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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雪峰:種田大戶劉玉友樣本

劉玉友是武漢黃陂劉橋村有名的種田大戶,也是有名的“狠人”。

黃陂區是武漢市的郊區,農業占有很大比重,承包土地的農民占全區人口的絕大多數。但因為是武漢市郊,進城務工機會很多,黃陂的農民大多就近進城務工,農業收入在農民家庭中所占比重持續下降,有越來越多的農民已不再種田,黃陂區因此在多年前就已出現了土地拋荒。

自2009年開始,劉玉友回到村里種田,成了遠近聞名的種田大戶。現在劉玉友種了200畝田,每年從土地上所獲收入超過20萬元。這個收入在當地算是相當高了。劉玉友正計劃進一步擴大種植規模,好好種田,多多賺錢。

勤勞致富的劉玉友

劉玉友一家四口,夫妻之外還有兩個兒子,老大在武漢打工,電焊工,每月收入5000元,正籌劃結婚,小兒子則是義務兵。夫妻倆今年都是45歲,年富力強。劉玉友的父母經濟條件一般,去世很早,劉因此小學沒有讀完就外出打工,據他自己講,12歲就棄學開始掙錢了,跑過很多地方。

劉玉友沒有兄弟,有一個姐姐嫁到了鄰村,姐夫是農民,從“撿田種”到成為種糧大戶,發現種田其實也有機會。劉玉友因此在2009年回到了村里種田。劉玉友自家承包土地只有3畝,不過村里有很多拋荒田,他一家一家做工作,將這些沒人種的土地流轉過來耕種,到了2015年,他已成為了當地有名的種田大戶。

2009年前,劉玉友沒有種過田,只是聽到姐夫說種田可以賺錢,而村里到處都是拋荒田,就回來試一試。第一年他流轉了100畝田種湘蓮,虧了幾萬元;第二年開始種水稻,略有賺,之後逐年擴大種植規模,逐年積累種植經驗、改善種植條件,直到現在種植規模達到了200畝。按劉玉友的說法,“一年好學種田佬,十年難學生意人”,只要用心,田還是不難種的,一年就可以學會。

2009年正是當地拋荒最多的時期,土地無人種,所以租金也不高。劉玉友以每畝200元租金與村民簽了五年期的土地流轉協議。本來想時間簽得更長一點,村民不願意,因為畢竟在城市的務工並不穩定,隨時可能回來種田。劉橋村人多地少,人均只有0.7畝地,戶均也就在3畝左右,不過,土地對村民心理上的安全感卻很重要。據劉玉友說,與他關系較近的有著密切生產協作的附近九個種田大戶,土地流轉協議一般都是簽三年,租金也低,只有100~200元每畝。若是農戶之間不簽協議“撿田種”,則一般不付租金。

劉玉友既然想通過種田賺錢,他就要擴大種植規模,提高種植技術,降低種田成本。從種植規模上,他不僅將本組最好的一片沖田都流轉過來了,而且通過各種關系將相鄰兩個村民組的兩塊沖田(易遭水患的田地)流轉了過來。最重要的是,這些流轉過來的土地都已連片,這樣就便於農業生產和田間管理。

劉玉友與鄰近村莊的另外九個種田大戶形成了一個“十戶聯合”,其中包括劉玉友的姐夫。這個“十戶聯合”種植規模最少的100畝,最多的有300多畝,都是自發與農戶簽約流轉來的土地,租期都不長。劉玉友的最長,為五年,其他的一般是三年。據劉玉友講,這10戶中,除他姐夫以外,其他8戶都與他一樣,是“狠人”,不然根本就不可能將流入土地變得適宜耕種,尤其是無法解決插花田,機耕、灌溉中搭便車的問題。“不狠的人是沒有辦法這樣種田的”。狠並不是要掠奪侵犯別人,而是要保護自己。不然,你的機械停在那里,一晚上就會被破壞。劉玉友說,“我的機械停在路邊一個月也沒有人敢動”。

劉玉友所在的這個“十戶聯盟”一起購買農藥,共同維護權益,協調使用農機,進行資金互助,技術共享。有一次買到了假種子,十戶聯合起來維權,很快就獲得了賠償。大型農機上更是協調使用,以提高農機使用效率。更有趣的是,這個“十戶聯盟”還協調進行農業技術的改進,包括良種試驗、種植模式試驗。十戶之間不是競爭性的關系,所以他們可以共享農業技術,而任何一項農業技術的改進都會讓十戶種糧大戶直接增加收入。

劉玉友所在“十戶聯盟”都是靠夫妻勞動,雇工極少,可以說是典型的家庭農場。僅僅在最農忙的時候雇工。十戶都是能吃苦、精心種田的農戶,也都是50歲上下最年富力強的年齡。劉玉友夫妻種200畝土地,現在只種一季晚稻,曾經嘗試種兩季,冬季種油菜,被證明不成功,因為油菜所用人工太多,必須雇工,就不劃算;他也曾種早稻,早晚兩季稻作,但武漢早稻收割正值梅雨季節,種植面積大,晾曬是很大的問題,早稻收割稍晚就會發芽,就不再賣得出去,因此不適合種。冬季種小麥也試過,畝產最高可以達到800、900斤,還不錯。目前劉玉友他們正在試驗冬種小麥夏種晚稻的種植模式。不過到目前為止,十戶的主要種植模式還是一年種一季晚稻。

劉玉友的煩惱

當然,劉玉友種田也有煩惱。

劉玉友流轉過來的200畝土地之前並非全是拋荒田,其中至少有60多畝正被村民耕種,其中有一戶通過撿田種了20多畝,算是一個“中農”戶,另外還有10多戶年齡較大的老年人種自家承包地,一戶二、三畝,共有40多畝。這60多畝田插花在劉玉友流入土地中間,使劉玉友的生產和管理都不方便,他通過軟硬兼施的各種手段趕走了撿田種的中農,將仍然種地村民的土地也流轉了過來。軟硬兼施的“軟”就是說好話,包括通過各種關系去說好話,軟硬兼施的“硬”則是通過斷水斷路讓插花在他流轉耕地中間的田沒法種,也就只能流轉給他。

流入土地後,劉玉友希望在土地上進行基礎設施建設,主要是修機耕道、灌溉渠和排水溝,但流出土地的農戶反對,不同意他改變“田間地貌”。一是擔心修基礎設施會將田“改小了”,二是擔心今後引起權屬糾紛。一句話,村民將土地流轉給劉玉友種,租金很低,租期很短,劉玉友就不能動這些流入的土地。

好在劉玉友流入的大都是公路邊上的土地,且是沖田,上級還建有相對完善的抽水泵站和灌溉渠,只是上級所建抽水泵站和灌溉渠一般農戶使用不了,因為小農戶分散的小塊土地根本無法與大型水利設施對接。劉玉友流轉了成片的土地,正好有能力對接大型水利設施。上級建抽水泵站很多年了,可灌溉面積數千畝,這麽多年也就劉玉友在用並且用得了,其他農戶都沒法用。

在流入農戶的土地上不能進行諸如機耕道、灌溉渠和排水溝的建設,更不可能打破田梗。為便於機耕和管理,劉玉友在連接公路與農田的部分做了少量投入,五年下來累計投入大約一萬元,建設連接上級修建灌溉渠與農田之間的設施如水閘,修填機耕路橋,都是極小的投入,也只可能是極小的投入,甚至只是用工鏟平道路。

但這些投入都被劉玉友記錄下來,一旦有人要種這些他正在種的田,他就可以要求補償。因為他希望繼續耕種這些土地,希望村民續約,他就借口這些設施投入而漫天要價。這在劉橋村並非沒有先例。劉橋村二組一個大戶流轉土地並進行建設後,其他人來接轉土地就必須補償基礎設施建設費,而沒有接轉土地者願意出這樣一筆冤枉錢,這導致劉橋村二組200畝耕地至今拋荒。

劉玉友現在與村民關系有點緊張,他希望繼續種這些田,村民卻不想續約。他放出風聲,若有人要來接包這些土地,就必須補償他的前期基礎設施投入。劉玉友說,要麽這200畝地仍然由他來種,要麽拋荒。

劉玉友要想種田賺錢,就必須與村民續約,現在五年合同已經到期,劉玉友與流入土地村民的關系明顯變得緊張起來。他必須說服村民繼續將土地流轉給他種。200畝土地涉及大約100戶,其中本組40戶,相鄰兩組60戶,這些戶中,有相當部分與他關系已很緊張。劉玉友的決心很大,他說能和平續約最好,不能和平續約就“武來”。

他還希望繼續擴大種植規模,他說只要土地是連片的,有基礎設施,他們夫妻種500畝是沒有問題的。他現在看中的另外一個村民組的120畝土地,正在談流轉。因為單家獨戶農戶無法使用抽水泵站,農戶種自家承包地一般都是靠堰塘灌溉,而這些堰塘都已被村里的村民承包養魚,農民種田用水就得看承包堰塘村民的臉色。劉玉友與這些承包堰塘的人關系很好,因此他想承包這120畝耕地的辦法很簡單,就是讓這些堰塘承包人不給種田村民用水。

總的說來,劉玉友現在是靠自己的勤勞與智慧在種田賺錢,村里相當多的土地是被拋荒的,劉玉友利用自己的手段,克服了當前農村土地產權極為分散細碎的困難,將這些分散細碎的土地整合成了適宜耕種的土地。這與他是個“狠人”有關,而不可能僅僅靠市場中的自由交易。現在有人以為僅僅通過土地確權,再加上市場化的土地產權交易,就可以形成良好的農業秩序,這個想法也許太過簡單了。武漢市成立了農村產權交易所,試圖通過產權交易來形成土地的有效耕種,結果卻是到處拋荒。劉玉友們則有效地耕種起來了,並且賺到了錢。

但這樣的種田大戶樣本是不是我們想要的狀態呢?

(作者系武漢大學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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