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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票軟件擠占12306?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22438

2017年1月16日,廣東東莞東火車站的一列火車馬上就要開車,一位乘客將頭從窗戶里伸了出來向外張望。(南方都市報 劉媚/圖)

(本文首發於2017年1月19日《南方周末》,原標題為《互聯網搶票,便民新技術還是倒票老套路? 機器“黃牛”》)

“機器黃牛”因加價代買春運火車票,被指利用技術優勢制造購票不公,甚至給12306帶來更大的流量擁堵。

有專家認為,互聯網購票平臺的行為和傳統意義上的“黃牛黨”在本質上並不存在區別。

加價者得

2016年12月24日,清晨6時。北京大興區某出租屋內,剛下夜班的艾明(化名)仰臥在床上閉目養神。

對一夜未眠的人來說,清晨時分最好入睡,可艾明卻不敢。再過1小時,他床頭櫃上的鬧鐘就會響起。7:00、7:15、7:20,三次鬧鈴,長長短短,間隔時間不同。餐桌上,靜靜躺著的兩臺筆記本電腦和一部手機是他全部的裝備。艾明即將投入的戰役,就是搶一張春節回家的火車票。在全國,他的“戰友”還有千千萬萬。

彼時,距離2017年春運正式開始還有三周。

22歲的艾明曾經是鐵桿“火車迷”,大學四年的寒暑假期,他坐著火車幾乎把中國知名的山水名勝跑遍。但他最難忘的還是童年記憶里,好幾個春節,從東北老家哈爾濱發往上海的K58次列車(現已升級為直達特快Z174次列車),他幾次跟隨母親乘坐這趟列車去與在上海工作的父親團聚,“數著車廂‘哐當哐當’的聲音,就能見到爸爸了。”

四年前,艾明一家遷至廣州居住,只他一人畢業後在北京漂泊。春節回家,一家人團圓,這對艾明來說,是信仰。

7:30,掙紮起床,坐在電腦前,艾明登錄12306官網,打開購票界面便開始一遍遍刷新。作為搶票“老司機”,他有著許多自己的門門道道:多臺電腦同時操作、早上搶票人相對較少因此成功率更高、要事先在網上搜索12306驗證碼大全看熟等等。

“做足功課,心里有底。”北京西站的放票時間是早上8時,時間一到,艾明飛速點擊鼠標,選中北京西至廣州的車次,頁面跳轉,接著屏幕顯示:前方排隊人數過多,需要等候5分鐘。艾明緊盯著屏幕上等候時間的變化,“3分鐘,1分鐘,0”,刷新,此時屏幕上忽然顯示出一片空白。見勢不妙,艾明趕緊關閉窗口,重新進入選票頁面,勾選對應班次……如此反複三次,他終於刷新成功,然而所選車次的車票已告售罄,只剩下少許無座票。

原本對於打算購買的北京到廣州的高鐵票,艾明是很有信心的。他覺得,由於京廣高鐵的價格偏貴(二等座八百余元)、時間又長(全程十個小時左右),從北京出發白天運行的京廣高鐵列車並不會有太火爆的市場。

就在那幾天里,大學室友微信群里相約一同刷票的哥幾個已經炸開了鍋。和他一樣跑空的不在少數,偶有同學得手。有位老兄悄悄給艾明私信,“試試搶票軟件吧。”

所謂“搶票”,是指2017年部分第三方購票平臺推出的加價搶票服務套餐,消費者只要將身份和車次信息告知第三方購票平臺,並支付幾十至幾百元不等的服務費即可完成搶票預訂。

這讓艾明聯想到12年前他跟著母親一起去黃牛“老巢”買票的經歷。

那年春節,他和母親為了與在上海工作的父親團聚,開售首日艾明的母親就趕到離家最近的代售點排隊,結果當她排到售票窗口跟前的時候,那唯一的一趟列車卻已連硬座都銷售一空。後經親戚介紹,艾明母親找到了一位據說能和鐵路公安搭上關系的黃牛。當時只有10歲的小艾明跟在母親身後,繞進距離火車站兩條街之隔的一家小招待所,走進二樓一間房,那里是黃牛的“老巢”。推門的剎那,小艾明震撼了。“當時床上和桌上,密密麻麻排列著開往全國各地的車票。”

時過境遷,如今中國鐵路邁入了高鐵時代,人們最習慣的買票方式也從在窗口排隊變成了打開電腦或手機,登錄12306或是其他的網絡平臺。

“相較以往,現在買票容易許多,通過售票窗口、電話預訂、12306網站等多種方式都可買到。例如:春運期間從北京到上海的高鐵,一天有40班,發車越來越公交化,到站即可買票或退改簽。”中國工程院院士、鐵路專家王夢恕認為,相比過去,隨著購票方式優化和運力提升,乘坐火車出行已經便捷了許多。

不過,事實上春運的客流壓力仍在逐年增長,每到出行高峰,搶票的難度也依舊存在。據預測,2017年,全國春運旅客發送量將達到29.78億人次,鐵路發送旅客預計會達到3.56億人次,同比增長9.7%,今年被網民戲稱為“史上最難搶票年”。

在此情況下,大量需要購買返鄉車票的旅客選擇了使用搶票軟件,一些在線旅遊巨頭和資本則紛紛加入搶票“戰場”,各大互聯網購票平臺均推出了不同價位的搶票加價套餐。

南方周末記者嘗試聯系采訪攜程、去哪兒網等購票平臺,但對方均以技術問題不方便公開為由,婉拒了采訪請求。另據2017年1月10日《齊魯晚報》報道,攜程對外介紹其“雲搶票”服務時稱,“雲搶票是基於乘客人數、搶票時間、車程距離、是否選擇插隊四項條件推算出搶票成功率。”

春節回家是一種信仰。(視覺中國/圖)

搶票軟件擠占12306?

雲計算被應用到搶票中,究竟是科技創新還是技術套路?分析這個問題之前,或許有必要對12306網站的運行有個大致了解。

自2011年12306問世以來,已經經歷了多年春運“大考”。其實,中國鐵路總公司也一直在努力優化售票系統——2012年,他們向外界公布了針對12306的技術改造細節,聲稱正在采用分布式存儲與內存緩存技術來解決問題。其後不久,又有消息披露,稱阿里巴巴的技術團隊也參與了其後臺架構的升級改造。

廣鐵集團有關方面也向南方周末記者證實了這一說法,表示“有阿里的團隊幫忙做,網站的運算能力有了提升,且為方便旅客購票,今年只有三成的熱門線路需要驗證碼”。

不過,2014年1月,自稱是前淘寶工程師的網友“代碼狗”發表題為《曾嗤之以鼻,現在認為幾乎是奇跡》的帖子,對12306做出了技術分析。

“代碼狗”在文中稱,12306的庫存複雜性和運算量比淘寶、京東高很多倍,而傳統的分布式數據庫、緩存、負載均衡技術並不能恰好滿足12306的需求。以北京西到深圳北的G71次高鐵為例,全程共17個站,車票則分三種不同等級的座位(商務、一等、二等)。以北京西始發站上車為例,後面的16個站均可以下,因此有16種賣法。而在第二站上車,則對應減少一種賣法……那麽,單以上下車的站來計算,有136種票(16+15+14……+2+1=136)。而每種票都有3種座位,一共是408個商品(136×3=408)。當北京西站賣出一張票時,剩下15個站臺的商品庫存均要減1。這就意味每賣一張票,同一趟車的所有數據都要進行更新,由此便帶來了海量的運算量。

在采訪中,有多名技術人員都表示,12306系統運算能力跟不上購票需求,這解釋了在訪問量集中時段為何出現卡頓現象。但有一名網站技術人員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他認為數據庫查詢能力不夠可能也是導致2017年搶票難的主要原因之一。

據他分析,搶票軟件的工作原理是模擬人的操作,將登錄12306網站、輸入身份信息、驗證碼和支付的流程寫入一個完整的程序。“搶票軟件的後臺服務器運行著大量的12306賬號,相當於一群機器人在和人比賽,相比之下,人工點選的速度自然是沒法比。”

另外,12306後臺的驗證碼庫並非異常複雜,於是,機器“黃牛”可以通過建立“字典”深度學習,實現快速識別。

在這一過程中,搶票軟件本身承擔的運算量其實並不大,“它只需要後臺時刻跑12306賬號,這與12306網站處理購票信息相比,要容易得多。大量的運算量輸出到12306網站。”購票平臺只需要解決賬號數量,拿到足夠的賬號,轉給機器人,不斷去跑就行了。

那麽,購票平臺代購生意究竟需要多少本錢?目前市場上的加價幅度是否合理?這名技術人員表示,各購票網站在後臺運行的“搶票機器人”本質上就是一個腳本,技術含量並不高,平臺只需要維護服務器和賬號,成本也不高。“總而言之,搶票軟件後臺高速運行的這些賬號擠占了12306有限的運算能力,才是罪魁禍首。”

對此,鐵路方面也流露出無奈。南方周末記者從廣鐵集團了解到,2017年春運預計發送4700多萬名旅客,運力安排上需比上一年提高7.5%,加開普鐵、高鐵臨客總計482對(節前222對,節後260對)。即便如此,運力缺口仍然存在。

“票就這麽多,我們已經盡力完善售票系統。至於互聯網搶票軟件,在沒有法律的規範的前提下,我們也無可奈何。”

實際上,早在2013年春運期間,各大軟件廠家就開發了專門的搶票插件。隨後工信部曾緊急下發通知,要求360、搜狗、金山獵豹等瀏覽器停用搶票插件,認為這對不使用搶票軟件的乘客來說有失公平。而到了2013年下半年,12306和各大搶票軟件公司之間的“屏蔽戰”已然打響——那一年的十一黃金周期間,12306網站通過調整網頁源代碼,使所有具有搶票插件的瀏覽器驗證碼輸入框隱藏。同時,網站還會主動判斷其網頁上是否被附加了“搶票插件元素和CSS”等內容,一旦發現,就會使用戶無法登錄。

然而,一位技術人員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表示,如今的搶票軟件已然今非昔比。“機器人就是後臺運行賬號,和那些插件原理不一樣,也沒辦法屏蔽。”他表示,目前只有一種可能的辦法來阻止搶票軟件,就是識別出“機器人”的IP地址並對其進行封禁,可是對大型網絡公司而言,此舉並不管用。

“封了一個,再找一個IP就是了。”

法律灰色地帶

按照業內人士的說法,各大網站使用“機器人”,其刷票的速度和頻率遠非人工能比,也就是說在相同的時間內,12306的後臺必須承擔更大的運算壓力,而在此情況下能夠勝出的,往往都是“機器人”,因此選擇加價購買所謂的“套餐”,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購票成功的幾率。

一時間,關於購票網站和搶票軟件是否涉嫌當了“黃牛”的討論,甚囂塵上。中國人民大學商法研究所所長劉俊海表示,互聯網購票平臺的行為和傳統意義上的“黃牛黨”在本質上並不存在區別。

“原來的黃牛是專業排隊買票,要麽就是找關系、走後門拿票,一個人就能買幾十張上百張,本來幾百塊錢的票炒到上千塊,但現在互聯網黃牛就是利用技術優勢造成訂票的不公平,消費者可能不情願,但你也沒辦法。同時這樣做還會架空代售點和鐵路公司的售票系統,讓他們沒辦法直接對消費者提供公平、高效的服務。”劉俊海認為,這種營銷手段同時也損害了很多消費者的選擇權、交易權和知情權。

北京誌霖律師事務所副主任、中國互聯網協會信用評價中心法律顧問趙占領則認為,搶票軟件與線下的“插隊”行為是一樣的。“搶票軟件通過技術方式,事先輸入個人信息及所購車票信息,代替人工操作,破壞了正常的購票秩序。同時,網絡有償搶票只是解決了部分人購票難的問題,導致其他通過正常途徑網上購票者的搶票成功率降低,在一定程度上帶來了市場的不公平。”與此同時,他也指出了這種代購方式可能會給旅客的個人信息帶來更大的泄露可能性:“這需要12306網站采取相應的技術手段應對,有關個人信息保護方面,目前已有多部法律規定,需要相關部門加強監管。”

然而,法律界卻無法否認,當前的法律框架之下,今年風靡流行的這種搶票手段並不會被判定為非法行為。鐵路公安部門曾表示,出售車票時收取手續費超過5元的,均屬於“倒賣”行為,但顯然各大購票平臺並不是實際上的車票出售者。

中國政法大學傳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指出,現行的法律法規對於目前有關“搶票”的所有的問題都可以適用。他認為,從購票主體來看,搶票軟件和傳統的黃牛不一樣,也不應該被歸類為黃牛。

“黃牛是通過用自己的名義把票買到,或者用別人的名義把票買到,之後加價倒手把它賣掉。現在的搶票軟件仍然是以用戶的名義來買,只是使用了加速的程序來實現,買票的名義不是第三方,而是用戶本人。”

2013年初,廣東佛山的鐘權楨、葉霞夫妻二人因在佛山禪城區大富村“陽光寶貝”童裝店通過先在12306網上訂票,後到代售點取票的方式,以每張高出票面價值10元的價格幫一些外來工旅客購買了火車票72張(票面總價值11691元)而遭到刑拘,一度引起熱議。彼時人們對“有償代購是否違法”就曾看法不一,有網友表示,去官方的代售點買還收5元的手續費,因此10元的手續費可以理解;更有網友指出了問題的關鍵:很多外來工不會上網購票,有人代購是違法,那他們該去找誰幫忙?

最終此案以二人被釋放並不追究其刑事責任告終,新華社對此事專門發表的評論更是直指:“訂票屬代訂行為,佛山夫婦屬票務持有人而非所有人,無關倒票,何來違法?”

趙占領也認為,搶票軟件的運營方並沒有代售資格和車票票源,其法律性質就不是“代售行為”,而是“代購行為”。用戶與搶票軟件運營方之間,存在的是一種有償的民事委托合同關系,而目前的法律對此並沒有禁止性規定。

此外,對於“插隊”一說朱巍也有不同的看法。“與傳統的窗口購票不同,網絡購票時,每個消費者面對的都是一個售票窗口,因而不存在排隊的問題。”

朱巍說,對於如今搶票軟件風靡一時的現象而言,產生的根源在於春運期間火車票的供需不平衡。“12306網站的建設確實還沒辦法滿足所有人的購票需求,而搶票軟件的差價,消費者有權自由選擇。搶票軟件既非不正當競爭,也不屬於黑客行為,只要不違反法律,就可以被允許。”

劉俊海表示若想終結當下的亂象,根本還是在於12306網站自身的建設和提升。“追根求源,能用技術去解決的就不以法律制裁的方式解決,我覺得根本出路還是固本培元,把中國鐵路總公司的操作系統全面改版、全面升級,做到高效透明。綜合施策,標本兼治,多管齊下,才能消除當前買票難的現象。”

首日刷票未果,艾明最終決定購買了直飛廣州的機票。其實他曾想過“曲線回家”,並且搜索多種回家的路線,但無論是從石家莊、鄭州、長沙等地中轉,都沒有非常理想的中轉方案可以選擇。

幾天之後,當艾明準備購買返程票時,他“順手一搜”卻發現北京到廣州的那幾趟車又“有票”了。艾明默默打開一個手機App,加價30元買到了大年初七回京的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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