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出租車裡看溫州,你很難把這座城市和財富聯繫起來。
在溫州10天坐過幾十輛出租車,沒有一輛,哪怕一輛的副駕駛位置上開車窗的把手還健在,那裡通常是一個洞。車廂內總是瀰漫著濃濃的汽油味,手動擋的外皮經常翻起,看到裡面黃色的內瓤。
司機找零的鈔票常常又髒又破,用白紙小心粘貼了中縫的紙幣時常見到,就像車外很多的建築一樣。
有一次,從這樣的車裡機打出的一張的票,即使對著太陽,也看不出一丁點印跡。「沒墨了。」司機麻利地拆了機器,露出裡面深藍色的墨帶,然後用手沾了沾口水,塗在上面。再試,依然是白。
「好車不賺錢。」另一名司機解釋說。說話間,這種破破的出租車就像玩具車一樣,常常在幾條車道間穿梭著見縫插針,常常紅燈的時候,車正好橫跨在分界 線上。或者摁著喇叭朝正前方橫穿馬路的行人衝去,在幾乎要碰上的那一剎那,稍微打了一下方向盤,從行人身旁呼嘯而過,沒有減速。
是的,沒有減速。當然,經常要急停。
還有拼車。
溫州的出租車幾乎就是這座城市草根經濟的象徵:快,省,趕,急功近利,不重規則,卻又熱氣騰騰。這些成就了這裡曾經的輝煌。
危機仍未見底。這場幾十年未遇的危機給了一直順風順水的溫州人巨大的反省。溫州經濟何去何從?溫州模式能否涅槃重生?讓我們來聽聽他們的見解。
「把資金輸送到 實體經濟中去」
胡旭蒼(溫州佑利集團董事長,環亞創投執行合夥人)
很多溫州企業家這次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他們總覺得黑暗不會那麼漫長,總有一些亮光,但其實黑的時候會更黑,亮的時候會更亮。
溫州是中國經濟整個身體當中最敏感的部位,溫州的問題也是全國的問題。現在應該把真正的資金輸送到實體經濟中去。
溫州的信貸危機還在惡化,沒有實質的救市。1-3月新跑了60家。我一個朋友要跑了,我幫他擔保要賠1500萬。現在,存款準備金率已經下調了兩次,可市場還是見不到錢。一是銀行惜貸,二是錢都被政府貸走了--房地產調控讓地方政府瀕臨破產。
對於溫州中小企業的升級前景,我並不看好。一是像風電、太陽能、潮汐發電這樣的新能源,哪一個不需要巨大的投資?中小企怎麼能有那麼大投資實力?其次,像物流、金融、和能源行業,國家又有那麼多限制,怎麼進入?民企還沒進,國企一進,就都死光了。
我辦環亞創投,投的全是外地企業,溫州企業一家沒投。溫州好的企業不讓我投,溫州人有錢,差的不敢投。而且,溫州也缺少那種高科技、附加值高、會有爆髮式發展的企業,因為溫州留不住人才。
溫州能提供很好的辦公室,很高的年薪,但是提供不了很好的社會氛圍,晚上出去休閒一下,或者充充電,溫州都提供不了。所以互聯網、動漫都集中到杭州,哪怕在寧波也呆得住。
其實,溫州是一個自淨能力很強的社會,這次肯定能恢復。溫州走出危機不需要政府支持,政府只需要把節奏把握好(別猛放猛收)。當務之急就是減稅,改善中小企業生態,藏富於民是政府現在最應該做的。
「溫州要學先進 金融運作手法」
林建華(溫州正昌道泰集團總經理瑞安中小企業協會會長)
溫州人永遠是找市場,不會找市長。一旦出現經濟危機,民間自動會產生替補機制頂上來。這次擔保公司倒下了,但各大企業協會馬上替補上去,包括溫州一些北大、清華這些EMBA班,同學班都有一個資本管理機構。
我們企業協會為會員企業牽線搭橋,還貸應急。比如說你現在是A企業,他是B企業,他需要兩百萬,你正好就有兩百萬,找一個第三方的會員企業給他擔保,我給你牽個線,借個條。你有困難了,他也會幫助。這樣我們內部的這些會員,對內循環,這樣就是自救。
同時企業協會還可以做創投。比如,我們先選擇50家會員企業,每家出一百萬,就有五千萬的資金。每家出五十萬,就有兩千五百萬。可以做很多事情。假 如有一家會員企業,技改可能缺五百萬。我就跟他談判,是不是這個可以作為股權投資?或者也可以固定回報,利息算兩分,借五百萬一個月是十萬元,簽這個合同 三年,這也是一種創新。
溫州就是要學美國金融運作手法,只要把金融的力量調動起來,威力是無窮的。美國金融很發達,哪個工廠只要有一個好的項目,華爾街資金很多,馬上對接過來。溫州的中小企業要對接金融,對接創投,威力也不得了。
溫州老闆三十年來一路順風走過來沒有受過什麼挫折打擊。有點挫折打擊一下,大家會清醒起來,也並不是一件壞事。像這次教訓以後,很多人會離開房地產行業,打死也不會再進去,因為打擊太大了。
此外,民間信用倒退十年,連親戚朋友之間借錢都變得小心翼翼了。這也是好事,以後溫州的民間經濟也要慢慢走向正規化,更看重法律契約。
溫州經濟通過這次危機也是要升級。溫州轉型升級的出路就要學台灣。台灣和溫州都是在全世界各地貿易做得非常好。台灣的模式很值得溫州學習,把一些代工的東西都轉移到外地去。溫州就建成一個研發中心和銷售中心,我們把兩頭抓住。
溫州人過去的商業文化是喜歡賺快錢,有很多賺快錢的手法,所以他不注意長期投入。為什麼說溫州的PE做不大呢?因為PE的投資週期一般要三四年,上市了才能獲得回報。以溫州人的個性,他等不了那麼長的時間,他喜歡一年內就見效果,所以說溫州人喜歡做貿易。
但溫州也是一個信息高度流通的城市,應該說屬於商業信息爆炸的城市。現在很多溫州老闆在外地辦廠,或者融資都跑來溫州。溫州變成了一個資本的聚集地。
所以我認為,溫州通過這次危機肯定會昇華,肯定會變好。溫州人這麼好的經濟頭腦,還怕找不到出路?
「價值鏈的轉型升級國家 更應該支持」
史晉川(浙江大學經濟學院院長)
溫州這次金融體制改革好比是建一個自來水網,然後安裝龍頭。接下來千萬不要以為這些供水設施建好了,好像溫州的問題就解決了。如果實體經濟這些鍋碗瓢盆都是漏的,那水再放進去這個金融資源還是浪費的。
溫州金融體制改革的成功與否不僅僅取決於金融體制本身,還取決於金融體制服務的那個實體經濟。
而實體經濟能不能發展好關鍵就是轉型升級,在我個人看來有三種途徑。
第一種,跨產業。比如蓋房子的去做動漫,就是二產跨到三產去了,而且跨到比較高端的文化創意產業。但是這種轉型升級蠻少企業可以做成功的,而且是要有一定的政策條件。
第二種,跨行業。比如南存輝(正泰集團董事長)生產低壓電器,後來生產中壓高壓電器,然後進入光伏了。比如胡福林(信泰集團董事長)原來做眼鏡的,現在去做太陽能了。但你沒有一定的規模和實力,很難做成功。
第三種就是做價值鏈的轉型升級。比方浪莎從最早的貼牌代工,到現在涵蓋從研發、設計一直到品牌營銷的整個價值鏈。
我覺得第三種轉型升級是廣大的企業都可以做的,但現在政府對這種轉型升級好像有點看不上,因為這類轉型升級最後產品種類沒有變,沒有轉型升級似的。 你如果是生產多晶硅單晶硅太陽能電子板啊,政府就會支持。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可能也是從政績的角度考慮,沒有全面地來看轉型升級這件事。
戰略性新興產業國家給優惠,做這個價值鏈的轉型升級國家也應該給優惠,只要是轉型升級國家都應該支持,因為這個也可以做得很高端,就像LV包包的產值比做光伏的還多,眼鏡皮鞋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