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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中聯:沒有邊界的同城暗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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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正在降溫的市場上,三一與中聯這兩家中國工程機械領域最當紅的同城公司短兵相接,由暗戰而至肉搏。隨著戰事逐漸升級,三一意興闌珊,將總部搬遷至北京,但也被認為是為了整合更大的資源。

激烈的競爭,讓它們彼此成為對方無時不在的鞭子,逼迫它們超速奔跑,幾乎同時從並不起眼的中部城市異軍突起。但沒有邊界的惡戰,卻也讓它們彼此被對方刺得遍體鱗傷。如何成為偉大的對手,值得中國公司們集體思考。

2012年11月23日,三一集團早餐會上,董事長梁穩根宣佈將公司職能總部遷離長沙,並稱搬遷將在兩個月內完成。

作為工程機械領域名列前茅、旗下上市公司市值超過500億的「大傢伙」,如此重大的變化並不多見。更何況,搬家的決定如此倉促,他們甚至沒來得及安撫配套企業,以致配套商們驚慌失措。

搬家的導火索,是一樁突然而來的案子。

2012年11月8日,劉兵在長沙被湖南省常德市漢壽縣警方刑事拘留的信息是通過其家人傳到三一集團(下稱三一)總部的。被捕前,他是三一重工市場部副部長。

「高層突然被抓,公司上下瀰漫著不安。」時隔一個多月,三一重工營銷總監陳志超向南方週末記者說起來仍然面色沉重。

後來,三一派人趕到漢壽縣公安局瞭解情況,才得知4天前劉兵手下的員工黃鏡明也被刑事拘留。二人涉嫌非法竊取中聯重科(下稱中聯)商業秘密。

陳志超等人從警方處瞭解到大致經過。「黃鏡明是在網吧和大學同學上網時被抓的。這名同學是中聯前員工。劉則是在賓館被抓。」

南方週末記者從中聯員工處得到一份內部教育材料,記載了事件經過。2012年5月至11月,中聯安裝在漢壽工業園的公司服務器頻繁遭受入侵。入侵者使用一名前中聯員工賬號登錄。此賬號在2012年3月份便被中聯停用,卻奇怪地取得了中聯服務器最高使用權限,查詢設備檔案數萬次。監測中心發現,三一市場部調研員黃鏡明QQ登錄IP與該賬號一致。

黃鏡明使用的賬號,來自他的同學甘翰宇。甘是中聯前員工,2012年6月份,他將在離職前收集的信息發給黃,包括登陸中聯售後系統的賬號及姓名等信息。黃逐一試著登陸,最終用案發時使用的賬號進入了系統。黃鏡明將得到的客戶資料和設備信息提供給了上司劉兵,劉共支付其18萬元。

最終,黃鏡明因涉嫌「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劉兵因涉嫌「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分別被漢壽縣公安局刑拘。

南方週末記者向三一核實相關情況時,法務部工作人員稱此案正在調查當中,情況還不清楚。他稱,「公司不可能授意員工做違法之事,如果有也是個人行為。」

中聯則拒絕接受採訪。但該公司一位內部人士向南方週末記者信誓旦旦地表示,「既然公司拿出這份資料,是要負法律責任的。事實肯定沒問題。」

儘管此案結果還無定論,但卻成為三一搬家的導火索。「此案應屬長沙警方辦理。漢壽警方越過長沙警方抓人,而且辦案存在明顯違規行為。中聯領導人老家便是漢壽,讓人懷疑有打擊三一之嫌。」一名不願透露姓名的三一管理人員稱。

劉兵的被捕引發恐懼。「如果這樣隨便抓人,罪名完全可以按此類推到三一管理層任何一人頭上,包括梁總。這促使他最終下定決心搬離長沙。」陳志超說。

此時,三一與中聯的多年暗戰亦浮出水面。對於這兩個工程機械行業的同城對手來說,如何取得對手的商業信息,從而給予精確打擊一直是兩家公司近年來矛盾的焦點。


雙方混戰

當工程機械市場隨著火熱的建築業一路飆升時,三一和中聯各自忙著擴張,矛盾並不突出。從2010年開始,經濟環境驟變,市場萎縮。雙方短兵相接。

「三一與中聯最為激烈的競爭集中在混凝土機械領域,多年來實力不相上下。經濟萎靡時,市場會向寡頭企業靠攏,此時誰能爭到更多市場份額,就能一舉把對手拋開。雙方都認識到這一點。」中聯一位內部人士稱。

2011年,中聯准備發佈80米臂展泵車為公司慶生。三一知道其信息後,馬上將其76米的泵車改成86米,提前發佈。

「在業界做第一,有廣告效應。三一既宣傳自己,又打擊了中聯。」上述內部人士稱。此後,中聯找了山西一家泵送公司銷售80米泵車。三一趕在中聯之前將其86米泵車直接開到買家院子裡,搶走了這單生意。中聯不得不另找買家。

商戰並不只針對中聯。三一內部也並不平穩。梁穩根曾公開宣稱三一在長沙已無任何秘密可言。由於擔心被監聽,他被迫在公共場所開重要會議,例如辦公室外露台或者三一園區內的亭子。

據中聯一位內部人士透露,得到對手商業信息有一些「常規」辦法。例如,有客戶到訪中聯,三一的人會在中聯麓谷工業園對面小山頭上,用望遠鏡看園內顯示屏信息。「屏幕上會打出歡迎某某公司某某領導蒞臨的信息。三一收集後,即可與該客戶聯繫。」

三一也發現,中聯曾故意安排員工在機場接機時混跡於客戶群中。一名司機告訴南方週末記者,2012年7月初,他們前往機場接待來訪客戶,工作人員發現客戶人數與計劃不符,隨即打電話給客戶所在地的業務人員,最終發現一名混跡其中的中聯重科的員工。

南方週末記者得到警方一份案卷,也印證了這類現象。案卷顯示,2010年,三一重工內蒙古分公司員工通過客戶掩護,混入中聯重科參觀。中聯發現後雙方發生衝突。

雙方混入對手園區的事情時有發生,但這遠非信息戰的全部。

情報戰升級

中聯內部材料中提到三一曾成立一家叫新洛普的諮詢公司,非法竊取中聯等34家同行企業商業秘密。

南方週末記者得到的新洛普公司成立計劃書顯示,2007年,三一提出了成立諮詢公司的構想。這是獨立於三一之外的第三方信息蒐集公司,為的是「實現競爭情報蒐集的同時,規避法律風險,即使出現糾紛,集團也可置身事外」。

這家公司由三一集團全額出資,公司法定代表人由三一集團秘密派人掛職,公開身份不能與三一有任何關係。核心人員為市場策劃部市場調研人員。

新洛普成立的重要目標是蒐集三一集團主要競爭對手內部信息,逐步建立三一集團主要競爭夥伴信息監控體系,輔助完成各類調研。信息情報費分為「重點競爭夥伴內線」和「一般競爭夥伴內線」,月費用分別是6000元和3500元。

南方週末記者還得到一份三一重工經營計劃總部營銷本部的工作協調函,時間是2009年。營銷部稱「已在主要競爭夥伴起重機分公司建立內部信息渠道,提供起重機的月度銷售客戶明細」。他們希望三一重機公司負擔信息費,每月8000元。後面附有相關部門領導簽字。

南方週末記者獲得的另一份新洛普員工的報銷資料,則清楚顯示了每月針對國內外競爭對手信息收集費用。信息包括對手銷售數據、客戶明細、應收賬款、現金流等,報銷金額從幾百元到上萬元不等。

一名前中聯工作人員稱,新洛普公司收集對手信息最主要手段是收買。南方週末記者得到一份湖南省長沙市岳麓區人民法院刑事判決書,記載了三一向中聯工作人員收買情報的案例。2009年,三一重工員工文成(也是新洛普成員)為了收集中聯營銷資料,化名為某網站員工,打電話給中聯混凝土分公司營銷管理員張俊。

文成要張俊提供中聯混凝土機械公司營銷信息,並承諾付給每月5000元。張俊通過手機拍照或者打印的方式將大量信息提供給他。事發後,張俊被判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判刑一年,緩刑兩年。

多名中聯內部人士對南方週末記者稱,中聯已經發生多起工作人員販賣資料謀取私利的事情,現在中聯重要資料都不通過公司論壇傳遞。

事後,三一向長沙市公安局發去一份求情報告,稱文成的事情公司並不知情,是文成的私人行為;公司會加強管理,希望能從輕處理。最終事情不了了之。

關於文成的事情,三一重工宣傳文化部副部長施奕青提出一個疑問,公安部門在調查過程中發現他竟擁有中聯的集體戶口。「不排除是中聯派到三一的臥底。」

他稱,「很可能這都是員工自發行為。公司嚴禁員工違法犯罪。我們發現有些競爭對手的員工私下裡互相買賣公司資料,以此謀取私利。」

中聯拒絕了南方週末記者的採訪要求。但中聯一位內部人士稱,新洛普公司被警方查處是因為其購買大量跟蹤、監聽設備,「設備剛拿到長沙就被警方查沒,新洛普公司也因此停止運作了」。

南方週末記者拿到的三一購置設備請示上,包括錄音筆、無線針孔攝像機、監聽器等。

但施奕青向南方週末記者表示,三一沒有成立過新洛普公司,不瞭解相關情況。

兩次重擊

當經濟下行,競爭到白熱化時,三一卻在正面戰場遭受了兩次巨大的打擊。這兩次失敗,讓三一尤感憋屈。

三一重工計劃在2011年4月20日上市聆訊發行約15.4億股H股,募集資金300億港幣。正當其向證監會提交申請時,網上突然曝出「三一行賄門」事件。三一被迫向長沙市公安局報案。

在接受南方週末記者採訪中,三一方面向南方週末記者出示了《湖南省人民政府關於網帖舉報三一重工股份有限公司行賄調查情況的函》(湘政函[2011]185號),函稱:「三一重工不存在匿名舉報材料所述的『對公司、企業人員行賄』的違法事實。」

但風波一出,一天之內,三一股價跌幅就高達4.30%,市值蒸發近60億元。隨後三一陷入了四處奔波解釋的境地。

待到三一重啟H股IPO,已是2011年8月末,其間恰逢歐債危機惡化及標普下調美國主權評級影響,全球股票市場大幅下跌,香港恆生指數僅在路演期間即累計下跌超過7%。由於H股發行黃金窗口期已過,梁穩根被迫取消該計劃。

梁穩根坦言三百億H股融資告吹是三一創業以來最大的一次危機,這一數字相當於其2011年營業額的37%。受此影響,三一涉及128.8億港幣的營銷佈局、海外產能擴充、新項目立項等均被迫擱置或延後。

一位接近辦案部門的知情人對南方週末記者稱,三一行賄資料是三一內部人士偷出去,在云南開會時,以十萬元價格賣給另一個行業競爭對手的。而該對手將資料順手送給了中聯。恰逢三一H股上市關鍵時期,中聯一名員工跑到南京將此事捅到網上。

在雙方的全球併購戰場上,暗戰更是激烈。

2008年,中聯收購意大利CIFA公司時,就與三一惡鬥一場。「省裡有領導讓我們放棄收購,以免損害中國人利益。下次再有收購計劃時優先考慮三一。」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三一管理層稱。

3年後,三一想收購全球混凝土機械老大德國普茨邁斯特公司。中聯卻先一步通過省發改委拿到國家發改委關於收購普茨邁斯特的批覆(所謂路條),橫插一槓讓三一非常不滿。不過最後,三一還是搶到了普茨邁斯特。

「這些年來,儘管省領導還是支持我們,但相關部門的人就沒法控制了。」一名三一管理層直言,行賄門查案者是中聯管理層的家屬,此次跨地域抓捕三一高管的也是中聯重科主要領導人老家的警方。

倉促搬家

在那次宣佈遷離長沙的早餐會後,一個月過去,三一長沙總部依然熱火朝天。宣傳部負責人陳志婷說,搬遷只涉及一些管理和決策部門,大概幾百人,目前只有主要負責人去北京了。三一在長沙產業園依然不動。搬遷目前在摸底階段,不願去的員工,要麼轉崗要麼離職。

截至目前,三一搬家計劃的確沒有實質性進展。2012年12月20日,北京昌平區經濟和信息化委員會辦公室商主任對南方週末記者介紹,現在還沒有三一的人員跟他們聯繫。

他介紹,三一本來就有地在這邊,如果僅是搬辦公樓,不需要走程序。如果總部要搬遷過來,應該要到工商局註冊。如果要搬遷過來,政府肯定是歡迎的,會在稅收方面有考慮。

隨後南方週末記者詢問負責此項業務的該區經濟和信息化委員會規劃發展科羅姓負責人,她稱是在網上看到三一要搬過來的消息,還未有三一的工作人員與他們接洽。

2012年12月21日,南方週末記者向北京市工商局瞭解三一搬遷情況,宣傳處吳姓科員稱目前不清楚三一是否辦理註冊手續。截至發稿時,南方週末仍未收到該局回覆。

三一將走未走之時,已在湖南引發震動。三一出走,首當其衝的影響便是對長沙市經濟開發區。區政府一位相關負責人表示,總部出走可能導致產業陸續轉出,開發區配套設施和產業鏈便空置下來。

他苦笑著說,開發區剛邁入千億園區。三一一走,退後十年,「而今邁步從頭越」。

據他透露,開發區領導想找梁穩根談,卻總見不到人。後來長沙市領導找了梁談話,但也沒能阻止其出走的決心。

該負責人對三一表示「非常失望」,認為這樣的結果是政府放縱導致的。他舉例說,三一很多項目都是先上車,後買票。

一名不願具名的當地官員稱,三一出走顯然倉促。他們甚至沒有安撫配套企業,配套商們驚慌失措。為了安撫當地,省裡領導找三一談話,最終改為總部搬遷。

他還表示,多年來,湖南給予三一幫助不菲。最大支持是土地。這些大量的低價土地,政府是基於長期的稅收預期所給的,「現在要受到損失了」。

多名受訪湖南省官員對南方週末記者表示,三一通過媒體對外宣稱遭到的不公,並不存在。手心手背都是肉,而且三一對湖南的貢獻那麼大,省裡不可能偏袒中聯。2012年省政府給予三一的補貼近6億,中聯只有四千多萬。

湖南省政協常委、經濟科技委員會主任吳金明認為,三一搬去北京沒法規避競爭。「只要你還在地球上,做這個行業,就肯定面臨中聯的競爭。」他認為三一搬到北京的真正目的,是便於國際化資本運作,吸引國際人才。這也符合其發展策略。

多名受訪者認為,三一進京也劍指整合更大的資源。「搬到北京後,很多事情可以避開湖南。例如,路條事件就可以不通過省發改委申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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