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紀種族意識形態難道在全球化的今天回歸了嗎?
縱觀歐洲大陸,積極愛國主義正在轉入消極民粹主義,國家團結竟然依靠對少數族裔的不信任而凝聚。民調機構YouGov在最新的民調中不無憂慮地提出,權威民粹主義正在歐洲反全球化浪潮中死灰複燃。
從2016年12月4日起至2017年秋季,包括意大利(12月4日)、奧地利(12月4日)、荷蘭(2017年3月15日)、法國(2017年5月7日)和德國(2017年9/10月)5個歐盟核心國家將迎來不同類型的改選。對於歐洲而言,這一政治開考,發生在英國脫歐和特朗普在美國勝選之後。極右翼政黨頻繁擡頭的歐盟又將如何同特朗普政府重塑最重要的跨大西洋同盟關系?
在英國倫敦政治經濟學院(LSE)副校長凱利(Paul Kelly)看來,美國以地緣因素來考慮同歐洲的關系,而其首要挑戰是俄羅斯。在此背景下,歐盟維護歐洲整體安全與和平的作用加強。“一方面,特朗普上臺令各方的不確定性都明顯增加;另一方面,我始終認為特朗普的政策是針對國內的,他會說些傻話,但是他沒有什麽外交政策。”凱利在接受《第一財經日報》記者專訪時說道。
“特朗普可能是一個弱勢總統,但是也相對更無法預測,”凱利表示,“總體來說,對於美歐關系而言,在英國退歐後,當美國還想知道歐盟立場時,會把專註力移向德國或者其他歐盟中的領先國家。”
法國極右翼政黨“國民陣線”領導人勒龐
勒龐的勝算在不斷加強
連年經濟不振和恐襲事件不斷發生給予了民粹主義在法國滋生的土壤。
YouGov的最新民調反映了法國人對自身處境的失望之情:多達21%的法國人認為法國比大多數其他國家更糟糕。這個數字在發達國家中十分少見,幾乎是發展中國家的水平。另有4%的法國人認為,法國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國家,這幾乎是此次涵蓋了19個國家的民調中的最高比例了。
這份民調還顯示,與其他歐洲人相比,法國人最反對國際貿易和全球化,且僅有很少人認為移民對於他們的國家有益。而在調查的11個問題中,法國人在6個問題中都對全球化表現出了最不滿的情緒。
不過這並不令人感到意外,包括法國和意大利等南歐國家向來有反對全球化的傳統。
重要的是,在以往的選舉中,盡管喜歡抱怨全球化,法國選民並未做好令極右翼政黨掌控法國的準備:一個明顯的事實是,對於大部分法國人來說,“國民陣線”的起源同上世紀40年代的維希傀儡政府相關,勒龐的父親讓-瑪麗•勒龐(Jean-Marie Le Pen)是一個公開排外的極端人士。
至於勒龐是否會在2017年成為法國總統,《第一財經日報》記者在對法國政商界人士的隨機采訪中驚訝地得知,即便是在此前堅決認為“法國人不會接受極右翼政黨上臺”的人士,也因為特朗普的獲勝而變得猶豫。而且,勒龐所提倡的“廢除歐元,回歸法郎”對不少老派法國人而言並不是沒有吸引力。
YouGov認為,有跡象表明,權威民粹主義正在回歸歐洲。始於上個世紀80年代的權威民粹主義,其代表人物是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核心概念是資本主義作為一種經濟體系,並不只為財富或中產階級服務,也為普通民眾效力,並通過爭取平民的贊同而重建霸權。
YouGov指出,“這種危險體現的最明顯的地方就是法國。法國同英國一樣,具有約37%左右的自由左派,然而與英國不同的是,在民調中剩余63%的法國選民全是持權威民粹主義觀點的選民。2017年大選將取決於這些選民的選擇。如果這些選民在第一輪就全部偏向勒龐,而中右翼的法國共和黨無法得到足以進入第二輪的選票,勒龐將輕易贏得法國總統的寶座。
不過,打著民粹主義大旗的勒龐並不等同於她的父親。她是一位接受過精英訓練的職業律師,懂得利用當下法國人在經濟方面的挫敗感、對精英集團的失望和面對移民的微妙情緒。
在中右翼方面,原本可以阻擊勒龐的是前總統薩科齊,不過鎩羽而歸。法國哲學家列維提出,如果薩科齊勝選,他將有可能在選戰中劫持勒龐的選民,並令上述選民回歸主流右翼懷抱,但薩科齊和勒龐的區別是:“薩科齊使用同勒龐相近的政策,但是他對這些政策一點也不信。”
列維警告道,“如果特朗普(當總統)已經變成可能,那什麽都有可能,從現在開始沒有什麽是不可想象的。”
“雖然勒龐不太可能贏得大選,但是卻依舊存在可能性,這是因為人們已經對政策喪失了興趣,只關註個人性格了。”列維表示。
對於法國大選,唯一希望寄托在法國年輕人身上:盡管只有37%的法國人認為全球化是個好東西,不過在18~24歲的年輕人中,支持全球化的比例高達77%:比起年長者,年輕人對於全球化有更積極的看法。
不過正如YouGov所提出的那樣,這些年輕人會隨著年齡增長仍然維持這樣的看法嗎?若不然,歐盟的前景將更加暗淡。
默克爾是西方價值觀的最後守護者嗎
在對德國的告別訪問中,美國總統奧巴馬說,“如果我是德國人,我就會投她(默克爾)一票。”
事實上,德國總理默克爾對於其將謀求第四任期的表態令不少被特朗普當選嚇到的保守德國民眾松了一口氣。在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後,默克爾的民調迅速反彈。根據不同民調顯示,默克爾在德國選民中的支持率在52%~59%之間。
在特朗普取得勝利後,堅守價值觀的默克爾為這位美國新領導人制定了一些基本規則:“美國與德國,由於共同的價值觀相連——民主自由,無論種族、宗教、性別、性向和政治信仰,都尊重人格尊嚴和法律。在這些價值的基礎之上,我將同美國的未來總統特朗普共同合作。”
不過,德國自身能在2017年的這場大選中不落入廉價的民粹主義政治中嗎?
當《紐約時報》稱贊默克爾是西方價值最後的守護者時,默克爾本人卻覺得這種贊揚是荒謬的:在她看來,在當下的世界之中,沒有人能獨善其身。
實際上,盡管來自海外的贊揚聲不絕於耳,默克爾清醒地意識到她在國內的挑戰。已有德國知識界憂慮,默克爾的參選令“德國選擇黨”(AfD)有了更好的機會。該黨以“默克爾必須下臺”為口號,得到了不少極右翼選民的支持。
黨主席佩特里(Frauke Petry)表示,默克爾的再度謀求連任將令選項黨受益。她指出,如社會民主黨推舉回國參選的歐盟議會前議長舒爾茨作為其黨內總理候選人,這樣的“大聯合政府黃金搭檔”最能體現“德國正走向衰落”。
不得不提到的是,在2017年大選年來臨之前,默克爾領導的基民盟(CDU)在先後舉行的5場重要地方選舉中一場都沒贏,社民黨也輸了四場。有評論認為,這是德國選民用選票來懲罰默克爾“難民政策”的直接表現。而打著反移民旗號的德國選擇黨不斷勝出,成為最大的“黑馬”。在上述5場選舉中,唯一不變的是德國選擇黨從12.6%~24.2%不等的“兩位數”的得票率。
在德國選擇黨之前,德國的右翼民粹黨派從未如此接近德國的政治權力中心。在20世紀90年代同樣反移民的右翼民粹政黨德國共和黨(Die Republikaner)在移民潮下降後迅速銷聲匿跡,該黨一度在1992年民調中獲得10%支持率,但在1994年迅速下降至2%。
有跡象表明,處理難民危機問題失利的默克爾不再是不可戰勝的。宣布再次競選的默克爾也加緊了在移民政策方面的轉向。
幸運的是,與法國的國民陣線、荷蘭的自由黨相比,德國選擇黨在德國尚未受到主流的歡迎,支持率在13%左右。最近幾次民調顯示,即便所有的左翼黨(社民黨、綠黨、左翼黨)等組成聯合,仍然無法在選舉中贏得多數。
可能唯一令人感到擔憂的是民調的準確性。畢竟在此前的州級別選舉中,德國選擇黨不僅僅從傳統的兩大政黨分流票源,更從各小黨派,以至於無黨派人士手中得到了選票。此前,民調已在美國大選中栽了跟頭。
一位在德國旅居數十年的大學教師曼玲對《第一財經日報》記者表示,德國選擇黨發言,必須小心翼翼,擇言不慎可能會被劃到極右翼派別去:這對於大多數知識分子而言,這等於被社會邊緣化。
美歐關系如何維系
自二戰以來,歐洲的精英認定各國的身份認同最終會海納百川一般匯入歐陸的洪流,然而實際上,法國、匈牙利、波蘭和奧地利以及德國的極右翼黨派正在以權威民粹主義者的面孔,在歐陸的反全球化浪潮中,利用一股懷舊之情再度掀起浪潮。
需要指出的是,在奧巴馬政府的跛腳鴨時期和特朗普正式就任美國總統的開始幾個月中,歐盟即將迎來一系列潛在的“脫歐沖擊”。
12月4日,意大利將舉行修憲公投,奧地利將舉行利第2輪總統選舉。這兩場投票都有可能導致極右翼民粹主義上臺:在意大利是由前喜劇明星貝普·格里羅(Beppe Grillo)創立的“五星運動黨”,在奧地利是極右翼政黨“自由黨”總統候選人霍費爾(Norbert Hofer)。
意大利公投如果失敗,總理倫齊承諾將引咎辭職,同時“五星運動黨”可能借機上臺並觸發脫歐公投。選前的最後一輪民調顯示,意大利選民傾向於拒絕倫齊的改革法案。
同天在奧地利舉行的第2輪總統選舉中,可能上臺的霍費爾可以說是特朗普的翻版:他主張“奧地利優先論”,而特朗普強調的是“美國優先論”。
2017年3月15日,荷蘭將舉行議會選舉,屆時極右翼議員威爾德斯(Geert Wilders)領導的自由黨將測試其在民眾中的支持率,而威爾德斯希望效仿英國舉行脫歐公投。
需要指出的是,英國退歐後,荷蘭、瑞典和丹麥將成為最大輸家。上述三國是英國在歐盟中最緊密的戰友。實際上1973年,丹麥同英國一起加入歐盟,主要原因就是英國當時是丹麥最大的出口市場。
目前,荷蘭自由黨越來越受到民眾歡迎,甚至在一些民調中已與荷蘭目前的執政黨自由民主黨的支持度相差無幾。此外,在挪威、塞爾維亞和捷克等國,極右翼政黨實力也在不斷增長,並在2017年所在國的選舉中均有勝算。
這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問題:歐洲的極右翼政黨為特朗普上臺歡呼,而有可能奉行孤立主義的特朗普又將如何同這些潛在的極右翼政黨相處呢?
凱利在接受《第一財經日報》的專訪中道出了歐洲知識分子對於特朗普的兩重判斷:不確定性最令人擔憂,以及他恐怕是一位僅僅專註於國內的“弱勢總統”。
從傳統地緣政治而言,美國需要一個穩定的歐洲來迎接來自俄羅斯的挑戰。“歐盟是一個重要的機制,它並不完全是一個防禦性的,同時也是一個經濟整合的聯盟,用來維護歐洲整體的安全和和平,”凱利告訴本報記者,“這也是美國原本希望英國留在歐盟之中的原因。”
展望特朗普治下的美歐關系,凱利並不覺得會變得危險,“美國政治制度是複雜且有相互牽制的。”
“需要指出的是,特朗普是通過反對建制派上臺的,他的擁護者單純地反對華爾街和華盛頓,”凱利表示,“這令人對於如何辨別特朗普的政策立場造成了難度,他可能會成為一個‘相對弱勢總統’,沒有什麽外交政策。”
另一方面,“特朗普可能是一個弱勢總統,但是也相對更無法預測,而如果是一個強勢總統,你還能知道他想要什麽。”凱利表示。
毫無疑問的是,在特朗普治下,英國將啟動退歐程序。而當美國再想知道歐盟立場的時候,會把他們的專註力移向德國或者歐盟中其他的領先國家,為此英國會喪失一些(力量),“但是,英國對於美國來說不會變成一個社會棄兒,只是不那麽重要罷了。”凱利對記者表示,“在奧巴馬政府的重返亞洲政策領導下,這一事件已經發生了,這種過程仍將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