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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妻兒、夥伴Fire 他如何翻身餐飲教育教父?


2014-10-13  TCW
 
 

 

他,是一個曾經「開除」自己的父親,也被自己的妻子、孩子、事業夥伴「Fire」的男人。

他,也是培養全台最多五星級飯店中青代主廚的推手。

夏惠汶,台灣第一所餐飲單一科系專業學校——開平餐飲學校的創辦人。去年獨立招生僅四百五十人,卻吸引一千五百多位學生面試,錄取率約三成,低於大學錄取率近七十個百分點。從涵碧樓到亞都麗緻、國賓、君品酒店等主廚,都來自這所學校。當大學畢業生還在二十二K命題中掙扎時,開平學生畢業前就有四到五個工作機會,連新加坡上市餐飲集團都跨海搶人。

這個六十六歲的男人,在教育界一直特立獨行。前教育部長黃榮村用「另類」形容他,公益平台基金會董事長嚴長壽在夏惠汶新書《翻鍋的滋味》中用「他辦教育好大膽!」來定位他。

他所辦的學校,沒有課本、沒有訓導處、沒有段考,批評者認為,這是討好與放縱學生。但在他手中,一所原本被認為是「四流」的學校,卻成功教出大學餐飲科系都教不出的學生。

要了解夏惠汶如何翻轉一所學校的命運,就必須從他傷痕累累的前半生說起。

第一幕》他「開除」了父親!

故事,從一個四歲孩子凌晨五點背書的畫面開始。

夏惠汶的父親夏耀珊,小時家境清苦,經歷過在羊背上苦學,還念到美國哥倫比亞雙學位博士,並擔任總統府牙醫主任,往來都是社會名流。這份「勤苦」,轉化在孩子身上就是嚴管勤教。每天五點,四歲的夏惠汶就要起床學數學、背英文和聖經。當其他小孩在外面打彈珠、玩圓仔標,他只能埋頭書堆,不聽話就是一頓打。

父親朋友一通電話挖苦他從第一名的建中,被迫轉進開平

嚴管帶來的衝突,在夏惠汶上初中時,被放到最大。那一年,他考上了建中初中部(當時尚未有九年國教),卻因父親朋友的一通電話:「夏耀珊,你的小孩都不讀你自己辦的學校(夏惠汶五歲時創辦了開平),還有誰敢來念開平?」

沒經任何討論下,這個男孩,從台灣第一名的初中,被父親強迫轉到一個當時台灣著名的流氓學校。

「父親要我做的,我就不做;不要我做的,我就偏要做。」他回憶,當時規定每位學生都要背英文單字,背不出就罰跪在校門口,身為校長兒子的他,每天都在跪。後來自己想考大學,不小心讓父親看到寫上密密麻麻筆跡的英文課本,他一看到父親驚喜的眼神,立刻當場把書撕了,大嚷:「這不是我的書!」

恨意有多深?「(高中)快畢業時,聽到人家說當兵怎麼死都不知道,我心想如果是他(指爸爸)去死,我就去(當兵)。」對抗父親的憤怒,成了他青春期唯一的前進動力。

夏惠汶沒想過的是,父親也會老,也會走。

一九六七年二月二十日,大一的夏惠汶正在家睡覺,突然被電話鈴聲吵醒,姊姊催他快到醫院。看著躺在醫院臨終病房的父親,一隻手露在外面,夏惠汶只想將他的手放進床單裡,但父親卻突然緊握他的手。平日嚴肅的父親,眼神一反以往的溫和,眼眶含著淚水看著他,嚥下最後一口氣。

無措的夏惠汶,一滴眼淚都沒掉。在喪禮中他沒有哭,後來十年,他也沒有真正哭過。

一個問題反覆在他心中迴繞:「我還沒受到肯定,父親就走了?」

問題沒有解答,他只能用工作轉移注意力。

第二幕》他被妻子、孩子、同事「開除」了!

「賺錢太容易了!」二十五歲,他和大學同儕曹日北合夥開建築公司,搭上八○年代經濟起飛賺了錢,就替媽媽馮良杜、也是當時開平的校長,以成本價四千五百萬元蓋了實習大樓,當時一坪成本價三萬元。如今一坪造價成本約十四萬元,以通膨倍率來算,在今日可是逾兩億元的大手筆。

不知不覺,他開始控制兒女一哭就關廁所,刀叉用錯不准吃飯

「工作越好我就越不快樂,大家每天都看不到我,跟家人關係就越差!」在不知覺中,他竟用父親「控制」他的教養方式對待孩子。

夏家的孩子沒有哭的餘地,「一哭就被關進沒開燈的廁所,」大女兒夏瑄澧回憶。

小兒子夏均豪印象中,週末聚餐,若吃牛排時刀叉用錯,就不准吃;如果不能三刀就把肉切開,不符合國際禮儀,即便他才五歲,即便餓得要死,也不能繼續吃飯。

家庭,與他的關係漸行漸遠;甚至,創業夥伴曹日北也決定與他拆夥。「他在校就是風雲人物,又是土風舞社社長、又會彈鋼琴,很活躍、也很有領導能力,」這是曹日北對他的形容。當同學,強勢是一種領導風格,但合夥則成了絆腳石。

他回憶,有天上班,夏惠汶突然對他說:「你是一個不好駕馭的人!」曹日北反問:「你為什麼要駕馭我?」一來一往間,加上平日累積細瑣小事,兩人決定分道揚鑣。

三十五歲,夏惠汶的事業到達了人生高峰,又是獅子會會長,卻感到心力交瘁。

夏惠汶對當時自己人生的註解是:「在各種關係中受傷。」不僅是事業夥伴,他的家庭也瀕臨破碎,「對於親人,其實雙方都很愛對方,但為什麼弄到筋疲力盡,甚至仇視、對立?」到了三十九歲,他母親希望他回台灣接手開平前,他都沒有找到答案。

直到那一晚。

澳洲寧靜的夜晚,夏惠汶躺在住家前大草坪上,思索是否要回台灣,想了一整晚,父親留給他的,不是豐厚的家產,而是一所學校。母親打算放手,夏惠汶陷入要不要延續父親理想的掙扎中,因為這意味著,他要結束海外剛起步的事業。

回台灣,能不能回到原點?他決定,回頭拾起父親遺下的學校

整整八個月的夜晚,他回想著,為什麼自己過去不願意去接手教育事業,而是要「逃」到建築業?

仔細回想,夏惠汶發現自己的前半生是由恨意堆疊起的,他自然想要逃避,自然會用這種方式對待身邊的人。如果,這次自己要回到台灣,可不可以再回到原點,辦一所愛得不累,很快樂的學校?可不可以讓孩子真正做自己喜歡的事,而不是走「父母喜歡的路」?

第三幕》接手開平,換來十年的朝野對抗期

在各種關係都挫敗的夏惠汶,想從開平重新開始。但萬萬沒想到的是,等待他的,是十年的朝野對抗期,連老師們都差點開除他。

當時,台北有所謂「東南西北中」加「三開」等流氓學校,學生不是抽菸喝酒,要不打架鬧事,其中一個「開」,指的就是當時的開平職校。

夏惠汶想要改革。他跑遍法國、瑞士餐旅學院及英國夏山學校,確定師生「共學」大方向。他想要孩子自己為了學習而學習,但這等於要把「控制」的手段拿掉。

他的新政策,讓開平學生不用段考、沒有整潔比賽、沒有教科書、甚至連訓導處和校規都取消。先反彈的是老師,當控制孩子武器的打分數、象徵威權的校規不見了,大家不知所措。

老師竊竊私語:「沒辦法啊!他哪裡懂教育,誰叫他是校長的兒子嘛!」

在保守的老師眼中,這位新校長竟跟孩子說:「不會英文沒關係,還是可以當主廚或公司的總經理,找個英文秘書、英文翻譯來幫你就好。」

拿走制式的英文教科書,夏惠汶要開平的孩子去參加海外餐飲比賽,或是讓老師出一個經典西式菜餚題目,要孩子直接做出來。「當孩子想要看懂英文食譜,就會想要把英文學好;當他們知道要簡報、寫企畫書,表達能力不好,就有動機把中文學好;當他們明白,做菜需要計算成本,自然就想要了解數學。」

這個校長還打造了一座民主牆,讓學生寫出自己的想法。

學生罵老師、垃圾堆成山高他忍住不插手,等孩子自發面對

「一開始沒人敢寫,後來開始有學生趁著半夜罵老師、罵校長,三字經、五字經什麼都有!」被罵的師長,看到當然不好受,但夏惠汶不把這些字擦掉。他要訓練孩子勇於發言,把想說的話說清楚。

他甚至把七、八十條校規刪到剩三條。他讓孩子自己去體會需求,去制定自己可以接受的規矩,才能真心執行。

「我們有一度,垃圾可以堆得這麼高,」夏惠汶的手比到半個人的高度。

老師們把清潔的自主權交給孩子後,曾有一個班,為了誰該清教室裡的垃圾桶吵得不可開交。垃圾不僅引來蚊子,下面還有蛆在扭動。夏惠汶跟老師們每天經過這座臭氣撲鼻的垃圾山,卻要忍住不開口「指派」同學去清理。

「我們還拍照片留念,」夏惠汶說。

最後,這座垃圾山堆了兩星期,學生自己受不了,開始提議:「是不是能討論出一個衛生規則來?」看是大家隨手做好垃圾分類或輪流清理,最後找到了解決方案。夏惠汶說,唯有真心體會到環境亂的後果,大家心中才會長出自律力量,習慣才會被一生帶著走。

前半輩子被父親控制的他,現在成為不想「控制」學生的校長。結果,前十年的開平,不僅賠錢,還一直動盪不安。招生最慘的時候,全校學生人數只剩下七百多位,不到招生人數的一半;每年招進十位老師,學期末最佳狀態,只剩下兩個。

學校擁兩帳戶,被告挪用公款歷經官司,他從暴怒到學會釋懷

一九九九年二月六日,夏惠汶的日誌這樣寫著:「這是好辛苦的一年,校內一片抱怨聲……,每天忙著開會、討論、溝通、解構、建構,到了要發年終獎金的時候,才發現學生逐年下降……。」

雪上加霜的是,二○○三年開平因食材費太高,學費也達教育部規定上限,而開設兩個帳戶。有人一狀告到法院,說他挪用公款私人自用,最後求刑兩年,得以五年緩刑。

一位私校資深副校長表示,因為制度關係,在當時私校開設兩個帳戶,是很普遍的事情。

「制度上來說,錯了,就是錯了!」當下,夏惠汶站在講台上,跟著全校上千名的師生道歉,「只差沒跪下來。」

跌跌撞撞的過程,磨練著夏惠汶的耐心。他花了十年,讓開平學生自主解決「垃圾堆」問題,並訓練孩子學會表達自己的意見。用二十四年,去讓社會與家長理解開放式教育,不代表放縱。

但放掉控制的速成做法,「等待」所有人自主成長,真的是門很難的功課。

首先,要忘掉「效率」這件事。

一個修廁所的例子可說明。當時,開平要整修老舊廁所,建築出身的他想主導,卻被副校長制止:「你這樣做完以後,這個團體成員就沒有學習了。」結果,眼看著兩個星期就可以做完的事,過了兩、三個月都還沒搞定,他心裡很嘔,甚至半年過去都還沒修好,家長、學生怨聲載道,他忍不住發飆:「明明錯了還不能講!我可以先做一次給大家看,大家還是有學習又能有效完成,不就好了!」

但副校長卻說:「何必生那麼大的氣?學校不應該是你一個人的,這樣怎麼培養人才?又如何讓每個人可以慢慢承擔自己的責任?你什麼都會,你英明、能幹、威權,你了不起,所有事你一個人決定就好,大家就變成俗辣!」

他驚覺,「不會變會,才是學習的過程!」

第四幕》對不起,我愛妳!

但這門功課給他的意外收穫是,改善了他的親子關係。

他學會認錯,「對不起,爸爸過去對妳很嚴格,但爸爸是愛妳的!」他對自己的大女兒說,兩人相擁而泣,徹夜談了一晚。「如果他沒改變,我現在可能就是虎媽了!」夏瑄澧說。

他學會等待。二女兒夏莞儀高二時因為成績跟不上,加上感情受挫和父母離異而要休學。身為校長,但女兒卻休學,夏惠汶放下面子對她說:「決定是妳自己下的,就要負責。往後要復學,必須自己找到收留的學校。」

現在,夏莞儀在北京創業,幫徐克、陳國富等導演和華誼兄弟電影從事後製工作。「休學那年對我很重要,我學會:原來,『沒用』是一件多麼恐怖的事!」

到了小兒子夏均豪,他更放手。夏均豪曾面臨愛打撞球的叛逆期,他索性順性發展,幫他找個撞球教練,苦練半年後玩透了,小兒子轉性決定念書,一念,就念到了博士。

繞了好大一圈,夏惠汶才明白,他的父親以為是為他好,卻把他逼得更遠,他只陪伴,並讓孩子知道決定的代價,孩子卻總能飛得比想像中高和遠。他的理念,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得到了印證。

我們必須坦承,在專訪夏惠汶五次經驗中,身為父母,心情是很矛盾的。

多數時候,我們發現開平孩子的眼神會發亮。如烘焙科高二女生端端,從小她就患有富貴手,此症狀是手指總起小水泡,完全不能碰水。她的父母對她說:「妳有富貴手怎麼做烘焙?是不是要改考大學轉行?」

但開平的老師卻只是問她:「妳實習的單位同樣也有富貴手的烘焙師傅嗎?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端端去瞭解後回答:「先學會保養自己的手,然後要熬;當學徒時,就算流血、龜裂,都要咬牙忍下來,撐下來時間大概十年。等到當上師傅,就能指導學徒去做。」

這裡的老師,不幫孩子做決定,但幫助端端釐清關係、責任和代價。最後,這個女孩說服了父母,現在的她在知名烘焙店實習,為自己十年後的未來打拚。

但矛盾的聲音是,要忍耐不幫孩子做決定,真的好難。他做的事,會不會太理想化?

夏惠汶卻提醒:「通往地獄之路,是由糊塗善意鋪成的。」我們忙著幫孩子,甚至身邊任何一個人做決定,就是在剝奪大家獨立自主的權利,剝奪大家成長的機會。

訪談中,他反覆提到的兩個字是「關係」。現為校務發展委員會主委,他每週至少花兩天時間跟家長對話。

他說,家長要學會理解孩子的情緒,並承接得住,才知道如何處理親子關係。關係好了,所有的事情,就能正向循環,才不會因為恐懼未知,而更忙著要「控制」。

夏惠汶前半生被關係所苦。幸運的是,他沒被悲劇擊倒,甚至還改變了上萬名學生未來的可能。

訪問終了,我們問夏惠汶:「為什麼還要赤裸裸把自己的人生攤開來?」在他的書裡,他提到自己的大姊因為自我期許過高,而得到精神分裂症。他也不諱言,自己是在接手開平十八年後透過靈媒,才跟父親真正和解,那一天,他在校長室大哭了足足半個小時。

他這樣回答:「聰明的人是用別人的經驗當學習,笨的人是從自己的經驗去學習,笨中之笨的人是從自己的傷痕中去學習。」

他用了六十六年的代價,終於看懂「關係」這堂課。在他眼中,「人會覺得累,大部分是因為在關係中受傷」;而每個人心中都有不為人知的「關係傷口」,其中多數來自原生家庭。就像以前的他,「這一點都不能騙自己,那時我才發現自己從來沒有真正面對自己,也不敢面對關係,以為時間會沖淡一切,事實上時間不但不會沖淡,還會點點滴滴累積著,而且會不斷複製、讓關係繼續受傷,越變越糟」。

鄭捷或台大生殺人事件正是一例。「是關係出了問題,不是孩子有問題,情緒只能疏導,圍堵不是內傷就是延後爆發,悲劇就產生了!」「關係是一個系統,系統裡任何一個人改變,系統動力就會跟著變,」在他眼中,沒有問題孩子,只有沒有處理好的關係。

他的體悟是,當我們沒有好好處理這個傷口,有再多財富、名位頭銜、榮耀光環,如果沒有得到身邊「有意義他人」的支持與信任,怎麼樣都不可能快樂。就像家庭一旦和諧,孩子不再賭氣分心,就能專注;人只要專注投入,一定會快速成長、不斷超越。

此時此刻,夏惠汶想說的是,改變關係永遠不會太遲,只要從自己開始,而我們需要的只有:「願不願意擦掉灰塵,看見問題而改變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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