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財經對《經濟學人》智庫(EIU)中國研究總監任韜(Tom Rafferty)進行專訪的前一天,美國當選總統特朗普過渡團隊宣布了將在白宮下成立一個新機構——白宮國家貿易委員會,並任命經濟學家納瓦羅(Peter Navarro)為該委員會主席的消息。對於任何中美貿易政策的觀察者,這都是無法輕易忽視的信號。
任韜
“納瓦羅是一位強硬派,如果他處於前文提及的位置,那麽我同意你的觀點,即這一信號意味著貿易將成為特朗普政府在經濟方面的優先處理事務之一。”任韜表示。
而對於國會是否可以中和特朗普政府過於極端的貿易政策這一問題,他表示,貿易政策直接屬於總統權力範疇,國會想有作為是比較困難的,而上述新成立的白宮國家貿易委員會也帶來了不少在貿易方面的總統控制,“貿易是特朗普的優先事務,在這方面他擁有不少權威可以騰挪。”
任韜認為,特朗普對中國貨幣的看法有些過時了,他對於中國的看法,可能是在10年前形成的;此外他在中國產業政策和補貼方面的發言雖有一些真實之處,但真正的問題是他在試圖解決這些問題時所采取的那種咄咄逼人的方式,而且“還使用政治方式來提高他要價的杠桿,他是個商人,他使用試探商人的方式來試探政府”。
在特朗普上臺後中美可能發生貿易摩擦的大背景下,一份有利於中美雙邊貿投的《中美雙邊貿易投資協定》(BIT)在任韜看來“不太可能了”,他說,這有些可惜。
特朗普的貿易團隊,散發的到底是什麽氣息?
與以往積極倡導自由貿易的人選相比,特朗普親手挑選的貿易團隊散發出彼此矛盾卻已然足夠令人憂心忡忡的貿易保護主義氣息,而且其中許多候任高級官員都是對華貿易強硬派。
其中最高調的莫過於納瓦羅。早在特朗普當選之日,清華-卡內基全球政策中心主任韓磊(Paul Haenle)在接受第一財經采訪時就指出,目前可知的一位在中國經濟政策方面有可能對特朗普產生影響的人士——加州大學厄文分校經濟學教授彼得•納瓦羅,在他的文章中表現出令人擔憂的傾向。
納瓦羅
納瓦羅此前在中國方面有三本著作,其中最後一本《致命中國》(Death By China)被制作成紀錄片。特朗普在任命其作為白宮國家貿易委員會主席的聲明中表示:“我在許多年前讀過納瓦羅有關美國貿易問題的一本書,並對他的論證的清晰性和他的研究的徹底性印象深刻。”
“他已經預先記錄了全球主義對美國工人造成的傷害,並為恢複美國中產階級鋪平了道路。作為我任內的貿易顧問,他將承擔重要角色。”特朗普說。
任韜表示,納瓦羅是一位經受過訓練的經濟學家,曾經就讀於哈佛,從哈佛拿到經濟學博士,“此人應具備嚴肅經濟學家的條件,不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令他的關註點發生了改變。”
而按照納瓦羅的自述,他是在教學中得出了他對於中國的看法。“我在21世紀初開始註意到,我的許多有工作的(前)MBA學生都徹底失業了。隨著我開始更深入地觀察,所有的緣由都指向中國。”他說。
同時,特朗普的任命也有自相矛盾之處。
譬如特朗普建立了新的白宮下的貿易委員會,預計該委員會將得到不少授權,但白宮本身就有全國經濟委員會,本身就在白宮,目前特朗普任命更傾向於自由貿易的前投行人員科恩(Gary Cohn)擔任負責人。“我不太清楚這些機構將如何實現相互互動。”任韜表示,同時商務部和財政部的候選人在經貿方面並不具有相同主張,譬如候任商務部部長羅斯在貿易問題上的發言較為和緩(包括與中國相關議題),他說將不會有貿易戰等問題。
任韜解釋道,羅斯是一個破產重組之王,擅長處理美國破產制造業資產,因而羅斯可能認為他可以理解目前美國制造業所面臨的一些問題;同時,他的一個重要職責就是重振美國制造業,當然這不可能僅僅是通過關稅就實現的,還關乎美國的生產率、制造業成本等。
的確,羅斯的立場令人疑惑。直到2016年9月加入特朗普團隊之前,他還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親華派:他稱贊中國的五年計劃具有遠見卓識,曾與中方企業合作並參與2008年汶川地震災後重建工作,甚至在選戰期間還為加之於中國身上的偏見打抱不平;當然,這一切親華看法在他加入特朗普團隊之後就消失不見了。
與此同時,特朗普還挑選了三名具有豐富對華鋼鐵反傾銷經驗的律師加入美國新政府的貿易團隊。
任韜對此表示,有這樣的貿易律師還是非常重要的,如果看趨勢的話,奧巴馬政府在中國的貿易問題上,特別是同世貿組織(WTO)相關的問題上,變得越來越嚴厲,奧巴馬政府此前越來越頻繁地在WTO起訴中國。
奧巴馬政府在即將結束任期之際,還跑到WTO就中國鋁補貼問題發起訴訟,這是他任期內第16次在WTO起訴中國,距離其政府下臺僅剩8天時間。
僅在2016年一年,奧巴馬政府就在WTO針對中方起訴了3項新案件。而在過去8年中,美國在WTO針對貿易夥伴發起的24次法律行動中,超過一半目標都針對中國。
美國副總統拜登此前則表示,在推行美國貿易法方面,這屆政府“比史上任何一屆政府都要更積極主動”。
任韜表示,那些認為美國總統奧巴馬在此方面較為柔和的看法有誤,實際上他也變得越來越強硬,而美國當選總統特朗普將繼續這種趨勢。
“我不認為特朗普上臺後將100%改變所有事情,但他會加強目前存在的這種趨勢,這有可能意味著更多的針對墨西哥/中國的貿易行動。”任韜表示。
特朗普對中國的觀念“落伍了”
特朗普在選戰中堅稱中國是匯率操縱國,這是一大爭議話題。
對此任韜認為,特朗普對於中國的看法,可能是在10年前形成的,也許在10年前他可以說中國是個貨幣操縱國,但是當下雖然中國仍在外匯市場進行幹預,但他們看到的是中國的積極進展,但特朗普看到的卻是負面的發展:特朗普想對他認為是貨幣操縱者或者是貿易操縱者的國家采取更嚴厲的貿易政策,明顯他將中國視為貨幣操縱者/貿易操縱者。
“他對於中國貨幣的看法是有些過時了。”任韜說。
就在第一財經記者截稿之時,特朗普在接受外媒采訪時又指責中國雖然稱人民幣正在貶值,卻是“故意讓人民幣貶值”,不過特朗普改變了此前稱要在上任第一天就將中國列為匯率操縱國的說法,表示可以先進行對話。
當然在中國的產業政策和補貼方面以及外資對華市場準入的問題上,任韜認為特朗普的發言有些真實之處,不過問題是他在試圖解決這些問題時所采取的那種咄咄逼人的方式,而且還使用政治方式來提高他要價的杠桿。任韜一針見血地指出:“他是個商人,他使用試探商人的方式來試探政府。”
任韜並稱,雖然還有一些不確定性,但事態發展至今,已經變得有些清晰了:看起來特羅普將要執行那些他在選戰中承諾過的內容,譬如在國內經濟方面希望采取經濟刺激,金融市場目前對此已經有所反應;在貿易問題上,重新恢複美國本土制造業的能力,阻止美國企業的外包行為,並試圖讓美國企業對本土進行更多投資。
消除貿易赤字就能促增長的主意“很愚蠢”
納瓦羅在選戰期間同羅斯共同撰寫的白皮書中,闡述了他對於貿易和中國的看法。這份經濟計劃本身的邏輯非常簡單:改革美國的貿易結構和貿易政策,猶如一劑“十全大補丸”,既能令美國達到政府收支平衡,又能大幅增加美國就業,還能將美國的GDP增長帶回3.5%的水平。
任韜斥之為:“其基本的理論是如果能夠消除貿易赤字,就可以提高經濟增長——-這很愚蠢。”
“如對中國征收45%的關稅,而中國本身占美國進口貨物產品的20%的話,這將對美國經濟產生巨大的通脹影響,而美國經濟70%都由消費拉動,這將導致麻煩。”任韜稱,“民粹主義(論調)對於那些喪失了制造業能力的州的美國人而言聽起來不錯,但是當真要制定經濟政策,產生令經濟增長的結果時,這些想法就不那麽美妙了。”
“在我看來,美國面臨的難題不是試圖為中間地帶州重振丟失的制造業(比如鋼鐵業),而是確保美國仍然是全球領先的科技創新領導者,”任韜指出,此外“我不知道,美國要怎麽試圖重振類似於鋼鐵業這樣的低附加值產業,如果不為它們提供補貼的話。”
不過如果特朗普確實實行經濟刺激政策的話,“美國經濟有可能在短期實現增長,對進口貨物需求增強,對於不少中國企業來說這也是商業機會,譬如在基礎制造業領域,中國產品非常有國際競爭力,產品價格也便宜。”任韜表示,如果特朗普政府將投資飛機空港等基礎建設,這對中國企業來說都存在機會,“不過是否在政治上也可行,對於我而言不是特別清晰,如果中國不做,那誰來做呢?也許是日本等國家。”
中美BIT或被擱置
自2008年開始,中美BIT談判已經進行了8年之久,並立誌要達成一份“高質量”的雙邊投資協議,且在2016年奧巴馬政府任期結束之前屢次傳出加速消息。特朗普的勝選則擾亂了奧巴馬政府的正常腳步。
任韜對中美在特朗普政府任期內締結BIT不太樂觀。“雖然不太可能被取消,但有可能擱置並在未來某個時間重新開啟討論。”他說。
“我的理解是BIT原本已經接近尾聲了。這有些可惜,因為已經談判了很久了。”任韜表示。
此前,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在其最近一份報告中指出了美方眼中為何未能在奧巴馬任期內達成該協議的原因。這份報告指出,截至2016年12月,談判仍在進行中;當中方全力同美方進行BIT談判時,中方仍未能夠決定是否可以“充分減少其投資限制,以便順利完成這些談判”。
此前在特朗普勝選後,中國美國商會主席吉莫曼在接受第一財經專訪時曾預計,BIT談判將在2017年末或2018年初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