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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光大」,黯然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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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大集團最引以為傲的兩大支柱——銀行和證券——同時地震,而且每一次的烈度都足以載入中國金融史冊。

這家櫛風沐雨三十年的紅色企業,從市場化改革的風向標淪為寂寂無名,卻在扛著創新的大旗試圖奮起之時,遭遇了一系列不可思議的錯誤。

2013年8月19日,滬市早盤,一筆1000萬元的國債以明顯低於市價的價格成交,原來是光大證券再現「烏龍事件」,錯誤輸入造成「賤賣」,可能損失11萬多元(後經與交易方協商,沒有進行交割)。

這樣的小錯誤,在市場上並不罕見。但中國主要財經媒體都無一例外地進行了報導,因為主角又是光大證券——三天前它的一次烏龍事件,攪動A股和股指期貨接連出現幾十年一遇的大幅波動。更早之前,光大銀行延遲交割興業銀行所存放資金的傳聞,重創市場信心,最終引爆一場史無前例的銀行間「錢荒危機」。

從6月到8月,光大集團最引以為傲的兩大支柱——銀行和證券——同時地震,而且每一次的烈度都足以載入中國金融史冊。

這一年,光大正好30歲。

作為市場化改革的產物與風向標,光大生於1983年,是新中國第一家駐香港公司。這家一出生便烙上「紅色貴族」鋼印的企業,曾以特殊的背景在香港和內地長時間叱咤風雲,但在歷經多年滄桑之後,漸漸泯然於眾金融機構。正當它扛著創新的大旗想奮起直追之時,卻在這個夏天以「不可思議的錯誤」成為舉國關注的焦點。

「紅色資本」

當時的光大幾乎就是世界和中國之間的窗口,一時間風光無限。

如果沒在1981年年初接受澳門中華總商會成立一百年的誠請,或許一切都不會發生。

那一年,62歲的王光英以民建中央副主席、天津副市長及天津市國際信託投資公司總經理這樣一個橫跨黨派、行政和商業職務的疊加身份南下赴會。

王光英畢業於北平輔仁大學化學系,1940年代即開辦化學廠,技術起家,一生縱橫政商兩界,被周恩來稱為「紅色資本家」。而彼時,他更為人矚目的身份是,王光美——共和國第二任國家主席劉少奇夫人最親近的兄長,港人稱為「紅色國舅爺」。

南下回來,2月12日,農曆正月初八,王光英向時任國務院副總理萬里陳書「港澳見聞和八點建議」。在該份報告書中,王展示了他特有的商業嗅覺和充沛的政商人脈關係。

為期十多天的南下之行中,他不僅幫天津成交了550噸石蠟,每月5000噸供應食鹽,也替正陷入「吃不飽」狀態的國防工辦下屬工廠招攬了100萬個軍用鋼盔、100萬個軍用飯盒、100萬雙軍用皮鞋這樣的買賣。而與蔣緯國秘書在香港的會晤,還談及了5000萬斤大米、90萬噸水泥這樣的特殊意向。

最重要的是,通過「每日深夜一點仍不願散」的商界老友,王光英敏銳地指出,為了提高工業水平,「有必要在香港成立一個綜合性公司,破除官商習氣,引進先進技術、設備和資金」。

這一年,距離全國政協副主席榮毅仁創辦中信公司已時過4年,中信開始風生水起,1982年成功在日本發行了100億私募債券,名聲大噪。

中南海最高層很快回應——「在港設一完全打破官商一套的綜合公司,委託光英同志負責籌辦。幹部也由他選人,由中國銀行貸款支持」,這是王光英拿到的充滿時代特色的尚方寶劍。

光大1983年4月11日在京宣告成立,4月27日即在香港高調開業,與香港地標建築紅磡體育館正式落成選在同一天。

與中信、康華並立的光大,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特有的氣氛中,其「商」的特徵更為顯著。

曾在光大多年後來進入中信的中信現任董事長孔丹曾如此回憶光大創辦之初,他說:「小平同志非常清楚,改革開放後,我們有一批老工商業者能發揮作用,他們曾經是民族資本家,曾經在真正的市場經濟商海裡面經歷過。小平同志借鑑他們的聲望、經驗、能力、知識,要建立一種有別於傳統體制下的企業,為改革開放,尤其是開放做一種嘗試。我對榮毅仁、王光英兩位老人都非常地尊崇,他們以自己的勇氣和智慧探索和開拓了前所未有的道路,他們承擔了歷史的責任。」

那時光大主要做的是實業,以中外合作方式引進資金搞了許多大型建設項目。

其中的代表之作,便是建成深圳23平方公里的南頭工業區——較招商局治下9平方公里的蛇口工業區大出近兩倍,以及投資53層北京京廣中心——正是在京廣中心頂樓俯瞰全北京時,鄧小平說出了「發展才是硬任務」,數年後,其變通版本「發展才是硬道理」舉國皆知。

不僅如此,人脈深厚的王光英與尼克松、基辛格私交很深,當時的光大幾乎就是世界和中國之間的窗口,一時間風光無限。

失去銀行話事權

為了填補光大集團的窟窿,光大銀行被拖入泥沼。

1989年後光大換帥的具體考量,至今不為外界所知。能看到的結果是,王光英卸任,時任央行副行長的邱晴接任一把手。這位當時「亞洲四大女強人」之一的金融高管空降,意味著光大正式拉開了淡出實業進軍金融業的序曲。

1990年,國務院開始對光大集團進行戰略性調整,開始向金融業傾斜。

此後,光大的歷任掌門,無一不是央行或銀監會高管的背景,而1992年光大銀行的成立和1996年光大證券的成立,更是令這家實業企業徹底轉身金融集團。

以民間色彩崛起的光大,此時官派身份已表露無遺,往往能拿到特殊的「路條」,比如1992年8月成立的光大銀行,就是中國首家國有控股並有國際金融組織入股的全國性股份制商業銀行,風頭一時無二。

「光大是當時大家夢寐以求的地方,進去對人才招聘的要求很高。光大銀行背靠集團優勢,業務根本不用發愁,是當時金融圈裡典型的高富帥。」一位光大的老員工對南方週末記者回憶。

1996年完成股份制改造、1997年完成香港聯交所間接上市……一切都走在同行的前列,這就是1990年代後期的光大銀行。到1998年,光大銀行的資產利潤率、人均利潤率在國內銀行機構中名列前茅,而且資本充足——資本充足率達17.1%,遠遠高於巴塞爾協議和人民銀行規定的8%的資本充足率,名列國內銀行之首。

但至此之後,光大銀行再也沒能保持這個位置。原因是,光大集團這棵大樹成為拖累。

1993年,光大信託投資公司因發生8000萬美元的重大虧損,嚴重資不抵債,2002年失去牌照。1999年光大集團原董事長朱小華受賄案爆發,並且其在香港金融危機前激進的資本運作也令光大頗傷元氣。

而在這些危機期間,佔光大集團資產主要組成部分的光大銀行,一次次為集團提供擔保,被拖入泥沼。

再加上1999年光大收購中國投資銀行的零售業務部分,雖然資產暴增一倍多,但後來卻發現後者有大量不良資產。

2005年數據顯示,光大銀行不良貸款餘額291億元,核心淨資本已經降至-30億元,核心資本充足率為-1.49%。

更要命的是,這讓光大集團喪失了對光大銀行的控制力,雖然成為金融控股集團,卻徒有其名。

2007年,為了挽救實際上瀕臨破產的光大銀行,匯金公司對光大銀行注資200億美元,並因此取得了光大銀行控股權。

而從光大信託事件爆發之後,光大集團就陷入了一個管理層頻繁更替的怪圈,歷史上集團領導班子經過了六次調整,原副董事長孔丹在光大集團時,輔佐過的董事長就多達四位。

六任一把手中,劉明康在位時間最短,從1999年7月末到次年6月,不過一年時間。但這位以央行副行長身份空降的大員,除了來擔綱「朱小華事件」的滅火者外,還為光大提出了銀行、證券、保險、財務投資四駕馬車並驅的構思,並搭起了最基礎的框架——要知道,這個時候,若干年後與光大、中信並列為三大混合金融控股集團試驗田的平安集團,尚還在為其主業保險的生存而殫精竭慮。

後來,王光英的侄子王明權接過了光大,但光大依然沉痾難起。

在奮起時出事

搬進一座樓,拿到所有牌照,這只是第一步。眼下國際金融市場中最為新潮的量化投資,被光大視為重要的方向,但鬆散多年的風險控制體制,未能擋住創新帶來的風險。

說起光大,同行們總不免唏噓嗟嘆一番。

興業銀行董事長高建平曾對南方週末記者回憶,2002年,光大銀行資產是興業銀行的五倍,五年後的2007年,興業銀行的資產比光大銀行多了兩千多億元。而這個數字,到了2013年,兩者的差距已經接近萬億。

「這幾年光大也沒幹什麼事,我們做銀行研究員的都不看他,業績就平平淡淡。說實話,跟投資者接觸很少的。」一位銀行業分析師向南方週末記者表示。

2007年7月,唐雙寧臨危受命從銀監會空降光大集團,進行改革重組。當時,光大銀行是光大集團的主業,資產佔比達96%的水平。

作為現任光大集團董事長的唐雙寧,是在位時間最長的一把手。這位以書法聞名業界,題寫的「金融街」甚至被刻上石碑至今矗立於北京金融街銀監會大樓前的人物,在過去的七年時間裡過得並不輕鬆。

唐雙寧曾將集團和光大銀行諸多癥結歸結為兩個原因:一是歷史問題,二是管理問題。光大銀行的控股權旁落,讓唐雙寧一直耿耿於懷。

在外界看來他最大的任務是替公司「找錢」,同時還要力保集團對最大現金奶牛光大銀行的實質控制權。同時,如何讓北京、香港長期總部分治局面終結,對這位更偏好哲學的人,也是一個難度極大的技術活兒。

「三大戰役」中,半小時與匯金公司總經理謝平的秘商換得匯金支持光大銀行實質歸屬光大集團,屬大功一件;京港兩部合併和光大金控掛牌,也在組織結構上交齊了功課;通過光大證券與光大銀行A股上市緩解了資本金壓力亦算成功一半,而另一半,原本得到2011年8月光大銀行H股上市方算圓滿,然而唐至今也沒有等到這一天。

值得一提的插曲是,2012年,原名薄熙永的光大高管李學明辭去所有職務。

「現在和從前不一樣了,競爭更激烈,大集團的優勢也不明顯了。現在集團的其他企業也不是很好,光大銀行在股份制銀行也沒有優勢了,那些客戶看中的還是服務,像這種銀行轉型,需要很強很有力的銀行家,否則很難改變光大的基因。」一位光大員工向南方週末記者描述。

在他看來,眼下的光大已經沒有往昔的活力。「很多其他銀行能做的,光大都做不了,比如說信貸政策都非常嚴,感覺上不太像商業銀行,還是很保守。內部溝通成本很高,很多項目要做內部營銷。」

對於光大寄予厚望的金融控股集團,有業內人士評價,「搬進一座樓,拿到所有牌照,這只是第一步」。他比喻,「目前光大只是完成了汽車組件的採購和外觀銲接,距真正意義上的組織改革和金控成型尚有較大距離」。

而眼下國際金融市場中最為新潮的量化投資,被光大視為新的重要武器。多位業界人士向南方週末記者表示,光大在這個領域走得很前,旗下策略投資部門深得重視,也是新的最重要的利潤增長點。

不過,鬆散多年的風險控制體制,未能擋住創新帶來的風險。8月16日攪動A股的烏龍指,正是出自這個部門,一系列幾乎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錯誤,不僅通過了策略投資部門的系統,也穿透了光大的風控機制,直接切入資本市場。

「礁石藏露明滅處,波濤起落載覆舟。持死節從來不計名,護金甌」。8月16日上午出版的央行下屬《金融時報》上,素喜以詩詞書法示人的唐雙寧在《若干金融熱點問題的詩詞解讀》一文中以此點評金融風險的危害性,數小時後,中國資本市場繼18年前327國債事件後最大一宗事故恰恰緣於其治下的光大。

又隔兩天的下午6時,光大就8·16事件召開新聞發佈會,旋即被與會媒體指責為「大事化小的推卸責任」。同時,受該事件拖累,A股市場券商股和光大證券自營部門重倉股票均大幅下挫。股民百億損失可能謀求巨額索償的消息,被傳得沸沸揚揚,一些揭露光大證券內幕的舊帖也再度被翻出。

同行的指斥更是激烈。今年以來對創新業務持愈發審慎態度的主管當局會否以此為契機開展整風運動,乃至正待復出的國債期貨會否再度面臨夭折,都成為業界關注的焦點。而這種全行業共同面對的大概率空間收縮,無疑使始作俑者的光大成為「全民之敵」。

不過,2012光大銀行年報的董事長致辭部分由唐雙寧親自起草,其中,便有這樣一段令觀者莫名的話:「乾陵一塊『無字碑』,道盡武則天一生是非功過,男兒汗顏。」不過,還有一些話卻一語成讖,唐當時云,「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更何況今日複雜域中之一國企乎?」

只是沒有人知道,這家櫛風沐雨三十年的紅色企業,這個被不少同業譏誚「不主流不優秀」卻偏偏是改革的產物,會走向何方。

(南方週末記者劉志毅、張玥、實習生謝銘對本文亦有貢獻。)

數據來源:根據上市銀行年報。 (曾子穎/圖)

(何籽/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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