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過去六年來的煤炭財富神話是房姐龔愛愛的發跡背景。神木煤炭行業起步之初,興城支行主任任上的龔愛愛是煤礦老闆們的重點公關對象。
神木最受信賴的集資大戶有新世紀黃金珠寶城的老闆張孝昌,龔愛愛,商人喬秀峰、王文明等。升職為農村商業銀行副行長後,龔愛愛躋身神木地下融資行業,並開始囤積房產、投資高檔娛樂項目。
龔愛愛的一夜成名,和神木2012年年底以來的民間集資潮崩盤有關。龔曾因此自殺未遂,她原本是集資泡沫破滅後、司空見慣的死亡鏈條上的一環。
富得傷腦筋
煤炭帶來的巨額財富令神木的富人們有些措手不及,揮霍並不足以用掉這些貨幣。如何花錢,成為神木人特別是富人們傷腦筋的話題。
在神木當地人看來,原神木縣農村商業銀行副行長龔愛愛的房產遊戲,實際上是神木當地有錢人金錢遊戲的一部分。
金錢遊戲規模的擴大,幾乎是和神木縣城的膨脹同步。自2006年始,神木城區開始一步步走到窟野河岸邊的莊稼地裡。此前,縣城還集中在人民廣場周圍的一小團地方,「點一支煙就能逛完」。幾年過去後,縣城的面積擴展了三倍,河岸都是新開發的居民小區,大街小巷停滿了豪華轎車。
東臨黃河,西連毛烏素沙漠,這座黃土高原上的小城在歷史上一直是一個不起眼的邊塞關鎮。神木的秘密在地下。縱貫亞歐大陸的煤田帶在這裡有著最慷慨的贈予,作為神府東勝煤田的一部分,神木縣59%的土地下面都是煤層,有4500平方公里之多,儲量超過500億噸,這在世界範圍內都極為罕見。
雖然有世界級的煤田,但受制於交通不便以及煤炭價格低廉,神木煤炭的產量有限。直到新世紀的能源危機發酵,能源爭奪在世界範圍內展開,「養在深閨人未識」的神木才獲得重視,並被納入全球能源交易鏈條中。小城開始了與世界市場共振的時代。
龔愛愛的財富,是伴隨著神木這座城市的財富一起擴張的。全球能源格局變化下的神木,在2005年前後,被幸運之神點中,也順便點中了龔愛愛和她的家族——恰在此期間,龔愛愛就任農商行興城支行副行長。龔愛愛上任副行長的時間,與其兄弟龔子勝開始斥巨資控股大砭窯煤礦的時間一致。
據1996年就與龔愛愛熟識的神木當地商人王謙(化名)介紹,出生於1964年、只有高中學歷的龔愛愛,於1986年進入了神木縣信用社。2004年神木縣信用社改製為農村商業銀行,龔愛愛由業務員逐步晉陞到興城支行主任,直到後來成為副行長。王謙告訴南方週末記者,龔愛愛為人豪爽,喜歡幫助人,在神木縣人脈廣泛,很多人都願意找她貸款。這期間,她放出的貸款無一筆成為壞賬。
影響神木最大的兩樣東西就是煤炭價格和交通。煤價高了,運出去賣,也才能收回來錢。在煤炭外運的過程中,包神、神朔、神延等運煤鐵路相繼開通,一批高速公路項目也立項上馬。特別是2006年3月建成通車的神朔鐵路複線極大地增強了神木煤炭外運的能力,作為第二條西煤東運的大通道神黃鐵路的一部分,這條鐵路每年的運輸能力為1.4億噸。
2007年,神木原煤總產量達到10366萬噸。而在此前2005年,神木煤炭的價格每噸上漲就超過50元,之後2006年煤價又上漲15.5%。此後,神木煤炭進入產量價格「雙增長」的時期。2008年4月,神木縣所處榆林地區高熱量煤的坑口價格達到340元/噸。之後這一價格又一路漲到了近五百元,而神木煤炭的年產量則達到了兩億噸。神木被稱為中國的「科威特」。
四通八達的道路與外界聯通,將神木煤炭行銷各地,大量的財富也順著這些交通線湧入神木。幾乎是在一夜之間,神木的富人的數量和他們的資產激增。走在神木的街道上,隨處可見保時捷、賓利、勞斯萊斯這樣的豪車。據2011年5月出爐的《中國民間資本投資報告》顯示,神木縣資產過億的富豪超過2000人。
「我們的生活方式已經完全變化了。」作為一名國企職工,在縣城生活了十幾年後,洪兵對現在的生活環境感到不滿。洪兵是一家國企的普通職工,因為神木地下融資渠道,間接地和融資掮客龔愛愛聯繫到一起。
洪兵還發現,縣城裡的乞丐越來越多了,他們都是從各地聞風趕來的。這些乞丐常在各個高檔的娛樂場所門口堵「大款」,一旦遇到開著豪車的商人就圍上前去。「大款」常會拿出一沓百元大鈔分發給他們。
顯然,煤炭帶來的巨額財富令神木的富人們有些措手不及,揮霍並不足以用掉這些貨幣。如何花錢,成為神木人特別是富人們傷腦筋的話題。而龔愛愛的選擇是:買樓。
「入股」潮,買樓風
銀行的工作人員拿回扣是那個時候神木縣的「行規」,比如貸款500萬,煤老闆就得拿出煤礦100萬元的股本給貸款人作為「回報」。
洪兵每個月有四千塊錢的工資,他形容自己在小縣城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家裡剩飯剩菜不會倒掉,下頓熱熱就吃。」縣城的物價使得他的家庭必須要精打細算,才能勉力度日。2009年,租房多年的他在縣城買了房子,當時縣城的房價在4000元左右,如今他所在的小區房價已經飆升到9000元。
「煤炭行業最開始發展時差錢,煤老闆們都得求著銀行和信用社的人。」李新是神木縣城的商人,他介紹說貸款得給銀行的工作人員回扣是那個時候神木縣的「行規」,比如貸款500萬煤老闆就得拿出煤礦100萬元的股本給貸款人作為「回報」。因而,在早年時神木縣金融機構的工作人員常常賺得盆滿缽滿。
王謙告訴南方週末記者,時任興城支行主任龔愛愛權力很大,眾多煤老闆趨之若鶩。很多人得到她的幫助後,都會給予她一定的報酬,煤礦老闆則會給她一定的「乾股」。這一時期,幾乎所有神木人,都知道龔愛愛富了。坊間稱呼她為「神木四大富婆」之一。
官員也常出現在煤礦的股東之中,有時候會用到他們親屬的身份。他們掌握著各個渠道的信息,這方便了他們參與到煤礦的開發之中,攫取利益。有的甚至就通過權力的影響,參與煤礦的分紅。「2006年前後,幾乎我知道的公務人員都有參與煤礦開發。」李新當時也是一名公務員,他並沒有投資煤礦,而是選擇購買了兩座加油站。
2006年後,煤炭價格瘋漲,煤礦的收益也呈現幾何級數增長。李新的一個朋友曾在當時投入了3萬元入股煤礦,到2011年這些股份的「分紅」高達3000萬元,增長了近一千倍。
借助這種小型的金融圈子,煤礦的暴利被分割給更多的人,富起來的神木人持有的貨幣量十分驚人。2011年,神木縣政府金融辦主任高瑞亭曾對媒體介紹說,神木縣以「煤老闆」資金為主的民間資本估計總量在300億元以上。而早在2009年,神木縣銀行日均櫃檯結算量達8億元。
與溫州、鄂爾多斯一樣,神木成為中國民間游資最集中的地方之一。
遍佈神木縣城大街小巷的小額貸款公司是從2008年後出現的,發展到頂峰時有近千家之多。這些貸款公司的主要作用就是為煤礦老闆融資。作為民間資本開放帶來的便利,縣城一些商人和普通人也開始可以通過這些金融平台進行投資,分割煤炭行業豐厚的利潤。
「我這樣的工資水平,如果不做些投資,生活會很艱難。」洪兵曾在2008年嘗到過入股煤礦的甜頭。當時普通人要想入股煤礦根本沒有門路,他的一位朋友因給煤老闆開車獲得了20萬元的股份額度,他拿出5萬元積蓄入股。兩個月之後,煤礦擴股小額股份被擠出,他連本帶利拿回了8.5萬元。此後,他一直沒有碰到過這樣的機會。
碰到煤炭市場不景氣的時候,就會有大戶出來操盤,吸納散戶的資金。這是神木的普通人少有的投資機會。神木縣城內最受人信賴的大戶有新世紀黃金珠寶城的老闆張孝昌,原神木農商銀行副行長龔愛愛,商人喬秀峰、王文明等人。
龔愛愛捲入神木的地下集資潮,源於2010年她的那一次「升職」。是年,龔愛愛被提拔為神木縣農村商業銀行副行長。王謙說,龔愛愛雖然是升職,但權力被架空,放貸受到限制。此後,她開始將主要的精力用於投資,將之前積累的大部分資金用於投資。當時神木的地下融資剛剛興起。由於擁有廣泛的人脈,許多人都願意將資金放在她手中,用於放貸。
當時龔愛愛與神木當地的富婆武翠玲、劉銀娥、李建萍、王小玲等結義為「姐妹」,一起運作房產、融資等項目。這期間,龔愛愛便將她的絕大部分精力和資產都用於囤積房產,她先後前往西安、珠海、北京購買高檔房產,在神木投資高檔娛樂項目。
普通人在牆外往「資本圍城」裡沖,而有錢的煤老闆們投資的方式則更顯得單一。他們多數選擇去西安、北京等大城市買房子。他們成為西安樓市最大方的買主,常常一個樓盤過半都被陝北人買走,一些神木的煤老闆甚至買樓都以棟計。買房的戶口限制並不對他們形成困擾,很多人擁有多個身份,最近神木縣政府宣佈將集中清理官商中的多戶口問題。
「我們這裡很多人都比陳光標有錢,卻沒有出現一些慈善人士。」洪兵說,很多人都想引導神木的富人從事慈善事業,卻收效甚微。2011年上半年,神木縣政府部門曾啟動「煤基金」項目,保障神木在資源枯竭之後的民生投入,由於響應寥寥,項目曾被媒體爆出「強捐」的問題。
而政府本身也曾在如何花錢的問題上糾結。早在2005年時,神木縣國內生產總值80億元,財政收入19.8億元,其中地方財政收入6.7億元,躋身於西部百強縣行列。2008年,神木縣以第92位的排名第一次邁進全國百強縣之列。到了2011年,當地國內生產總值增長到771億元,地方財政收入達到45.3億元,居全國百強縣第36位。而2012年,神木GDP則超過了1000億元。
2009年起,神木縣在縣委書記郭寶成的推動下相繼推出全民免費醫療、12年免費義務教育及特殊人群免費養老的龐大民生保障體系。僅在2010年,當地財政就投入資金1.8億元用於全民免費醫療。
知情人透露說因為借貸無法追回,憤懣的「下線」們選擇了舉報龔愛愛。
神木當地的多名知情人士告訴南方週末記者,此次龔愛愛的「成名」,和2012年下半年開始崩盤的「張孝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案」有關。
「張孝昌的融資規模超過40億元,涉及的人數也一時難以統計。」知情人士介紹說,由於層層委託,張案涉及的人數可能過萬人。南方週末記者獲得的神木縣神木鎮政府2012年12月31日下發的《張孝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案涉案人員穩控實施方案》顯示,僅在神木鎮一地張案的直接涉案人員就達到221戶417人。
多名被捲入張孝昌集資案的知情人透露,龔愛愛曾經手給張孝昌貸款1.2億。
張孝昌原來是縣城裡金銀珠寶店的工匠,在縣裡人頭非常熟。2008年,他註冊成立了新世紀黃金珠寶城(個體戶),註冊資本為50萬元。此後,他在縣城一連開張了四間店舖,成為縣城「珠寶龍頭」。
李新介紹說,從2010年開始張孝昌涉足民間融資,他很快吸納了上億元的資金。他利用手裡的資金購買了一噸黃金,存在當地工商銀行中,並以此為抵押獲得了4億元的貸款。作為一個操盤手,張孝昌改變了縣城的融資生態,他在吸納資金方面沒有門檻,每個人都可以拿著錢「入股」。張從普通人手中以每月3分的利息吸納貸款,再以5分左右的利息放貸給需要資金周轉的煤老闆,從中賺取差價。進出兩邊都採用「利滾利」的方式。
2004年開始,神木縣煤礦開始關停重組,合併成大型企業進行運作。2012年,當地就要求礦井總數在整合重組後將由200個減少到99個。「實際上礦井還是由私人承包,這些分級的老闆們仍然需要資金。」李新說,這種生態給了民間非法集資以土壤。
2012年初,煤炭市場火爆不再,煤炭價格回落到每噸三百多元,秦皇島港煤炭積壓成災。離神木不遠的「煤城」鄂爾多斯高利貸崩盤,大批淘金者血本無歸。這一風潮很快蔓延到了神木,民間資本市場一片肅殺,神木縣城的「操盤手」劉國林、王鳳義等人先後「跑路」。神木縣城內大量的小額貸款公司開始關門。危險正在臨近。
但張孝昌的融資規模反而逆勢上漲。神木縣城的大戶是張孝昌主要的資金來源,其中五家佔到了近10億元。普通人並不知道危險即將來臨,零星的散戶源源不斷將錢匯入張孝昌的賬戶。「我們都知道他有黃金白銀在那兒,跑不了。」李新在2012年2月份就將350萬元交給了張孝昌,之後又追加了他朋友委託的資金數百萬,使得他投入在張孝昌處的資金達到了880萬元。
鄂爾多斯的噩夢使得神木人不敢再將資金投入到金融機構,但暴利仍然使得他們「火中取栗」。張孝昌通過融資,又購得了2.3噸黃金和近150噸白銀,並以這些為抵押獲得了貸款。縣城中流傳著「金山銀山」的傳說,「把錢交給張孝昌」的消息不脛而走。2012年6月,洪兵將家中苦心積攢的21萬元錢交到張孝昌處。「那一段時間,很多清潔工、撿垃圾的人都把自己的錢投入了進去,希望能獲得豐厚的利息。」洪兵說。
更多的「操盤手」也將賭注壓在張孝昌的身上。龔愛愛等神木縣城有名的「掮客」也加入進來。洪兵也成為了一個次級「操盤手」,他先後受親屬委託將數十萬元存入,因為此前他曾一次性結算了2.3萬元的利息,這讓親友頗為羨慕。直到2012年11月30日,他還找到了張孝昌,追加了22萬元。
一天之後,2012年12月1日張孝昌崩盤跑路。一年來的煤炭市場低迷終於壓垮了這個神木縣城的「融資老大」。在他跑路前一天,李新曾見過他,希望提出200萬到西安買房,但被他搪塞過去。
李新介紹說,自從張孝昌跑路之後他瞭解到神木縣已經有2人死亡。2012年12月12日,神木人武安詳在西安一酒店割腕自殺,據說他曾在張孝昌處投入600萬元。2013年1月23日,神木縣國內安全保衛大隊政治教導員張英被發現服毒死亡,被初步認定為「自殺」。
而借貸1.2億元給張孝昌的龔愛愛也曾在2012年10月自殺未遂,原因也是資金鏈斷裂。她不會想到,3個月後她卻因這場風暴意外走紅,喧賓奪主。知情人透露說因為借貸無法追回,憤懣的「下線」們選擇了舉報她。
於是,擁有四個戶口、二十餘套北京房屋的龔愛愛副行長,一夜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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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炭和金融,是培育龔愛愛財富和聲名的土壤,也是使她陷落的泥潭 ;潛在的危機,必定還會在未來某一時日浮出水面 ◎ 本刊記者 王晨 文wangchen.blog.caixin.com “這個春節救了龔愛愛。 ”陝 西省神木縣一位政府人 士對財新記者說。 在這位人士看來,身為神木縣農商行副行長的龔愛愛,並沒有以自己的名義在農商行貸款, “她涉及的頂多是地下金融的灰色地帶,是否有職務犯罪、是否收受賄賂,難以取證。輿論會迅速關注新的熱點” 。 這是2013年的春節。和大部分中國小縣城一樣,陝西省北部神木縣路邊小攤上,擺滿廉價的、花花綠綠的年貨。 除去路上的豪車和陳舊的馬路邊幾座巨大突兀的酒店,這個小縣城幾乎看不出財富的痕跡。 恰如往年,這裡的富人們此時已離開神木,去西安、去北京、去海南過節。 神木地下巨大的煤炭資源造就了他們的財富,但小小的神木縣城卻不是他們的宜居之地。 若在往年,在當地人看來居神木縣“四大富婆”之首的龔愛愛,也會加入到去外地過年的隊伍中。如今,她卻在當地的看守所中煎熬度日。 一個月前,48歲的龔愛愛,驟然以“房姐”之名聞名中國。一個不起眼小論壇上的帖子,揭露她擁有4個戶口,在北京三里屯 SOHU 擁有幾十套房產,價值10億元。輿論的熱度促使北京警方、中央紀委迅速採取行動,龔愛愛在10天後歸案。 1月27日,陝西省神木縣警方對龔 愛愛以涉嫌偽造國家機關公文、印章罪立案。此外,龔愛愛還涉嫌虛假註冊公司罪。 除了這兩項罪名,警方並未對其他罪名展開調查。 龔愛愛上億元資產的確切來源,是否涉及地下融資以及資金最終流向,依舊成謎。 造富路徑 龔愛愛是神木縣當地人,出生于神木縣解家堡鄉雙卜樹村,在七兄妹中行五,從小天資聰穎,能說會道。16歲時,她寄居於在縣城任公安局長的舅舅家讀高中。高中畢業後,在當地的農村信用社謀職。 此後她的經歷堪稱“勵志” 。她勤學好問,努力工作,一路升遷,升至神木縣農村信用聯社稽核科長。 2004年,神木縣信用聯社改為神木縣農村商業銀行,並開設分行,龔愛愛 被任命為興城支行行長。 隨後,她抓住神木縣資源型城市對資金需求的特殊機遇,利用職權廣結人脈, 財源滾滾, 迅速躋身神木“四大富婆”之列。 在財富之外,她亦享有政府榮譽 :榆林市人大代表,全國三八紅旗手。 回過頭看,龔愛愛獲得財富和聲名,有運氣,有其自身努力,也離不開煤炭和農商行這兩個關鍵詞。 神木縣得天獨厚,擁有優質煤炭資源。即便一半以上煤炭資源歸於國有,另外屬於民營企業的煤礦,也足以給神木造就多位億萬富翁。 早在上個世紀80年代中期,神木煤田就已開發,但一直沒能打開市場。直到2000年左右, 國際能源需求直線上升,神木煤炭一夜爆紅。 那些前期投資僅1萬余元的原經營戶,瞬間爆發為千萬富翁、億萬富翁。 那時,大部分國企銀行的信貸管控較嚴,而管理相對鬆弛的農村信用聯社(農商行前身) ,成為人們爭相巴結的對象。 掌握信貸權的人成了除煤老闆外最先富起來的人。 和其餘以煤炭起家的另外三大富婆不同的是,龔愛愛的頭銜是大名鼎鼎的“農商行副行長” 。她手中的貸款和存款量,遠超其他包括四大行在內的任何一個行長。 這與農商行不同于其他四大行的體制有關。相較于四大行,農商行的機制更為靈活,在農商行貸款較為容易。 2006年左右,煤炭價格大漲,金融更成為稀缺資源。一般銀行貸款多為抵押貸款,在神木,一半房子為小產權房,無法辦理抵押貸款。只有農商行可辦理擔保貸款,只要有兩個擔保人,不需抵押房產,即可貸出資金。 此外,四大行貸款需所在市分行批准,縣級機構沒有審批權限。而農商行的一級法人是神木縣,在當地就能批貸。 2012年12月,神木縣總存款600多億元,貸款400多億元,農商行的存貸款量占據半壁江山。 這些因素,加之龔愛愛性格中有豪爽大氣的一面,只要有熟人介紹,她就能放貸。她手下的貸款和存款額迅速增加,也逐漸成為當地人口中“最有含金量”的行長。 作為回報,煤老闆會贈予“幹股” ;加之2006年始,其家族也參與煤礦開 發,龔愛愛積累下巨額財產自有其灰色路徑。 融資 “保險箱” 在神木縣地下金融界,龔愛愛也頗負盛名。神木縣在煤炭開發的早期需要大量金融資本,因銀行資源有限,其餘幾百億資金缺口由民間融資完成。 民間借貸在神木縣司空見慣。 神木縣一位金融界人士告訴財新記者,三年前神木一條街上,開著十幾家小額信貸公司司空見慣。 約有80% 的民泷參與過民間融資。 但民間融資的規模並無確切統計,據當地一位金融界人士粗略估計,神木縣一年民間融資金額約為500億元,其中大部分資金,外流向西安、北京、海南、內蒙古、新疆和甘肅等地。其中,流向西安、北京、海南的資金主要投向房地產,內蒙古是房地產和煤炭資源並重,新疆和甘肅則用于開發煤炭資源。 民間融資的具體操作程序非常簡略,並無任何風險防控,依靠的是原始的熟人社會的信任關係。 首先,從泷人手上吸收到資金。散戶的資金通過各種途徑,集中到有“信用”的融資者手中,再投入煤礦、房地產及其他實體行業,然後坐等年度或季度分紅。 據神木縣一位參與民間集資的人透露,神木縣近一兩年來的融資利息最差不低於2分的月息。 而早年間,1 ︰ 10、甚至1 ︰ 100 的暴利分紅也曾有過。 一位神木縣民營企業老闆回憶,那時人與人之間充滿了信任。 常常是親戚朋友誰有什麼好的項目,信息共享,都可入股分羹。老闆之間幾百萬元乃至上千萬元資金的流轉,常常只需一張簡單借據,此外無任何合同。即便農商行以信用擔保為主貸出大筆資金,不良貸款率也很低。 在這樣的民間金融背景下,龔愛愛 “當仁不讓”參與了地下融資。憑借較好的人脈,她在地下融資界有“保險箱”的美譽,口碑甚好。不少當地人對記者稱,自己是龔愛愛的受益者。 “如果把錢放到其他融資者手中,會習慣性問這錢是用來投資地產還是煤礦?但一聽說是龔愛愛,就不再追問。 ”民泷眼中“保險箱”的神秘光環,在業內人士看來並不神秘。一位神木縣當地瞭解金融市場的人士對財新記者解釋說 : “像龔愛愛農商行副行長這種身份,可承擔一個中間人的作用 :聯繫手頭有錢的人以及想貸款的人。 ”龔愛愛的身份不僅是信譽的保證,在具體操作中也享有優勢。 還是這位人士告訴記者: “一個人需要1個億的資金,其中4000萬元是民間融資,剩下6000萬元從銀行貸款。6000 萬元如果通過龔愛愛貸款,那是合法的。 一般情況下,很可能龔愛愛從銀行貸款6000萬元, 然後以高利息轉貸給該老闆,那麼她就涉嫌高利轉貸。 ”不過,龔愛愛一般不會以自己的名義操作,可能借用親戚或者朋友的身份證完成,很難查證。 據媒體報道,近五年來,農商行貸款月息在9厘到1.2分之間,龔愛愛轉手放貸的月息可能在2分至3.5分之間,甚至更高。 龔愛愛也投資實業,將資金投往房市。2008年開始,SOHU 中國有限公司董事長潘石屹前往榆林、神木等地推銷房產項目。 在神木人的記憶中,潘石屹幾年間來往數次。正是在這個時期,龔愛愛及神木的一些有錢人買了 SOHU 北京的項目。神木縣當地的房地產,一度蓬勃發展。著名的神木創業大廈,其背後大股東即為龔愛愛。 2010年開始, 西安進行城中村改造,神木縣的許多有錢人前往西安投資地產項目,龔愛愛也在此列,以公司形式入股位於西安滻灞新區320畝“辰宮領匯 河灣”地產。 在煤老闆和集資民泷口中有著較好人緣的龔愛愛,卻屢屢和項目合伙人不和。一位當地人士告訴記者,龔愛愛幾次半途將合作者踢出來,本來談好要給100%的回報,有時僅給20%—30%。這種做法得罪了不少人。 據神木縣商業圈內人士猜測,置龔愛愛于輿論漩渦的發帖人,就是龔愛愛 的項目合作伙伴之一。也許他只想給龔 愛愛“一點顏色看看” ,不料引起軒然大波。 光環破碎 融資的狂熱,帶來了財富的增長,接著是更瘋狂的融資、更多的財富——這樣的金錢遊戲,能持續多久?在這條金錢維繫的鏈條上,被串在一起的人們,誰能獨善其身? “豪爽大氣”的龔愛愛,命運也不可能永遠眷顧于她。去年10月,當地一度有龔愛愛自殺的傳聞。 “房姐”事件之後,有人將傳聞歸 結于她的地下融資資金鏈出了問題。親近她的人則否認此事,解釋為情感問題 導致她情緒低落。 關於資金鏈斷裂的猜測並非沒有依據。2012年,一場從鄂爾多斯開始蔓延的地下融資危機蔓延到神木。 先是2010年“4萬億”之後,國家進行宏觀調控,信貸緊縮,資金缺口靠高息的民間融資來彌補。 融資者投資的項目卻是房地產等長期項目,利息高企,短貸長投,加重資金流轉困難。近兩年,神木煤礦業進入整改期,投入大,短期沒有回報,加之經濟大環境低迷,導致煤炭用量減少。 房地產投資也不樂觀。龔愛愛和多位神木老闆投資上億資金,用于西安的城中村改造。因拆遷困難,許多項目一再延後開盤,加長了資金周轉周期。 從2012年八九月開始,神木縣地下融資資金鏈緊張乃至斷裂的情況就開始出現。 原本被人們仰視的融資大戶,紛紛 褪下神秘光環。 2012年年中,內蒙古神泰礦業投資集團法人代表、神木人劉旭明,因資金鏈斷裂被內蒙古警方逮捕。 他投資的項目大多在內蒙古,融資則主要在神木,約有十幾個億的債務規模。神木縣的一些老闆損失慘重,有的人損失高達上億元人民幣。 2012年下半年,神木集資大戶神木縣新世紀黃金珠寶城老闆張孝昌炒黃金失敗,損失慘重,散戶的錢血本無歸。 連續多日,數百散戶天天在政府機關門前上訪。2012年12月,神木警方逮捕了張孝昌。 張孝昌的被捕,是神木地下融資市場資金鏈斷裂的標誌性事件。 張孝昌的集資名單包括大批政府官員,據神木一位政府人士說,政府官員的集資約有3億- 5億元之巨,其中神木縣工商銀行貸款8億元給張孝昌炒黃金。 得知張被捕的當天,政府官員們即把錢抽走,拿張孝昌的黃金做抵押的工商銀行也迅速收回貸款,基本未受損失。 幾百位散戶的資金則不知收回幾何。 因神木老闆之間資金相互拆借非常頻繁,張孝昌的資金來源還包括神木縣一些大老闆。 龔愛愛和神通集團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牛文兒即在此列,他們借給張孝昌的資金金額有上億元之巨。 張孝昌資金鏈斷裂像一張多米諾骨牌,壓垮了散戶、典當行、投資人之間的信任關係。 散戶要求撤資,給典當行施加壓力;典當行又向以往地位極高的投資人施壓。而投資人的財富多在房地產、煤礦等項目中,即便資產大於負債,一時也難以拿出大額資金歸還典當行。 2013年2月4日,散戶們聚集在牛文兒為股東之一的神木天峰大酒店門前,打著討債的橫幅,將神木地下融資的危機赤裸裸暴露在陽光下。 金融環境的改變,也使農商行改變了自己的貸款模式。2012年下半年,農商行停止擔保貸款。 但這只是亡羊補牢。 事發之後,對於龔愛愛的資金鏈問 題,當地借貸給她的生意人依舊有較為 樂觀的估計, “她的資產肯定大於負債,只不過賣資產回收資金需要時間” 。 他們的信心,源於龔愛愛並未出逃。 帖子剛出時,龔愛愛甚至公開回應質疑,解釋自己之所以辦假身份證,是因為一個道士建議她改名為“龔仙霞” 。 無論真假,這個解釋給她的下線們 吃了一顆定心丸。當然,這也許只是龔愛愛的自我安慰。 讓神木的“龔愛愛們”稍松一口氣的是,2013年初,信貸環境有所寬鬆。 神木縣的老闆可以在西安等一些銀行貸款,神木地下金融困境也可暫時舒緩,龔愛愛事件也許會逐漸被人淡忘。 但潛在的危機,必定還會在未來某一時日浮出水面。 龔愛愛 1964年出生于陝西省神木縣。2010年任神木縣農村商業銀行副行長。2013年1月17日,被曝在京有20余套房,總價近10億元。陝西神木警方于1月27日對“房姐”龔愛愛以涉嫌偽造國家機關公文、印章罪進行立案。2月4日,經榆林市、神木縣人大常委會許可,按程序依法對龔愛愛刑事拘留,龔在榆林市境內異地看押。 |
“你好哇,李銀河。”每次王小波給心愛的女人寫信總是這樣開頭。那個時候,李銀河也同樣回信給他:“我希望你愛我的全部肉體,我願意它因為你變得美。” (南方周末資料圖/圖)
李銀河和著名作家王小波之間的浪漫,曾激發了一代人對於曠世愛情的憧憬。王小波寫給李銀河的情書被集結出書——《愛你就像愛生命》,而這個書名也成了一段流傳至今的愛情表白。
就在王小波去世後的第18個年頭——2015年,網絡上突然爆出遺孀李銀河是“拉拉”的消息,一時間坊間傳言四起。對此,李銀河在其新浪博客上公開回應,自己並非出櫃,而是與跨性別伴侶大俠相愛17年。學術與現實,愛與被愛,男人與女人,李銀河似乎成為公眾心目中一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在公開關系後,李銀河頻頻出現在公眾視野。2015年1月13日,李銀河現身廣州中醫藥大學,來到某電影宣傳會場,與導演探討愛情話題。2015年2月8日,李銀河赴廈門晚報之約,與本地知名作家須一瓜對話新時代女性愛情問題。
住在廈門威斯汀酒店的李銀河,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手里正拿著下午將要和自己對話的須一瓜代表作,她說,“還真挺好看。”
兩個小時的采訪中,李銀河躺臥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在她心里,公開和大俠的關系並沒有給她帶來任何影響,面對種種質疑,“我沒有壓力,覺得挺高興的。”然而,提到與王小波的過去時,她不時擡起左手掩飾半邊臉,陷入短暫的沈思。
談到2015年的打算,李銀河計劃繼續潛心寫作,享受生活。
南方周末:有人質疑,你現在愛上另外一個人,是對小波老師的一種背叛。
李銀河:失去小波後再一次戀愛,是挺被動的,當時也覺得挺不可能,沒有什麽可能性再去愛。有一種“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感覺。我記得當時也聽到一種說法“人的真愛一輩子只有一次”。後來從我的經歷來說,就不是這樣的。一個女人不是一輩子只能愛一個人,就不可能愛別人了。我的初戀就不是我老公,初戀我也愛得死去活來的。那後來我才愛上王小波,這本身就已經反駁了“真愛一輩子只能發生一次”的觀點。現在到大俠這兒應該是第三次了。
我認為,一個人一次接一次地愛愛愛,每一次都是真愛,這完全是有可能的。而這樣的愛是不是就不對,愛一個人就不能再愛別人了,即使他死了,你也不能愛別人,我覺得我不認同這種觀點。貞節牌坊這類東西我覺得挺腐朽的,從心理上是不接受的,完全沒有必要。
我都可以接受多邊戀的,就是說不要說這個人已經死了,然後我又去愛了一個,我覺得自己可以同時愛兩個。現在西方就有多邊戀的群體和他們自己的這種價值觀,他們有自己的社團,有自己的雜誌,也是一種新的潮流。他們的關系,有一男兩女、兩男一女、兩男兩女等,都是既有愛又有性的。
南方周末:你曾經和小波老師提出“丁克”概念,並且作為第一批踐行者,如今卻為了大俠領養孩子,這算不算是對愛的妥協?
李銀河:這是一個變化。因為我和小波原來都不習慣要孩子,就是不生育,是這樣一個選擇吧。但如果要是小波還在世的話,我們還是丁克,還是不會選擇生孩子的。
但大俠就不一樣。因為我們兩家差異比較大。我們家基本上是一個典型的知識分子家庭,親情比較寡淡,關系也不粘稠。但是他們家就是一個特別典型的工人階級家庭,互相之間的那種親情,我給他寫了一個詞叫做“親情澎湃”,粘稠得不得了。所以大俠特別看重親情,覺得孩子在他的生命中特別重要。他就不能想象,到自己臨終的時候旁邊沒孩子,所以就領養了。
南方周末:與跨性別者的戀情公開後,有質疑你為同誌說話的說法。
李銀河:我覺得,實際上研究根本不可能是完全客觀、中立的。當你選擇了一個題目,你為什麽去研究同性戀,而不去研究異性戀或者其他問題的時候,你就已經有傾向了,這是不可避免的。
南方周末:20年前,你向中國普及了同性戀,今天又向我們科普了跨性別者,這是否意味著目前國內對於跨性別者的認識程度已有改觀?
李銀河:從周圍人的反映看,中國人可能對跨性別人的接受程度,比對同性戀接受程度高。因為多數人都是異性戀,他腦子里全是異性戀的邏輯。而跨性別者還是在異性戀範疇,只不過性別認同異常,性傾向還是正常的。跨性別者是整個生錯了,比如男兒身、女兒心,裝在一個錯誤的身體里去了。但基本上跨性別者還是不被認識的。像跨性別者金星,她是一個明星,所以大家就忽略了她的跨性別屬性。甚至會覺得她有點像李玉剛、梅蘭芳,但其實還不一樣。李玉剛和梅蘭芳不是跨性別者,只是純粹易裝表演。而大俠是一個普通人,我們才會特別關註他的這個身份。
南方周末:臺灣反對同性婚姻合法化人士曾表示,大部分變性者是後悔做變性手術的,那麽你現在是如何看待做變性手術的?
李銀河:我對變性手術看法有點矛盾。為什麽一個人非得有對立性別的身體,才能像對立那個性別的人那樣生活呢?完全可以你的身體是這樣,但是你就自己直接按照你心里的那個性別去生活不就完了嗎?為什麽一定要去做這個手術呢?這個手術又傷身體,有的時候一次不能完成,要做好多好多次,有的做完了還要吃激素,像泰國變性人平均年齡只有三四十歲。
所以我一直挺否定這種手術的。為什麽要去受這個罪?我認為,如果是僅僅為了遵從社會的性別規範,一定要去獲得對立身體的生理特征,沒必要。
但唯一一點讓我無法反駁的是,好比大俠,他就是厭惡自己身上的那個器官,比如說乳房,他非得要把它弄掉,這種情況下你也不能特別激烈地反對了,是吧?
南方周末:同性婚姻不能得到認可,為什麽多數中國同性戀者選擇了“形式婚姻”?
李銀河:中國人很中庸,沒有特別激烈的反對同性戀。目前有7個國家同性戀者是要被判死刑的,而我們的性文化,同性戀並不違法,也沒有判過死刑。但它也是雙刃劍,同性戀不會遭遇激烈的迫害,但潛在的歧視還以一種比較溫和的形式存在。所以中國有這麽多的同性戀和異性結婚,出現“形式婚姻”專門為了應付父母。
南方周末:外界評價你是“孤獨的戰士”,一直走在傳統的前面。你曾多次提交過同性婚姻的提案,先後做過哪些嘗試?在中國實現同性婚姻合法化可能麽?
李銀河:完全有可能,但條件還不成熟。最早應該是2000年修改婚姻法的時候,全國人大法制工作委員會召集所有的婚姻法學家、社會學家,還有像我們這樣研究婚姻家庭的人去提意見。當時我就提出同性婚姻合法化,有沒有可能?後來我記得有一個婚姻法學家就說了:“咱們中國幹嗎帶這個頭啊?”在當時僅有5個國家承認了同性婚姻。
2001年左右,我撰寫提案,建議為同性婚姻單獨立法,或者修改現有婚姻法。通過一個上海的人大代表,把提案帶到“兩會”上去了。後來他來信告訴我,涉及法律修改,需要有30個全國人大代表聯署。但我找不到那麽多人。
後來我就換到政協去了,但政協只有建議權,當時官方的回複是,這個事情有點超前。2014年我又試圖通過中國社會科學院提交給人民代表大會,但在院里就卡住了,所長給我的回複是:“你的提案沒有被采納”。2015年廣州同性戀親友會聯系到了人大代表,通過他們再嘗試一次吧。
南方周末:承認同性婚姻還存在哪些障礙?
李銀河:一個是公眾的接納程度還得提高,社會歧視還得進一步降低。另外,反映少數人特殊利益的表達機制,要更加完善起來,現在不夠暢通吧。同時也要用媒體的話語權來做正確的引導,讓社會少一些歧視,多一些進步、開明和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