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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的“明窗”,今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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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與女星夏夢 (南方周末資料圖/圖)

一個人,要有大成就,只靠聰明是不夠的。

金庸先生天分之高,固不待多言,更難得他精力過人、勤勉過人。治事與著述,兩不相誤。治事,乃將《明報》經營為全港最具公信力的報紙。著述,寫出了約千萬字的小說,其他類型的文字也有千萬字之譜。這些作品,絕大部分寫於1950-1970年代,短短20年間。金庸之大成,殊非幸致。

目今我們所見的金庸作品集,不論是明窗版、遠景版、三聯版還是朗聲版,收錄的僅是金庸的武俠作品,嚴格說來,只算“半部”作品集。

1998年,陳平原教授便有所期待:“倘若有一天,《查良鏞政論集》出版,將其與金庸作品集參照閱讀,我們方能真正理解查先生的抱負與情懷。”可惜,金庸對自己先前所寫政論性質的文字,可不像對他的小說那麽措意。金庸曾對記者說:“我們這個報紙的評論是很公正很中肯的,但新聞工作是一個短期的,不是永久性的,而文學創作是一個長期的、永久的事情。”是故,金庸只在1984年出版過一本《香港的前途——明報社評之一》。

查先生年紀已經很大了。也許,現今的他,更有意願“卻顧所來徑”,就有了這部《明窗小劄1963》的結集、出版。

金庸生平,大宗的著述,也就這麽三份了:15部小說,約千萬字;二三十年間,七千余篇《明報》社評,超過五百萬字;起於1962年12月,訖於1968年10月,每日一篇的《明窗小劄》,總數兩千篇,二百多萬字。

出於同一作者,三類著作,分屬三個名字:小說作者,叫做“金庸”;《明報》社評一般是不署名的,特別重要的篇章,會標出“查良鏞”之名;《明窗小劄》則以“徐慧之”之名發表。

三樣文章,筆致大不一樣。小說自然與社評不同。小說感性,社評理性。寫這兩種不同的文類時,“兩個腦子分開”(金庸自語)。即便同樣以時事為話題,金庸所寫社評,與小劄,風格也大不同。社評張,小劄弛;社評如酒,小劄如茶;社評多論辯,小劄似清談;社評更嚴正,小劄更放松。

也有不輕松的話題,往往與當日的時局相關。

金庸坐到“明窗”之下,談京劇,談武俠小說,談香港九龍城寨,談古巴導彈危機,談南越與北越,談南韓與西德,談瘋狂變態的日本影迷,談奶罩與蘇聯的經濟……四海五洲,無所不談。

略帶談話風,而時有逸趣。談到戴高樂,“今天算得上是他最得意的時候,大鼻子比前越發光亮了”。看著這兩句話,再想想老戴那高聳的大鼻子,越想越可樂。

這位徐慧之先生,舊歷年底,買到一個大花瓶,瓶底居然寫有“成化年制”字樣,一望即知為“明朝名瓷”,然而價錢又實在太廉,不免稍覺疑惑。暫且不管它是真品贗品,“這花瓶上繪的都是戰將武士,殺氣甚重”,買回家,利於“新年賭錢,大殺三方”。感覺有一位大人物,已然孕育胎息於這幾句話中,那就是清初大敗羅剎國的民族英雄韋小寶爵爺了。

打撲克牌,打完一局後,一人說:“我這底牌是A。”另一人不信,就說:“你這牌如果是A,我就吃了下去。”《小劄》作者說:“真有人把紙牌吃了下去的。”很容易讓人想到《笑傲江湖》,桃根仙與祖千秋打賭:“你如身上有這八只酒杯,我一只一只都吃下肚去。”等祖千秋取出酒杯,桃根仙竟當真“將半只古藤杯嚼得稀爛,吞下肚去”。

1970年金庸作《卅三劍客圖》,由羅伯特·肯尼迪遇刺,談到中國歷史上的刺客。我早前讀此文時,就覺得金庸對肯尼迪兄弟甚多好感,雖然他就很少說過美國的好話。這一感覺如今從《小劄》中得以證實。書中提及約翰·肯尼迪總統處不少,而無一惡言,多有褒語。例如,說他46歲初握政權時,別人都瞧他不起,“但事實證明,他的表現不比任何年老的政治家們失色”。

五十年前,金庸寫作“小劄”,談的多是當時熱點;五十年後,我們方得見此“明窗”,其間論及的人與事,早成陳跡,連金庸高度關註的當日那不可一世的蘇俄帝國,亦已崩解,正是:簫管有遺音,梁王安在哉!

隔著五十年的煙塵,恍恍惚惚,竟不知今日所讀,是新聞,還是歷史?好在,許倬雲先生早有解釋:“新聞是短歷史,歷史是長新聞。”

金庸修改自己的小說,改了又改,這《明窗小劄》,卻是一字不改。他對此書編者李以建說:“不要做事後諸葛亮,刻意修改或掩飾自己當時的觀點和立場。”這種態度,最是要得。不像有的人,不斷改動自己早先的論政文章,又從不肯明白交代給讀者,以此顯示自己神目如電、絕對正確。對照之下,甚是可鄙!

金庸說過:“倪匡寫得很快,快得不得了,我說你這樣快的文章寫不好。”金庸本人,不僅是天分高,也不僅是寫得勤、寫得多,最難得,是他那種敬慎的態度。寫社評,推敲琢磨,“字字皆辛苦”;寫小說,“我的寫稿速度其實是很慢的,一字一句都斟酌,所以一千字的稿,往往是改了又改,起碼花兩個鐘頭”;這兩千篇《明窗小劄》,想來亦是心血所聚,寫來並不輕松。

金庸的創作態度,不是現代與當代任何“通俗作家”可比的,比起今日國中大多數的倚“嚴肅文學”以自雄的作者們,實在也未見得怎樣的更不“嚴肅”。

很多人,因為武俠小說之“通俗”,而輕看金庸作品。他們不知道,或者忘記了,近在百年前,國人是把所有的小說都歸類為“俗”的。今日無人不艷稱的“四大名著”,在那時絕大多數人眼中,也就是“閑書”罷了。歷史的經驗值得註意。文學類型本不該有高下之別,實際創作成就才有高低之分。

我個人對金庸的成就評價甚高。他在新聞史上自有其地位,在將來的、不複囿於成見的小說史上,更將有極崇高的地位。如此人物,寫下的片言只字,我都認為值得珍視。按作者的預想,1964—1968年的《小劄》,此後也將陸續編輯、印出。查良鏞先生五十年前的“明窗”,將再度開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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