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動全城蔡東豪


2009-04-16 NextMagazine

我有一個年紀相若的朋友，他在名校讀中學，圍繞着他的同學，大都是勤奮兼上進，一早對自己的人生做好計劃，少年時勤力讀書，壯年時努力工作，退休時才歎世界，這似是正路不過的人生計劃。可是我的朋友一早顯出反叛作風，他提出疑問︰假如我這一刻開始俾心機歎世界，豈不是比你們提早開心四十年？當時大部分同學視他為異類。畢業後朋友跟他的同學保持聯絡，大家跟足人生計劃做人，今日他們皆貴為機構負責人，日理萬機，工作壓力大至情緒不穩；我的朋友每個月一小外遊，三個月一大遊。他們每次敍舊的話題必定是：我的朋友活得最開心。

最近YouTube很多人收看的一段短片，是蘋果創辦人Steve Wozniak（所有人叫他Woz）在電視節目Dancing With The Stars的參賽演出。全球幾十個國家電視台都有當地版本的Dancing With The Stars，節目形式大同小異，參賽者是名人和專業舞蹈員配搭，每集由專業評判和觀眾評分，以淘汰賽決定勝出者，節目在全球大受歡迎。Woz二百多磅的身軀沒半點舞蹈細胞，專業評判一面看一面苦笑搖頭，但網民發動支持Woz行動。雖然他從專業評判得分創了這節目有史以來最低紀錄，但公眾的擁戴，助他一集又一集免遭淘汰，掀起高潮，連闖四集才出局。

看到可愛大肥佬努力跳舞，觀眾看得心花怒放。科技界卻有人看得搖頭嘆息，Woz始終是蘋果創辦人，蘋果產品以型格取勝，跟Woz的笨拙舞姿格格不入，甚至認為Woz令蘋果丟臉。蘋果另一位創辦人喬布斯（Steve Jobs）為蘋果努力經營Cool的形象，但被這團舞動肥肉粉碎。記者問Woz為何參賽，他答︰「我覺得這是很特別的事情，我只是想開心。」喬布斯是全球最受人敬仰的企管人之一，時刻要跟微軟及數之不盡的對手搏鬥，壓力之大不為外人道；Woz是一個無業普通人，時刻做自己認為開心的事，優哉游哉。蘋果的兩個Steve，你想做哪一位？

70年代喬布斯和Woz在車房創辦蘋果的故事廣為人知，從開始他們兩人的分工已很清楚：Woz負責發展技術，特別是編寫電腦軟件；喬布斯負責營運和銷售，是真正管理這盤生意的大腦。喬布斯英俊有魅力，而Woz是「肥版電車男」。80年蘋果上市，兩個Steve成為富翁。81年Woz駕駛小型飛機墮毀，他大難不死，但受重傷並一度失憶。調查員認為Woz欠缺駕駛飛機的能力，意外屬人為所致。Woz經過長時間休養後重返蘋果，他要求自己職位是普通工程師；87年他完全脫離蘋果，開始他的遊戲人間生活。

年青科技富豪「退休」，通常會從事創投基金工作，以自身號召力和財富，加上自認不凡的眼光，發展其他科技生意。Woz退休後回到柏克萊大學完成學位課程，然後教書。他非如大部分知名人士在大學任榮譽教授，而是在屋企附近一間小學教電腦。一個有份策動個人電腦革命，設計被譽為有史以來最偉大電腦Apple II的科技奇才，從小朋友身上取得滿足感。

離開蘋果二十多年，Woz過着普通人生活。他沒買一支球隊過班主癮，沒擁有私人飛機和遊艇，自己開一部Hybrid 汽車而已，甚至他不時以普通顧客身份以正價買蘋果產品，因為他認為接近群眾才知道顧客的真正需要。Woz一直保持蘋果僱員身份，領取一份象徵式薪金；他忠於蘋果至死，一生一世愛護蘋果。

想深一層，Woz是否真是如他外表般頭腦簡單？喬布斯是魅力型領袖，主觀性強，作風被人形容近乎兇悍。他身邊的人全部低調至無名無姓（除了喬布斯，你說得出蘋果高層的名字嗎？），假如Woz以創辦人身份在蘋果內指指點點，後果會如何？Woz知道自己的強項和弱點，在適當時候退出，盡情享受人生。他被問及為何不以顧問身份在蘋果幫手，他認為只要仍然留在公司，都會為喬布斯製造不必要的干擾。

有人問 Woz，如果沒蘋果，他和喬布斯命運會如何。Woz覺得自己盛年時的電腦技術水平甚高，際遇或好或壞，但找一份穩定工作應沒問題，最重要他認為自己今日一樣開心；他認為喬布斯的才能超越蘋果的框框，眼光和組織能力過人，沒遇上蘋果也會碰上其他機會，今日依舊是舉世成功人士。

在人生走到下半場開賽十多分鐘之時，我封這位比同輩提早開心二十多年的朋友做偶像，同時為Woz的舞步喝采。

蔡東豪Tony Tsoi

現任上市公司精電國際行政總裁，港交所上市委員會副主席。他曾任職投資銀行，在《信報》以筆名原復生撰寫財經專欄，對投資及求知有無限渴求，習慣早上四時起床寫作找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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