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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過留痕】第一次討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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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夏天,我離開了就讀的第六中學走向社會。我不是讀不起書,而是怕學校派我去浙江兵團。我家裡兄弟兩個,按照當時政策,是要去一個外面的,但我父母捨不得我遠離家鄉,就叫我輟學了。當然,當時還有個很費解的思潮,認為讀書沒用,認為隨便有一份什麼樣的工作,都要比讀書好,都比讀書來得重要。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拉板車,運輸社設在南門的雙蓮橋,社裡有七八輛車,大的兩輛,小的大概是五輛。因為力氣大,我被分配去拉大車。大車我們叫單噸車,就是可以載重在一噸以上。單噸車是個什麼概念呢?就好像跑長途的「雙節拖斗」,神氣,是強大的人才能伺候的。拉板車是有固定裝束的,一塊大方布,對折成三角,紮在腰上,既是腰帶,也可以當圍裙,順便也擦擦汗。拉板車最瀟灑的時候是停在酒家門口喝生啤,丟一毛錢,粗碗往稻桶裡一舀,仰脖子咕咚咕咚,喉嚨裡都是歡快的感覺,漏酒也肆意地掛滿嘴邊,結束時還配有響亮的「氣嗝」,享受。

拉板車最吃力的要數上中山橋。中山橋陡,像拉起來的滿弓,起得快落得也快,不像有的橋,逐漸的過程太長,覺不出橋的意思。中山橋不一樣,平地上一路過來,以為沒有橋,但突然就陡了起來。所以,我們拉出了經驗,起勢時屏住呼吸緊鉚幾步,像百米賽跑,頻率一點都不能松,鬆一下就會倒溜。真要是不幸倒溜了,再把它繃住就非常的困難。所以,要緊就要緊到底,一直要緊到橋頂,這口氣才敢鬆。其實也只稍稍地松半口氣,因為緊接著馬上要下橋。下橋不能一瀉千里,瀉得舒服了就容易打跳,因此,即便是下橋,即便是瀉,雙腳也要像磁鐵一樣吃住,用腳和弓背製造出阻力,讓板車一點點住下走。這一上一下的過程全靠小腿的功夫,沒有小腿的功夫,起勢時咬不住勁,下落時也剎不出阻力。因此,拉板車的人小腿肌肉都比較好,像饅頭一樣。多年後我練上健美,練友們都說小腿的肌肉難練,只有我心裡明白,練友們是不得要領,是沒有找到好的訓練辦法,或者說他們還沒有拉過板車,他們要是把板車拉到中山橋試試,不出三月,小腿都有可能粗過大腿。

運輸社是有工資的概念的,按計件工算,一天一塊三毛八,拉板車有,沒拉就沒有。雖然有了工資,但經常的也會被其他東西代替,比如拉肥皂,分幾粒肥皂;拉白糖,分幾斤白糖;好在大車平時都是重載,拉生鐵部件的多,就是這東西沒用,咬不下背不動。這樣,這一塊三毛八也常常被欠起來,拉了幾個月的板車,我一共被欠了十七八塊錢,等到我後來不拉板車了,這十七八塊便成了我的心病。

我也曾想過算了,運輸社也不容易,但我心裡想算了,夜裡卻睡不著覺,人也一天天地消瘦下來。後來思想再三,我決定去討回這筆錢。我找到運輸社的負責人,我現在還能想起來他叫永明,我是直接找到他家的,好像在百里坊的一個菜場裡面,今天說起來那都是「貧民窟」。我叫他永明老司,他見了我愣一愣,很是難為情,可能是怕隔壁鄰居知道,他拚命把我拉到外面,他說,有話好說,不要高聲。我想我高聲幹什麼?俗話說,有理不用高聲。我就輕輕地跟他說,我別的不要,只要欠我的工資。他說,我確實沒有錢,我和你商量商量,要麼我東西和你兌一點,要麼我有幾個給幾個?我只好說,東西我不要,那就有幾個給幾個吧。他就把口袋翻出來給我看,就六塊九,他說,我都給你了。我相信他是真實的,已經傾其所有了,我也沒有再說什麼,很不好意思地回來了。

多年後的今天,我做起了生意,生意有賒有欠,討債成了我生意的主要內容。對不講信用的人,我每年年底的日子都是很糾結的,幾萬幾萬的債,記紙上都是利潤,討又討不回來。現在欠債的人心理素質都很好,大有「債多不愁,蝨多不癢」的氣魄。要麼是賴皮,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要麼是劍拔弩張相持,你敲了他幾下門,他打出電話說,我明天也去你家敲幾下門;要麼他反過來還凶了你,有本事你去告,告一告你一分錢也不用想拿到!我只得收斂一點點,端住他們的下巴說好話。我感慨,現在的人和過去的人怎麼這麼不一樣啊。我討的也是血汗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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