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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燈區鍾兆偉

2013-11-28  NM  
 

 

香港原是光之城,黑影卻像瘟疫般蔓延。鍾兆偉是能源政策學者,插兩電、插政府,比環保組織和壓力團體來得應棍。「電係好戰略性嘅嘢,你(政府)控制唔到兩電,係荒謬。」適逢中電宣布與南方電網搭上,以後一開燈掣,便與阿爺接通,九龍新界變成「紅燈區」:「南網擺明係要輸核電來港。」當電力變成東江水,任由宰割是常識吧?「阿爺唔會益我哋。」

鍾兆偉形容電力公司和政府是「兩公婆、在枱底唔知搞乜」,枱面那些管制協議、顧問報告卻有如火星文,地球人看不懂。要找個能解讀數據、看穿紕漏的學者,也不容易。「攻這個範疇,出唔到research paper,搵唔到食的。」搵食事小,但中電染紅,他斷定香港不會開放電力市場,研究沒戲唱,他已決定明年轉攻廢物處理。因為垃圾,香港多的是。

城大像個蟻竇。學術樓內走廊糾結,每扇門都附着一組密碼,例如P76XX。「P」代表紫色區,上到七樓,電梯兩側各有十字路口,「6」孰左孰右?數字小區之內又分為幾十伙。記者輾轉來到鍾兆偉的洞穴,一坐下,他笑謂:「呢度冇乜內幕料喎。」每逢有兩電相關的文件公布,鍾兆偉例必線路繁忙,記者和環保組織齊齊打電話問功課。水晶球式的問題,例如:「明年電費會加幾多?」或大包圍式的:「其實份報告有乜蠱惑?」他能解答,不是裝了偷聽器在談判桌下,而是因為精於計算。

時為十一月二十二日,政府宣布與兩電的《管制計劃協議》中期檢討報告,雙方第N回角力,賽果不問而知——政府所要求的,調低准許回報率等多項利民建議,全部被兩電駁回。以往的遊戲規則,是兩電若達到節能目標,政府就送出一億元獎金,讓股東瓜分。今次政府唯一搏得零碎掌聲的,是逼得兩電把那一億肥肉撥往能源效益基金,資助非商業樓宇做節能工程。但鍾兆偉看到月球的另一面:「睇清楚啲條款,原來若達到節能目標,政府會容許兩電再收多0.01%利潤,大約9,000萬。」未來的景象,是政府出一蚊、市民出九毫,齊齊推動環保,電力公司少收的不過區區一毫。記者大呼搵笨,鍾兆偉卻不住讚嘆這「蠱惑」的設計夠精密:「兩電會好有興趣攞番呢嚿錢,個(節能的)motivation幾犀利!愈慳電,基金愈多錢,然後再慳多啲電。」順藤摸瓜0,他發現那是一位專攻政治經濟學的行家所設計,覺得吾道不孤,頭上的燈泡叮一聲亮起。

大笨象

檢討報告、顧問報告份份都厚過電話簿,那一串串的數字對常人來說,跟手袋上的monogram沒甚分別。鍾兆偉卻看到箇中脈絡。電力問題縱橫交錯,林本利講宏觀經濟學,社會學家研究市民是否有共識,開放電力市場,當然也少不得政治的份兒。「有人話電力市場大過大笨象,以我嘅知識、背景,只係摸到個頭,形容唔到條尾。我盡我能力,講自己嗰part,問心無愧就算。」問鍾兆偉屬哪一瓣,他想了一分鐘:「其實係教人計數,好複雜……」影響能源供求的因素有很多,煤、天然氣、核能各有自己的供求曲線,各平衡點之間又互相牽引。要計算最終的能源價格,便超級複雜。「數學模式愈來愈大,幾台電腦run十幾日都未計完。好似入咗黑洞咁。」出路是把數學模式拆細、分解再裝嵌。他在加拿大滑鐵盧大學師從David Fuller,博士論文就是研究這回事。北美唸博士一般要五至七年。他自覺幸運,很快便找到可研究、而有結果的題目,不足四年便成功畢業。到現時他仍有繼續研究這「拆解大法」,「而家滑鐵盧大學的人仍叫我做The decomposition guy。」這論文後來登上殿堂級學術期刊。有了工具,就可以處理那些牽一髮動全身的麻煩事。例如航空公司的訂票系統、計算基建工程的預算。更重要,是制訂電力市場的遊戲規則。所以他能看出政策的紕漏。數學符號令人元神出竅,「但世事只有20%需要用呢啲model去搵答案,其餘用common sense就可以。」

黃金比例

讓時間回到十一月二十日。中電宣布與南方電網合作,購入原本由美孚埃克森持有的發電廠股份,阿爺從此擁有發電廠的三成權益。南網隸屬國務院,港燦驚覺九龍新界全面染紅,中電燒煙花慶祝,聲稱以往是美國人堅持賺到盡,令電費寸步不讓。「中電自己又冇份賺到盡嘅?」公憤,大概就是由數學佬到牛頭角順嫂都拍案而起之事。南網與中電「融合」,旨在賣更多核電來港。政府最遲明年初就會公布未來十年的發電燃料組合。核能、煤和天然氣現時的比例是三五二。為了減碳,煤的比例會下調。鍾兆偉計過,對中電來說最理想的比例是四四二。加天氣然,一是增加機組,或與港燈合作才夠數。「但剛剛公布的中期檢討報告,完全冇提兩電在天然氣的合作。」加天然氣冇行,即是要增加核電,那幫襯阿爺便可。「當年起大亞灣時,簽約定了每度電五毫。新建的核電廠成本急升,仲會咁平賣俾你?香港人唔好咁天真啦,隨時去到一蚊。」「愈睇愈唔對路。若四成核電冚落嚟,電費加費會達雙位數字。」 八成常識、兩成計算,就是他了解世情的黃金比例。染紅的另一個警號,就是在香港不會推行電網分家。電網分家在北美推行已久。即是無論你住沙頭角或大浪灣,都可以揀港燈或中電。但有競爭便不能賺到盡,「國務院會話唔得嘛。」而穩定壓倒一切。「其實只要好似手機咁,簽三年約,都夠穩定啦?」讓兩電互相搶客,「要有得揀。不然兩電就大晒。」

他最不能容忍的,是因懶惰而愚蠢,明知有更高效率、更精確的方法不用,「市場效率係能源市場的重要考慮,但香港從來只求有穩定電力供應、affordable便算。但affordable呢樣嘢,又好模棱兩可。」刻下發生的情況是電費貴,群情洶湧,便由政府補貼,直接把錢入落兩電,反正庫房有的是錢。電力市場蓋棺,對常人來說可能是要交多點電費。但對鍾兆偉來說,香港電力市場的研究已經「冇得搞」。所以來年他會轉攻廢物處理。例如如何資助回收業、令回收筒內的膠樽不至轉個彎又去了堆填區。「香港地少,其實有好大動力去搞回收和焚化。」從科學數據的角度去看,他準沒錯。但政治壓倒一切,政府面對地區勢力,未必會得到更多甜頭。看上一回擴建堆填區的角力便知。

本地薑

鍾兆偉是「環境政策研究中心總監」,蟻穴卻不在能源與環境學院,反而在商學院。他在管理科學系任職副教授。平日對着的,或是放工後趕夜場的MBA學生,或是晨早踢拖的本科生,兩者的共通點,是睡眼惺忪而不求甚解。雖然存貨管理、產能規劃,比能源市場簡單得多,但他堅持先釐清概念,再講應用。「但佢哋唔係好理:阿Sir你唔好同我講咁多嘢,計到就得。」看門牌索驥,大概沒人會發現他通電便能發光。另一邊廂,環保團體想找個學者幫手,拆穿政府的行騙伎倆,卻是難過登天。「香港的電力市場好奇怪,政府管唔到兩電,發電廠和電網又屬同一公司,與其他國家唔同。」香港的案例沒有普遍性,就算潛心研究,對學術成就幫助不大。綠色和平的古偉牧慨嘆:「好痛苦。難得有學者肯花時間睇吓啲數字。而且鍾兆偉比較敢言。」鍾兆偉在二○一○年尾才走入群眾。當年政府公布了氣候政策諮詢文件,他與世界自然基金會的余遠騁在城大認識。余找他辦研討會、解讀火星文。「我一講完,就有個好細粒的女仔衝上台,話一定會來找我。我記得在電視上見過佢,叫小辣椒。」那是綠色和平的張韻琪。諮詢文件兩吋厚,他看了三天。發現減排愈多,政府估計的能源使用量竟然愈高。「沒可能的。數學模式的可取之處,係搵到最慳錢的方法。除非佢前設了想要的方法,倒轉來計。」政府想的要是核電比例增至50%。「但咁樣係唔尊重個數學模式。如果係學生的project,我已經肥咗佢。」他寫出箇中矛盾,放上立法會的聽證會,「如果係我睇錯,佢都應該話我知錯乜吧?但政府從來冇搵過我。」不幸地,翌年福島地震核災,諮詢文件亦隨之消失了。

他年少時討厭考試,高考成績不甚了了。在理工學院讀了個文憑,便去深圳的玩具廠整Barbie。九○年,加拿大忽然開放移民政策,年過十八歲的也可申請家屬團聚。他隨親戚遠渡重洋。成了加國公民,便有學生貸款,可重返校園。「情意結來的,唔移民,根本儲唔到一嚿錢去讀書。」超齡學生加倍努力,教授見孺子可教,轉介他去研究院,一讀便十年。他本來打算在北美落地生根,但寄了廿封求職信往當地各大學,都沒回音。他再三檢查自己的履歷,翌年把PhD in Management Science(Operation Research)那括號拿掉,才有點眉目。「OR中文叫運籌學,人哋以為你淨係識計數。而工程學院那些男人,係唔會走的。」後來他在北美和新加坡分別獲得教席,但因為太太的關係,二○○○年選擇在城大落戶。「其實除非你想出名,否則去邊度都差唔多。最多係少啲funding。」幸好他的研究不燒銀紙,只要有公開的數據就可以。能源與環境政策研究中心,說穿了其實是他的獨腳戲,最近才聘了一名研究助理。「如果請人,就要升格、擴大規模,要寫好多report。」申請政府或私人機構的研究經費亦然。「城大係二流大學,若有兩份申請,一份港大、一份城大,你要做得比average好好多,先有機會。」要升職,就要數算論文的數量。「但這樣就要做好多你本來不想做的事。視乎他日在墓誌銘上,你想上面寫着Professor,還是實際研究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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