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飲用水源被污染，或許可以購買外地生產的桶裝水。當呼吸的空氣有問題的時候，又該怎麼辦？上海浦東新區康橋鎮康花新村的居民，正陷入一種無處可逃的恐慌。

　　7月初，小區一名幼兒出現莫名不適，被證實為血鉛超標。隨後，家長們紛紛帶著孩子檢測，發現血鉛超標的不在少數。根據浦東新區衛生局截止9月 22日的統計，共發現34名兒童血鉛超標，其中16名超標嚴重的兒童在新華醫院住院治療，其他18人在新華醫院和上海兒童醫學中心的門診治療。

　　財新《新世紀》還瞭解到，小區中幾名懷孕婦女也準備投親靠友，異地安胎。相關醫學專家認為，在標榜自己是國際大都市、能夠讓生活更美好的上海，出現大規模血鉛超標，令人扼腕，也暴露出快速城市化進程中的諸多問題。

受害的孩子

　　9月15日下午，上海新華醫院，兩三歲的小雨手臂上打著小小的夾板，上面固定著輸液用的膠皮管。她不喜歡呆在病床上，但現在沒法到處跑，只能趴在病房窗戶上往外看。媽媽給她買來畫圖板，陪她畫圖，想讓她安靜下來。

　　新華醫院是上海惟一一家擁有兒科排鉛能力的醫院。患兒被分散安排在兒科各個病房，小雨所在的6人病房中，還有3個小孩和她一樣來自康花新村。

　　小雨血鉛含量為300多微克/升。她的爺爺說，半年前開始，就覺得孫女比較煩躁，還經常咬人。當時他們以為是孩子頑皮，後來小區很多孩子檢出血鉛超標，他們才帶著小雨去檢測，。

　　這批孩子的主治醫師、上海市兒科醫學研究所環境醫學研究室主任顏崇淮介紹，六歲以下兒童血鉛超過100微克/升則屬於超標，200微克/升以上 屬於鉛中毒。血鉛指標250微克/升以上的中重度中毒患兒，需入院治療。他表示，患兒經過靜脈輸液驅鉛治療後效果明顯，第一療程結束時血鉛指標均明顯下 降。

　　鉛是已知毒性最大、累積性極強的重金屬之一，對嬰兒的智力和身體發育影響尤其嚴重。鉛中毒的兒童，臨床表現為易激惹、多動、攻擊性行為等，嚴重者有狂躁、譫妄、視覺障礙等。

　　小雨的媽媽從醫生那裡聽說，連續五天五夜的輸液治療只是排鉛第一階段，之後如果血鉛仍然超標，需回家調理兩月，再進行五天五夜的治療，這樣的治 療一般要重複兩到三次。曾經有個小孩，前後住了10次院才把血鉛排到正常水平。而且，排鉛治療有副作用，會給小孩的肝、腎造成一定損傷等。

　　一名患兒家長說，治療費用仍由他們承擔，4000元住院押金也是自己交的。另一名患兒的爺爺說，「小孩9月25日過生日，現在要在醫院過了。」

　　據康花新村居民反映，現在如果帶孩子去市裡醫院查血鉛，醫院即使有能力查，一般也會推到新華醫院。而且，孩子們在新華醫院檢測的結果，與社區醫 院委託的艾迪康醫學檢驗中心相差很多。根據居民自發統計，截至9月20日，康花新村去艾迪康檢測的43名兒童中，33人超標，最高897微克/升；去新華 醫院檢測的53名兒童中，超標29人，最高為535微克/升。

　　對此，浦東新區衛生局公共衛生處處長白雲對財新《新世紀》記者解釋，在艾迪康做手指末梢血檢測屬初步篩查，在新華醫院做靜脈血檢測才代表真正的 血鉛含量。他說，康橋地區1167名10歲以下兒童檢測血鉛的結果是34人超標，大部分來自康花新村所在的花牆社區，其中16人需住院治療，現在12人已 出院。

鉛從何來

　　在康花新村周圍，林立著電池廠、鋼球廠、香料廠，乃至垃圾焚燒廠。孩子們血鉛超標的元兇到底是誰？

　　9月16日，上海市環保局稱，康橋地區主要的鉛排放企業是上海江森自控國際蓄電池有限公司（下稱上海江森）。該公司使用鉛錠和硫酸作為原輔材 料，生產過程中產生的鉛煙、鉛塵由過濾除塵器處理後排放。浦東新區環保部門已責令其暫停生產。此外，該地區的上海新明源汽車配件有限公司未經批准擅自從事 涉鉛生產，也被責令停產。

　　上海江森是上海電氣集團所屬上海機電實業公司與美國德爾福汽車系統的合資企業，年產數百萬台蓄電池，為桑塔納2000、通用別克等提供配套。2005年，該公司被美國江森自控（Johnson Controls，下稱江森自控）收購。

　　根據環保部發佈的《2011年上海市鉛蓄電池生產、組裝及回收企業公示名單》，上海共有17家鉛蓄電池生產、組裝及回收企業，其中上海江森的廢水排放與廢氣排放兩項均為「達標」。

　　康花新區與上海江森的距離在700米到1公里多之間。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環境監測總站研究員魏復盛對財新《新世紀》記者說，鉛酸蓄電池廠在鑄 造過程中，鉛需要經高溫處理，一部分生成氧化鉛，形成很細小的顆粒擴散到空氣中，可以通過肺泡進入血液。「附近有蔬菜、糧食種植的話，也會受到污染。」

　　他說，揚塵的影響範圍在1公里左右，所以一般要求衛生防護距離是1公里。蓄電池廠的廢渣需要回收，廢水需要處理，煙塵也需要處理，但「監測的時候，處理了，人走了，就不處理了，這種現象也是很普遍。」

　　一般來說，鉛浮塵懸浮高度正好是一米左右的地方，孩子很容易鉛中毒。

　　不過，上海江森方面否認自己是排污者。其母公司江森自控亞洲區公關部負責人於丹對媒體稱，公司停產是因為生產用鉛量已經達到環保部門審批年度指 標。她表示，今年6月初，由於維修工不當操作，工廠出現過短暫排放異常，經整改，浦東新區環保部門6月下旬再次檢測時，排放已符合國家標準。

　　浦東新區環保局污染防治處處長鞠春芳告訴財新《新世紀》記者，經過環保、衛生專家的調查，現在的結論是康花新村所在花牆社區的血鉛超標明顯高於 其他社區，這一地區的鉛污染與上海江森的鉛排放有關。他說，當初發停產通知，理由確實是鉛指標已經用完，但現在已經把這個調查結論通知了上海江森。

誰的康橋

　　康橋鎮是上海市級重要工業園區——康橋工業區的所在地，眾多國際著名企業在此落戶。

　　上海規劃院副院長張式煜告訴財新《新世紀》記者，這裡原來是南匯與浦東交界，上世紀90年代就想搞工業，有些工廠的產品號稱低碳、環保，但生產過程的污染其實很嚴重，「都是忽悠人的東西。」

　　浦東開發於1990年啟動之後，康橋地區的村子被劃入上海城市規劃外環線以內，並組建了康橋鎮。2009年，康橋鎮隨著原南匯區併入浦東新區。

　　康花新村一位居民說，他們原來是住在康橋路的農民，上世紀90年代中期有400多戶被動遷到康花小區，原來的土地被徵用開闢工業園區。如今，他們成為這個工業園區的直接受害者。

　　小區另一位居民說，他們住到這裡後，周圍不僅出現了工業園區和二手車交易場，更在2000年後建起了御橋垃圾焚燒廠，焚燒廠距離小區只有幾百米。這位居民說，每天早上和傍晚，垃圾焚燒場都散發出難聞的臭味。

　　曾經參與御橋垃圾焚燒廠環評的同濟大學鄧子峰教授告訴財新《新世紀》記者，焚燒廠臭味問題一直存在，但可能不是鉛污染的源頭，因為這裡主要是焚燒生活垃圾，不會有多少鉛排放，當然，也有可能由於垃圾分揀不夠精細，塑料、電池等垃圾被同時焚燒。

　　除了康花新村，康橋工業園區周邊還包括浦發綠城、御橋花園等數十個社區。隨著血鉛超標事件的發生，工業園區與近在咫尺的居民小區如何共存，已經成為擺在上海市政府面前的難題。而在當地許多居民看來，要麼工業園區搬走，要麼居民搬走，是僅有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