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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槽(下)

獵頭公司說某law firm看了我的CV很感興趣,千方百計游說我跟他們的合夥人見面,我想反正聊一下沒有損失,就給他們一個機會吧。Agent給我安排到美國會一邊吃飯一邊interview,美國會隨處可遇見律師和bankers,難道agent故意讓我給行家撞見,做成「王迪詩過檔」的假象,焗我跳槽?既然如此,我索性將計就計,有時「蘊釀跳槽」的行動讓別人看見也不一定是壞事。

今年有國際律師行要開展香港業務,大灑金錢招兵買馬,擁有做IPO經驗的律師成為高薪挖角的對象,而且美國律師行的薪水向來都比英國行為高。Agent給我安排在美國會見面的New York firm合夥人Alex,正是剛從某英國律師行跳槽過去的,他先帶了一些「自己友」過檔,如今繼續四出找人埋班。

「你在這間firm做得開心嗎?」Alex試探道。「不如過來跟我,要舒服得多呢,人工絕對不會令你失望,我還會全力培育你做合夥人。」
我沈思了一會,「我會全力培育你做合夥人」這句話怎麼如此耳熟?到底我在哪兒聽過?let me see……ah yes,我從前也不時從上司口中聽過一模一樣的話,怪不得我對這句話如此反感。每次他們要我硬食豬頭骨或替他收拾殘局,總會情深款款地對我說:「Daisy,你知我遲早升你。」上司這種說話,你信一成都死,正如你相信特區政府高官的說話將來一定後悔。上司們總是給你一根蘿蔔引誘你為公司賣命,到頭來升職加薪的承諾沒有兌現,你還是像最初那樣天天捱驢仔。「你不是答應過升我嗎?」起初還會天真地問。上司就會大條道理說:「你的表現未合乎水平,所以暫時未能升你,但假以時日,你再賣力一點,我還是遲早會升你的。」我討厭這他媽的「遲早」。

這就像一個已婚男人哄騙年輕女郎當他的小三,「我遲早會娶你」。然後兩年、五年、十年過去了,「你不是答應娶我嗎?」二十歲的時候問這個問題,男人會喜歡你可愛cutie;三十歲的時候問這個問題,男人會嫌棄你不夠成熟;四十歲的時候問這個問題,男人會笑你憨居。

儘管我仍相當可愛,「遲早升你」這種不負責任的承諾還是不信也罷。如今眼前的Alex又把我當成初出茅廬的(口靚)妹仔,「人工高,福利好,唔辛苦,有前途」,都是教人打呵欠的口號。還是講錢最實際,所謂「人工高」到底有多高?「福利好」究竟有多好?你準不會以為有牙科保健能吸引我這種有腦的花瓶吧?

人工多少對我絕不是最重要,只是非常重要而已。Steve Jobs曾於1993年在《華爾街日報》的專訪說:「成為墳墓裡最富有的人,對我不重要。每晚上床睡覺,可以自豪說我們做了很棒的事,對我才是重要的。」對於已擁有巨富的人,金錢變成不那麼重要。財富到了某個地步,再多一點或少一點其實分別不大。比如你有三百億身家,那第三百零一億大概不會給你帶來很大的感覺吧。然而對我這種從未試過有錢的人,每個月多賺十萬八萬足以令我脫貧。假如有天命運不知出了什麼差錯讓我成了巨富,我也一定會聳聳肩說:「錢其實也不那麼重要吧。」當然,能夠徹底把富貴看成浮雲的富豪,世間到底還是不多。「愈有錢愈要賺到盡」往往更加普遍,他們有天終可成為墳墓裡最富有的人,真是可喜可賀。

然後我又問自己,我白天在拚命的趕招股書和跟bankers糾纏,晚上睡覺前是否能夠自豪地說「我做了很棒的事」?Well,um……報章報道執紙皮的阿婆每次都在新股上市時獲利甚豐,那些厚如電話簿的招股書拿去廢紙回收,大概也能賣得幾塊錢。從這個角度看來,我所做的工作確實也對社會頗有貢獻。

我微笑著喝了一口咖啡,對Alex的硬銷不置可否。他一定已從獵頭公司那兒得知有三間law firm正在向我招手,於是未等我有任何表示,已急不及待約我second interview,再多見兩名專責IPO和M&A的合夥人。就在這時,我感覺到某處正有一雙猥瑣的眼睛定定的看著我,一看,原來是TY那傢伙。他這人出名口多,那次也是因為他口多在酒吧出言侮辱我才被Philip揍腫了嘴。

午飯過後回到公司,秘書Selina正在很專心地閱讀八卦雜誌,見我回來即雀躍地說:「Daisy Daisy!Eric急著要見你啊!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她的眼神告訴我她正等著我見完Eric後給她報告。我早料到Eric有此一著,回到自己的房間先覆了兩個電郵,吃了一個蘋果,伸個懶腰,到Armani網站看了一會2012年春夏季的runway,然後到Eric房間輕輕敲門。

「Hello Daisy!」他熱情地招呼道。「我知你最近工作辛苦,所以特別給你一點鼓勵。」沒想到TY傳播消息的效率竟然快過光纖,半小時之前在美國會給他撞見,轉眼便傳到我上司的耳裡。「公司正在檢討薪酬,我正在為你爭取最大的升幅,這件事交給我吧,保證不會令你失望!」

為我「爭取」加薪,you hear that?「爭取」。我最討厭這兩個字。你不如說正在向特區政府爭取給王迪詩頒發大紫荊勳章?最後加來加去得個吉,他便可以理直氣壯地說:「我確實已為你爭取了,但最終可是總公司作決定。」假如我要爭取什麼,我會爭取禁止上司對下屬說「爭取」這兩個字。

「Daisy,我知道像你這樣的人才很渴市,外面也有law firm成立香港部需要請律師,人工也許會高一點,但去到新公司做開荒牛你以為好歎?不說別人,就看Lisa,她不聽我的勸告,貪那點錢跳槽去了做開荒牛,不出一個月整個人像老了十年!怎麼了,很恐怖吧?我不是開玩笑,你可自己打電話問問Lisa,她打了botox又做彩光,依然無法挽救又乾又皺的皮膚,你自己想想吧。」

這算是「挽留」還是「恐嚇」?Lisa的皮膚又乾又皺,因為她老。就算她不去做開荒牛,她仍然是老。怎能跟我相提並論?

我滿不在乎地聳聳肩。他恐嚇不成又來軟銷,堆出滿臉的笑容。「Daisy,做生不如做熟,我們不是一直合作愉快嗎?老實講,就算你覺得這裡的老闆不好,但世上哪裡會有好老闆?老闆一定是壞人。」沒想到他竟如此誠實,倒令我有點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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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已是數月前的事了。當時市況還未至於太差,大家都以為只要繼續投入祖國的懷抱,我們還是可以繼續跳舞。沒想到股市急轉直下,獵頭公司已好一陣子沒有來電,搞不好連獵頭公司都自身難保。上司知我無法跳槽,又再度折磨我,上次去北京竟命令我在一晚之內趕起中英文版招股書,好現實的傢伙!(撰文:王迪詩/逢星期六刊於《信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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