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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全球「大交易」——專訪英國央行行長默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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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再平衡的關鍵是方向相反的需求變化步調一致,需要全球範圍的徹底談判,國際貨幣體系改革則是「後話」

財新《新世紀》 記者 李增新

 

  金融危機之後,呼籲進行全球性變革的各種呼聲此起彼伏。但真正迫切和必須的,是什麼樣的改革和政策?3月17日,北京英國大使館,全球最重要的 經濟決策者之一、英國中央銀行——英格蘭銀行的行長默文·金(Mervyn King)向財新《新世紀》週刊闡述其與眾不同的看法。

现年63岁的默文·金已在英国央行浸淫20年,担任行长也有八年。Kathy
            Willens/人民图片

現年63歲的默文·金已在英國央行浸淫20年,擔任行長也有八年。 Kathy Willens/人民圖片


  記者面前的默文·金滿頭銀絲而目光深邃、中氣十足,學院氣的面部表情內斂拘謹。現年63歲的他已在英國央行浸淫20年,擔任行長也有八年。近年 來英國經濟遭受重創,他的決策力經受考驗;危機中他對銀行業的救助、一改通脹「鷹派」立場而推行量化寬鬆、對財政整頓的執著、在金融監管改革中的實用主義 策略,也使他備受爭議。

  此次採訪,默文·金希望多談「再平衡與結構調整」。此前一天,他與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會面,並在北京中央黨校發表題為「我們是否需要一個國 際貨幣體系?」的演講。他呼籲全球各國作出努力,通過談判設定淨出口比例、真實匯率、資本流動、促進金融穩定的審慎宏觀政策及儲蓄率五個領域的具體目標。

  顯然,實現再平衡是他當前關注的重點。採訪中,對有關日本地震、北非及中東動盪對全球商品價格、通脹及政策取向的影響,他以「長期內世界經濟是 有韌性的」一言概之,對歐元區現狀與新的救助機制也未給出評判。

可信的退出

  財新《新世紀》: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復甦步調不一致,在 發達國家內部也存在差別。在政策上應該如何應對這種局面?

  默文·金:一些國家從危機中的復甦很快,是因為他們不存在銀行危機,其實他們在90年代也經歷過類似的危 機。工業化國家則經歷了重大的銀行危機,銀行業需要收縮資產負債表,貸款量急劇下降,實業投資的成本變得很高。這種危機就比單純的衰退在復甦時慢很多。

  將來,世界經濟取決於新興市場追趕先進經濟體生產率水平的速度。如果迎頭追趕,他們就能實現比發達國家更快的增長率。但一旦達到技術前線,一國 增長率就會出現拐點,之後會降下來。但哪些國家會最先步入這個階段,何時會發生,很難預測。沒人知道未來會怎樣,能做的就是設計一種經濟和政策框架,使我 們能夠在始料不及的挑戰到來時,具有足夠的韌性。

  財新《新世紀》:大家都很想知道,發達國家究竟怎樣使投資 人相信,他們具有可信的退出策略。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主要發達經濟體,調轉貨幣政策的方向。

  默文·金:沒錯。我認為要使政策框架值得信任,它首先要看起來可信,也就是必須是一種對銀行面臨挑戰的理 性、高明的回應。

  許多工業化國家的產出水平還是比危機前相差很多,還有產能閒置,通脹壓力主要來自外部的油價、食品和其他商品價格上漲,但國內產生的通脹壓力非 常低。只有當國內內生的通脹預期開始抬頭,才是需要結束刺激性貨幣政策的時刻。

  這是為何在我們的政策框架之中,強調當前的通脹率,但更重要的是要看未來18個月、兩年的走勢。貨幣政策遲早要退出,利率要回到正常水平。但這 不代表明天就要這麼做,也不代表永遠不做,必須在中期內的通脹風險與通脹目標之間加以平衡。只有當金融市場中的人們認為,決策是考慮了未來風險,並做出正 確判斷的時候,貨幣政策的退出策略才是可信的。

  財新《新世紀》:從歐洲的經驗看,是不是存在這樣一個臨界 點,即債務水平超過某種程度後,市場信心會突然會崩潰?包括美英在內的國家目前的財政整頓方案,是否足夠挽回和維護信心?

  默文·金:這並非是一個物理或機械問題,找到一個確切的臨界點是不可能的,主要還是取決於市場情緒。

  在危機中,公共債務佔國民收入的比例大幅提高,一個原因是政府需要支持銀行,同時也是總需求和產出大幅下降後稅收收入減少的結果。

  歐元區主權債務危機爆發,市場有實實在在的對財政可持續性的擔憂。但當你正在喪失市場信心的時候,最重要的就是令市場重拾信心,否則就要為債務 付出顯著增高的利息。自然而然地,各國政府紛紛宣佈中期內要有一個框架,將債務降到可持續的水平。

  如果看英國的經驗,可以說已經恢復了信心。當然,各國都處在不同的境況,將來還會有比較大的挑戰。日本地震的事證明了世界充滿了怎樣的不確定 性,我們最需要做的,就是要設立明確的政策框架,才能對出乎意料的事件做出理智的應對。

調整「齊步走」

  財新《新世紀》:近來對全球再平衡的討論非常多,但世界經 濟真的實現平衡增長,就會避免未來的危機嗎?畢竟金融危機已經存在幾百年了。

  默文·金:我想強調,2008年的危機是世界歷史上最嚴重的一次,世界需求和產出以及世界貿易顯著下降,影 響了每一個國家,包括那些根本沒有銀行危機的國家。確保不再發生同樣的危機,符合每個人的自身利益。

  本次危機有兩個最主要成因,其一是世界經濟不平衡。資本流動的方向顯示,逆差國家一直在大量舉債,內需是在不可持續的高水平,遲早需要向下調 整;而在高儲蓄的國家,內需遲早要向上調整。

  另一個成因是逆差國家的金融體系需要改革。目前西方國家有對銀行業本質的大討論,涉及將來政府要如何在必要時提供支持。有時候這種討論是以去除 「太大而不能倒」為標題,我個人喜歡說「太重要而不能倒」,指的是納稅人對一些金融機構提供的隱性補貼。這種隱性補貼使金融機構的槓桿率大幅提高,其他國 家為他們提供了資金。由於能夠以廉價的成本舉債,這些機構擴大資產負債表的途徑並不是放貸、增加權益或再投資,資產負債表非常脆弱,有超高的債務—權益 比。

  如你所說,西方世界自打工業革命以來就一直存在金融危機。但這一次,兩大成因其一是全球經濟不平衡,其二是西方國家銀行體系問題。依靠這兩年的 政策刺激,才使世界上大部分國家開始復甦,但根本性的問題仍未解決。刺激政策帶來復甦,作用是使調整不至於激烈到難以承受的程度,但不會減弱調整的需要。

  財新《新世紀》:問題是,在中短期內,有可能出現順差國家 的內需增加,趕不上逆差國家需求的下降,這個缺口如何解決?

  默文·金:是的,這也是最困難的環節,即要避免在再平衡過程中,使世界需求和增長降低至低水平,因為這意味 著全球範圍的衰退。要確保的是,不平衡在逐漸化解的過程中,維持一個高水平的需求和增長。因此要有國際協調,確保中國和其他高儲蓄國家國內消費增長的速 度,要與逆差國家國內消費下降的速度相一致。

  最重要的是要記住,經濟增長在相當大的程度上是拜貿易所賜,貿易中每個人都獲益。問題只出在不平衡,關鍵是解決不平衡的過程中不能扼殺貿易。

  財新《新世紀》:難題之一是,中國將來要面臨人口老齡化問 題,或「未富先老」,這種情況下內需增長很可能受限?

  默文·金:這是非常重要的問題。不過,沒人不切實際地期望中國內需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確定的是,其 國內消費佔國民收入的比例目前是非常低的,這反映的是缺少保險的途徑和融資渠道,這些可都是可以改變的。

  沒人能獨善其身,即使像中國這樣巨大、強大的國家,也深受危機所害。這說明,每一個國家從自身的利益出發,都需要與其他國家合作。中國政府已經 意識到最基本的經濟因素,這不是西方迫使中國做不願意做的事,這本就不是個「零和遊戲」。出路是,大家把紛爭擺到桌面上來談,本著實現共同利益的原則,各 自做好自己的工作。

先交易後共治

  財新《新世紀》:提到國際協調,在演講中你給出了五點建 議,要尋找一些「公允標準」,這是不是一種對更明確、更有強制力的全球治理架構的探討?

  默文·金:我認為世界還沒有做好準備,接受強制性的指標信號或懲罰措施。但需要的是對要做什麼要有更明確和 更廣泛的認知和共識。

  G20內部,包括巴西,可能還有印度等國家,就提出來他們的本幣升值到了一種不舒服的水平,於是對資本流動採取管制。短期內確實有管制的需要, 因為匯率變動會使真實成本上升;但在長期內,我們都不希望有管制,資本應當自由流動到投資回報最高的領域。因此,我們需要規則,明確何種情況下,一國可以 採取管制。

  可能最重要的還是,在消除不平衡的過程中,需要各國在結構政策上的對話。要告訴中國和其他國家,西方國家要怎樣實現儲蓄率的提高。比如在英國, 我們有個五年計划來削減財政赤字,這是提高國民儲蓄率的措施之一。西方也需要其他政策調整,比如解釋將如何支付福利支出。同等地,我們需要與中國進行有關 結構政策的對話,在長期內如何提高國內消費。

  需要對化解不平衡的速度、節奏有個時間上的約定。在時間上達成一致,就對所有逆差國家、中國及新興市場國家都更有說服力。這以後,我們就會開始 琢磨:「那麼需要何種匯率政策,才能在期限內實現調整呢?」匯率是其中之一,但只是其一,要改變的比匯率寬得多。

  財新《新世紀》:具體到每個國家,比如順差國的中、日、 德,都有自身特有的情況,如何才是「做好了自己的工作」?

  默文·金:確實如此,大家各不相同,都要有自己的對策。我不能替中日德說,各自需要做什麼。清楚的是,德國 順差主要是相對於其他的歐元區國家,那麼德國就需要從歐元區內部入手,這對全球再平衡同樣具有意義。

  正因為各不相同,簡單的強制性懲罰措施並非當下的解決之道。今天需要做的是具有大量信息交換的私下對話,而不是國際會議的會後聲明,要在不同政 府之間對經濟根基問題有真正的理解,並各自設立五到十年的調整時間表,也就是我所指的「大交易」。

  也許在將來,我們可以慢慢演進到設立一個類似於世界貿易組織(WTO)的機構或框架,在全球治理上推進一步;也許最終國際貨幣基金組織 (IMF)能夠設計出對國際資本流動和國際收支賬戶做出規定的類似體系。

  財新《新世紀》:這個「大交易」的過程,是否也需要全球貨 幣體系發生改變?

  默文·金:不。人們喜歡談國際貨幣體系,但往往並不清楚這指的是什麼。究竟哪種貨幣是國際儲備貨幣並不是當 前最緊迫的問題。因為國際儲備貨幣是由全球數百萬願意持有這些貨幣的意願來決定。今天,美元是全球最大的儲備貨幣,美元取代了英鎊是由於美國經濟變得更 大、更重要。

  隨著時間的變化,人民幣會變成一個主要儲備貨幣,但絕不是國際協商的結果,而是中國經濟繼續增長,變得更大更強,最終成為世界最大的經濟體。

  財新《新世紀》:但畢竟中國擁有巨大的外匯儲備,即使增量不再積累,存量已經是個大問題。人民幣是不是需要一種中間過渡狀態,比如先行加入IMF的特 別提款權(SDR)?

  默文·金:正因為逆差國家過度舉債,中國又是順差國家,才積累了大量的外匯儲備,結果是現在高度依賴國際經 濟,其他國家一有風吹草動,都要牽動中國的神經。中國的外匯儲備問題正印證了,沒有國家是「絕緣」的。

  可以考慮加入SDR,但人民幣仍要以可兌換作為先決條件。SDR不是貨幣,是儲備資產。人們可以持有任何想要的貨幣,美元、日元、歐元、英鎊, 想持有SDR也行。但SDR還是基於現有貨幣,換句話說並不存在一個過渡階段,加入SDR與人民幣變為國際儲備貨幣是相伴的過程。

  本刊實習記者余思偉、李婉然對此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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