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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菲案賠償回老路

http://magazine.caixin.com/2012-03-09/100366145_all.html

 區區10億元人民幣賠償金,讓渤海溢油肇事者康菲石油中國有限公司(下稱康菲),跳出了索賠漩渦。春節至今,在肇事方的冷眼旁觀之下,政府調解賠償亂局已現。

  一方面,法律訴訟突現停滯。2011年12月30日獲得立案的河北樂亭29名養殖戶狀告康菲、中海油案,至今仍為孤例,其他同類案件未被立案。不僅如此,這一案件遭到法院口頭「勸退」。

  渤海溢油事故至今已近九個月,但國家海洋局起訴尚未發起。公眾記憶猶新的是,該局曾再三宣稱,將向來自美國的康菲追索「上不封頂」的海洋環境損害賠償。

  另一方面,自2012年1月25日農業部、遼寧省、河北省與康菲、中海油達成賠償協議後,各方原先設想的第三方賠償基金走了樣,變成地方政府主導分配,受損養殖戶和漁民接受政府調解。賠償金無法覆蓋損失,僧多粥少已成定局,分配矛盾在所難免。

  問題的實質或許不在於此,讓多位環境法學者惋惜的是,這一大型環境污染事件重回中國式賠償老路。

第一案遭「勸退」?

  面對環境污染事件時,通過法律、行政處罰等手段,儘量釐清環境損害情形,可以讓污染者付出應有的代價。這在美國墨西哥灣漏油事件、巴西海上溢油事件中,都有體現。

  發生在2011年6月中國渤海、規模不亞於巴西海上溢油事件的康菲溢油事件,原本朝此方向努力。

  2011年7月,當事件為公眾獲知並激起民憤之後,國家海洋局高調召開新聞發佈會,相關領導表現出前所未有之強硬姿態,聲稱將代表國家向康菲追償海洋環境損害賠償。此後兩月內,該局又高調在全國招聘律師團隊開展工作。

  官方強硬表態之外,民間受損養殖戶和漁民也在尋求法律通道。2011年12月30日,天津海事法院突然宣佈對29名河北樂亭縣養殖戶狀告康菲、 中海油案立案。該院副院長李秀傑當時告訴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另一起107名養殖戶訴案,也已進入立案審查階段。他表示:「決不會讓權益受到損害的群眾告狀 無門,會依法平等保護各方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變化出現在春節後。2012年1月25日,龍年大年初三,康菲與其中國合作夥伴——中海油,與農業部和有關省份達成一筆總計金額為13.5億元 人民幣的協議。其中,康菲出資10億元,用於河北省、遼寧省部分區縣養殖生物和渤海天然漁業資源損害賠償和補償;康菲和中海油還分別從其承諾的海洋環境與 生態保護基金中,列支1億元和2.5億元,用於天然漁業資源修復和養護、漁業資源環境調查監測評估和科研等工作。

  賠償協議達成後,國家海洋局再無強硬表態,民間索賠案也出現微妙變化。「我接到法院電話通知,讓我到法院去一趟。我以為會通知案件開庭時間,法院卻建議我撤訴。」張福秋告訴財新記者。

  張福秋是29名養殖戶狀告康菲、中海油案的原告方訴訟代理人。由於該案被媒體冠以「起訴康菲第一案」,並無律師執照的民間訴訟代理人張福秋,無意之間成為「名人」。

  據他介紹,他2月11日左右接到法院電話後,當即趕至天津,受到「高規格」接待。天津海事法院一位副院長和立案庭一位負責人對他非常客氣,說打官司需要的時間很長,並且有贏有輸,風險很大。「兩位領導最終建議我撤訴,回去找當地政府,接受調解。」

  張福秋介紹,他代理的案件索賠額達2.3億元,因此立案費高達120萬元左右,目前已向法院繳納60多萬元。法院方面表示只要撤訴,立案費全部退回,「未來如果對政府調解不滿意,可以再來法院起訴。」

  張福秋當時對法院說,撤訴得經過29名養殖戶同意。而29名養殖戶代表之一的欒樹海告訴財新記者,張福秋從法院回到樂亭不久,他也接到天津海事法院立案庭的電話,同樣是建議撤訴。欒樹海當即表態不考慮撤訴。

  3月6日,天津海事法院研究室一位負責人接受財新記者電話採訪時表示,他沒有聽說法院有上述撤訴建議。「這只是民間傳言,建議媒體不要採信。法院至今並沒有作出撤訴裁定,因此該案還處於立案狀態。至於何時開庭,現在還沒確定。」

  另一起107名養殖戶起訴康菲的案子,更是處於尷尬境地。該案原告代理人趙京慰律師告訴財新記者:「請求立案已經好幾個月了,法院不裁定立案,也不裁定不立案。」

  天津海事法院研究室上述負責人稱,107戶起訴案件確實還在進行立案審查。他還表示,法院目前未接到上述兩案之外的其他立案申請。

  中咨律師事務所律師夏軍告訴財新記者,並非沒有其他養殖戶要起訴康菲,而是受損者都在看法院「臉色」,如果法院在前面兩起案件訴訟方面表現積極,其他案件才會相繼提起。據介紹,他已與部分養殖戶達成協議,只待起訴條件成熟,就會提起訴訟。

走樣的基金

  受到損害評估和證據收集困難等因素影響,發達國家的環境損害案件也並非全部通過法院起訴來解決。實際上,生態賠償基金是近年被多國認可的一種有效理賠方式。

  美國墨西哥灣溢油、巴西海上溢油的肇事方均建立了由獨立第三方主持的賠償基金。在法庭之外,基金儘量基於對受損情形的評估,以協商談判的方式賠償。渤海溢油發生後,在社會各方呼籲之下,康菲也表示建立類似賠償基金。

  多次媒體見面會上,康菲高層一再向媒體描述未來設立的基金模式——不由康菲方面主導,也不由中國政府主導,而由獨立第三方主導,基金的主持者要包含中外有名望的海洋專家。

  然而,康菲10億元賠償資金,最終由中國各級政府主導,完全不見獨立第三方身影。

  財新記者在河北養殖大縣昌黎、樂亭實地調查發現,兩縣已展開賠償前期工作。兩縣水產部門工作人員均證實說:「資金分配方面,政府已定了調,這回康菲賠到各個地方的錢,政府部門一分錢不留,全部發放給受損的養殖戶、漁民。」

  賠償程序也基本確定。昌黎縣水產局辦公室一名工作人員說:「錢怎樣分配,完全由上級政府層面決定。我們現在的工作,就是做養殖戶、漁民受損害情 況普查,按養殖種類不同分好類,然後根據總盤子大致定一個賠償方案,再上報政府參考。政府初步決定後,要全部公示,然後根據反饋意見再調整。預計這個工作 得做好幾個月。」

  一位接近樂亭縣水產部門的人士透露,此次分配賠償金,政府最主要的指導原則是公平,很大可能會依據養殖的畝數或籠數等,按統一標準平均分配。「至於損失大小的不同,是否真的由康菲溢油造成損害,則不會被深究。因為這些也不太容易真的搞清楚。」

  多位研究環境法的律師和學者表示,中國政府此次積極與康菲談判,爭取了高達10億元的賠償金,在賠償分配上又力主政府不截留,全部分配給民間受損者,其處理方式和結果比過去進步許多,值得肯定。但這僅能代表中國傳統的政府調解模式更加完善,整體上仍是重回老套路。

  「這種老套路的危險之處在於,中國政府部門由環境損害的受害者、賠償的規則制定者,變為了賠償的主導者,將矛盾和麻煩全部攬向自身,極易滑入民 眾上訪與政府維穩的傳統怪圈,後患無窮。由於這種做法迴避查清環境損害,沒有法律依據,肇事者和受損者最終都不一定服氣。」一位環境學者說。

分配亂局

  左右中國政府最終賠償方案的,或許是「三個」油顆粒。

  正如不同的人指紋不一樣,不同油田產出的油,光譜、色譜圖也有區別,被稱為「油指紋」。通過比對溢油顆粒與原油顆粒的「油指紋」,可以確認溢油來源。

  渤海溢油事件發生後,環渤海諸省的沿海地區,官方和民間均聲稱不同程度的遭受損失。但經過油指紋鑑定,只有遼寧綏中東戴河浴場沿岸、河北京唐港淺水灣浴場和河北昌黎海岸三個地方發現的油顆粒,證實來自蓬萊19-3油田。

  截至目前,針對康菲10億元賠償金,農業部、遼寧省、河北省均未公佈正式分配方案,也未明確分配原則。

  財新記者輾轉獲得初步消息,此次10億元康菲賠償資金大致按照上述「三個」油顆粒分配。未被證實、業界流傳最多的說法是,遼寧因東戴河浴場油顆 粒可能獲得3億餘元,隸屬河北唐山的樂亭縣因淺水灣浴場油顆粒可能獲得3億多元,而河北秦皇島因為下屬的昌黎縣發現油顆粒,也可能獲得3億多元。

  因為缺乏油指紋證據,距離蓬萊19-3油田最近的山東省,以及天津市,則可能被排除在10億元賠償金之外。農業部新聞辦通報也只是稱「河北省、遼寧省人民政府將組織做好資金發放落實工作」,絲毫沒有提及山東、天津兩地。

  近期,山東省養殖戶和漁民不滿的聲音充斥各家媒體,自主維權已然展開。

  2月21日,山東煙台市長島縣砣磯島的204戶養殖戶,舉行「長島油污重災區直接向康菲索賠新聞發佈會」。北京華城律所律師賈方義接受委託,準 備向法院起訴,向康菲索賠6.06億元。這並非山東惟一個案,賈方義此前也接受過煙台牟平地區30位漁民的同案件索賠委託。而在山東小清河入海口附近的洋 口鎮,300多條漁船的船主也計劃向康菲提起索賠。

  在河北省,與樂亭縣同屬唐山市的唐海縣養殖戶和漁民,也十分憂慮。他們與樂亭縣相鄰,海水養殖面積多達數萬畝,2011年同樣發生了海鮮大量死亡事件,損失慘重,卻有可能在賠償名單之外。

  肯定會分到賠償的地方也有怨言。昌黎縣多名養殖代表對財新記者說,昌黎扇貝養殖面積高過樂亭縣,海參養殖面積相差不大,但昌黎可能與秦皇島市其他沿海縣共享3億多元賠償款,而樂亭可能一個縣獨享3億元多。「同樣遭受了損失,為何未來賠償待遇不同?」

  樂亭、昌黎兩地受損者還認為,從總盤子看,賠償遠不能覆蓋損失。

  來自昌黎縣水產局的官方數字顯示,截至2011年5月,該縣有扇貝養殖面積65萬畝,海參養殖面積4.5萬畝。就算傳說中的3億多元全給昌黎 縣,除去補償對蝦等其他海鮮的款項,分給扇貝養殖戶的不過是每畝兩三百元,海參養殖戶也不過每畝三四千元,僅相當於補償養殖戶一個「苗錢」,據稱是其實際 損失的百分之二三十。

  樂亭狀況比昌黎稍好,但也有類似擔心。兩地多位漁民代表稱,政府方面現在還沒有正式和他們商量賠償事宜,具體賠償標準沒有出來,所以未來要怎麼辦,現在還不太好說。

  兩地養殖戶還有一個共同憂慮,就是認為政府負責發放的錢並不好拿,或許會附加各種條件。比如,昌黎養殖戶擔心政府會不會搭車收取海面佔用費,樂亭漁民則擔心政府會不會乘機實施養殖整頓,為未來收回海面搞沿海經濟做準備。

  很多養殖受損者對現實感到「很無奈」。「告吧,法院不給你立案。和政府談吧,賠償少得可憐。上訪吧,效果不知道,還不能單戶或者少數幾戶上訪,這樣當地政府未來可能給你穿小鞋,只能聯合很多人。你說怎辦?」一位昌黎養殖戶說。類似的話,被很多受損養殖戶重複。

  肇事者康菲對於付出的10餘億元也不服氣。其多位高層面對媒體時稱,蓬萊19-3油田溢油事故只對周邊較小範圍海域造成輕微污染,且很快消失;沒有證據表明事故對環渤海沿岸造成污染。在康菲的官方文件中,這筆錢一直被稱為補償金,而非賠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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