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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自己的情書 楊凡

2012-9-20  NM




初見楊凡時有些驚訝,這位以唯美鏡頭為人津津樂道的導演竟穿得相當清簡,一件T恤、舒服的布褲,腳底踏一雙舊球鞋,臉上的笑容卻是燦爛的,露出頰上深深的酒窩。

剛在露天咖啡座坐下,還沒開始寒暄,他「哎呀!」一聲站起,迎面而來竟是一名舊相知,兩人熟絡地握住手,楊凡回過頭來介紹:「這是我在《中國學生周報》時 期認識的黃維波!」接着取過自己的散文集:「這裡面有他的,你話得唔得人驚!」屈指一算,楊凡在學生周報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時隔多年竟在此處不期而遇, 更難得的是他一眼認出舊識,黃維波也嘆:「他是幾好記性的。」學貫中西的董橋,曾連用六「奇」來形容他:「楊凡的文章勝在一個奇字:經歷之奇,處事之奇, 鋪排之奇,取捨之奇,感思之奇,吐屬之奇。」若說文如其人,則他一生能有種種奇遇奇事:康城邂逅玫瑰夫人、巴黎結識畫家趙無極、獲張大千贈畫、胡金銓要他 隨侍……便一點也不奇怪;能率性而行:學業未完就浪跡歐洲、自資拍攝十三套電影、與鍾楚紅林青霞張艾嘉等一美人相交相知,也都不奇怪了。

「六十年代,我和胡菊人、戴天、陸慶珍(陸離)住在一起,他就整天得閒無事上來串門。」黃維波被楊凡拉住同坐,談起了往事,提及的人物大都是當年《中國學 生周報》的核心成員,「我們都當他是不可以欺負的小朋友。他做事好專心,靚仔是另一件事,但專心很難!我想他最好的戲還沒出來,他一路摸索……」楊凡這時 打斷了他的話:「無呀,我現在不拍戲的啦!」

不到十歲,楊凡就立志要拍戲做導演,一九八四年拍了首部電影《少女日記》,此後一發不可收拾,二十幾年來接連拍了十三部作品,從《玫瑰的故事》到《海上 花》、《流金歲月》、《美少年之戀》再到《淚王子》,幾乎部部都個性張揚,走偏鋒路線。一直致力於電影,楊凡上一次提筆寫作已是三十幾年前,如今不寫則 已,一寫便在一年內接連出版了《楊凡時間》、《花間月眠》兩部散文集。「拍戲時個個都話我最差的環節就是劇本,被人說得多,我對自己寫的文字都無晒信心。 上年《流金歲月》重新上映,我寫了篇文章,輾轉交給董橋,董橋就登了在「蘋果樹下」,我即刻又寫第二篇……最初都沒想寫書,只是想將古仔寫出來,到後來就 是了。」可見筆耕還是與電影有關。就在《楊凡時間》的序裡他還自言:「是與電影戀愛的一生。」漫漫戀情,如今斬釘截鐵說不再拍戲?「拍戲需要好多 energy,如今年紀都好大啦,中港台拍出來的電影也和自己的想法相差很多,就不如自我淘汰啦!「我現在欣賞電影都是看西片、歐洲片,香港電影格局愈來 愈細,我不想自己激氣,看到人家哇!求其拍就賣錢,我點解用那麼多精神去拍又沒人看呢?還是不去看啦,哈哈哈哈。」楊凡拍戲確實是下功夫的,劇本無人投 資,就自己掏腰包,只是作品出來總是離叫好叫座很遠。「我是很幸運的啦,不用去理什麼票房呀,成敗呀,所以我拿不到獎,完全是……我deserve it,應得的,因為你得到這麼多,這麼多自由度、這麼多明星幫你,你還想怎樣?」他有種呼朋喚友的魅力,幫其拍片的明星陣容鼎盛:周潤發、張曼玉、鍾楚 紅、張艾嘉,星光熠熠,可惜就是與獎項票房絕緣。「失望是一定會有,但我幸運一點,蝕本都唔使驚,你吹咩,我就是有錢蝕呀!所以有些人唔忿氣就係咁!哈 哈。」

圈中傳言:楊凡賣一幅名畫拍一部戲。鍾楚紅也曾說過,楊導演拍戲是用自己的辛苦錢,因此特意為他拍宣傳照。這確實是令人好奇的問題,前後十三部電影,開支 浩大,何來資金?一聽到這,楊凡立刻瞪大了眼:「個個都喜歡講錢這件事,哇!你真的很幸運,你的錢從哪來?那我就是幸運,我就是有辦法去拍戲,為什麼要告 訴你我賣了多少恒生股票賺了多少錢呢?」他擺擺手,拉長了聲調說:「No need……」他不願意談錢,但翻看資料不難發現,當年他高價賣出一幅明朝文徵明的山水長卷,未幾便開拍了《玫瑰的故事》。賺錢對他來說,似乎從小就不是 難事。十六七歲剛與家人來香港定居,他跟着玩攝影的朋友學相片沖曬,不久就有了一盤小生意。「我經常去一家理髮店飛髮,就問老闆娘可不可以掛塊板接些曬相 生意,她同意了,也沒收我的錢,那時的人沒有現在這麼市儈。」不久他就憑此買了人生第一部相機。廿六七歲從歐洲遊歷返港,他帶了一些法國電影片回來,做起 片商,專事發掘、發行電影。「那時沒錢了就帶《鈕扣戰爭》去戲院放一場,一場收兩萬港紙,當時那是好多錢的了。」記者致電蘇富比詢問當年那幅文徵明長卷的 拍賣價格,一開口對方有些為難:「楊生是我們的常客,我們為他編印了整本圖錄,藏品眾多,需要時間查找。」再談兩句,她忍不住盛讚:「楊生一買一賣都非常 有眼光呢!」財來自有方,難怪楊凡能不屑於銅臭:「我可以賺到錢,但我不喜歡做生意,所以不要成日同我講錢!」

楊凡在紐約讀大學,念的是數學,只是沒有畢業。「當時就是心野,想去看看這個世界。我自己由細到大都不喜歡理科,不過我們那時讀理科就代表你叻,所以就讀 數學囉,離開大學時我都拿了個A啦!」二十出頭的他在洛杉磯捧過餐盤、當過臨時演員,一九七○年,他決定到夢寐以求的法國康城去看影展。「攔了三天順風 車,在法國攔車好難的,有次我在一個地方等,有個人也在等,他就叫我跟着他,因為他是個兵,穿著制服法國人就比較願意載。我跟住他去到鎮上,天色晚了,他 就叫我住他家,第二朝帶我去搭車的地方繼續旅程。他真的好 kind!」或者是這個原因,此後許多部電影:《美少男之戀》、《桃色》、《淚王子》中主角總是一身制服,多情且性感。就在康城街頭他邂逅了「玫瑰夫人」 孫寶玲,來參加影展的孫不諳英語,請楊凡幫忙打點,於是他正好得以進出影展,大開眼界。影展結束,楊凡去到巴黎卻沒了盤纏,竟是靈機一觸穿一襲中國雪紡舞 衣,帶個手提錄音機就在香榭麗舍大道翩翩起舞。「香榭大道這麼多人,戲院排着長龍,我就野鳳凰在那跳,人們一見到這麼奇怪……『chup chup chup』硬幣就扔了過來,賺了幾百法郎!我覺得自己好叻!」他還在顧盼自豪,法國警察卻來了,捉他入拘留所過了一夜,因為沒有表演許可證。「最好笑是後 來我打電話給朋友,要他們來接,他們哇一聲!完全不知道我會做這種事,而且我拿的錄音機還是他們的。」他像有種磁場,總能吸引奇人異事。在歐洲浪遊期間, 他結識了趙無極等一眾名流,也第一次接觸到張大千的畫作。認識張大千夫婦是後來的事,他第二次入他們台灣的宅邸摩耶精舍,張居士就親自攤開六呎仿宋羅紋 紙,畫了一幅荷花相贈,「我其實同張大千見過幾次而已。」那他怎會贈畫予你?楊凡眨眨眼,笑得很得意:「他鍾意我囉!」

楊凡的工作室位於他最依戀的中環區,一入門闖進眼中的是滿牆絢麗的花紋,黛紫色,有種不張揚的艷媚。記者問,何處有這麼精緻的牆紙?他答:「不是牆紙,都 是手繪畫上去的。「《淚王子》裡面場景,也是這樣畫出來。」難怪,這部楊凡於○九年拍攝的電影,搭建、重現了整個台灣空軍眷村,單是這筆費用就花了兩百萬 港幣,佔製作費的十分一。電影內的女主角有一串家傳珍珠,「假的珍珠聲音是空的,後來我在香港,真的找朋友借了真的珍珠,去到台灣做效果聲再配音。」對一 個細節講究至此,怪不得人們為他冠上「唯美」的頭銜。他對此倒是抗拒的。「說唯美,好似只有畫面靚,內容空洞……但所有人都覺得自己作品好的嘛。「而且我 都未必這麼唯美的,拍新書的封面照都很隨便,只是在工作室影。我今天已經全副武裝出來呢!平時好隨意,通常要影相才剃一下鬚。」但他對於「美」到底是敏感 的,否則不會發掘了吳彥祖拍《美少年之戀》,不會在張曼玉尚是新星、周潤發又未擺脫票房毒藥時找他們拍《玫瑰的故事》,董橋也不會說:「看到他珍藏的字 畫,真是老民國庭院才子的品味。」「審美眼光……是天生的囉,其次也是這世界太多人崇尚名牌,你不出名,不論你怎麼好,人家都覺得:『不出名。』名牌一定 有經典,但未成為名牌之前都可以有好的地方。」所以他出門背一個普通的紫色單肩書包,以前還扣上一個香奈兒的金牌,後來洗書包時拆了,也沒再扣回去。

楊凡原名楊曼石,論其筆名,出處還是與《中國學生周報》有關。十來歲時他投稿到周報,「最初沒想到會被登的,就隨便用『平凡』(做筆名)囉,後來登了幾 次,就拿走『平』,剩下『凡』字。」家中祖籍湖北,父親在美國留學工作十年後返國。一九四七年楊凡出生在漢口,四九年父親帶着一家人從內地來到香港再遷移 台灣,最後還是選擇定居香港,並在中文大學任教工商管理系。「我爸爸教書直到他死。他死的那天請了學生回家吃飯,吃完後學生走了,他幫我媽咪洗碗時腦充血 就過去了。「那是一九七六年,我從歐洲回來兩年了,我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在電影院看《教父2》,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ending時流了眼淚,半夜就收到電 話,說爸爸過了身。他是一個好正直、好開通的人。」想必是真的,否則楊凡當年學業未完就要去遊歷,兄長極力反對之下,他父親也不會開方便之門,讓他一心一 意追尋自己理想。除了電影,楊凡迷豹紋、愛香水、喜字畫,喜歡的事物那麼多,卻又那麼「專心」:「多情都可以專心的呀,好多人每個塢都有個情人,對個個都 專心。」記者順勢問:你也如此?他大笑:「你自己去想啦!」後來記者跟他談了一通電話,問他如今可有戀人?他笑:「沒有,我如今獨身。」沒有談戀愛了? 「沒有。」電話剛掛斷,立即又響了,是楊凡的秘書:「楊生還有補充,你等等。」那頭傳來楊凡的聲音:「我獨身,但我同文字談戀愛。」不只文字,他的電影、 香水、字畫,乃至一串珍珠,都是他情書裡的上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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