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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開復:改變創新的土壤

http://magazine.caixin.com/2012-11-23/100464389.html

對話人

  李開復 創新工場創始人

  朱以師 財新記者

[對話背景]

  創新和創業是李開復最喜歡討論的話題。還在擔任微軟中國研究院院長和谷歌中國區總裁的時候,他就樂於和大學生討論創新與成長的話題,書信和演講曾影響了一代大學生。

  2009年,李開復離開谷歌,以48歲高齡創業,成立創新工場。自己成為創業者的同時,也搭建一個種子平台,幫助更多創業者去實現夢想。

  三年來,創新工場接觸了約5000個創業項目,最終投資了50餘家創業公司。據創新工場聯合創始人王肇輝介紹,已有18個項目獲得A輪融資,一個項目獲得B輪融資。李開復身兼創業者和投資人的雙重身份,更是互聯網產業的觀察者和實踐者。三年的創業經歷和網上論戰的經歷將他的心態打磨得更平,連坐的姿勢都變得更隨意。他說,「創業,就要放得下面子。」

  在李開復看來,創新受阻,問題主要出在教育的理念和體制上。至於各部門近年來掌握的各類扶持中小企業創新基金,李開復認為,要讓這些基金更好地發揮效力,政府要將資金的分配交給專業投資機構去做。不過,一向溫和的他並不支持激進的變革,他說,台灣地區曾經嘗試過全部移植美國的教材,卻因為整個教育體系和教師的訓練跟不上,變成邯鄲學步。「要慢慢來。中國很難實現顛覆性的創新,但可以實現跨領域的創新,商業模式的創新,同樣有很大價值。」

[對話摘登]

  財新記者:如何理解創新?

  李開復:如果把創新定義為突破式創新,如諾貝爾獎、喬布斯,我們的創新是遠遠不夠的。這一類創新是基於環境、土壤、氛圍的事情。要改變目前的土壤,還需要更長的耐心,不能希望在5年、10年內就很快出來。

  如果將創新理解為貼近、理解和預測用戶的需求,通過已有的技術和新技術,用迭代式的方式打造出來,滿足用戶需求。這同樣也是有價值的創新。這一類創新包括商業模式的創新、技術在跨領域的使用、多領域的整合等等,未來會越來越多,也能產生很大的價值。

  財新記者:創新的土壤,包含哪些東西?

  李開復:最重要的是教育。創新需要突破性的思維。中國現在的教育體制裡太多背誦和應試,壓抑了孩子的好奇心、批判性思維和創造力。在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時候,就不知道怎麼應用。相比較而言,美國的教育更鼓勵孩子的個性與天賦,容忍孩子的短板,讓人追隨自己的心,天性沒有被扼殺。在一種鼓勵探索、支持興趣、重視實踐的教育環境下,創新並不難。美國還有全球最著名的研究院和高校,真正想做創新的人,特別是突破性創新的人,會覺得美國的土壤是最肥沃的。所以,突破性創新的人才都被美國吸引走了,這是美國最大的競爭力,恰恰也是中國最缺乏的競爭力。

  教育體制需要改革。但是,我不讚成短時間內的巨大改革。改得太大太快的話,反而會導致現有的系統癱瘓,尤其是老師很難適應。台灣曾嘗試這樣的改革,一下把美國的課本全部照搬過來,但老師還不會教。台灣的學生反而丟掉了原有的東西。大陸的高校擴招,也是同樣的問題,一下子大規模擴招,老師的數量都難以跟上。中國的教育改革要有長期規劃。比如,在保持教育出全面、勤奮、基礎紮實的學生的前提下,每年拿出5%的比例來進行創新思維教育。允許有5%的名額來鼓勵那些有特長的孩子。每年改5%,這樣慢慢來。

  財新記者:除了教育,還有哪些是創新土壤必須的要素?

  李開復:還包括鼓勵失敗、容忍失敗的理念和氛圍。相信從失敗中學習。面子要放得下來。太在乎面子,就會隱藏失敗,就無法從中學習。此外,創新和創業,還要有長遠眼光,不能短視。這需要整個社會評價體系的改變,不以成敗論英雄。

  財新記者:中國的惡性競爭環境,如抄襲創意、版權得不到足夠保護等,是否也遏制了中國的創新?

  李開復:在美國,並不是版權專利讓大公司比較少抄襲,更多的是尊嚴感,以及整個社會對創新的認可,導致了自律。在硅谷如果做一個和別人類似的東西,會很難拿到投資,也很難被認可。如果大公司抄襲小公司,更會被罵得很嚴重,最後變成品牌的損失。所以,大公司要抄襲,就需要權衡商業的利益和品牌的損失。谷歌的做法是,看到別人的創意好,就出高價早點買下來,既表示對創意的尊敬,也獲得創新的人才。谷歌平均一週收購一家創業公司。這對整個市場的創新氛圍也是有幫助的,創新成果能夠迅速兌現。現在,中國的大公司也越來越願意採取收購的方式。

  財新記者:創立創新工場以來,你每年都能接觸到大量的創業者。現在中國的創新氛圍和創業環境是否變得更糟糕?

  李開復:相反,我認為比以往好了一些。現在願意投資創業的資金還是挺多的,越來越多的天使基金出現,大家搶早期項目。在互聯網領域,政府的監管和干預在增加,但還可以,創業的機會很多。這些對創業者來說,都是好事。

  作為創業者,重要的是比大公司先看到機會,比大公司走得早,並避開它們的必經之路。比大公司早看半年到一年,有足夠的專注和執行力,當大公司來競爭的時候,能繼續走在前面,這都是活下來的關鍵。如果大家都已經做了,那麼你就要看下一個機會,尋找下一個浪潮。

  財新記者:中國的企業,是否更不願在創新和研發上冒險?

  李開復:我覺得不能太苛求中國企業在研發和創新上的冒險和投入。企業,特別是上市公司,對投資人有一定責任,研發投資的比例不能太誇張。企業在落後的時候,低研發,多學習模仿,慢慢做大之後,再投入推進創新,這是很自然的過程。這方面華為就是很好的例子。

  財新記者:大企業與中小企業,誰的創新能力更強?誰是創新的主力?

  李開復:實現突破性創新的一定是小公司。大公司更多會去維護已有的利益和框架,不願意放棄和打破,就變成了包袱。在大公司裡,任何創新都會被拿來和已有的產品或業務做比較,在給大樹施肥與重新種一棵樹之間,通常都會選擇前者。而小公司,特別是創業型公司,不會在乎這些,先做了再說,最後反而有可能長出一棵更大的果樹。

  在大公司,你做一個創新的項目,肯定會有人來砍掉或者合併你。大公司的公司政治就是如此,人都是靠KPI活著的,KPI是什麼,就圍繞什麼做。所以,總體上講,大公司做突破性創新很難。

  大公司做創新,一定要公司的老大有魄力,還需要一點運氣。讓一個團隊單獨低調地運營,盯住那些要砍你項目或合併你項目的壓力,最終做出來。微軟的Xbox項目既是如此,喬布斯也經常拿一些小團隊,開發獨立於公司體系的產品。騰訊的微信項目也大體如此。或者採用思科的模式,鼓勵員工出去創業,一旦有項目做得好,思科再買回來。

  財新記者:最近幾年,中國政府也出台很多措施鼓勵創新,比如推出創業板、科技創新基金以及針對創新的各種補貼。但大家仍然對創新現狀不滿意。問題出在哪裡?您有何建議?

  李開復:政府的措施有一些作用,但是可以做得更好。比如,把更多經費放到行業專家手中,或者交給專業的投資機構去做,而不是由政府來分配這些經費。任何政府都很難判斷哪個科研項目更創新或者哪個公司更可能成功。

  在經費使用上,要把支持後期的,全部轉移到前期來。後期的投資應是完全市場化的,不需要任何政府補助。另外,經費申請上,要給中小企業更多機會,而不要全部都將經費補貼給大企業。

  更為重要的是高校與科研機構的改革。美國「二戰」後將國有科研機構分拆至各高校,最終在科技、軍事、能源等領域的研究更加高效。中國也應該這麼做。另外,中國的高校應該逐步改革,保留少數的研究型大學,其餘的把教學做好,與市場需求對接,做好技術轉移與產學研結合,培養創新的土壤。

  財新記者:為什麼中國互聯網行業的創新能力和創業者數量強於其他行業?

  李開復:對於創新和創業而言,互聯網行業有幾個好處。第一是監管較鬆,相對更加市場化,政府管制沒有那麼多,也不會動了哪個國有企業的奶酪。第二個好處,中國互聯網行業的發展雖然慢於國外,但是慢得不多,創業有很多參考對象。第三,這是一個低成本高回報的行業,三五個人花幾十萬,就可以驗證一個創意行不行。如果行,做好了一個公司,市值可以特別高,不低於新能源、汽車等行業。另外,互聯網創業還可以「見壞就收」,做了一年還什麼都沒有,就可以關閉或換個方向。如果是能源、汽車等行業,就不太可能輕易轉型,因為前期的花費太大。

  還有一些其他的原因,比如互聯網行業更適合年輕人創業,中國的市場足夠大,也放大了創新的價值。風險投資進入中國較早,資本與財富催生了互聯網行業的創業熱情和夢想。

  財新記者:現在在互聯網領域,創業者的新機會有哪些?

  李開復:如果你能看到下一個趨勢,願意下一個大的賭注,你就能有機會做出一個10億美元級別的公司。看到別人沒有看到的機會,敢做大家認為還沒有發生的事情,這是最有前瞻性,也是最有挑戰性的事情,如果賭對了,就會最有生命力。

  在中國互聯網行業,還有機會再出一到兩個騰訊或兩到三個百度。但一定不會在騰訊、百度原來的領域,而是新的領域。如果創業者能夠抓住湧入移動互聯網的新用戶,解決他們的需求或者在某一個新技術上有很好的突破,都有機會。但我覺得,這個機會不會在PC端出現,而是移動端的手機、平板,或者是電視。

  財新記者:目前你關注哪些互聯網公司?看好哪些趨勢?

  李開復:第一個是大數據。所謂大數據,就是挖掘、整理、分析已有的數據,幫著做重要的商業判斷,或者發掘新的重要方向。比如,幫助銀行分析哪些人可能不會還款,或者幫助超市分析尿片應該放在啤酒的旁邊還是奶粉的旁邊。這將是一個巨大的機會,就像前兩年大家都說云計算一樣。目前在中國還沒有看到幾個大數據公司。大公司一定要思考怎麼利用已有的大數據。創業公司也可以做數據分析工具賣給大公司,幫助他們從數據中找到智慧。大數據的存儲、分析、判斷和挖掘,都存在巨大的機會。同時,這也是門檻很高的創業。

  第二個是移動互聯網的新變化。前兩年是針對5000萬到7000萬的高端用戶,現在移動互聯網用戶超過2億,明年底可能達到5億,對這些瘋狂湧入移動互聯網的人群,他們的行為習慣非常值得研究。移動互聯網的第一批應用基本是從PC移植的工具型應用,搜索、瀏覽器、微博、微信等,現在的用戶群與兩年前不一樣了,有越來越多的學生、藍領、各種年齡段的,可能他們的手機價格更低,更在乎流量費用,他們的需求是什麼?誰能抓住這個主流人群的心,很可能威脅到此前的巨鱷公司。過去百度打敗谷歌、淘寶打敗ebay的農村包圍城市的策略,還會奏效。這將是重要的投資方向。

  第三個是企業級應用市場。中國的企業級市場還沒有起來,但潛力是在的。這種情況會在哪些領域、哪些行業率先發生,現在還是問號。但這是一個毫無疑問的趨勢。當然,過去的20年裡,這個方向上也是一路的「屍體」,不敢說近期就能爆發。但作為投資人和創業者,一定要關注,太早做,可能會成為先烈,一旦市場爆發了再追進去,可能就沒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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