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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水飢渴症

http://magazine.caixin.cn/2011-12-23/100341817.html

 一項預計耗資達200億元的大型調水工程——千島湖引水工程,近期引發熱議。

  這項計劃於「十二五」期間動工的工程,是指將淳安縣(杭州下轄)境內千島湖的水,在新安江主流之外開挖隧洞,跨越桐廬、富陽,引至杭州閒林地區。

  調水在中國已不是稀罕事。近幾十年間,中國大多數省份實施了跨流域調水工程。北方的海河、黃河、遼河流域諸省、市、自治區調水已是常態,甚至理 論上並不缺水的長江、珠江流域各省市,近年也紛紛加入跨流域調水行列。此項千島湖引水工程,就發生在有江南水鄉和人間天堂之稱的杭州市,因此格外引人矚 目。

  中國改革開放30年來,伴隨著史無前例的城市化、工業化進程,調水工程之密集、調水量之巨,世所罕見。

  這些耗資動輒百億的調水工程,固然為GDP快速增長奠定了基礎,但密集調水、大規模調水引發的負效應卻被人為忽略。當下海河流域眾多河流斷流、污染嚴重,黃河入海水量不及上世紀50年代的一半,都與眾多調水工程密切相關。

  近年來,發達國家已對跨流域調水進行種種反思,但在中國,各地調水飢渴症已然走火入魔。更多、更大調水工程,還在醞釀中。

舉國大調水

  千島湖引水工程不是沒有理由。杭州飲用水源單一,80%以上來自錢塘江。近年來沿江地區工業污染加重,一旦錢塘江發生惡性污染事件,800多萬 杭州居民飲水安全堪憂。事實上,被稱為江南水鄉的江蘇、浙江兩省,近年已實施多起大型調水工程,主要用於解決各大中型城市的居民飲用水。

  珠三角是中國雨量最為充沛的地區,也已加入調水行列。廣東省「十二五」期間,將投資約236億元實施「西水東調」工程,從西江取水解珠三角東岸之渴。工程輸水管線95公里,年調水量約20.7億立方米。調來的水惠及廣州、東莞和深圳的1900萬人口。

  廣東調水也不乏原因。多年來東江供養深圳、惠州、河源、香港和廣州東部地區飲用水,但目前東江水資源利用率已達到35.3%,超過國際上公認的30%的上限。

  在中國西南部的云南,守著滇池的昆明市,近十年間也在計劃上馬滇中調水。2003年就提出的滇中調水,指從金沙江引水至麗江、大理、昆明、玉溪六個州市的30個縣區。該項工程輸水乾渠近900公里,計劃年調水34億立方米,工程總投資達629億元。

  由於不少水利界高層人士和專家認為云南並不缺水,該工程一直被拖延。但2009年、2010年中國西南大旱,該省再次力推調水方案,理由是云南總體水多,但水量分佈不均,滇中地區較為缺水。

  在中國北方,調水近幾十年間已上演數輪。目前,黃河流域十餘省市區早已能調盡調,東北三省和海河流域的京津冀地區也大體相仿。財新《新世紀》記者粗略統計發現,目前至少有數十個調水工程還在修建或前期工作之中。

調水連環計

  中國為何在短短幾十年間成為全球調水第一國?中國水利水電科學研究院副總工程師程曉陶認為,中國幾十年間快速城市化和工業化是主要原因。

  「中國幾十年間增加了七八億人口,又史無前例地快速湧向城市,城市工業還在超速發展,世界上其他國家沒經歷過這樣的事。現在是一方水土養不了一方人了。」程曉陶說。

  如此情形下,中國相當一部分城市尤其是北方城市水不夠用是必然的。這些城市首先想到佔用農用水,然後是超采地下水;再然後,調水就開始了。

  原長江水資源保護局局長、現長江論壇秘書長翁立達認為,中國的調水簡直就是一個「連環計」:海河水調光,就調黃河;黃河水調沒了,就調長江。一項大型調水,往往會引發相關各地實施連環調水。「這樣調個不停,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新中國成立後,最先出現缺水的城市是北京。為了應對人口和工業發展,北京於1951年和1958年先後在永定河、潮白河上分別修建了官廳水庫和 密雲水庫。早至20多年前,官廳水庫基本無水可引;早至十多年前,密雲水庫只能供京城三分之一的用水量。為了彌補短缺,北京只能靠超采地下水。至今北京地 下水位已下降數十米之多。為了保證北京用水,還限制河北省取用官、密兩庫水。最近十年左右,河北多次從其省內水庫調水支援京城。近幾年,北京還直接籌劃 「引黃濟京」工程。

  北方另一特大城市天津也經歷了類似過程。1983年,中國修建標誌性的跨流域調水工程——引灤河濟津工程,每年從灤河引水8.1億立方米水供天津、唐山市民飲用。近十餘年,灤河水也不能滿足天津,於是又在山東境內修建「引黃濟津」工程。

  當海河流域的北京、天津將調水之手伸向黃河的時候,沿黃各省眾多大中城市,也開始向黃河要水。黃河之源青海省,近年正在實施一號水利工程「引大入湟」,這是黃河兩條支流間的調水;在內蒙古,在近年實施的引黃入呼(呼和浩特)之外,鄂爾多斯和包頭等地從黃河調水頻頻。

  陝西省多年來一直力推陝北引黃計劃,山西更是建設了工程量僅次於三峽、小浪底水庫的引黃入晉工程。目前,兩省還計劃從即將興建的古賢水庫,每年各引黃河水近15億立方米。河南、河北、山東等沿黃省份,近年也實施了規模不同的引黃工程。

  多方調水之下,黃河早已不堪重負。現實證明,黃河養活不了中國北方幾十年間興起的數十個大城市。中國政府又將目光投向了長江。

  一位不願具名的學者指出,近十餘年,引長江之水接濟黃河已成為水利界主流思路。突出表現是中國調水的巔峰之作——南水北調中線、東線的上馬,引長江水入黃、淮、海流域。

  南水北調工程還引發了一系列連環調水。陝西省因為未從國家南水北調受益,開始實施自己的「南水北調」,即將長江支流漢江水,通過秦嶺隧洞,引向黃河支流渭河,最終向西安等城市供水。湖北省擔心未來漢江水少,實施了引江濟漢工程,還計劃實施引江補漢工程等。

奢侈的調水

  眾多的調水工程,耗資少則十餘億,多則數十億、數百億。南水北調工程總投資就達數千億。「中國的不少調水工程,基本上是不惜成本,不計代價。」一位水利專家說。

  更有學者評價,中國調水不講經濟邏輯,調水工程主要由國家和受水省、市各級財政投入,最值錢的水資源則基本上或近似於無償取用,受水區城市及其 居民不需要向提供水的地方政府和居民付費。理論上,調水會讓調水區生態受到損害,但中國的調水甚至連生態補償費用都不需要支付。

  如此格局下,對於各大城市來說只要能爭取到調水工程立項,調水基本上等同於「不調白不調」。顯然,這是各地調水風起云湧的根源之一。

  然而,不計水資源費和生態補償款「白調」來的水,在現實中屢屢出現受水城市和居民用不起的「怪事」。

  2003年10月,耗時十年、總投資103億元的山西省萬家寨引黃入晉一期工程通水。其時,太原市計劃年調3.2億立方米黃河水,呼延水廠設計供水能力達每日80萬立方米。但時至今日,呼延水廠向太原市日供水僅為24萬立方米。

  太原水務人員向新華社記者訴苦稱,經過多次提升引來的黃河水,每立方米成本價已超過5元,再經水廠處理送到用戶家中,僅成本價就在每立方米8元左右。這一水價遠遠超出不到3元的綜合水價。黃河水成了「天價水」。

  最終,太原的調水單位層層虧損,以每立方米2.5元的價格賣給居民。

  至2008年年底,黃河供水公司累計虧損1.27億元;2009年虧損9000餘萬元。至今,太原仍未用足黃河調水指標。大量調來的黃河水在太原市內河道流淌,因為處理越多虧損越多。

  不只是太原遇到了這種情況,隨著引黃入晉二期工程的建成,山西北部的朔州、大同等城市也面臨同樣問題。 內蒙古引黃入呼、山東引黃濟青兩項工程,亦如是。

  「外調水當然不是『不調白不調』,如果算上工程投入、水資源取用費以及生態補償費,外調水每立方米十幾元屬於正常現象。不少受水城市和居民根本用不起。所以說跨流域調水是名符其實的『天價水』。」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水利專家說。

調水負效應

  經過幾十年密集調水,在中國各受水城市享受調水紅利的同時,環境生態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國際環保界一般認為,人類對一條河流天然水量利用率超過30%,就會對河流生態造成嚴重破壞。以此標準,海河流域之永定河、潮白河、灤河等,因供應京、津等城市,被「吃光用盡」,水庫以下河道要麼幹涸,要麼污水流淌,生態系統早已無從談起。

  黃河流域的眾多灌溉調水及飲用水調水,讓黃河水在近十年平均年入海量不足200億立方米。以總水量計,黃河水被沿岸居民用去70%以上。由於黃 河入海水量持續減少,從上世紀50年代的500多億立方米減至如今不足200億立方米,渤海海水的氮磷比嚴重失調。2008年,渤海海水的氮磷比為67, 而渤海灣底部、萊州灣底部、遼寧近岸的氮磷比甚至高達200以上。一般認為,氮磷比超過50,會造成生態惡化。昔日渤海為海上漁場,今日已基本沒什麼漁獲 量了,大批海洋生物滅絕。

  由於南水北調中線、東線均未正式通水,暫時還不能觀察到長江初步調水後的負效應。但對作為中線源頭的漢江,多名學者指出,中線調水後,漢江襄樊段水位下降嚴重,水污染將加重,水生魚類可能大幅減少。

  也有不少學者指出,南水北調後或將導致長江入海口遭受更大程度的咸潮倒灌,從而影響上海的飲用水質,造成水源危機。

  上海市顯然也有如此擔憂,近年已興建青草沙水庫,防備海水入侵。

  世界自然基金會(中國)負責淡水項目的官員朱春全認為,要真正解決區域水資源的供給問題,更重要的是依靠當地水資源保護。大範圍調水必然改變河流的水流,會改變生物多樣性、河流的連通性和水文過程等。

  在全球範圍內,發達國家對於跨流域調水已越來越慎重。多個調水工程引發嚴重生態問題,如俄羅斯北水南調工程,雖然其取水量並不大,但學者懷疑它 導致喀拉海的水溫、積水等變化,造成極地冰蓋擴展、增厚,春季解凍時間推遲。西伯利亞大片森林遭破壞,風速加大等,也被懷疑與此相關。

  世界自然基金會全球淡水項目主任傑米·皮托克在一份報告中指出,將一條河的水注入另一條缺水的河,這種做法越來越流行。但想靠調水一勞永逸地解決水短缺問題,只是「管道幻夢」。

  有水利專家認為,除有些城市確實嚴重缺水外,不少地方政府將調水當成靈丹妙藥,水不夠用不去節水,而是首先設法調水;水污染後不去治污,也想著調水。「調水成了萬能鑰匙,水調來了,就可以繼續粗放的發展模式。」

  受水區城市居民也並未養成節水意識,法律約束不足,以及市場水價過低,都讓居民對調來之水沒有珍惜感。「北方城市的居民和企業像南方一樣浪費水。中國最缺水的城市北京,市長總感覺沒水用,但居民從來沒嘗過缺水的滋味。」上述水利專家說。

  程曉陶認為,調水是解決現階段城市供水短缺的手段之一,但是應該特別慎重應用,不能是盲目的、沒有節制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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