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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孟山都

2013-12-16  NCW
 
 

 

轉基因農作物的主要發起者和推動者美國孟山都公司,是天使還是魔鬼?

◎ 本刊記者 崔箏 實習記者 楊潔 張霞 文無論願意還是不願意,轉基因農作物和食品已進入中國人的生活。

當前,中國90%以上的棉花,是轉基因的,這一技術一度挽救了中國的棉花產業。同時,中國對進口大豆依存度超過80%,進口的產品主要是轉基因大豆。中國官方推動的農作物轉基因研究已進行多年,最終目的是產業化。

在全球,已經有大約1.7億公頃的土地使用了轉基因種子,約占全球現有耕地總面積15億公頃的11%。轉基因在北美洲、南美洲、非洲的許多地區,已正式產業化。

中國未來對轉基因將採取何種態度?

是像歐洲般經過多年抗爭、權衡後開始鬆動,還是順應大量民衆的反對聲音,短期內僅進行科學研究而不產業化?答案尚不得而知。

目前明朗化的是,在近五年間,經過一輪又一輪反轉基因(下稱“反轉”)聲浪,中國的轉基因作物產業化進程變得更加艱難,甚至舉步維艱。

反對者們或許沒有注意到,在轉基因作物面世20餘年並大量種植的情況下,尚未出現一起不安全事件。2013年6月20日,在國際農業領域享有最高聲譽的“世界糧食獎”首次頒發給轉基因作物研究者——美國孟山都公司(下稱孟山都)執行副總裁兼首席技術官羅伯特·傅瑞磊(Rober Fraley),以及另兩名轉基因研究者。

上述成績並不為中國的“反轉”人士認同。在近五年中,“反轉”的聲浪遠遠蓋過支持轉基因(下稱“挺轉”)的聲音,禍國論有之,基因飄移論有之,致癌致病論有之,還有未知傷害論,即“現在找不到轉基因的害處,不代表就真的沒有,這要經過一代甚至幾代人之後才有可能真正知道”。

幾年之間,中國的“反轉”和“挺轉”人士頻繁活動,在網絡和現實中論戰、奔走。不少時候,雙方並不能理性溝通,對話往往淪為爭吵甚至謾罵。

“挺轉”者有時批評“反轉”者不懂科學甚至愚昧,“反轉”者則認為“挺轉”者過於自大和不謹慎。

三年半以前,財新曾推出相關報道(參見本刊2010年第13期封面報道“轉基因恐懼”),在社會上反響強烈。而今,本刊再次關注轉基因話題,原因與三年前一致,旨在呼籲“挺轉”和“反轉”雙方能夠理性溝通,更呼籲公衆能夠理性看待轉基因。

基於此,我們專訪了轉基因領域最具爭議性的跨國公司孟山都的董事長、首席執行官休·格蘭特(Hugh Grant)。討論轉基因,無論中外,都逃脫不開孟山都。這家公司提供了全球70%的轉基因種子,更是轉基因作物的最早研發者。如今,它每年仍將10億美元以上的研發費用投入這一領域。

在全球“挺轉”派和“反轉”派人士眼中,孟山都的形象截然不同。前者認為 孟山都貢獻卓著,給全球農業帶來劃時代的革命;後者認為孟山都罪大惡極,先賣農藥再賣轉基因種子,為了錢不計其他。

孟山都到底是天使還是魔鬼?無論爭議多大,理性討論問題的前提應該是先瞭解孟山都,知道其在做什麼、怎麼做。

——編者

與休 · 格蘭特的對話,是2013年11月22日早晨進行的,地點為他在北京下榻的酒店。

8點左右,財新記者見到了這位全球最大農業生物技術和種子公司的掌門人。55歲的休· 格蘭特執掌孟山都已逾十年。其姓名與一位著名的英國電影明星完全相同,但外貌毫無相似之處。那位影星以風流倜儻著稱,這位孟山都的掌門人則以“光頭紳士”的形象出現在財新記者面前,冷靜沉穩,略顯保守。

休· 格蘭特剛剛吃過早餐。他輕描淡寫地回應了互聯網上關於他只吃有機食品的傳言, “我什麼都吃,不會考慮是轉基因的,還是非轉基因的。 ”這位美國公司的大老闆,語調中依然帶著其家鄉蘇格蘭的口音。

孟山都在66個國家設有辦事機構,總部位於美國密蘇里州聖路易市。休·格蘭特是英國蘇格蘭人,1981年作為產品發展代表加入孟山都,擔任過孟山都歐洲、美洲的多個產品和管理職位。2003 年,他出任孟山都全球主席、總裁兼首席執行官。

在孟山都32年工作生涯里,休 · 格蘭特習慣了全球範圍內對孟山都的爭議。他說,作為一個歐洲人,他深知歐洲在最近20年間的反對轉基因過程,由此,他也能理解和體諒當前大量中國公衆對轉基因的不友好態度。

孟山都在中國公衆中也很有名氣,這主要是因為轉基因爭議,而不是它的中國業務。事實上,2012年孟山都135 億美元的營業收入中, 中國收入僅占1%。

中國的部分“反轉”人士認為,轉基因不但不安全,甚至是一種禍國殃民的技術。在中文網絡論壇,微博、微信朋友圈等社交媒體上質疑轉基因技術的文章中, “孟山都”這個名詞經常與“致癌” “陰謀”等聯繫在一起,甚至被一些人認為是“美國的生物武器” 。

休· 格蘭特稱,在全球的主流科學界,對轉基因技術的安全性是認同的。

但全球許多反轉基因討論, “更多地成為情緒化的討論而不是科學的,我們很難贏得一場情緒化的辯論。 ”談到中國的轉基因問題,他說,中國未來是否選擇種植轉基因農作物,應由中國政府和中國科學家決定, “我一個外國人沒有發言權” 。他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困難”的話題,很難對中國公衆說出“相信我”這樣的話。

孟山都與中國有著過往交集。

上世紀90年代,孟山都的轉基因棉花曾被批准在中國種植,幾年之間因為抗蟲害的有效性,一度佔有中國90% 以上的棉花種植面積。不過,幾年之後,中國自己發展的轉基因棉花將孟山都趕出國門。

此次中國之行,休· 格蘭特面見了中國農業部等部門的官員,並與中方合作伙伴有深入交流。

鮮為人知的是,孟山都在中國有著大型的傳統玉米育種項目,未來可能還會大加發展。在轉基因生物技術領域,孟山都也一直在等待中國市場大門的再次開啓。

2013年, 對於孟山都來說注定特殊。

年中,首席技術官羅伯特· 傅瑞磊獲得“世界糧食獎” ,這意味著國際糧食界對轉基因技術在某種程度上的承認。年末的11月29日,國際學術期刊《食品化學毒物學》決定撤銷2012年9月刊發的論文《農達除草劑和抗農達轉基因玉米的長期毒性》——這篇論文宣稱孟山都的轉基因玉米可能致癌,一度成為近年全球“反轉”聲浪的核心文獻。

但休· 格蘭特認為,全球對轉基因的爭議在未來一段時間內還將持續, “不可能一夜之間,這一頁就翻過去了” 。

孟山都的中國戰略

孟山都稱在中國的工作重點是傳統育種,與轉基因無關

[背景 ]

孟山都最早于1996年進入中國,開始經營農化業務和生物技術授權業務。當年,孟山都將第一代轉基因保鈴棉技術引入中國,有效地控制了棉鈴蟲危害,在提高棉花產量的同時減少農藥噴灑,增加了中國棉農的收入。

但孟山都的抗蟲棉並未從此叱咤中國。1999年,中國自主的轉基因棉花開始產業化種植,占據了價格和政策優勢。

如今,國產抗蟲棉已徹底擊敗最初引入的孟山都產品,占據了90%以上的轉基因棉花市場。

2001年3月,孟山都與中國種子集團公司合資成立中種迪卡種子有限公司(中方為大股東),開始在中國推廣迪卡品牌的玉米及向日葵雜交種子。

目前,孟山都在中國擁有多家合資和獨資公司,總部設在北京。在中國經營的業務包括:雜交玉米種子,抗蟲棉及抗蟲棉雜交種子,蔬菜種子(雜交)和農化產品。與後來居上的先鋒國際良種公司等跨國企業相比,孟山都的布局慢了許多。

“孟山都的中國戰略可能與抗蟲棉的遭遇有關係,當年占據了市場又退了出去。他們對中國市場的評估,可能認為攻勢要慢一些。”中國農業科學院生物技術研究所所長林敏評價。

財新記者 : 請問你此行的目的?

休· 格蘭特 : 這是一次常規的訪問。我儘量每年或兩年來中國一次。這次我與同事花了一周時間,參觀我們的中國辦公室和一些不同的機構。我們分別拜會了來自中國農業部、科技部和商務部的一些官員。

財新記者: 這些會面有什麼值得提及的內容嗎?

休 · 格蘭特: 我們進行了非常有意思的對話。孟山都與中國種子集團有長久的合作關係,合作的工作重心是傳統育種,主要是玉米。在中國,我們看到許多能夠增加玉米產量的機會。

現在孟山都在中國有六個育種站。

中國有著世界上最寬廣的氣候區,從熱帶到極早熟的玉米成熟區。所以,要培育不同類型的玉米種子以適應每一個區域。未來要獲得顯著增加產量的機會,需要根據不同區域做育種。

財新記者 : 你說你們在中國的工作重點是傳統育種,這與轉基因無關?

休· 格蘭特: 是的,當最終確定之後,這個項目將成為孟山都的全球大型育種項目之一。

孟山都的農業生物技術(主要是轉基因技術——編者注)很吸引眼球,但其現代育種技術不為人知。在今天,中國的玉米產量每公頃不到6噸,美國的產量則將近11噸。中國的產量沒有理由趕不上美國。

財新記者: 孟山都自稱有很好的轉基因種子,是否有計劃在中國發展轉基因作物?

休 · 格蘭特 : 我想這需要很長時間。中國的科學家和研究者正在(轉基因方面)取得重要的進展。但除了棉花,孟山都還不能在中國做轉基因作物田間實驗。

我認為,三年至五年內,改變中國玉米產量的關鍵,還是玉米育種和農藝學方面的技術。

財新記者: 你是否有計劃將孟山都的轉基因種子帶到中國市場?

休· 格蘭特 : 孟山都目前的計劃集中在育種上,短期目標是與合作伙伴共同運作這些育種站。至於長期計劃,都還是假設,因為除了棉花,孟山都其他轉基因種子未獲批進入中國。我們抱有對生物技術美好願望的同時,還要看到中國市場的現實。

財新記者 : 如果中國政府未來放鬆了轉基因管制 ,你們會進入中國市場嗎?

休· 格蘭特 : 會的,但這依然是假設,政策不允許外資企業在中國開展轉基因種子業務。我無法猜測中國政府,他們目前的立場已經非常清晰, (短期內)我無法期待有所改變。

根據現實,投資和決策只能是基於可能的事情,而不是夢想和希望。目前有可能的是,通過育種實現產量增加。

我非常有信心,孟山都有能力給中國的種植者提供更多的機會、更高的產量。

財新記者: 孟山都多年前獲得了中國第一個進口轉基因作物的安全證書。當時與政府的談判是怎樣的?你認為中國對轉基因的態度是否過於謹慎?

休· 格蘭特 : 當時並不是談判,而是科學評估,是一個或接受或拒絕的答案。

批准進口意味著對一種產品營養價值和安全要求的接受,所以這個過程永遠都不會是談判,這些事情是無法談判的。

根據我的經驗,所有的監管機構都是謹慎的。我並不認為中國有任何不同。

我也認為就應該如此。作為公司,我們生存在這樣的框架之內,並不能改變或主宰它,只能遵守規則。事情本該如此。

我也在關注著全世界對於農業生物技術的辯論,特別是歐洲。我來自英國,在過去的20年中,也看到了那裡發生的(反對轉基因的)事情。對中國而言,轉基因是一個新的話題,其實這個討論 在全世界其他地方已經進行很久了。

“爭議不可能忽然消失”

“有機運動在全世界增長非常快,但我認為,超市里應該給所有類型

的食物都留有空間”

[背景 ]

“反轉”運動肇始于歐洲,與轉基因作物的種植幾乎同時發生。在歐洲,監管部門在轉基因作物種植、轉基因食品進口等問題上態度一直搖擺。

上世紀90年代,基於環保主義的流行,以及瘋牛病等食品安全危機對民衆態度的影響,歐洲的食品監管部門對待轉基因食品一直持保守態度。1997年,歐盟通過了專門針對轉基因產品的管理規則,要求含有來自轉基因作物成分的產品必須明確標記。1998年起,歐盟不再批准新轉基因產品進入歐洲市場。

2000年,經歷數年爭執,世界貿易組織裁定歐盟對轉基因食品的禁令不符合國際貿易規則,此後歐盟對轉基因作物的態度有所改變。一直對轉基因農產品持保守態度的歐洲國家,近年立場也變得較寬容。

2007年以後,歐盟批准轉基因作物的速度越來越快。至今,歐洲批准了20 余種轉基因玉米品種的進口,此外還有大豆、甜菜、土豆等作物品種。

2012年9月,英國期刊《食品化學毒物學》刊登法國卡昂大學分子生物學家塞拉利尼等人的一份研究報告。這份報告指出,其長達兩年的研究顯示,餵食美國孟山都公司NK603轉基因玉米的實驗鼠壽命比正常實驗鼠壽命短,且前者出現腫瘤的幾率更高。這個報告對於已經在歐盟獲准上市的該轉基因玉米安全性提出疑問。

這一實驗在“反轉”陣營中引起巨大反響。“反轉”人士稱,塞拉利尼的餵養試驗長達兩年,而孟山都的安全實驗僅進行90天,因此此次試驗結果更加準確。

隨後,法國國家衛生安全署、生物技術最高委員會和歐洲食品安全局均對前述報告的研究展開調查。歐洲食品安全局認為,卡昂大學研究人員所得的結論不僅缺乏數據支持,而且相關實驗的設計和方法都存在嚴重漏洞。

2013年11月29日,前述報告被發表的刊物撤銷。

不過,孟山都在歐洲的道路依然艱難。2013年7月,孟山都宣佈不再尋求其轉基因作物在歐洲獲批。在“反轉”者慶祝的聲浪中,也有研究者稱這是歐洲在科學上的一次倒退。

財新記者 : 在歐洲,一些中產階級和環保人士認為有機食物和天然食物才是未來農業的方向,轉基因不是。在中國的一些大城市,中產階級開始追捧有機和本地種植的食物。這對你們來說是否是一個挑戰?

休 · 格蘭特 : 我個人非常開放並願意吃任何食物。有機運動在全世界增長非常快,但我認為,超市里應該給所有類型的食物都留有空間。

需要注意的一點是,世界上仍有二三十億人無法用有機農業喂飽。我們將 怎麼對待他們?

有機農業的操作非常昂貴,需要更多的土地和勞力。我認為,有機運動是一個增長中的小衆事物,無法滿足未來的需求。

過去十年,世界上玉米產量增加的70% 都來自新開墾土地,但未來再也沒有新的土地了。從北京這樣的城市越變越大就可以得出結論,我們要更高效地使用正在縮水的土地,這將是未來十年最大的挑戰。

財新記者 : 不僅在中國,在歐洲一些國家以及印度等地,反對轉基因的聲音非常活躍。同時,也有一些“科研成果”出來,如孟山都的轉基因玉米致癌實驗你如何看待這些研究?

休· 格蘭特 :1990年,轉基因技術當 時面對的都是假設,但現在已經快到2014年了,科學證據已經給出了結論,沒有模棱兩可的東西。在孟山都,你會看到獨立的、有同行評議過的數據,是毋庸置疑的。

在早期,人們擔心安全問題。但經歷了20年的時間、1.7億公頃的種植面積和數以萬億頓餐食,尚沒有哪怕一例與轉基因作物相關的食品安全問題出現。這些是數千篇同行評議的科學論文的結論,科學道理是非常明晰的。

轉基因安全的討論,已經成了情緒化的討論。我們很難贏得一場情緒化的辯論,而科學必須是非常清晰的。我不認為爭論的聲音會輕易消失,不會有一天,這一頁忽然就翻過去了。但在爭論的同時,我們要考慮到還有許多飢餓的人們,這是我的觀點。

財新記者 : 除了提供科學證據,孟山都是否有其他的策略來回應這些指責?

休· 格蘭特 : 我們花了很多的時間來解釋,並闡述這些(轉基因)產品的好處。

我不清楚中國的情況,但在世界的很多地方,很多人在高中之後就放棄了對科學的學習。科學教育非常艱難,科學家的聲音很難被聽進去。所以,我們也在花更多的時間與科學界合作。

有一個有趣的現象,在世界的很多地方,農民正在參與到這場討論中來。

農民的聲音是獨立的。

財新記者: 不少人認為,轉基因破壞了自然界的生物多樣性。你有何看法?

休· 格蘭特 : 玉米和大豆,都有上百種不同的品種,在每個物種之中也有多樣性,然而某些物種的單一種植是目前的現實,現實就是只要人類還在使用作物,這個情況都會存在。

我認為未來的挑戰是,如何在一塊田里輪種作物。就像我們的祖先做的一樣,在大豆、小麥、玉米等作物之間選擇輪種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操作,這也是我們正在花時間研究的。

“決定應由中國作出”

“這場討論是在中國進行,涉及的是中國公衆,所以我認為我無法插

手這場討論”

[背景 ]

與歐洲的“反轉”主要源於對有機農業和自然農作物的追求不同,中國的“反轉”運動起源的原因更加多樣。中國官方和科學家不擅長與民衆溝通,這為 “反轉”聲音提供了空間。

在中國早期的 “反轉”力量中,來自歐洲的民間環保組織綠色和平的支持無疑是最有力的。例如,2005年,綠色和平發現一些中國科技公司擅自將試驗 稻種供向市場,最終逼迫湖北省農業廳鏟除了已種植的上萬畝水稻。

2012年8月,“黃金大米事件”曝光。

研究者提供了跨國公司先正達集團研製的轉基因“黃金大米”,受試者為72名湖南省衡陽市一所小學的學生。其中24 名兒童在21天的時間里,每日午餐進食60克“黃金大米”,但研究人員隱瞞了試驗中使用的是轉基因大米,僅發放了知情同意書的最後一頁,違反了國際醫學倫理準則。事情曝光之後,研究人員致歉,試吃大米兒童獲得經濟補償。在這一事件中,綠色和平準確地抓住了相關部門涉及違反規定或程序的事實證據,並在現有法規、科學倫理的框架內提出質疑。

以綠色和平為代表的環保組織的“反轉”方式,還是在科學範疇之內。

另一種天馬行空式的聲音,則將轉基因妖魔化和政治化。2008年開始,一家政治評論網站發表了大量反對轉基因技術的文章,聲稱轉基因技術受“美國控制”,是“滅亡中國的陰謀”,並指轉基因玉米“造成廣西大學生精子質量降低”、某食用油公司使用轉基因大豆“禍國殃民”。

財新記者 : 你覺得中國需要轉基因作物嗎?

休 · 格蘭特 : 這不是某一個公司可以決定的。關於中國糧食生產的決定,是戰略性的。我不認為轉基因將是惟一的決定,但非常清晰的是,中國糧食的產量需要進一步增加。

要還是不要轉基因作物,應該由中國自己來做決定。我是一個在美國公司工作的歐洲人,我很難說出“相信我” 。

我認為,對於轉基因安全性的評價,必須在中國、為中國,而且由中國科學家和監管者來完成。

財新記者 : 你對中國正在進行的轉基因討論瞭解多少?在中國,一些人認為,孟山都是一個陰謀,是“美國政府用來攻擊中國的生物武器” 。你是否聽說過?

你怎麼看?

休· 格蘭特 : 我認為很可笑。事實、真理、常識和科學道理是合理決策的基礎。

對以科學為基礎的公司來說,當討論偏離了事實和科學道理,變得多麼奇怪都會有可能。你說的這個指控我並不知道,但事實是,孟山都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這項研究,許多其他公司,中國的大學、科研機構也一樣。

也可以用另一種說法作為回擊。未來我們將怎樣供養多出來的20億到30億人口?這個話題更值得關注。我不會浪費時間憂慮那些瘋狂的噪音,而會致力于參與關於水資源和土壤的更加有意義的討論。

財新記者 : 不少反對轉基因作物的人士目前無法找到科學證據,但他們仍認為轉基因有潛在的、未知的風險。這種說法現在很有市場。你如何評價?

休· 格蘭特: 你可以選擇面對“如果” ,你也可以面對現實。現實是,這些作物已經種植了將近20年了,科學證據也已經過了同行評議,並且獲得了獨立監管機構的肯定。說到安全問題,我可以理解有不同聲音的存在,但現實是,科學界已經完全地反駁這些說法。我認為在一場科學的討論中,特別是考慮到我們所在星球的飢餓需求,這些科學技術能夠提高食物的品質和營養。

與不理性的聲音爭辯非常困難,我只能陳述事實,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正如多年前的一些陳詞濫調,如“人就不應該飛翔” ,所以飛機就是危險的。我理解這些技術所帶來的改變會讓人們感到憂慮。但這場討論是在中國進行,涉及的是中國公衆,所以我認為我無法插手這場討論。

財新記者 : 中國科學家已經在生物技術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但他們遇到了反對轉基因群體的極大反對。你對他們有何建議?

休· 格蘭特: 他們應該準備好發言,應該講出他們的工作成果和對於社會的影響。有些時候,科學家們在實驗室里非常聰明,但他們在對外發言方面並不擅長。科學家們應該越來越多地提高他們的溝通技巧,介紹他們自己的工作,驅散科學工作的神秘和恐懼感。

正在崛起的新一代人終將面對這些挑戰。我的建議是,重點要放在年輕人上,要和年輕人對話。

孟山都爭議

“關於種子壟斷的這個說法,我認為是非常傲慢的。對這種說法我並

不認同”

[背景 ]

2013年5月25日,全球多個城市爆發了針對孟山都的示威遊行。遊行的組織方聲稱,52個國家和436個城市都曾舉行集會和遊行。

孟山都成立于1901年,初創時並非以農業為主要業務,而是一家化學品公司。它開發了從糖精、化肥到殺蟲劑、除草劑等一系列產品,帶來的環境問題 引起許多爭議。

上世紀80年代,孟山都將發展方向轉向農業,成為全世界最早投入農業生物技術研發的公司,並在該技術領域一直保持著絕對領先的地位。

孟山都在農業生物方面的一家獨大局面,在全球多國招致了壟斷種子專利的指責。

2009年,美國司法部曾展開針對孟山都的反壟斷調查。2012年,孟山都宣佈該調查已經結束,目前外界未發現美國司法部門對孟山都採取制裁手段。

財新記者: 為何孟山都在上個世紀80 年代將業務重點從化學品轉移到生物農業上來?

休· 格蘭特 : 在上世紀80年代,孟山都改變了研究和發展方針,這是非常有遠見的舉措。當時的團隊相信,生物領域比化學領域存在更多的機會,解決產量問題的關鍵在於生物技術的發展,而不僅是殺蟲劑的發展。這也推動我們在研究作物本身機能方面的巨大投資。

那是一次相當大膽的舉動,但收效甚好,許多其他的公司也開始跟隨我們走向這個方向。

財新記者: 孟山都的轉型決定是誰做出的?

休· 格蘭特 : 我的前任者們做出了這項決定,這基於當時的分析,即“我們的下一公斤大豆、棉花和玉米從何而來” 。

到今天,我們相信,我們能夠使產量翻倍,同時只使用一半的化學品和花費。

這些遠見意義重大,也包含了商機。

財新記者: 你如何評論外界關於孟山都進行種子壟斷的說法?

休·格蘭特:關於種子壟斷的這個說法,我認為是非常傲慢的。我認為,不管你身在何處,獲得技術和優質乾淨的種子都是重要的。對這種說法我並不認同,種植者們會重視產品的表現,他們將根據自己的需求運營自己的生意。

在美國,玉米的平均產量大概是每公頃10噸 ;在巴西、印度和墨西哥,產量只有大約5噸,與中國相似。在非洲有些地方,這個數字是大約1噸,非常之低。如果說貧困的人們不配擁有科技,顯然是一種等級主義的說法。所以一方面,你可以說“這是壟斷” ,另一方面,你也可以將產量保持在1噸,繼續高興下去。

從另外一個角度看,為什麼貧困弱小的人群不能與世界的其他地方一樣享用同樣的科技?為什麼今天非洲仍然沒有達到印度那樣的產量?

幾年前我曾經到訪非洲。一位種植者向一位談論技術是如何危險的美國女士發問: “你有冰箱嗎?”她回答“有” ,然後他問她什麼時候開始有冰箱的,她說一直都有,然後他說, “我也希望有一台冰箱。 ”財新記者: 為什麼將發展的重點放在大豆、玉米和蔬菜上?

休· 格蘭特 : 最初啓動時,我們考慮過許多作物,當時必須要做出選擇,有所側重。於是我們將投資計劃縮短,集中在大豆、玉米、棉花和蔬菜這些全球種植的關鍵作物上。蔬菜比較晚,大約在八年前加入我們的計劃。我們對蔬菜的研究重點是提高它們的口味和營養價值,因為我們相信在未來30年 -40年,蔬菜會成為人們日常飲食中更加重要的部分。

財新記者: 許多中國人以大米作為主食,中國在水稻育種方面也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孟山都是否有計劃開拓水稻研究的領域?

休· 格蘭特 : 目前沒有。我們的中心是大豆、玉米、棉花和蔬菜。但我認為同樣的原則是適用的。在水稻種植方面,同樣有巨大的機會存在於更好的育種系統中。

孟山都下一步

孟山都的首席技術官獲得世界糧食獎, “代表了(社會)對於轉基因

技術重要性的承認”

財新記者: 在進行轉基因種子研究20 多年以後,孟山都的首席技術官獲得“世界糧食獎”。你如何看待這個獎?

休· 格蘭特 :“世界糧食獎”對孟山都來說是一個巨大的里程碑。其實不僅對 我們公司是這樣的,也代表了(社會)對於生物技術重要性的承認。

我非常為傅瑞磊博士的成就而驕傲。這些工作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到現在距離最早的開拓性工作有30年了。

諾貝爾獎通常也需要30年 -40年才能拿到。所以這是一個非常謙卑的時刻,他也是一個很低調的人,這個獎是非常好的承認。

財新記者 : 孟山都近期在全球範圍內 還有什麼進展?

休·格蘭特:與蓋茨基金會的合作項目,也取得了很大進展。基於他們的幫助,我們今年在美國啓動了第一個抗旱玉米的項目。現在已經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區開始了田間試驗,我們提供免費的基因技術和種子。南非洲地區最大的問題 就是水源。

從地理意義上來說,近年我們進入巴西和阿根廷是非常重大的一步,最近在非洲進行的田間試驗中所用到的產品的發現過程也是非常重要的。

財新記者 : 孟山都的抗蟲棉在上世紀90年代進入中國,但很快有本土的相似產品出現,並獲得政府支持。你是否擔心同樣的情況會發生在其他的產品上?

休· 格蘭特: 這種情況總是可能的。重複同樣的做法,但是期待結果會有不同是非常愚蠢的。我們會進行更多的創新,增加開發的速度。在美國,我們已經連續十年實現增長,如果你向一個種植者證明你的產品一年比一年好,他們會在購買的時候優先考慮你的產品。種植者們非常聰明,他們永遠都在尋找更好的產品。他們雖然是小種植業者,但並不意味著他們不聰明。

如果說不擔心(知識產權保護)就太幼稚了。但我已經看到了對科技的尊重(在中國)正在越來越成為重點。在開始合作時,我們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

我們同中化集團的合作已經有十年,同中國種子集團的合作也有很長時間。與其他的生意相似,擁有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是至關重要的,就像婚姻一樣。

財新記者 : 你提到,生物技術不是解決糧食短缺的惟一方案,孟山都還在發展別的方案嗎?

休 · 格蘭特 : 產量決定于種子的基因本身,生物技術是一個工具,它能夠保護產量。一個農民將種子種入土壤,從那天起種子要經歷蟲害、病害等一系列威脅。所以生物技術是重要的,但育種也同樣重要,就像雞和蛋一樣。你需要好的育種,這是兩方面的問題。

另一個我們越來越重視的方面,我們剛剛收購了舊金山的一家公司,這是在農藝方面的投資。糧食產量並不僅僅 與種子相關,決定因素還有周邊工作,如怎樣更好地管理土壤,如何預測天氣。

對於世界各地的種植者來說,最大的變數在於天氣的不確定性,所以我們正在做與氣候數據相關的研究工作。

我並不認為生物技術能夠拯救地球,它只是工具之一,生活要比這個複雜得多。展望十年以後,孟山都會在農藝方面有所進展,並且對作物種植的看法更加全面。

財新記者:孟山都未來還想做什麼?

休·格蘭特:目前看來孟山都是成功的,但我認為我們還處在非常初期的階段。

在這個領域,最大的機會仍然在前方。

如果考慮到水資源,目前農業占了世界淡水使用的70%,剩下的30% 才是日常的生活和工業用水。然而,農業對這70% 的水資源的使用,並不是可持續性的。所以,我們面前真正的機會是,如何能夠培育出更多、更有效地使用水資源的農作物。顯然,在高效地使用土壤,更小心地利用水資源方面,仍然有真正的機會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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