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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中國·癸巳】妹妹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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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在中國人最重要的節日,南方週末記者們也紛紛回到家鄉,回到那些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這群身份獨特的觀察者,敏銳地觸摸少年生活的土地上細微的變化,並記錄著中國這個龐大軀體上一根根毛細血管的微小脈動。

在浙江湖州,投資無門的新痛苦折磨著漸漸富裕起來的人們。在財富渴望與通脹壓力煎熬中的他們,尋找與試探著包括民間借貸、高息集資在內的各種路徑。

而江西高安建安鎮黨委書記卻在四處找錢,他想修路,想讓小鎮找到新的財政支柱從而擺脫對煤的依賴。

在四川打工大縣,農民蜂擁入城,打工給一代農民帶來物質與精神的雙重改變,也帶來被「拔」出土地時的糾結與撕裂。而最茫然的,莫過於四十多歲的第一代民工——城市工廠只歡迎年輕人,而他們卻已無法回到農村。

在河南農村,拿著iPhone的年輕媽媽購買的奶粉卻是早就因含致癌物質而被註銷生產許可證的「毒奶粉」;更多地方,煙花爆竹的銷量正在下降,微信正在成為內地人的時興,一個個家族群橫空出世,而一些上小學的孩子也能熟練地使用iPad刷微博。

幾乎在每個地方,汽車的增長速度都令人吃驚,連大別山深處的小鄉村,也在這個春節堵起了車。

這是我們血脈相連的家鄉,我們清晰地感知到,經濟增長與文明變遷在每一個地方帶來的改變,如此隱秘,如此糾結,卻又如此決絕。

年復一年,南方週末經濟板塊連續在春節之後推出回鄉專題。在無數碎片裡,看見一個龐大、複雜、有溫度的中國。

在北京習慣了「首堵」的妹夫,帶著車隊來迎親,卻沒想到大別山深處的小鄉村裡也四處堵車。妹妹這場婚禮,每個細節都映照著市場經濟給農村帶來的變化。

臘月二十六,妹妹出嫁。妹夫的車隊,一早就出了門。

若按照傳統風俗,他當帶一群轎伕,如電影《紅高粱》裡演的那般,敲著鑼鼓,前來迎親。那場景,我小學時還見過。但等我小學畢業時,轎子便消失了,因為村裡通了公路,一些有錢人家,開始雇大卡車——這些車,本是用來裝村民們從山上砍下來的竹子和杉樹,拉到城裡去賣的。一輛卡車,嫁妝和新郎新娘便全部被拉走了。

那個時候,嫁妝也開始不一樣,多了電視、洗衣機和冰箱,洋氣一些的,還會陪嫁部摩托車。

因為通了路,村裡掀起了外出打工潮。大概在五年前,磚瓦砌成的土房被水泥鋼筋架起的小洋樓替代。到了近兩年,又興起了進城買房熱,原本都是實物的嫁妝變成了錢。女兒出嫁,帶的不再是桌椅板凳,而是存摺或卡。

接親的卡車自然也不見了,換成了四門六座的小面包車或是轎車。

和城裡一樣,男方的實力怎樣,體現在車上,一是車的檔次,二是車的多少。最差的,是五菱之光或是東方小康這樣的小面包車組成的車隊。這些車也是進城務工者最喜歡的,改成婚車時,車前玻璃上貼著紅色的喜字,後窗的玻璃還打著「專業裝修,電話:××××××」等字樣。

妹妹結婚這天,這個大別山深處的村裡,有三戶人家嫁女。妹夫說,不能委屈了妹妹,一定要比別人更風光。他找來十輛車組成車隊,打頭的是保時捷,接著便是寶馬、別克、帕薩特等。每輛車都和城裡一樣,用鮮花和綵帶裝飾,婚車尤其漂亮。

妹夫還請了個專門攝像的,全程記錄。這也是個新鮮事物,引來鄉親們的嘖嘖讚歎。

為了搶個頭彩,老媽提早一天便交待妹夫來早一些。不想,妹夫卻來得最晚。原因竟然是堵車。

聽妹夫說,他一路上,至少遇到二十多個接親的車隊。鄉村的路,最寬處也只能容兩輛車通過,窄處只過得了一輛,於是,每一次會車,都變成一次「災難」,這十輛車需找個寬闊處停下來讓車。最後他們忍無可忍,掉頭從另一條車少但遠一倍的道走,結果還是一樣:一路繼續堵。

在北京做大理石生意的妹夫,早已習慣了「首堵」的厲害,現在農村開始堵車,還真有點不習慣。進門的第一件事,便是不斷解釋。

一開始,因為他們的晚到,爸媽頗不開心,不過,當他的車隊排成一長溜停在我家門前時,爸媽還是很開心地笑了。

為了這個「面子」,妹夫亦付出了「代價」:朋友開來的那輛保時捷,讓車時擦掉了一塊漆,維修花了一萬多。

因為是在家辦酒席,所以,每一道菜,從採購原料到最終出爐,都是由老媽一手操辦。婚禮的前兩天,我陪老媽進了趟城,只花了不到三個小時,便全部買齊了整整20道菜。

早些年,一到辦酒席,老媽提前一個月就開始著急。因為菜都得自己備——真正的從原料開始備:麻花是自家炸的;豆腐是自家先種黃豆,再一塊塊打成的;連吃的肉,都是提前一年就開始養的豬。

最近幾年,這些繁瑣而傳統的菜開始慢慢消失了。聽老媽說,現在農村的酒席規格都很高,雞、鴨、魚、肉是必備的。以前很少吃的北京烤鴨、羊肉、牛肉等,也全端上了桌。

而喝的酒,以前都是家釀的,現在則是一箱箱的「雪花」。為了照顧不喝酒的人,還增添了雪碧、可樂或是果粒橙這樣的飲料。

小時候,誰家有酒席,老爸老媽總要相互推讓,因為這是改善伙食的好時候。去一個大人,還要帶兩小孩,大人坐桌上,小孩就端個碗站在席下,小孩一碗,大人一口。主家通常都要備雙份的量。

現在情形則完全不同,許多人送了禮,卻不吃飯;去吃飯的,也鮮見帶小孩。聽老媽說,以前吃完菜,每人至少還要吃兩碗米飯,現在等菜上完,基本沒人再添飯。一來是因為現在的菜式多了;二來鄉親們肚裡的油水也確實多了,吃不下了。

老家的規矩,來送禮的人,主家都要現場回禮,土話叫「回籃」。回禮的東西,以前是幾粒喜糖,後來變成了整包的,前幾年,又增添了盒裝牛奶,有蒙牛的,也有伊利的。近幾年,毒牛奶被曝光,大家又換成了廣告勢頭最猛的「王老吉」。

有意思的是,2012年王老吉和加多寶發生品牌之爭,加多寶推出和王老吉差不多包裝的紅罐涼茶,這在老家頗受歡迎,一些人家將回禮的「王老吉」換成了「加多寶」。聽說,原因居然是,「加多寶」諧音「家多寶」,吉利。

和城裡人一樣,妹妹這天穿著雪白的婚紗,化著精緻的妝容。當她站在我面前時,美得都快不敢認了。

妹妹中學畢業後就沒再上學,她和妹夫相識也是經媒人介紹,不過,此後小兩口也談了一年多的自由戀愛,雙方都感覺不錯,才決定結婚。

以前村裡人結婚,新娘買套紅色的呢子大衣便足夠時尚了。這兩年突然開始流行婚紗。妹妹也不甘人後,為了買婚紗,她專程去了趟武漢,從早到晚,逛了一整天,不但買了婚紗,還買了敬酒時穿的紅大衣和套裙。鞋、襪、手提包,都是新的。

婚紗買好了,難題又來了,在這窮鄉僻壤,到哪去化新娘妝呢?最終的解決辦法是:妹妹頭天住城裡,凌晨四點去專門化妝的地方化妝,五點半,弟弟再開車將她接回村裡,趕在賓客到來之前先回到家中。

後來聽說,因為農村年底結婚的人比較多,縣城裡興起了兩門新生意:一是婚紗出租;另一個便是專門為新娘化妝。

因為外出務工和上學,人們結親的地域大大擴大,這幾年,村裡多了四五個外省媳婦,她們說普通話,走在村裡,常引來村婦的圍觀。

我和在大學裡相識的老婆便是其中的一對。不過,我們的婚禮只是草草的一個儀式。

見證了妹妹結婚每個細節的媳婦過年時突然和我說:妹妹的婚禮那麼隆重,多有感覺。你看我們,結個婚跟沒結一樣。

不想,「抱怨」的不止媳婦。老爸說,前兩天老媽也和他說:你看女兒的婚禮多好,我嫁給你時,還不如嫁個豬狗呢。

聽老媽說,她和老爸結婚時,聘禮是現在的人想都無法想的:20塊人民幣。

那是1979年,中國,才剛剛實行改革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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