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堂有策軍書急 天地無情戰骨多
讀書札記131220
日本史(四) 平源之爭 與 鐮倉幕府
掌門執筆
〈平安後期〉
是日本政治史的 攔腰轉折處， 「武士階級」急速興起，**** 在政爭中坐大，取代 “公卿政治” 而成 “武家政治” ，即軍閥政治。 這種政治模式竟然延續至近世明治維新，大政奉還，才戛然而止。
16武家興起
藤原氏擅權甚久，為圖私利，改易律令，在地方設置莊園，地租入於私囊而不歸公室。 此路一開，王室貴家寺院紛紛效尤，於是全國遍行 莊園制度。***
莊園主家族居於京城，管理和保衛莊園的工作便得委派家丁代行， 這類家丁的身份叫「侍」。此等人物後來發跡佩劍，遂美名之為「武士」。***
武士階級起初社會地位和文化水平低下，不過是公卿的家僕兼打手。 但他們世代定居莊園領地，掌握財源和民兵，逐漸成為地方軍事貴族。**** 其中也有出身高尚的人，多是被委派監督大型領地的貴家成員，便順理成章地成為大軍閥，如平家與源家。
飛鳥時代進不了京的沒落地方氏族，此時依恃著傳統力量而再起者，也成為新興武士階級的份子。
京城公卿奢靡軟弱， 耽於搞形式鬥爭而疏於行政管理，尾大不掉，很快對地方失去控制。 不惟如此，公卿王室也要從地方招募武士，成立警衛部隊； 政爭白熱化的時候，甚至會呼召外援，引狼入室， 如漢末之召董卓入京。 武家便經由這種過程提升地位，奪得政權。***
17院政時期 1086 – 1192年
自從藤原第二代家主 不比等 立其女兒 光明子為皇后， 藤原家世代為外戚，把持朝政。 後來更設立「政所」，即政策科，由家長出任「攝政關白」，壟斷國務，史稱「攝關政治」。 天皇家被架空，形同傀儡。
1073年魄力驚人的 白河天皇登基，趁藤原家勢衰， 致力於恢復皇權。
1086年二十五歲的他讓位予八歲的兒子 崛河天皇，成為 白河上皇。 他退居大內，設立「院廳」，繞過政所，發布 “院宣” 以施行政務，成為一種創新的政爭策略，史稱「白河院政」。****
白河上皇專政四十年，跨時三代天皇(崛河、鳥羽、崇德)，多所作為。 他從藤原家奪回不少莊園，擴大王家的財政基礎；又設置「北面武士」集團以翼護院政，成為平家崛起的肇始。***
白河死後，鳥羽作上皇，蕭規曹隨，此後政從院出106年。
院政獨斷漸又帶來尖銳政爭， 當朝天皇、 藤原政所 和 大寺院 不甘院廳壓迫，起而反彈，做成戰亂，最終毀滅了平安朝。***
日本轉入「幕府時代」，武家後來居上，王室和公家淪落至任人制宰。 武家之間的爭鬥成為歷史基調，最終演變為戰國， 短暫而激烈的 “平源之爭” 正是其首場劇目。
〈平源之爭〉1180 -1185年
18平氏和源氏都出自王室血脈旁支，奈良時代被賜姓為臣。***
平安末期兩家日趨顯要，源氏集團在 源義家 領導下盤據關東；平氏集團則由於院廳提拔而坐大京畿。***
1156年退位天皇崇德 與當朝天皇 後白河爭權，是為「保元之亂」， 平清盛 支持後白河取勝，得以平步青雲。 1160年 平清盛擊敗 源義朝，平家稱霸，這是武家當權的先聲。
1180年「以仁王之亂」，後白河的兒子 以仁王發布討平檄文，憑藉 園城寺和興福寺僧兵在京都起事，但瞬即遭到鎮壓。 檄文傳至關東，二十年前因年幼被饒一死的 源賴朝 立即舉兵響應，舉國風起雲湧。 1181年平清盛在緊要關頭逝世，史上有名的「源平合戰」在平家被動的局勢中展開。
經過五年激鬥，1185年源氏大將 源義經 ***
源平合戰是日本史上首次全域戰爭，天下英豪不歸於平則歸於源。 那也是首次以重裝武士為戰術主力的戰爭，*** 戰場上誇耀的是斬將褰旗，個人勇武； 就算海戰，實際上也是手持重兵器的武士在甲板上作陸地交鋒。
武士的浪漫形象就在這時段定型，後世文學詩歌戲劇莫不聚焦於此。其中又以 《平家物語》描述 “高雅的京都武士” 如何破滅在 “粗豪的關東武士”手上，最為動人。
終極決戰 “壇浦海戰” 更是可歌可泣，電影 “四谷怪談：和尚失耳” 的歷史背境就是這場海戰。 終幕年老女宮人抱著幼年的 安德天皇蹈身大海….. 三神器中的 “草薙劍” 也隨之永沈海底。
〈鐮倉幕府〉1185 – 1333年
19源賴朝 滅了平家，權傾天下。 1192年終於獲得最高武家稱號「征夷大將軍」，開府於東部 鐮倉，成為日本史上首個幕府。
初時東西分治，朝廷統治西日本，幕府統治東日本。 但是大將軍身兼 “總守護” 之職，有權任命郡國 “守護” ，即指派地方軍閥。 加之 “勝方全拿”，源氏囊括了全國的平家莊園，財力暴增， 於是作威作福。 天下懾其權位，莫敢不從，鐮倉勢力很快就凌駕京都。***
1221年 後鳥羽上皇發起倒幕，幕府迅速派兵進京鎮壓。 亂平，在 “六波羅蜜寺” 設立「六波羅探題」情治部門，很有點西廠的味道，開創幕府遙控朝政的典範。此後京都朝廷在政治上再無作為，以迄今日。
20源賴朝陰狠猜忌，甫一平定天下，立即誅鋤功臣，殘殺同宗。 赤胆忠肝的源義經功高震主，立遭毒手， 黑澤明電影《踏虎尾的男人》說的便是這個故事。
鐮倉太祖有明太祖的陰毒而無其才具，他幾乎殺光了所有近親的有力者，1199年墮馬逝世時，只留下兩名不成器的兒子。
遺孀 北條政子和她的父親 北條時政掌握實權。 政子比丈夫更狠毒且更有才具，她是日本的武則天，連親生兒子也可以幹掉，夫死後削髮為尼，史稱「尼將軍」。***
1219年源家本支絕後，幕府從京都迎接一名嬰兒，立為大將軍。1252年以後，迎立親王出任大將軍成為定制，大將軍不再世襲，北條氏實際操作幕府，直至鐮倉覆亡。
源家自食惡果，很早衰亡；反之，北條氏人才輩出，鐮倉幕府其實是北條家的事業。 諷刺的是北條氏源出平家血統。
《日本史 Japan： From Prehistory to Modern Times》(1981) John Whitney Hall
中文版：中國出版集團 “世界歷史文庫”
讀書札記140220
日本史(八) 德川家康 與 江户幕府
掌門執筆
〈緒論〉
(39) 在戰國這個崇尚理性的時代，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和 德川家康這三位成大功業的大人物，都是魄力非凡，極重績效的人。 如果說織田居於破壞和創新的一極，有如經濟學家 熊彼得Peterschump所言“創造性破壞”；那麽，德川便是鞏固和保守的另一極了。***
然而事物辯証地發展，江户幕府體制的高度發展性格已遠非鐮倉室町所可比肩。江户開二百餘年盛世，治權比諸前二者遠為高效及堅穩。*** 她和大清一樣，倘非西潮東漸，巨浪滔天，尚且未易崩壞。
還有一點很是重要，我們今天所認識的日本“古典文化”，其實大多是在江户時代定型的。**** 正如今日所知的中國民俗文化，其實只是明清版本，漢唐的民間生活是大不相同，甚且是知之者稀的。
舉兩個突出的例子：
A「切腹」作為武士無比嚴莊的死亡儀式，是由上篇提到豐臣圍困高松城之役，守將 清水宗治“發明”的。到了江户時代才成為“例牌菜式”。
B「劍道」標榜以劍求道，超越古來拔刀殺人之純武技。 那是始於家康部將 柳生宗矩的 “新陰流”「劍禪一如」理念，以禪入劍，為前代所無。 稍早，豐臣著名幕友 千利休主張「茶禪一味」，以禪入茶，清幽敬寂，拔高了古來「茶道」的意境。
另外，江户與杭州乃是當時全球數一數二的大城市，城中的大規模商社，以現代化手法經營。 君知否？三井和住友竟興起於德川早中期。 著名歷史學家Perry Anderson說道，如在四百年前讓他估計世界上那個城市最先“資本主義”化，他定必選擇江户城。***
〈德川家康〉1543-1616年
(40)三河的德川家在1560年 “甬狹間之戰”前夕不過是個二三流大名，為今川家之附庸。 那驚世的一戰殞滅了今川，勃興了織田，德川少年當主 家康立即參予瓜分今川地盤，並轉投織田麾下。 在織田二十年漫長的爭霸歲月中，德川始終是他關東地面忠誠的戰犬， 不惜屢番賣命替他頂著所向無敵的 武田家騎兵。
1582年 “本能寺之變”信長被弒，秀吉獨攬大權，家康在短暫反抗後看清形勢，當機立斷， 成為秀吉十年爭霸的忠實盟友。 當秀吉嚴厲測試，要他交出大本營 駿府城，移封僻遠的漁村“江户”，家康二話不說，捲起鋪蓋就走。 江户之受輕忽，如同鴉片戰爭的世代，時人看不清維多利亞港的地利，也曾痛詆 “漁村香港永遠不可能成為澳門那般繁榮的都市”。
因為建設江户，德川得以避開朝鮮戰爭，並大力發展商業以充盈國力，江户城打從建城之日便是個商業城市， 這與安土城和伏見城軍事堡壘壓倒一切的風格迥異。*** 然而未來之世, 卻是商業壓倒一切的世界.
1598年秀吉去世時，嗣子年幼，四位輔政大名 德川家康、前田利家、毛利輝元和 上杉景勝，以德川勢力最大。 豐臣家臣 石田三成組成反德川聯盟， 1600年關原會戰***，石田兵敗身亡，家康成為戰國最後一位霸主。東軍在戰場上取勝的契機, 便是在西軍中早已收賣了叛將, 收賣當然要用金錢.
(41) 關原會戰的後果很可怕, 敗方大名被拔除了87家, 但德川仍未敢輕率滅掉豐臣氏.
1603年德川進大將軍尊號, 正式開府江户. ***
1605年他讓位於兒子, 隱身 駿府城佈署大計. 1614年時機成熟, 以薄弱的借口挑起 “大阪冬之陣”, 此戰血流成河更甚於關原. 德川仍未得逞, 再弄詭計拖了一年. 1615年 “大阪夏之陣”, *** 終於滅了故主滿門. 素以對待降敵寬厚見稱的德川家康和李世民, 最終出手同樣狠毒, 這就是 “理性” 嗎?
1616年家康逝世, 江户政權經已全然穩固.
〈江户幕府〉1603-1868年
(42) 到了江户幕府，「幕藩體制」才粲然完備。 天下約分為265藩，共收田賦2,600萬石。 江户藩680萬石居於權力金字塔之頂端，稱為 “天領” 。*** 天領還包括了大阪、京都和長崎等一線城市和三座鑛山，保証幕府壟斷主要經濟中心和貨幣發行權。****
(註：比對第二位 加賀藩前田家102萬石。)
藩封按關係親疏分為三等。***
23個「親藩大名」為德川親屬，共享260萬石，以直系「御三家」尾張、紀伊 和 水户 佔據要津，翼護江户。 御三家有權為幕府提供繼承儲備。***
145個「譜代大名」共有670萬石。 他們大多是關原會戰之際的德川部下，其大名身份直接得自德川家，所以對之忠心耿耿。 幕府的核心決策小組四至五人“老中” 團便規定由二萬五千石以上譜代大名擔任，**** 而非常設的CEO位置 “大老” 更指定只能從 彥根等四藩藩主當中挑選。 這裡要注意的是親藩大名反而不得出任老中，*** 足見制度設想之周詳。
(註：譜代以 彥根藩井伊家25萬石為最大，大老重職也多由井伊氏担任，例如幕末挑起 “安政大獄” ，因而在櫻田門外被刺殺的 井伊直弼。)
97個「外樣大名」多是織田和豐臣時期保存下來的家族，共擁有980萬石。比諸譜代他們受到更為寬容和謹慎的對待，但處於嚴密的監視目光之下。
另外，連天皇在內整個京都小朝廷只受到187,000石供養，窮得實在可憐！
(43) 德川家康 效鐮倉 “六波羅探題” 故事，也設立「京都所司代」，以控制和監察朝廷，尤其嚴禁各藩私通天皇。***
大阪之戰後，家康趕緊利用個人巔峯聲望，發布「禁中及公家眾諸法度」17條， 明目張胆地 “指導” 京都朝廷的運作，連天皇生活也限縮至只能執行儀典和創作文學！***
同年發布「武家諸法度」，後經修訂為21條，嚴苛地規限大名的活動，小者服飾婚姻，大者軍事設施、造船出海、禁絕基督教和參覲交代。
其中又以「參覲交代」影響最為深遠！這制度規定 大名必須在江户城內設置府第， 家人妻子長居其內，跡同人質。 本人則半年駐國，半年駐江户(邊遠者寬為一年)，府內必須常設與幕府聯絡專員。
除了人質作用外，這制度利害之處在於強幹弱枝****， 匯聚各藩財富於江户，作用等於秦遷天下富户於咸陽。 隨著藩主久居江户，扈從者眾，中央與地方隔閡降低，文化交流增加，地域意識減退。 頻繁往來促使交通運輸狀況高速改善，大幅提振全國商品流通，並使江户成為超級都會。****
還有一點較為隱晦，各藩少主在江户長大，深受首府文化浸染，長大回藩反與地方文化格格不入，加上人脈根基不深，自然不會對中央有異離之心。 這與古羅馬將歸附蠻族的貴族子弟從小接到羅馬城居住和接受教育，產生完全相同的政策效果。****
附記：以上八篇日本史札記學問出自
《日本史 Japan： From Prehistory to Modern Times》(1981) John Whitney Hall
中文版：中國出版集團 “世界歷史文庫” 。
本書雖舊，史識不凡， 寫了八篇，對呈現線性發展的日本歷史有了些微粗疏的貫通性了解，自感獲益匪淺。近現代的不寫了，就此擱筆。
從後六集的閱讀view數穩定於六十稍多，可猜測由相同的讀者群所做成。感謝看完八集的朋友們，「海內存知巳，天涯若比鄰」，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