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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劄記160418盛唐詩(二十八) 臥龍躍馬終黃土:杜甫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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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劄記160418
盛唐詩(二十八) 臥龍躍馬終黃土:杜甫5
蕭律師執筆

李白和杜甫都賦予詩歌一種重要性,這在同時代人的作品中找不到。*** 在李白看來,詩歌是使天才被世人承認的工具;在杜甫看來,詩歌關係到他在後代的聲譽和歷史地位。由於在政治世界的失敗,杜甫遂將誌向投向詩歌。

時人對六、七世紀著名詩人的抨擊,杜甫起而為他們辯護,特別是 庾信和唐初四傑。最突出的辯護是一組名為《戲為六絕句》的詩。下引詩是組詩中的首篇,是為庾信辯護的:
「庾信文章老更成,淩雲健筆意縱橫。今人嗤點流傳賦,不覺前生畏後生。」

在庾信流傳諸賦中,《枯樹賦》格外深刻地觸動了杜甫。那落盡的樹葉、行將枯死的樹成為偉大和失敗的隱喻形象。盧照鄰和駱賓王曾多次處理過這題材,或許是杜甫為四傑辯護的原因。將庾信和四傑從「現代」的詆毀解放出來的同時,杜甫也為自己的成就清出了位置。

在成都期間,杜甫的律詩創作占據了更重要的地位。在《對雪》和《野望》一類沈鬱嚴肅的律詩外,杜甫還形成了另一種律詩風格,具有「古體」隱逸詩輕鬆明快的筆調。在此類詩中,經常出現快樂自得的形象。老狂士在小農舍中過著樸素的生活,周圍是優美的自然風景。

《客至》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
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肯與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餘杯。

輕快的筆調加上完全的形式,使這首詩傳頌千古,幾乎沒有一位重要詩人沒有模擬過首聯。

杜甫在夔州期間成果豐碩,處於創作的高峰。一種嚴肅甚至沈鬱代替了成都詩中那嘲諷的、半幽默的自我形象。在夔州及其後的歲月中,杜甫在風格上作了最激進的試驗。夔州詩的象徵世界最神秘、最迷幻,達到了極端的複雜多樣,日益與自我相關。他早年曾詢問雄偉的泰山似什麼,在沿長江而下時他轉向「我似什麼」這問題,並反覆從大江的各種形態和生物中尋求答案。

《旅夜書懷》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杜甫看見自己處於籠罩一切的巨大背景中,包括天與地、乾和坤、日子及季節的晦和明,感到矜持、渺小和無力。他在山崖和江水之間的一座高閣上,這是與地、崖石和水的交接處:

《宿江邊閣》
暝色延山徑,高齋次水門。薄雲巖際宿,孤月浪中翻。
鸛鶴追飛靜,豺狼得食喧。不眠憂戰伐,無力正乾坤。

杜甫在以前詩篇中的許多主題重新出現在夔州詩中。著名的《古柏行》詠夔州諸葛亮廟的柏樹,其深度和複雜性,使它成為這一主題的經典處理。*** 諸葛亮這位三國蜀漢丞相,久久縈繞著杜甫的成都詩和夔州詩。這位備受崇敬的偉大失敗人物,對於他有著特殊的意義。他在成都時,已經寫了著名的律詩《蜀相》處理了諸葛亮。在夔州,他一再轉向這一主題,最著名的有《八陣圖》和《詠懐古蹟五首》中的幾首。這組詩大抵上是杜甫最成功的懷古詩。

杜甫在夔州期間所作的律詩,大部分是五言律詩。但他對七言律詩形式的完善,給後代批評家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夔州律詩中,有較多吟詠氣候和一日組成部分的詩,這些都被處理成宇宙力量的體現,融合了杜甫對陰陽象徵、宇宙要素及代表造化的大江的興趣,著名的有《宿江邊閣》、《閣夜》、《白帝城最高樓》及《返照》。《閣夜》可作為範例:

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霽寒宵。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
野哭幾家聞戰伐,夷歌數處起漁樵。臥龍躍馬終黃土,人事音書漫寂寥。*****

杜甫晚年的詩經常採用模糊多義句法,創造出一個各種可能的世界。這是一種餘味無窮的語言;在這種語言中,世界成為一種持續的預兆,可以用眾多的、經常是矛盾的方式來解釋。如上引詩的第五句,什麼是「幾家」?那可以是「幾家」正在為死於戰場上的人哭泣,也可能是他們正在聆聽戰場上的哭聲,也可能是詩人聽到了戰場上或流離漂泊家庭的哭聲。其下一句本可幫助去理解這一句,卻毫無同處,連它自己也需要前一句才能得到句法闡釋!以前在《渼陂行》和《萬丈潭》中出現的倒影世界,重新簡短地出現於第四句。穩定的銀河隨著江上波濤而動搖。這是一個秩序分崩析離的世界;理性正在分解,在濔漫擴展的黑暗和空虛寂寥的空間中,一切聲音和視境都沈寂不見了。

杜甫夔州詩的核心作品是兩組詩:《秋野五首》和《秋興八首》。在這些關於秋天世界及其意義的複雜感懐中,夔州詩的豐碩成果達到了高峰。《秋興》是中國語言運用最偉大的詩篇。在這組詩中,杜甫將夔州景象與對朝廷的憶念交織在一起,並通過這樣做,引出對於時間和詩歌藝術不朽之間的廣泛思索。

《秋興》第七首
昆明池水漢時功,武帝旌旗在眼中。織女機絲虛月夜,石鯨鱗甲動秋風。
波漂菇米沈雲黑,露冷蓮房墜粉紅。關塞極天唯鳥道,江湖滿地一漁翁。

昆明池是漢代長安的人工湖;織女是星宿名,也是天上的仙女;漢宮中有織女和石鯨的石雕。仙人、漢代歷史世界、玄宗宮廷歷史,三者混合在一起,這一切都消失於往事和遙遠的距離。但通過杜甫的想像和追憶,它們又奇妙地變得可以接近:「漢時」正「在眼中」。這種想像中的往昔景象,竟是鬼魂縈繞的、荒蕪的:荒棄的雕像孤獨而不祥、織女在月下織著空幻的絲、在颯颯秋風中擺動著的人工鱗甲。想像的眼光集中於最微小事物:在波濤中漂浮的細米、從秋天的蓮花上墜落的紅花粉。連這兩微小的世界,也充滿了無助、分崩、和結束。第七句將詩人帶回夔州的現實,關塞將他和長安和過去隔絕。這世界沒有別人,只有孤單一個漁翁,就是沈思中的詩人。

資料來源:
《盛唐詩The Great Age of Chinese Poetry : The High Tang》
宇文所安Stephen O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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