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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股東大會二三事》 Pursuit1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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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作小文一則,應和「陳宇君之《牛熊十年親歷記》之『五花八門的股東大會』」***

股東大會是董秘、證代們的必修課。

股東的眼睛是最毒的,尤其是那些久經考驗的股東。他們一進場,就能判斷這家公司的董秘、證代是否是新手。電光火石般的眼神交流中,如果讀到的是迷茫、倉促或膽怯,那一定是可以「羞辱」一把的新兵蛋子;而如果讀到的是發自內心的一份淡定,那今天算是白來了。

與持有1股或者10股或者100股的個人股東交上朋友,走遍全球的資本市場,只有在上海才會發生。這的確是我們這個新興加轉軌市場的一道獨特風景線。

上世紀末本世紀初的上海還是個以輕工業、商業、服務業聞名的城市,誕生了不少響噹噹的品牌。據說「十里XX路,一個XXX」就是我們骨灰級董秘——X老的傑作。

企業經營的繁榮催生了許多「消費權證」。那時,逢年過節如果家裡沒個購物券、乘車券進帳,肯定是個「雙下崗」的特困家庭。不僅百貨公司發禮券,連出租、公交、食品也個個都發。

食宿自理是股東大會的基本綱要之一,不會有哪家公司敢不事先聲明的。但公司既然都上了市,老總們樂得「豁胖」,反正來開股東大會的人就是小貓幾隻,更何況禮券本身就是自家印的,送點非貨幣的車資不算犯法吧。

於是,在清早走進菜場——上午走進營業部——下午走進上市公司會場的阿姨爺叔們面前,天大的商機從此出現了:買上100股,接著平拋99股,剩下1股來取得開股東大會的入場資格,就意味著可以獲得100元左右的提貨券(至少也是張價值30元的公交一卡通),投資收益率百分之一千以上哇!能夠算計到一根蔥有幾個分叉才不吃虧的上海爺叔顯然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中國證券市場上最驚天地「氣」鬼神的一幕開演了。

原本乏人問津的股東大會一夜之間成了「香餑餑」,股東大會開幕前的登記台前人潮湧動,隊伍拉出去一里地,簽到、驗證、領資料、發禮,填票(註:這是關鍵一步,必須在人走之前逮住他把票填好,否則棄權票將大增)、走人,川流不息,源源不斷。熙熙攘攘中不時傳來排隊者與工作人員、排隊者與插隊者、排隊者與登記者之間問候彼此令堂的聲音,阿姨爺叔們慨嘆:怎麼又回到半夜排隊買肉的20年前了?子在一旁云:逝者如斯夫!

大眾、強生、巴士是最受青睞的,因為他們發行的是通用票,最值錢,誰不坐車? 其次是百貨的幾個大佬,准通用權證;其他的就難了,梅林的罐頭光明的奶、英雄的金筆龍頭的襪,股東們邊領邊罵,但家裡的八寶飯還沒吃完,又屁顛屁顛地去領新的了。

投資者參與度達到了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高度,如果開一次股東大會的人數在300人以下,旁邊的董秘就會齊聲向你道賀,你小子這回算是輕鬆了!當然也有「清高」的那種,譬如那些落地的央企,老總自以為是從天子腳下過來的,能被你們這群上海「小癟三」治了?不發!

行!上海是中國工人階級的發祥地,威力無窮的「工人兄弟」們鬥倒你一個「反動資本家」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嗎?會議結束時把「反動資本家」牢牢困在車裡,最後掏光口袋(包括自己、隨行以及司機)才放行。

央企老總震怒了,狀告到市裡邊;市裡邊震怒了,下令金融辦、證監局務必殺住此股「歪風」。文件下去了,「歪風」依舊;又下一道,誰家再發,老總免職!老總們是知趣的,開始紛紛借理由延期召開,目的只有一個:找個替死鬼衝在前面。

江湖中的規則完全適用於此時:衝在最前面的不是膽子大的,而是「愣」的,不知死活的那種。終於有家掛「T」的忍不住先開了,很自然地將股東大會開成了一鍋粥。有一位勇敢的股東奮不顧身地從近2米的高處往下縱身一躍,想要衝過來奪話筒,結果小腿摔成了骨折,被送往了醫院;另幾位勇敢的股東則用血肉之軀仰臥在董事長的坐駕前,「長眠」不起;更有眾多的股東衝到證監局,把建國路(當時的地址)小白樓來了個「十月圍城」。董事長終於投降了,又一次被掏光了口袋,也掏光了所有的「前途」。

這個意外使我所在的公司遞補成為「抗暴」的首家,機關算盡的我只能哀嘆造化之弄人。連夜,金融辦、證監局的領導們把我們叫去談話。所謂的「我們」是指這個公司的一位代副總經理以及我。因為當時我在職的這家公司境況並不比前面的那家好多少,同樣掛著「T」,同樣淨資產負了9位數,前任董秘早已辭任,後任董秘誰都不敢接;前任總經理早已被開,後任總經理也是虛位良久。就這樣,我「被授權」指揮這場「抗暴」運動。

領導的擔憂是有道理的,因為當時我在職的這家公司正被一位福布斯中國富翁榜的大佬託管著,這個老大是個十分率性的人,他創設的中國概念汽車股票在美國上市,並曾在前一年他所控制的另一家上市公司的股東大會上高呼:新造的汽車將在次年開進會場,以供股東們抽獎!

而這家公司是赫赫有名的「老八股」之一。當時十分罕見的全流通結構,使它的股東人數達到難以企及的程度。老闆率性大氣的風格使得它的每次股東大會都必須借用「萬體館」才能完成。

這又是一道令人咋舌的風景:正對著主席台的第一排坐著這個公司最原始的幾十個股東。他們是這個市場的最早獲益者,一個小小鄉鎮企業向上市公司的轉變,也改變了他們的人生軌跡。還沒弄懂股票是什麼,就成了身價上千萬、上億的上市公司大股東,以至於連低調的棉布短襖和鴨舌小帽都來不及換下。坐在最前面,不僅告訴著台上的人,不要忽視他們的存在,更是一種希望搞懂股票是什麼的原始衝動。

會議依然是嘈雜的,和任何一家公司的股東大會一樣,有相熟的人高聲打著招呼,就像進了菜場;有人旁若無人地議論著未來300天的股市走勢,就像再世的孔明;還有人突然像喪夫般哭鬧起來,向台上大喊:「你們這群騙子,我買了你們的1000股股票,現在套牢了5檔!還錢啊!「

猛地,第一排中站起一位佝僂的老爺子,緩緩轉過身去,衝著哭喊處吼了一嗓子:「輸掉5000塊錢,找我來報銷,現在你可以滾出去了!」全場鴉雀無聲,台上的老闆苦笑著繼續議程……

多年後,在現任職公司的第一次股東大會上,我驚奇地發現:所有坐不上台的大股東們竟也齊刷刷地坐在前排,也同樣用鷹一樣的眼光掃視著後排的嘈雜處,這或許就是資本的勇氣吧!

領導的叮囑我聽懂了,就是一定要頂住!當然,領導也調動了一切可以調動的資源,連市公安廣場辦的也參與進來了。開會地點原本選在虹橋賓館,那怎麼行!搬到靜安體育館。我頤指氣使地向館長複述著領導的「最高指示」,佈置好一切能想到的防護設施,感謝我的同事們,雖然當時他們也經歷著連薪酬都不一定能按時拿到的苦難歲月,但仍全體出動,全力地幫助了我。

尖峰時刻終於到來了!董監高被孤零零地安排在空曠的主看台正中央,就像水晶棺中一具具供人瞻仰的珍貴遺體;兩側的看台密密匝匝地坐滿了保安,且幾根封鎖線般的粗繩攔住了所有敢於踰越者的去路。股東們被集中安排到主看台的對面,金融辦、證監局、公安局的領導係數到場監控。我的位置是球場的中圈,那裡有一個立式話筒,我用殺豬般的聲音「喊」著各項議案。而此時,我的好搭檔——分管外場的梁兄和萍姐則正使著吃奶的力氣和幾位兄弟姐妹們一起,試圖拉起一位橫臥在體育館門口的「股東阿姨」。

正襟危坐的某高管剛一開口,礦泉水瓶如砲彈般從我的頭頂呼嘯而過,飛向了主看台。儘管事先已經停發了所有瓶裝水,但股東們藏在包裡的物件還是在這一時刻發揮了威力。多年以後,那位高管仍不解於為何水瓶不砸向更近的我,即將離職的我諂笑著揭開了謎底:「因為你是高管,而我不是!」

每個議案都是在對高管們先人的問候聲、礦泉水瓶的呼嘯聲、腳踩看台座椅的隆隆聲中被審議通過的。高管們安全地通過後台的暗道撤離了;股東們鬧夠了,看實在沒油了,也就散了;金融辦、證監局、公安局的領導們過來拍拍我的小肩膀,也去了;我人生最「輝煌」的時刻也就此謝幕了。

車馳離體育館時,我猛地望見前面的拐角處,幾部特警的車還停在那裡待命著。

經歷了這場鬧劇,上海灘的股東大會逐漸又恢復了平靜,外部股東參會人數再次降到個位數。不給禮品了,誰還來開這個破會?

當然,還有一些公司會向領導反映:股東要求得不到滿足,會令高管們下不了台。但此時的領導就毅然地把我們拿出來當案例講:「人家XXXX都ST了,不照樣對付過去了嗎?」

也有不死心的股東,據說這是一批從公交系統退下來的老人,手裡有免費的員工乘車證,可以滿世界地跑,每逢年報就三五成群地跑到公司拿年報、拿礦泉水。年報厚厚一本,據說在證券營業部門口可以賣到100元一本;而水則是交給其中一個家裡開雜貨舖的。

與我相熟的一位美女董秘,她那家是做撲克的,結果上市後的首次股東大會就「開」得很精彩。儘管事先她已反覆「取經」,儘管事先公司已周密安排,儘管全體工作人員已堆滿笑臉,出土文物般地伺候著,參會的股東還是從早上鬧到了深夜,最終每人牽走了兩盒撲克牌才算平息。

2010年我帶著現在任職的公司回歸後,也經常碰到這批阿姨爺叔,真的很佩服他們的鍥而不捨,跑四十公里路來拿幾本資料、幾瓶水或者衛生間裡的一卷廁紙。公司裡做會務的小姑娘們很不解,我就笑著問:「遇到半夜裡打四十公里車,就為了女友去買一碗柴爿餛飩的男孩,會不會覺得他傻?男孩們的痴愛與老媽媽們的堅持其實是一樣的道理。」於是,姑娘們狂扁了我的「豬頭」。

說實在的,我還是很感謝他們,至少他們讓公司在「外部股東參會率」一欄填上了有效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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