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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鋒:若戰略和經濟同時出現沖突,中美要做好準備

美國當選總統特朗普將於1月20日正式宣誓就職,但是特朗普在競選期間對中國貿易和匯率所表達的批評立場,以及在過渡期間和臺灣地區領導人的通話,這些因素已經昭示著未來一段時期內的中美關系提前進入了一個起伏更劇烈的不確定期。

從奧巴馬時代到特朗普時代,中美關系將面臨哪些變與不變?特朗普任內對中美關系最可能發力的焦點又將是什麽?中美在南海和亞太地區的博弈是否會加劇?這些問題都成為判斷未來中美關系的關鍵切入點。為此,第一財經專訪了南京大學中國南海協同創新研究中心執行主任、南京大學國際關系研究院院長朱鋒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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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局勢仍“風高浪急”

第一財經:您如何解讀2016年12月15日中國海軍在南海有關海域捕獲美國海軍一具無人潛航器的事件以及中美對此問題的表態?

朱鋒:這一事件最深層次的原因是美國加強在南海海域針對中國的情報搜集,這些行動對中國的海上安全和國家安全都構成了嚴峻挑戰。無人潛航器的捕獲相當程度上反映了中方對美國加強在南海軍事情報搜集與巡航不斷上升的戒備與憂慮。

從國際法角度來說,因為潛航器在國際水域,中國進行打撈認證,符合相關的國際海事規則。因為在國際海域,一國的船只在國際海域發現不明物體,有責任、有權利來進行驗證和確認,因為不知道這一物體的性質和危害有多大,也有義務澄清這一不明物體的功能與來源,以便避免這類不明物體對國際航行安全與航行自由的威脅。中國海軍打撈美國潛航器的行動符合相關國際慣例。

另一方面,因為無人潛航器是一個高科技的、類似海上“無人機”的設備,具有很明確的軍事情報信息和數據收集功能,盡管是在國際水域,靠近菲律賓一側,也並非在中國執法範圍,但這些設備的投放事關中國的國家安全。如何在這些設備的投放和使用問題上協商和建立相關的國際規則,這是此次事件可以提供的重要警示。對目前具有軍事偵查功能的無人機和海上無人潛航器的管理,缺乏有效的、公認的國際規則,目前在國際海洋法上仍屬“灰色地帶”。這一事件對中美兩國來說客觀上提了一個醒:美國軍方認為其在國際海域可以自由投放這類軍事裝置,並免受他國的幹預;中國則要基於國家安全與國際海事規則去驗證其是否為有害物體。這就需要中、美兩國和其他國家共同商討規則制定的問題。

總的來說,這一事件可大可小,美國媒體炒作,把這一事件視為中國南海政策“咄咄逼人”的例證,看作是中國對特朗普試圖在“一個中國”問題上挑釁中國的強硬回擊,甚至有人認為這是中國有意在特朗普未上任前測試未來美國政府的中國政策。我認為這樣的報道未免“過度炒作”。

第一財經:特朗普上臺後,是否會改變美國此前對南海的介入戰略與政策?具體可能表現在哪些方面?

朱鋒:特朗普政府上臺後,南海問題還會繼續在中美關系中長期存在。南海問題不僅是南海島礁和海洋權益的爭議,目前已經變成了亞太地區大國博弈競技場。在南海爭議管控和局勢穩定的進程中,美國究竟想要扮演一個“支持者”還是要按照自己的地緣戰略利益來扮演“攪局者”?這對特朗普政府時期南海問題在中美關系中扮演的角色,將會產生重大作用。

1月20日即將上臺的特朗普政府,在對外政策和亞洲政策上難以從一開始就在南海問題上發難,也難以迅速將南海問題列為亞洲政策的優先事項。原因之一是美國新政府的外交和安全政策團隊,從2017年3月開始還將面臨一系列中高層官員的提名和國會任命。在這個過程結束之前,整個外交政策將處於評估和規劃進程中。二是美國即便想要對中國施壓,也不可能不意識到中菲關系的改善以及2016年7月之後中國與東盟的務實管控給南海局勢帶來的行之有效的“降溫效應”。但五角大樓、美國軍方和太平洋總司令部仍將南海問題列為目前美國西太平洋安全與戰略的重點。2017年的南海局勢整體而言還會“風高浪急”。

特朗普政策和奧巴馬有何不同

第一財經:特朗普的上臺,對中美關系的未來走向將有哪些影響?

朱鋒:特朗普上臺後,中美關系肯定會有實質性的變化。第一,特朗普是一個很另類的總統,與奧巴馬政府相比,他的風格、個性、經歷、眼光以及對整個外交政策關註重點的選擇都會有明顯的調整。特朗普似乎更強調美國優先,美國的事情第一、利益第一以及美國的政策選擇第一。這一背景下,特朗普對美國的中國和亞洲政策到底會做出怎樣的選擇?目前一系列的動向問題不得不讓人擔憂。比如把強硬的反華鷹派彼得·納瓦羅任命為白宮國家貿易委員會主席,把“鷹派中的鷹派”放在處理美國貿易問題的顯赫位置,特朗普看中納瓦羅思維中非常極端和反全球化的觀點和主張。特朗普政府現有政策的人選,不得不讓人擔憂,特朗普政府在亞洲和中國政策上會做出怎樣的重大調整。

第二,特朗普的內外政策也在進行新的評估和調整,從目前來看,強調減稅、進行基礎設施建設、加大反恐力度和大力打擊非法移民、擴大核武器的數量、進一步增加軍費等一系列政策目標將成為特朗普政府內外政策的優先事項。特朗普政府將明顯與奧巴馬政府在整體的外交與安全態勢以及具體的策略等問題上拉開差距。這個差距目前最大的表現是,奧巴馬宣稱要令世界無核化,而特朗普則大力主張擴充核軍備;奧巴馬要制裁和施壓俄羅斯,特朗普則頻頻對普京示好;奧巴馬要繼續推動美國主導的亞太和跨大西洋自由貿易,而特朗普則強調美國要給世界自由貿易規則“重新洗牌”;奧巴馬要求重振美國制造業,特朗普則要求將美國的海外制造業投資盡可能地“拉回”美國。按照現有的內閣部長人選和政策言論來判斷,特朗普政府上臺之後,其內政外交將使得冷戰結束25年以來,美國以往積極推動的自由主義國際政策(liberal internationalism)面臨重大的倒退。

第一財經:特朗普上臺以及中美關系的變化,將給亞太地區政治經濟與安全形勢帶來哪些連鎖反應?

朱鋒:特朗普上臺後的中美關系新變化,一要看特朗普的對華政策基調,尤其是如何為“一個中國”政策背書。目前國內媒體高度關註特朗普的“一個中國”政策。特朗普再三發聲為自己辯護,強調為什麽不能接蔡英文電話和為什麽非要受“一個中國”政策制約。但我仍然認為,特朗普上臺後難以將“一個中國”政策作為對華關系的發力點。

現在特朗普還處於侯任時期,他還不是真正的美國總統,“一個中國”政策不僅是中美關系的基礎,也反映了過去8任美國總統的共識。特朗普要想推翻“一個中國”政策,他在美國國內不會得到眾多支持,甚至會引起廣泛的反對。因為稍微有點頭腦的美國人都很清楚,拿臺灣問題去激怒中國,對美國只會得不償失。

盡管如此,特朗普在對華關系上不惜惹事、挑事的態勢仍然令人擔憂。美中兩國是世界第一大和第二大經濟體,兩國關系的穩定合作,涉及到地區和世界的穩定與和平。特朗普故意激化中美矛盾,甚至不惜引發中美對抗,這種態度對未來中美關系絕非利好。特朗普多次強硬表態,要提高中國出口美國產品關稅,要求中國進一步開放國內市場,指責中國操縱人民幣匯率,又重用反華鷹派納瓦羅出任貿易部門要職。未來中美兩國在經貿領域是否會出現貿易戰?即便沒有貿易戰,雙方在經貿領域是否會出現激烈的對抗?這對中美關系同樣是非常重大的挑戰。

特朗普上臺後兩國關系最大的不確定是,中美是否在地緣戰略和地緣經濟兩個領域同時出現沖突。這在以前的中美關系中還沒有過,我們必須做好必要準備。

特朗普如果真的要挑起貿易戰,在經貿領域打壓中國,對整個亞太地區都將是非常消極的因素。其結果,不僅將破壞亞太地區貿易自由化進程,對於經貿領域內的全球治理體制也將帶來消極的沖擊。世界都在觀察和審視特朗普政府究竟會用什麽方式來撼動全球化和自由主義國際秩序這一大格局。無論是從國際關系的歷史還是從國際關系理論的視角來看,經貿領域內“以鄰為壑”的倒退性政策,只會加劇地緣政治的對抗。這將對中美關系帶來更加全面和長遠的影響。

中美經貿關系或將面臨前所未有的嚴峻

第一財經:特朗普上臺後,中美最有可能在哪些領域產生分歧甚至摩擦?哪些領域可以尋求共識促進合作?

朱鋒:中美兩國存在爭議和沖突的“清單”很長,特朗普上臺後,最令人憂慮的還是中美雙邊經貿關系。首先,在貿易金融領域的全球治理,2016年中國剛剛主辦了杭州G20峰會,中國政府願意為全球治理的發展提供更加活躍和積極的“中國角色”。戲劇性的是,特朗普政府可能在全球治理上要“另起爐竈”,有可能要全力推銷自己新的算盤。經貿領域內的全球治理體系可能因為特朗普的上臺而產生重大裂痕。如果特朗普上臺要單方面對中國增加關稅,WTO機制甚至將面臨崩潰。面對特朗普沖擊,中美經貿關系未來面臨的問題很可能不再是一些例如人民幣匯率、市場準入、解決貿易逆差等局部問題,而是經貿領域內全球治理體系所面臨的嚴峻而深刻的問題。

第二,作為世界第一和第二大經濟體,美中合作對世界經濟的穩定和增長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雖然有爭議,但關鍵是回應爭議的方式和途徑。這也是國家主席習近平再三強調中美之間要加強合作、以合作應對分歧、以合作來管控爭議的原因。自奧巴馬的第二任期以來,中國一直在推動雙邊投資協定(BIT)談判。但奧巴馬政府臨近尾聲還拒絕承認中國市場經濟地位,即將上臺的特朗普政府又虎視眈眈地想要在經貿領域對華發難。所以,或許中美經貿關系將在2017年面臨一個前所未有的嚴峻時刻。

第三,臺灣問題是中國的核心利益,我們絕對不會坐視美國挑釁和破壞“一個中國”原則。臺灣問題在特朗普上臺之後雙方必須進行嚴肅的溝通和對話,特朗普需要為前段時間在“一個中國”問題上造成的對華沖擊給個“說法”。否則,特朗普執政之際,中美關系就不可能有安寧之日。

第四,在朝鮮半島問題上,我們還需要觀察特朗普的對朝政策會如何實施。2016年11月30日,聯合國安理會通過的2321號決議(註:決議要求朝鮮放棄核武器並對其施加貿易限制)。中國已經拿出了巨大的合作誠意。推進朝核問題打破僵局,不只是要制裁和孤立朝鮮,說到底還是要和朝鮮談判。特朗普會接受與朝鮮的對話嗎?金正恩政權是否會在特朗普上臺後給美國發個“紅包”,宣布一些妥協性舉措,以便實現朝美接觸、扭轉當前平壤日益深化的困局?我們還需要等一等、看一看。

第五,南海問題可能仍處於兩場暴風雨之間的“間歇期”。美國對於中國島礁建設和所謂“軍事化”的關註究竟會演變成什麽樣的應對行動,中美在南海的戰略博弈能否得到管控,這值得我們高度關註。

第一財經:中國有自身發展的需求與目標,面臨美國及全球政治經濟的新變化,中國應該如何應對?

朱鋒:從大格局來看,2016年之後,世界政治和經濟正在面臨冷戰結束25年以來最大的變局。

首先,我們要對這個新的變局有全面、深刻、準確的分析、判斷和把握。國際局勢“多變”、“多亂”,中國一方面要積極進取、把握機遇、努力塑造有利於中國的國際環境。這是中國外交近幾年來已經展示的強大的內在生命力。但另一方面,機會的把握不僅取決於如何在局部問題上尋找好的對策,更取決於我們能否對大局走勢形成前瞻性的、客觀的、準確的分析和判斷。

2017年,世界政治顯然將進入周期性發展的新階段。冷戰結束已經25年,世界政治在這個25年的周期里正在面臨終結,世界政治的新周期即將開始。這一新周期的發展軌跡、內在動力、主要問題到底是什麽,我們需要好好捋一捋、想一想、看一看。對這種大勢的判斷和把握是我們應對特朗普政府最需要做好的準備。無論美國和亞太其他國家怎麽變,中國既要登高望遠,要牢牢把握未來新的世界政治經濟發展周期的動力和內在要素,又要抓住細節,對美國新政府的新政策、新套路和新戰術做好深入、細致的準備。

第二,中國的發展說到底是統籌兩個大局。這不僅是戰略選擇,也是中國崛起到今天這個程度不得不處理好的“兩條戰線”。國內建設和對外關系具有高度的關聯性,做好外交、搞好對外關系,說到底需要我們調整自己。調整自己的關鍵,則是加速在體制機制上創新、全面激發社會活力和創造力、形成從政府到社會、從國家到個人都能更加主動、積極和充滿建設性地應對國際挑戰、壓力和機遇的新局面。面對新的國際大局“變革自己”、“激活自己”,這是中國正在面臨的前所未有的新挑戰。

第三,堅持走“中國特色”的發展道路,堅持推進全球化的既定方針,堅持和周邊國家與國際社會的共同繁榮、共同發展,堅持利益、責任和命運共同體建設。堅持這些原則,就是堅持中國對世界和人類的貢獻,就是堅持發揮我們的相對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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