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新面壁,打破它要有意想不到的主意。人們常形容思維大轉折為開腦洞,想要開腦洞可以去布拉格,因為那是一個充滿了卡夫卡式思維大轉彎的城市。
走過布拉格七扭八拐的石子路鋪成的巷道,你會漸漸理解卡夫卡(Franz Kafka)在《變形記》、《城堡》、《審判》、《鄉村醫生》等作品中描寫的荒誕。英國詩人奧登(W.H.Auden)稱卡夫卡為20世紀的但丁,因為他用筆冷酷地雕刻出一個時代的特征。凡是難以理喻的、無厘頭的、黑色幽默的、怎麽繞也沒有出口的、讓人噩夢連連的,人們都統稱之為“卡夫卡格式”(Kafkaesque)。
20世紀的科學成果說明,看不見的不是不存在;卡夫卡的文學則讓我們體會到,荒誕的不一定就是壞的。無論你喜歡或不喜歡,我們都生活在一個卡夫卡時空中。
卡夫卡的文學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當地人的心理和行為。歷史上,面對荒誕,當地人擅長腦筋急轉彎。例如,二次世界大戰中,當氣勢洶洶的侵略者進入布拉格時,當地人都選擇了忍受暫時的屈辱,從而保全自己小小的種族和精致的城池。從奧斯曼帝國、奧匈帝國、納粹統治到後來的一系列政權更叠中,當地人似乎特別明白什麽是自己想做的、什麽是能做的、什麽是不必做且不會有改變的。20世紀90年代,捷克斯洛伐克終於能自治自主時,他們做了一個令人吃驚的決定,讓捷克和斯洛伐克和平分開。在開疆爭土的時代,這無疑也是一個腦洞大開的選擇。
捷克人對戰爭的態度令人唏噓,多少史詩般的事件只有換個荒誕的角度才能逃脫它令人無法喘息的重負。難怪昆德拉(MilanKundera)先理解了卡夫卡,再寫出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那個沈重的世界需要荒誕的幽默。
布拉格
布拉格還有全球有名的搞怪藝術團體,就叫“腦洞大開”(Ztohoven Group, the way out)。為警醒現代人對廣告信號的麻木認識,2003年,這群行蹤不定的藝術家一夜間將750個地鐵信號燈貼上白紙黑問號。他們用危險而荒誕的街頭藝術揭示廣告對人潛意識的強暴。2010年,他們做了一個實驗:用影像技術把兩個人的面孔合成在一張相片上,卻看上去跟兩個人都像。然後,他們用同一張合成的相片辦理了各種證件,甚至登記結婚。12個月後,他們展示了整個過程。剎那間人們發現,自己的社會身份、影像、角色之間是如此模糊可欺。
每一次“腦洞大開”的搞怪藝術活動,都包含著難以理喻的社會哲學問題,這就是荒誕對意識的扭轉力量。
造訪位於布拉格德爾尼卡大道475號(Delnicka 475/43)的“平行社會體”(Paralelni Polis,下稱“平社”), 筆者能感受到“卡夫卡格式”甚至影響到了比特幣這樣的高科技行業。
2008年,金融世界發生了兩件大事:衍生指數引發的金融危機;虛擬貨幣比特幣誕生。作為不需要中央銀行的虛擬貨幣,比特幣可以說就是對當代資本主義金融體系的反動。采訪平社的創始人後,筆者更能體會捷克一個小社團在比特幣世界可以產生的影響。
作為一個探討比特幣背後社會意義的小俱樂部,平社位於一幢低矮的公寓樓,一樓是“比特幣咖啡店”,店內的座椅都是回收紙做的蜂窩狀板塊搭建的。店員表示,蜂窩紙板構成咖啡店內裝飾的新材料,是因為這群組織平社的人也希望探索組合社會的新材料。
平社的創始人之一齊卡(Petr Zilka)解釋了“parallel” 和“polis”的含義。在創辦平社的這群友好黑客看來,比特幣的意義遠不止於“虛擬貨幣”。它代表一種社會理想,即創造一個平行的社會體。“Polis”源自柏拉圖的《理想國》,意味著社會活動的基本單位。平社希望尋找一個能夠替代資本主義貨幣體系的新社會單位。如果不能替代,那也要爭取平行共存。
比特幣未來的發展對社會制度將產生什麽樣的影響?它能平行於現有金融制度而存在嗎?怎樣的情形下,比特幣可能出現驚天逆轉?齊卡和他的同伴西普(Martin Sip)向筆者描述了比特幣未來發展的幾種情境。
比特幣不會死,但可能越來越艱難,政府管制是重要的外在原因。盡管當代金融制度已經成為危險的煉丹術,例如金融衍生指數代表的財富是實體財富的10倍,但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已經離不開金融產業,金融對美國GDP的貢獻接近10%。因此,反中央銀行權威的比特幣是各國政府嚴格管制對象。不過,在齊卡看來,政府管控會刺激比特幣社區開發出更加複雜的加密技術,管制反而可能刺激技術發展,某種程度上,它們也將成為一對荒誕關系。
比特幣內在的技術瓶頸可能引發變種。發明人中本聰(Satoshi Nakamoto)把比特幣的總數量設定在2100萬BTC。圈外人擔心它成為數量瓶頸,其實1個BTC可以無限分割。比特幣消耗的能量也是一個瓶頸。2015年,比特幣交易認證過程消耗的電能為1.46萬億瓦 (1.46 terawatts),相當於13.5萬個美國家庭年用量總和。但是,特制芯片已經大大降低能耗。
所以,瓶頸也可以刺激創新。例如聯合開礦的新模式(slushpool)創造出共同開礦、共同富裕的合作平臺。這個聯合開礦的模式就是由平社的會員普拉提那斯 (Marek Slush Palatinus)創造出來的。
量子計算機的出現,對比特幣既是詛咒也是加持。詛咒,是因為量子計算可以輕易地破譯現在的加密級別;加持,則因為有量子計算機支持,新加密技術和算法也會出現幾何級數的突變。
有新技術加持,在跨國金融系統中處於劣勢的非洲國家可能率先選擇比特幣做主權貨幣,那將對國際金融體系產生顛覆性的影響。設想有朝一日,來自非洲的比特幣主權貨幣流行全球,那將是多麽“卡夫卡”的場景!
什麽樣的城市環境鼓勵、包容創新?為何荒誕反而有醍醐灌頂的效果?從平社出來,轉到卡夫卡博物館,看到門口那對著捷克地圖尿尿的雕像,筆者心里有了答案。
(作者為加拿大萊橋大學管理學院副教授、複旦大學管理學院EMBA特聘教授,他最近致力於研究創新領導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