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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裝品牌退出,環保組織指責 皮草業救贖記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30902

2017年11月12日,中國肅寧國際毛皮交易中心,開著面包車,售賣狐皮、貉子皮等的皮草商人們。(南方周末實習生 羅逸爵/圖)

(本文首發於2017年11月23日《南方周末》)

中國皮草業:“按養殖行業正常操作來說,活剝動物皮毛的情況並不存在。”國際毛皮協會制定了全球毛皮溯源計劃,中國的示範場評選也是溯源計劃的組成部分。

環保組織:無論活剝行為是否依然存在,只要皮草養殖場仍在養殖、剝皮,虐待就不可能避免。“把動物用毒氣成批毒死、電死的手段依然很殘酷。”

作為一個東北媳婦,蘇韻自己的選擇:在養貂廠工作,但自己不穿皮草。

她知道,有一些動物保護組織在“抵制皮草”。

有動物保護主義者穿上染上鮮紅顏料的動物裝,扮成“被剝皮”的動物在服裝店前抗議;將數萬根鋼針插進動物模型做成雕塑,以警示其所遭受的“剝皮拔毛”之苦。

抵制是有效的。繼意大利時裝品牌Giorgio Armani之後,2017年10月,國際知名品牌Gucci提出將從2018年開始禁用動物皮毛。抵制皮草的明星裸照、“活剝皮毛”的小視頻再次引發熱議。

為此,中國皮革協會(產業部)主任黃彥傑向南方周末記者表示,“按養殖行業正常操作來說,活剝動物皮毛的情況並不存在。”

知名服裝品牌退出,替代產品革新,消費者質疑,毛皮經濟正進入寒冬。不斷規範繁育利用標準,改善動物福利的皮草養殖業,能“回春”麽?

中國肅寧國際毛皮交易中心里的皮草商人們。(南方周末實習生 羅逸爵/圖)

瘋傳的“活剝”視頻

2005年,在蘇韻工作的養殖場,老板徐家寶開始進口水貂進行養殖。

這種相貌可愛的動物,一身白色、棕色、黃色等光鮮又柔順的皮毛,自古便是保暖聖品,有“裘皮之王”的美稱。

在古典小說《金瓶梅》中,潘金蓮曾向西門慶討一件貂皮襖,價值六十兩銀子,相當於一品官員一個月的薪水。

1960年代被推上時尚舞臺後,皮草又成了“貴氣”“奢華”的象征。除了貂,還有狐貍和貉,這些野生動物馴化為飼養動物,和雞鴨牛羊類似,成排馴養在籠舍里。

為抵禦天寒地凍,對皮草最熱衷的當屬俄羅斯人。蘇韻就記得在1980年代末、1990年代初的哈爾濱,穿著貂皮的貌美白俄女性越來越多。後來,“買貂”成了東北女人的“執著摯愛”。“在哈爾濱,家里有十件以上貂皮的女性為數不少。”徐家寶說。

中國人的養貂行業可追溯到20世紀60年代,為出口創匯,先從蘇聯引進了一批東歐水貂,後又引進美國水貂,主要以國營養殖為主。

美國華盛頓,進行反皮草示威的動物保護組織誌願者。(視覺中國/圖)

2005年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後,徐家寶是國內最早一批“入行”的民營企業家。從電纜生意轉行的徐家寶在丹麥的農場考察,不僅帶回了優質的“丹麥種貂”,還見識了先進的標準化養殖模式和自動餵水系統。

而彼時的國內養貂行業,在市場經濟的促進下數量急劇增長,部分養殖場開始規模化發展,家庭式散養的農民也很多。

黃彥傑說,“那時在農戶家里,後院放置幾排籠子就養一兩百只水貂。”這種“小、散戶”的存在加劇了管理難度。

同樣在2005年,一段“活剝皮毛”的視頻開始在網絡上出現——很像小浣熊的貉子被猛力摔打在地,在昏迷狀態下被剝皮,掙紮著血肉模糊的軀體,它回望了一眼自己裸露的身體,然後倒地死去。

國內外媒體報道顯示,這段名為《有趣的裘皮》視頻拍攝自中國的河北省肅寧縣一處皮革交易市場內,當地政府隨即辟謠,稱其為“個別現象”。2005年2月28日,中國皮革協會毛皮專業委員會也面向全球發表聲明”,直指“活剝動物皮”的報道是以點帶面、以偏概全的。

聲明收效甚微。此後十余年間,每當有品牌“抵制皮草”或討論“皮草行業”,這段視頻及一些拍攝於芬蘭農場的照片總能引來廣泛轉載與傳播——貂在籠子里啃爛自己的前爪,因活動空間狹小,被餵養成脂肪堆積的“臃腫”怪樣。

在南方周末記者的隨機采訪中,有半數以上的受訪者表示曾在網絡上看到過類似視頻或文字宣傳。

一位曾購買過多件貂皮大衣的90後姑娘看到這段視頻後,再也沒有穿過這些大衣,“感覺像是披著這些可憐小生命受過虐待的屍體到處走,太殘忍了”。

《有趣的裘皮》是瑞士紀錄片導演馬克·里奇2005年在河北肅寧為瑞士動物保護組織拍攝。2017年11月8日,馬克·里奇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表示,這段視頻並不是他親自拍攝,而是由中方合作夥伴協助拍攝的。但他擔保在2005年,“虐殺”的情況曾在當地普遍存在,“也有其他媒體進行了曝光。”馬克·里奇說。

“安樂死”

貂被放入灌入一氧化碳的鐵皮盒,“安樂死”,就像“睡過去了”一樣。(南方周末記者 崔慧瑩/圖)

在黃彥傑看來,這段視頻有“人為導演”的因素。農戶的養殖目的就是獲得高質量的皮張,“動物活體剝皮第一會傷人,第二會損害這個產品本身的價值,是不合邏輯的。”

2017年11月12日,在南方周末記者走訪河北肅寧縣尚村毛皮市場時,開著面包車載滿狐皮、貉子皮、貂皮的皮貨商也紛紛表示,“都是用電擊(處死),貉子很快就死了,沒什麽痛苦,也省事兒。”

每當看到類似質疑,在養殖場工作的女工汪娟也會覺得不舒服——這些文章中譴責的行為與養殖場的情況並不一致,對她來說,“(剝皮)是工作,盡量減輕它的痛苦就好。”

黃彥傑介紹,按照2016年6月中國皮革協會發布的《貂、狐、貉繁育利用規範》(以下簡稱《規範》),在貂處死和取皮加工時,應采用“窒息法”“藥物法”,狐、貉采用“電擊法”,動物並不會經歷太多痛苦。

2017年11月14日,南方周末記者在徐家寶的養殖場里看到了貂被處死、剝皮的過程。

隔著厚重的棉手套,汪娟等4位女工敏捷地從籠里抓住貂的尾巴,扔進近3立方米鐵皮車,灌入一氧化碳後,200只貂在5分鐘內被“安樂死”,就像“睡過去了”一樣。

一氧化碳被吸入後,會搶先與運輸氧氣的血紅細胞結合,導致器官缺氧後死亡,其原理與人類“煤氣中毒”昏睡致死差不多。經過稱重、分類、檢查後,這些小動物將躺上鐵桌等待剝皮。

《規範》吸取了歐盟、加拿大、芬蘭等地的最新標準,基本與國際接軌。除對處死方式進行規定外,《規範》還要求剝皮應在貂、狐、貉死亡30分鐘後進行,嚴禁在其尚未徹底死亡的情況下剝皮。

在養殖場工作12年,汪娟對種貂繁育頗有心得,幾乎每批小貂都是她看著長大的,但這些感情並不影響她下刀剝皮的利落。

汪娟把貂的一條腿用夾鉗固定,扯開另一條腿後從襠部割開一條口子,下一位工人剔開細瘦的爪肉,最後從後腿位置順脂肪層將皮毛整張剝下。對熟練工人來說,剝皮出血不多。“四個人一小時可以剝完200只”。

行業規範、示範效應帶來的改變是看得見的。蘇韻指著一家前來購買種貂的農戶說,“他們以前就是打,現在也開始用氣體(窒息)了。”

“有錯誤不怕,西方國家在動物福利方面的成績,也不是一天就養成的。及時把它改正就好了。”徐家寶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根據世界動物衛生組織制定的《陸生動物衛生法典》,良好的動物福利狀態包括健康、舒適、安全的生存環境、充足的營養、良好獸醫診治和疾病預防、合理人道的屠宰方式等。

黃彥傑也說,如今國內的養殖場,已呈現規模化、標準化發展,家庭式飼養的比例不斷縮小,動物福利也與國際接軌,“要看到客種正向發展的趨勢。”

2016年,在希臘雅典舉辦的國際毛皮展覽會上,徐家寶播放了在自家養殖場拍攝的視頻,他希望改變國際社會對中國養殖行業的負面印象。

選出“最優秀的養殖場”

2017年11月11日,中國首個動物福利行業標準《動物福利評價通則》通過了全國畜牧業標準化技術委員會的專家審查,通則規定了對農場動物福利的評價原則和評價方法。

實際上,早在2005年和2007年,國家林業局就分別發布了《毛皮野生動物(獸類)馴養繁育利用技術管理暫行規定》和《中國毛皮動物繁育利用及管理白皮書》,均提到處死和剝皮操作。

但這些文件缺乏懲罰機制與強制措施。黃彥傑說,加強對養殖戶的宣傳教育與正確引導十分重要。

除細化行業規範不斷與國際標準接軌外,各類評選也在進行。

協會牽頭評選的國際動物福利(水貂/狐/貉)示範場項目申報於2017年7月啟動。“中國的毛皮養殖業經常受到指責、攻擊,這是不公平、不理性的。中國毛皮養殖業在動物福利方面也取得了長足進步。”國際毛皮協會CEO馬克·歐頓如是點評,他希望這次評選推動行業進步。

受國際毛皮協會組織的幫助,中國養殖場負責人赴丹麥、芬蘭、加拿大、美國等國家的養殖場參觀,與行業人士進行交流學習。

為滿足消費者知情權,國際毛皮協會制定了全球毛皮溯源計劃,歐洲毛皮協會已經推出了一套動物福利標準認證體系,計劃在2022年完成對所有歐洲農場的認證。

中國這次示範場評選也是全球毛皮溯源計劃的組成部分。黃彥傑告訴南方周末記者,示範場的數量尚未確定,“會嚴格標準篩選出最優秀的養殖場作為行業標桿。”示範場的評分體系中,與動物福利相關的分數占滿分的75%。備受關註的處死方式占10分,而滿足其活動空間的棚舍、籠舍占20分。

善待動物組織(PETA)中國區媒體發言人郭力認為,這些小動物一生都被囚禁在活動空間狹窄的鐵籠里,焦慮引起的精神病,會致使動物啃咬它們的四肢,反複將自己撞向籠子柵欄,沒有隱蔽處分娩的動物母親經常在分娩後殺死自己的孩子,“皮草產業根本和人道沾不上邊”。

美國華盛頓,“善待動物”組織成員穿著長大衣蜷縮在小鐵籠子里,進行反皮草示威。(視覺中國/圖)

徐家寶則對南方周末記者表示,貂在產崽後非常需要安靜,如果被飼養員打擾,才會出現吞食幼崽的情況。因此在哺乳期必須格外註意。“用科學的方法飼養,是可以避免的。”

南方周末記者在徐的養殖場看到,所有的棚舍都是統一規格。120米長的棚頂下,排列著90×30×45厘米的貂籠,平均每個籠里養2只貂。在棚舍里,食物由新鮮的海雜魚、雞碎料、豬油、小麥粉等混合而成。而水貂的糞便會在籠箱尾部形成一個尖頭的黑色“小丘”,散發出腥臭的氣味。

一位來養殖場采購皮毛的服裝制造商對南方周末記者說,這種程度的味道已經很輕了。

在國內,皮毛動物的養殖場大多設在北方較寒冷地區的偏遠鄉村中,怕動物氣味影響四鄰,也怕周邊的生活噪音,嚇壞這些喜靜的小動物。

清潔的生活環境也是健康的保障。關於環保,申請示範場項目也需要一定的標準。“要防止對土壤、水源、空氣等環境的汙染。”

沈陽一購物中心舉辦“一件皮草,千針萬痛”的行為藝術展覽,作品由沈陽大學教授解勇和學生使用縫衣針創作完成。(視覺中國/圖)

尊重每個人的選擇

有觀點認為,貂、狐貍等小型動物體型與貓、狗相似,可愛的長相更容易獲得同情與關註。

被稱為“時裝界凱撒大帝”的拉格菲爾德2009年在一次采訪時反駁:“在一個吃肉、穿皮鞋皮衣,甚至用皮包的世界,關於皮草的討論顯得幼稚。”

盡管提供了福利,在郭力看來,無論活剝行為是否依然存在,只要皮草養殖場仍在養殖、剝皮,虐待就不可能避免。“把動物用毒氣成批毒死、電死的手段依然很殘酷。”

在他看來,年輕人的意識已發生了深刻改變。“公眾已經不再認為傷害動物是一種時尚了。永遠不要小看消費者的力量。”

世界上最大的反皮草組織——國際皮草解放聯盟有世界動物保護協會等全球40家動物保護機構參與,一直致力於說服奢侈品牌不再使用皮草。

PETA更是以其反皮草的激進、驚人抗議舉動而聞名。郭力認為,有那麽多舒適漂亮的衣服面料,“為何偏要用貉子、水貂被電擊、摔打、剝皮,做成大衣供人們炫耀?”

亞洲動物保護團隊提出“零皮草生活”,號召人們在生活中不使用任何動物皮草元素制品,願意表明自己拒絕皮草的態度。

而黃彥傑表示,“我相信所有善良的人們都不會去虐殺動物的,養殖行業對農民來說,是一種謀生、致富的手段。大多數養殖場都在經濟落後地區,很辛苦。”他希望一些動物保護主義者,“不要站在道德的高度給別人帶來心理壓力”。

他說,算上上遊的飼料、疫苗、籠具等配套行業,毛皮動物養殖行業有約500萬名從業者,“幫助千家萬戶脫貧”。

對很多養殖戶來說,這也是優勝劣汰的“殘酷”生計。徐家寶介紹,2013年,在他建廠的鎮曾一窩蜂地湧現了五十多家養貂場,如今生存下來的連20家都不到。“愛護貂就像愛護自己的孩子。”對養殖戶來說,動物健康才能生下更多幼崽,長得好才能賣出更好的價錢。

全球毛皮行業產業鏈價值每年高達數百億美金。但經濟的周期性波動,導致了國內皮草行業在近兩年來陷入“低谷”,動物保護主義者的抵制對市場也有影響。

每年11月-12月,都是皮毛收獲的季節。據中國皮革協會官方數據,2016年中國取貂皮的數量比2015年下降了41.21%,狐、貉亦分別有10%左右的下降。“今年情況也不樂觀。”黃彥傑說。

從徐家寶自家養殖的貂數量來看,2016年12萬只,而2017年只有10萬只,價格也被壓低。以往上萬元的貂皮大衣,今年五六千甚至兩三千元就能買到。因此現在東北有句話叫:“窮穿貂,富穿棉,大款穿休閑”。

而對於國內近500萬名從事貂皮養殖行業的人來說,迎來了存欄過剩,價格下滑,銷量銳減的“寒冬”。

黃彥傑也向南方周末記者表示,消費者有權利做出自己的選擇,動物保護主義者也有主張自己觀點的權利,但不應該強加觀點甚至使用偏激行為。

蘇韻就有自己的選擇。十三年來,她從沒進過籠舍一步。

(文中蘇韻、郭力、汪娟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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