」、「蒙古人」所建立的「朝代」而已。當然,這些草原王朝未必能控制其「勢力範圍」內的所有人口、牲畜、武器和工具,但試問又有哪一個中原王朝,曾經真正控制過其「國土」內的每一寸土地呢?不會動的土地尚未管不完,何況會流動的人口、牲畜、武器和工具呢?

若要作比較的話,遊牧民族其實也有「籍貫」。只是,不同於農業民族的「籍貫」等同其所在地,遊牧民族的「籍貫」是他們所屬的部落──正如滿清的八旗一樣。由於整個部落都會四處移徙,因此「籍貫」並不標示出地理空間,而顯示其人身依附關係。

相對於農業民族的「穩定」,遊牧民族的特質就是「流動」。這除了是說其在草原上四處遷徙外,也指其於流徙過程中,因與其他不同民族和文明的接觸和碰撞,而令其在語言、文化、習俗、血統等各方面的產生的變易。*** 對於一直穩守原地的農業民族而言,這去而復返的遊牧部族,語言風俗都與從前有所差異,也實在難免會把他們視作一個「新出現的部族」。

遊牧民族不像農業民族一般,要堅守「神聖的領土」。廣袤的草原就如浩瀚的海洋,無邊無際。遇上不能戰勝的敵人時,可以向四方八面任意逃走,而不必留在原地坐以待斃。雖然,他們的文化,可能會因為遷移時與異民族(很多時候是農業民族)接觸產生變易而變得「混雜」,但卻鮮有會像「失敗的農業民族」一般被滅絕或吞併融化。

由於農業民族對「穩定」有一種近乎宗教的信念,因此很容易產生一種拒絕學習異文化的「傲氣」。相反,遊牧民族由於四處遷移,四海為家,所以先天就具有學習「在地文化」以適應不同環境,以及不同生產生活方式的特質。

在今天黃河以北到蒙古草原以南,有一條分隔農業和遊牧區域的天然分界線。(編按:這約略是一條等雨綫,區分是否適宜農耕。) 這條看不見的分界線,在歷史上會因為全球氣候變化而向南北推移。歷代中原王朝的疆域的大小,除了因為所謂的「聖君盛世」或「昏君亂世」因素外,其實更多的是受到這條界線的制約。

不過,無論這條界線最北可以推到哪裏,事實就是,中原王朝的實控疆域,從來沒有越過北緯四十五度,也就是今天蒙古南部左右。 相反,遊牧民族建立的帝國,卻不只一次將力量推到東南海濱,將整個「農業區域」囊括其中。 對此最好的解釋就是,遊牧民族有比農業民族更強的學習能力和創造能力。 他們可以因時因地制宜,以「一國兩制」乃至「一國N制」的方式管理不同的地區。他們在不能放牧的地區,可以學習做「農夫」,至少也學習如何去「管理農夫」。相反,農業文明對「穩定」的執迷,令他們從來未能成功地「管理牧人」,更遑論嘗試讓自己當「牧人」了。

當然,你也大可以認為這完全是由於「中華民族」(漢族?)是個愛好和平的民族,所以不會「過度地」掠奪他人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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