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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想要更多的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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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在哲學領域還是科學和技術領域,有時候提出一個好的問題比給出一個好的答案還要有意義。「技術想要什麼?」光是這樣一個設問句,就讓人感到凱文·凱利的技術哲學家的氣派。

蘋果之父喬布斯最喜歡的雜誌《全球概覽》出版人、《連線》雜誌創始主編、被人們親切地稱作KK的美國人凱文·凱利,1995年曾有一部大部頭著作問 世,名叫《Out of Control》,15年後當其中譯本《失控》推出時,KK的新作《What Technology Wants》已在美國出版,可喜的是,僅一年後,我們就看到了中信出版社的中譯本《科技想要什麼》。

技術長期受到忽視

這本書是KK奠定自己技術哲學家地位的扛鼎之作,所以筆者覺得書名還是忠實地譯成《技術想要什麼》較好。我們知道,科技是科學和技術的合稱,但科學 是科學,技術是技術,科學哲學是科學哲學,技術哲學是技術哲學。中國技術哲學家吳國盛甚至宣稱「技術哲學是一門有著偉大明天的學科,而科學哲學有的卻是偉 大的昨天」。

KK有一個獨特的觀點是「技術是先於人類而存在的」。筆者理解,KK不是從「勞動創造了人」或「技術創造了人」這樣的立論出發而推出這個觀點的,而 是認為技術是和生命一道發展進化而來的。我們姑且不論KK的這一觀點是否值得相信,但至少不會相信KK會大膽地認為科學也是先於人類而存在的。我們看到, 書中很多提到「技術」的地方如果換成「科技」,在邏輯上是說不通的,所以譯者常常不得不回到「技術」二字。

技術是與人類關係最為密切、對人類意義最為重大的現象之一,卻長期沒有吸引人類的眼球。西方從古希臘起,中國從先秦起,技術從未成為哲學系統研究的 對象。對此,直到近十幾年才初成建制的技術哲學是這樣解釋的,因為傳統的技術具有一種自我遮蔽性,所以不容易引起人們的注意。打個比喻來說,就像人人都有 心臟、胃等器官,如果它們都默默無聞地工作著,從來不鬧什麼毛病,那麼人們可能根本意識不到它們的存在。

哲學就是愛智之學,而技術顯然是智慧的產物,如果哲學視技術而不見,或低估技術的價值,顯然是不明智的。如今,情況確實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不但有了 專門的技術哲學,而且筆者看來,如果一個哲學家不能對技術做出適當的反思,就不能算作一個真正的哲學家。而如果一個技術管理者或技術工作者從來沒想過要從 哲學的高度審視一下自己的職業,確實也是人生的一種遺憾。

技術哲學的三大派別

無論是在哲學領域還是科學和技術領域,有時候提出一個好的問題比給出一個好的答案還要有意義。「技術想要什麼?」光是這樣一個設問句,就讓人感到KK的技術哲學家的氣派。

最先以哲學家的身份對技術進行追問的,恐怕當推德國的海德格爾了。海德格爾有一篇著名的獨立論文,名字就叫《技術的追問》(寫於1936~1946 年間)。海德格爾無疑是以實踐取向取代理論取向的哲學家,他第一次明確地指出了人與世界的關係首先是一種操作的關係,其次才是觀照認知的關係。在人的在世 存在中,技術實踐優於科學理論。他充分認識到技術是現代社會最突出的一種現象,一種起支配和揭示作用的本質。他提出技術的本質不是技術的東西,技術是真理 的開顯方式,現代科學的本質在於現代技術。他是第一個把技術提高到哲學最重要位置上來的,說現代技術是形而上學的完成形態。正如財訊傳媒集團首席戰略官段 永朝為KK的書所作的推薦序中所指出的那樣:海德格爾對技術的批判理論,以德國哲學特有的思辨精神,指認出技術背後「異化」自然,「異化」人的力量,認為 這個世界充滿悖謬,技術顯示著人的智慧,同時也放大著人的貪婪;技術在逼索自然呈現、展示更多的內在元素的同時,也在將人逼進一個冷峻的「座架」。海德格 爾認為,這種貌似宿命的技術現實,本質上是人所無法控制的。

海德格爾因其在哲學上巨大的影響力而成為其後研究技術的人們繞不過去的一座高峰,人們或擴展其論題,或深入其細節,或反其道而行之,借用影像技術的 術語來說,或拓寬其取景範圍/加大其景深,或提高其分辨率,或成為其反轉膠片。海德格爾以後的技術哲學,大致可以分為三派。一是技術決定論,二是技術建構 論,三是技術選擇論。

中國技術哲學家陳昌曙和其助手在《技術選擇論》(1990)一書中曾經這樣介紹過法國社會學家埃呂爾的技術決定論:

由於技術手段的不斷積累,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個人工的世界,它完全不同於自然界,它消滅、削弱或凌駕於自然界之上,社會就發生了根本變化,出現了當 代的技術社會。這時,技術成為一切工作、一切行動中人們都必須遵從的程序,技術對每一件事情的介入,實質上就是把事實、力量、現象、工具等還原為邏輯的方 法或圖式。在技術這種控制物與人的方法中,有效性原則至高無上、無孔不入,整個世界變成一個巨大的技術集中營。

在寫《技術選擇論》時的陳昌曙顯然對於這種技術決定論總體上是持否定態度的。可是,在他晚年《醫學·哲學雜談》(2008)一書中,又曾專門為技術 決定論辯護。當然,陳昌曙為之辯護的技術決定論,應該不是埃呂爾的那種悲觀主義的技術決定論,而是站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上,承認生產力在社會發展中的決定 性作用,亦即肯定技術對社會發展的決定性作用,因為生產力是包括技術在內的,暫且不說技術是第一生產力。

而技術建構論則認為,人們是根據社會的需要而主動地去建構技術的,與此同時,技術又在建構著社會以及人本身。表面上看起來,這和過分強調技術的自主 性的技術決定論是截然不同的,其實,它們二者並不是絕對對立的,而是相互補充的。很多技術發明、技術改進確實是由人的社會需要(最初常常是軍事上的需要) 引起和促進的,從這個角度看,確實是人或社會在建構技術,然而,人們不可能脫離既有的技術積累的基礎憑空建構任何技術,從這個角度上講,技術還是起著決定 性作用的。

其實,哲學的辯證法早就告訴我們,世界上是沒有任何絕對對立的事物的,任何的理論都是相互補充的。但是,人們為了把一個事物研究清楚,往往總是先執其一端而攻擊異端,不這樣就不足以把事物的方方面面研究清楚,等到各自把事物的方方面面研究清楚了,綜合的時機就成熟了。

美國技術哲學家芬伯格正是在比較了技術決定論和技術建構論之異同的基礎上,保留了這兩種理論各自的長處而創立了他的技術選擇論。芬伯格寫過三本技術 哲學著作,《技術批判理論》(1991),《可選擇的現代性》(1995)和《追問技術》(1999)。芬伯格的「追問技術」(Questioning Technology)和海德格爾的「技術的追問」(Question Concerning Technology)不同的是,後者追問的是技術的本質問題,是一個帶有形而上學色彩的問題,而前者追問的是技術對民主社會的影響問題,是一個帶有政治 色彩的問題。芬伯格借助技術建構論的思想,提出一種反本質主義的技術哲學。他通過將技術建構論和技術選擇論結合起來,闡述了一種技術的社會—哲學理論。芬 伯格對自己提出的問題給出的答案是:我們要把人的全面發展的需求和自然環境的保護作為內在因素來考慮,將他們融合到技術的設計中,在事前避免技術的負面效 應。在公眾參與技術決策、工人控制和勞動力的重新資格化的基礎上,通過一種技術哲學,自底而上地創造一種能夠替代自頂而下進行控制的技術體系。

雖然芬伯格的《追問技術》這本書至今還沒有中譯本,但其基本觀點已經融入了他後來寫的新版《技術批判理論》(Transforming Technology: A Critical Theory Revisited,2002)。該書的中譯者在其《譯後記:設計技術就是設計我們的存在方式》中指出,從總體上看,芬伯格的「技術批判理論」還是一種技 術建構論,只不過他提出了技術中含有被壓制的潛能和重新設計技術、轉化技術的理論,從而使得他與以前的各種技術理論區別開來。

技術產生更多的善

現在,我們聽到了發自KK的對於技術的追問:技術想要什麼?KK勉強創造了一個詞彙technium來指代環繞我們周圍的技術系統,中譯本把它譯作 「技術元素」。我們知道,英文詞根-ium在化學上常用以構成化學元素,而在生物學上常用以構成生物構造。我們知道,KK技術哲學的特點就是把技術比作生 命進化過程中的一個形態,所以,筆者認為technium這個詞還是從生物學角度翻譯成「技術體」比較好。

看了KK對於技術體所做的大篇幅邏輯分析和歷史回顧以後,我們雖然不能簡單地給他貼上「技術決定論」者的標籤,但很明顯地可以看出KK是認為技術在 其本質上是人所無法控制的。KK走得更遠,甚至認為人不應該企圖去控制技術的發展,因為技術也像生命一樣,是會通過自組織力量而發展進化的,這比在外力的 控制下要快得多,好得多。這恐怕正是《失控》那個書名所要暗示我們的,而KK在《科技想要什麼》這本書裡,仍然堅持這一觀點。

當然,在KK的書裡,我們也能看到芬伯格技術選擇論的影響。第三部分用了三章的篇幅來講「選擇」。段永朝在第12章「尋找歡樂」的專家導讀中提示我 們:在現代世俗社會,特別是西方,對技術的選擇屬於個人行為、個人決策。那麼,集體選擇能夠在現代多元社會裡產生廣泛的影響嗎?通過大量實例,KK細緻地 剖析了從「禁令原則」到「預防原則」再到「警醒原則」的轉變。試圖駕馭或者拒絕技術體,都是片面的。不如學會與技術體共同進退,而不是針鋒相對。在基因技 術、機器人技術、信息技術和納米技術這些領域,技術體的複雜性大大提高了,技術的自主性也在同步增長。對有害技術的合理反應,不是放棄研發或者停止生產, 而是開發更好的、更具生命親和力的技術。善用我們的選擇,這才是出路。

 「我們的選擇」,這裡的主語還是作為人的「我們」,而「技術想要什麼?」這個設問句的主語卻是技術本身,技術成了「想要」的主體,技術有了需求、 慾望和意志。這很容易讓人們聯想到尼采的「權力意志」論。按照尼采的說法,整個世界就是權力意志的化身,而權力意志本來就有多種形態,現在,我們不妨說, 技術也是世界的權力意志的一種形態而已。而且,按KK的描述,技術還是一種善良的權力意志。在本書的最後,我們看到了KK對「技術想要什麼?」這個問題給 出的答案:

沒有一個人能夠實現人力可及的所有目標,沒有一項技術能夠收穫技術所能創造的一切成果。我們需要所有生命、所有思維和所有技術共同開始理解現實世 界,需要技術元素整體——也包括我們——去發明必須的工具,為世界創造奇蹟。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們將創造更多選擇、更多機會、更多收穫、更多思想,提高多 樣性和統一性,增強美感,同時也會製造更多問題。這一切綜合起來將產生更多的善。這是一場值得參與的無限博弈。

這就是技術想要的。

顯然,KK比起他的前輩們來,都要樂觀得多,因為海德格爾和埃呂爾所親歷過的二次世界大戰,芬伯格還曾見證過的社會革命暗流,如今已經顯得比較遙遠 了。有人說,是現代技術特別是高新技術挽救了曾被無產階級革命導師列寧說成是「垂死的」資本主義。其實,改革開放以後的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社會的發展, 何嘗不是在有力地證明,這也是促進社會主義社會發展的強大力量啊!

所以,筆者希望看到這篇書評的朋友,尤其是技術管理者和技術工作者,能夠去讀一下KK的《科技想要什麼》。該書不像《失控》那本厚得嚇人,它結構清 晰,並不艱深難懂。如果以前曾經看過一些技術哲學方面的著作,那麼,和KK的這本書可以相互幫助加深理解。如果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技術哲學,通過KK這本 書引起了對於技術哲學的興趣,由此入門以後的更多閱讀和分享必將是人生的一種愉快經驗。

(本文作者係江蘇道吉面料有限公司IT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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