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ZKIZ Archives


要殘酷還是要正能量?中國真人秀《百萬粉絲》的平衡術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07859

留到最後的選手,可以獲得新浪微博“百萬年薪”的“微公益代言人”職位。但對大多數選手來說,這個職位無足輕重,他們需要的還是出鏡率——盡管有些出鏡方式,並非他們自己樂意。 (節目組供圖/圖)

拍桌子、怒吼、下跪。你爭我搶,面紅耳赤,惡語相向。這是水面上的。大飆粗話,問候對方父母,造謠詛咒。這是沒敢拿上電視的。成百上千萬網友在微博直播和電視機前看到這些畫面。“從沒見過中國的節目如此光明正大地撕拼。”網友評論。

太強調對立,不符合中國社會的中庸價值。一味真善美,又失去節目趣味。真人秀要找的是兩者間的平衡,也是人性的平衡。

粉絲的力量也難以平衡。總導演趙川困惑:“選手在網絡端有那麽多粉絲,他們給他寄吃的、用的、電話卡,但為什麽很難參與到公益行動里來呢?”

“我用這個名字是不是沒法混了?是不是該換個名字?”演員王希維半開玩笑地問南方周末記者。

這時,天津衛視和微博合作的真人秀節目《百萬粉絲》已到尾聲,王希維是四強選手之一。

從十二位選手中殺入四強,意味著王希維的人氣不算太差。但她一直懊惱自己在節目剛開播時的“迷失”。她在鏡頭前抱怨選手、新東方老師周思成:“他不就是一個英語老師嗎?”這被密布在“能量城”里的八十多臺“360度×24小時”無死角攝像頭捕捉。周思成則在微博發文“黑”王希維。同賽選手透露,他曾惡言攻擊王希維的父母與隱私。但並未被剪入節目。剪出來的只是冰山一角。

從2014年11月起,十二位有一定知名度但尚未大紅大紫的各行明星,被關進天津城外的“能量城”里,開始三個月的“饑餓遊戲”。能量城里,吃喝拉撒都要靠刷能量值解決,獲取方式只有一種:在微博上聚集人氣。粉絲數能決定選手們的去留。而每天,選手們只有兩小時能上網“吸粉”。

城主郭敬明每周回城發布新一周的任務,選手們必須組隊完成。留到最後的選手,可以獲得微博“百萬年薪”的“微公益代言人”職位。對大多數選手來說,這個職位無足輕重,他們需要的是出鏡率——盡管有些出鏡方式,並非他們樂意。

攝像頭捕捉到的所有鏡頭,不僅會剪輯成每周一期的電視節目,還會在微博上實時直播。據統計,最多有70萬人同時在線觀看直播。

“從沒見過中國的電視節目如此光明正大地撕拼。”有網友評論,並將它與《老大哥》對比。《老大哥》1999年在荷蘭首播後風靡全球,出現了幾十種不同版本。這檔真人秀里,一群陌生人在同一個屋檐下的生活,如實在電視上播出,他們要互相爭搶,留到最後者有大獎。

“這個節目對人性的探討,和《老大哥》區別是不大的。”《百萬粉絲》總導演趙川對南方周末記者解釋,“但它是全球第一個網絡生存類節目。”也就是說,選手除了互相攻擊,還得通過網路互動拉網友的票。

2015年2月13日,這檔節目將進入冠亞軍爭奪戰。決賽在健身教練洪宏星和演員、歌手徐立間進行。

有了正能量,你爭我搶更理直氣壯

趙川早就研究過《老大哥》,卻始終沒有沖動搬到國內來。“中國人玩得再開放,在攝像頭面前,也不會像《老大哥》里一樣滾床單吧。”趙川對南方周末記者說,“中國沒有那個土壤,全盤搬過來大家也不會看。”

《老大哥》玩得開,許多版本里,選手連洗澡都在攝像頭下進行,因此只能穿著泳衣。也有女選手脫掉衣服,赤裸上身,這帶來了收視高點。那起著名的“滾床單”案,出現在2012年巴西版的《老大哥》里,即使是在巴西,這行為也引發了爭議。

《老大哥》中無休無止的扯皮、明爭暗鬥,更讓趙川不看好:“我不認為撕扯得厲害,觀眾就愛看了。觀眾喜歡的是起伏,有不溫暖的部分,也要有溫暖的部分。”《百萬粉絲》強調溫暖的那部分,它的核心邏輯是“微公益”。有這個正能量的目標,選手們才有了理直氣壯你爭我搶的可能。

《老大哥》唯恐選手掐架不夠狠。但《百萬粉絲》不可能這樣。勾心鬥角最為觸目驚心的幾集過去,導演組就端上了正能量。正能量的體現,包括每周一次的大任務。

任務從微博的熱門話題中篩選。出現在節目中的第一個大任務,是由網球選手彭帥、中國傳媒大學教授、2014年“感動中國十大人物”候選人車洪才,周恩來扮演者劉勁三條線索串成的“中國夢”。

另一些被采納的任務,有環保主題的,比如拾撿廢棄礦泉水瓶堆砌一件雕塑作品,反思環境汙染和霧霾。大多數則溫情脈脈,比如對父母說句感恩的話、請粉絲寄明信片到能量城。

“誰沒事跟父母說感恩的話呢?”選手、網絡熱播節目《暴走大事件》的主創之一李迪不喜歡這些任務:“主旋律的東西偶爾出現還好。但是每周搞,我自己都會有一定程度的厭煩,更不用說粉絲了。”

城主郭敬明看在眼里。“中國人一直以來以和為貴,中庸溫和。太過於強調對立或者激化矛盾,跟傳統的觀看體驗會有沖突。一味去做真善美、做公益,也會失去節目的趣味。”他對南方周末記者說道。

“好人緣不會是什麽壞事”

大部分時候,郭敬明並不參與選手們的戰爭。第六期,他嚴厲訓斥選手:爭執、猜疑、發泄,有人一心求輸,有人不停地抱怨,有人因私結盟,每個人都忘記了來這里的初衷。

在那之前,能量城里一片混亂。周思成作為隊長,卻帶隊求輸;邢昭林把“四人小組聯盟”的利益視為最高利益;王希維和洪宏星覺得節目組偏袒周思成,憤怒地咆哮:“我不玩了”。矛盾激化到頂點。

嚴厲訓導後,城主卻宣布,待定席上的四人全部特赦,無人淘汰。

但隨後就發生了最嚴重的一次意外。周思成帶著自己的“四人聯盟”——被網友們稱為“四人幫”,從能量城“越獄”,潛入市區吃飯。四人回來,遭到了其他選手的罷賽抗議。節目組最終對四人進行懲罰:能量值全部扣至1000,周思成被投票出局。

這事出乎導演組的意料。但能量城的規則其實並不排斥“結盟”。《老大哥》里,“結盟”是制勝的慣用手法,多數情況還受到節目組的鼓勵——可以讓劇情沖突更激烈。

導演組開始就根據國外真人秀的經驗,預測到“結盟”的出現,並把節目分成了三大階段:第一到六集,結盟形成;第七到九集,結盟破滅;之後的四集,是“後結盟時代”,個人英雄勝出。

周思成聰明,從第二集開始就找人結盟,並帶領隊員有策略地淘汰聯盟外的對手。可惜這樣的策略在中國並不討人喜歡。

很多人覺得,如果周思成沒有越獄,也就不會遭受殘酷的懲罰。而最後成為“微公益大使”的,可能就是並不那麽“正能量”的周思成。

“就算最後剩下他們四人,也還會自相殘殺。最後剩下的未必就是周思成。”趙川對南方周末記者說,“當然,周思成也有可愛的一面,否則怎麽有人願意跟他形成所謂的小團體?”

郭敬明的看法是:“原則上我盡量不與人為敵。就算要達成某個目的,手段也可以更好一些。這里才12個人,娛樂圈你要面對的是120個人、1200個人。好人緣不會是什麽壞事。”他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壓力太大,選手張暖雅給媽媽打電話淚崩。這些都被鏡頭記錄下來。 (節目組供圖/圖)

“只求做路人,不求 成主角”和“不爭 不搶,不加入罵戰”

沈東軍是唯一從能量城退賽的選手。第一天進能量城,他就豪爽地刷下A餐。這樣的日子甚至維持不了一天。能量值急缺,選手們很快一碗飯分兩次吃、能不吃就不吃。沈東軍沒法忍受,在餐廳和別人大起爭執。

沈東軍和趙川聊過三次。作為12人里年齡最大、離娛樂圈最遠的選手,沈東軍覺得自己在城外得以叱咤風雲的一切資源,在這兒都如拳頭打進了棉花。而他離開的最直接原因,還是周思成的四人幫。“我擔心我留下來不得不和他們結盟。”他並不願意卷入撕破臉皮的爭鬥。

王希維也曾盼著出城。最難熬的是第三期節目播出後。那期節目剪輯了她對周思成的攻擊,卻沒有剪前因。微博上對她的罵聲此起彼伏。經紀人也急了:“王希維你瘋了嗎?”

王希維後來向觀眾檢討自己沒能管理好情緒,此後盡量在鏡頭前收斂,“只求做路人,不求成主角”。這樣做收效不錯,王希維最終闖入前四。

二強選手之一是健身教練、單身奶爸洪宏星。他參加節目的最大動機,是為兒子賺取一個好生活。他在節目里的生存方式,是盡量不爭不搶,不加入罵戰。“我經歷過許多比賽,通常第一個出頭的人都比較倒黴,所有人都會盯著你。所以前面我只會想辦法不做最後一個,只有到冠亞軍爭奪的時候,才需要去搶第一。”洪宏星說。

洪宏星原本抱著“錄兩期可能就得走”的心態。第一期,在競爭隊長職位之前,洪宏星告訴徐冬梅:“如果是一個體力的比賽,我會把隊長讓給你,因為你處境比較危險(能量值比較低)。”當期隊長爭奪戰的項目是“平板支撐”。洪宏星到徐冬梅最後一刻求助他時,慷慨地從平板上先落地。這一舉動為他積累了極高人氣。

洪宏星還為李迪過生日刷一頓A餐,幾乎耗盡自己所有能量值。他還不厭其煩地開導王希維。很多人難以理解。“如果能讓她變得更好,當然是好事。就算不能真正幫到她,也可以讓自己在熒幕前的形象是好的。”洪宏星向南方周末記者解釋。

正能量和溫暖依然有效。南方周末記者隨機采訪的五位選手中,大半認為洪宏星是最合適的冠軍人選。

粉絲們為選手花錢,為什麽很難參與公益行動呢?

節目越往後,趙川和導演組越為粉絲們的行為感到驚愕。比如,網友會給支持的選手寄電話卡。選手的電話卡都被沒收,每天只能用兩小時WIFI,電話卡絕對是不錯的作弊工具。

更神奇的是一回,編導剛把鏡頭集中到兩個正聊天的選手身上,一個選手突然把麥克風捂上了。編導後來才發現,有網友一直盯著微博直播的八個機位,發現其中一個移動特別頻繁,立即去選手微博上留言報信。

這些長期蹲守微博看節目的用戶,大部分在28歲以下,最核心的死忠粉們,則是18歲左右的大學生。對於觀眾平均年齡在30-40歲的天津衛視來說,這幫他們向下拓展了收視群。

越是走到節目後半段的選手,越感激粉絲帶來的極大動力。很多選手離開能量城後,依然使用為節目開設的“百萬粉絲××”賬號,而非自己的舊微博賬號。因為前者培養的,更多是互動性強的死忠粉。

最擅長使用微博的是周思成,他進城不久,就在微博設置各種話題,每天對鏡頭扮怪搞笑,教“周式英語”。即便後來“越獄”,也依然有大量粉絲覺得“周大大被罰得冤”。

徐立一開始就被認為是“打醬油的”,最後她卻成了《百萬粉絲》二強之一。起初,她覺得自己像動物園里被展示的動物,一個月後,她理解了這個遊戲:“如果能量城是一個小社會,能量值就是貨幣,那我的工作就應該是和網友互動、獲取能量值。”

這位曾經的愛樂團主唱想到,自己最擅長的互動模式還是唱歌。於是她每天早上起來唱歌,晚上再做點歌臺。能量值也真漲起來了。

“徐立剛開始有偶像包袱。但她後來就找到一些很好的點子,她也知道‘二’‘單身狗’這樣的字眼,是會討網友喜歡的。”微博運營經理伯莉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我們低估了網絡的力量。”趙川後來跟團隊總結,他們沒能想到網友會對選手產生那麽大的影響,甚至影響到節目的某些走向。

“但我們也高估了網絡的力量,我們一直認為選手們有那麽多粉絲,給他們寄吃的、用的,寄電話卡,但為什麽很難參與到具體的活動里來呢?”趙川百思不得其解。

趙川也有了些新經驗:比如,再有趣的網絡話題,都需要一個發酵時間;《百萬粉絲》人物關系太複雜,更像一個肥皂劇而非電視節目,所以應該是一周三播而非一播。再比如,微博越來越成為一個時事平臺,如何用好這一點,是他們亟待討論的問題。

PermaLink: https://articles.zkiz.com/?id=132365

Next Page

ZKIZ Archives @ 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