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是韓國音樂劇衝向日本市場的殺手鐧。每當有韓國劇團到日本演出,都能看到成堆的阿姨在門口候著,「歐巴」、「歐巴」地叫。
TOP5的音樂劇明星,至少能吸引5萬名觀眾前來觀看。
在中國對外文化集團董事長張宇看來,韓國可能是目前亞洲音樂劇發展最快的國家。
「十年前,韓國音樂劇剛起步時,市場大約是幾千萬人民幣。2013年,這個數字大約是17億。韓國人口幾千萬,即使和日本比都要少得可憐。可以說,韓國音樂劇發展非常快,很快就超過了日本。」張宇告訴南方週末記者。
2014年2月,朴槿惠政府發佈了一項培養五大核心內容的方針政策,這五大核心之一,就是音樂劇。
韓國人南京邑是韓國音樂劇的見證人。從1980年代開始,南京邑就進入了音樂劇圈子。那時南京邑還在大學念話劇和電影系。
有天,他看到一個老先生站在鋼琴前唱歌,不像教話劇的。一打聽,才知道當時在首爾景福宮對面的世宗文化會館,有一支韓國人自己的音樂劇小團隊。
小團隊成立於1961年,是當年為對抗朝鮮的「血海歌舞團」而成立的,名叫「相愛樂團」。當時整個團隊成員50名,以創作韓語本土音樂劇為主,每年創作音樂劇一兩部。
在南京邑找到「相愛樂團」時,韓國音樂劇剛剛脫離政治色彩,走向大眾化。在樂團待了幾年,1983年,南京邑成為了一名舞台演出老師,教音樂劇。在往後的多年裡,他總共帶出了4000名弟子,佔當今韓國音樂劇相關從業人員的三分之一。這其中,包括因為出演音樂劇大紅,最終走向影視劇、成為明星的曹承佑。
「我認識曹承佑的時候,他是一個高一學生,個子不高,相貌平平,嗓音一般,各方面看不出他是個有才之人。」南京邑對南方週末記者回憶,「高三第一學期,他求我說在表演作業中他要唱一唱《悲慘世界》,我被他求煩了,就答應了。結果他一亮嗓子,我就驚呆了,他在一個很短的時間之內,靠自己的力量獲得了那麼大的進步。」
曹承佑從此獲得了南京邑的青睞,南京邑甚至一對一地教他。2000年,曹承佑主演音樂劇《明成皇后》、《義兄弟》,一舉成名。並從電影《假如愛有天意》開始,正式進入影視界。
就在曹承佑亮相音樂劇舞台的第二年,韓國音樂劇進入全面產業化。各公司、集團開始投資音樂劇,建立劇場,徹底告別了1990年代之前「手工製品」、「國家支持」的狀態。
「當人均GDP達到每年一萬美金時,意味著人們已經不再滿足於普通娛樂,可以開始文化消費。」韓國CJ集團演出事業部代表李性勳告訴南方週末記者,「一萬美金,是一個節點。」
CJ是一家大型娛樂公司,進入音樂劇行業之前,他們曾專門派李性勳等人去日本考察。李性勳發現,日本人普遍認為,日本音樂劇產業化的時間節點是1983年,當時東京上演了日語版的《貓》。而這一年,恰好是日本人均GDP超過一萬美金的時刻。
早在1997年,韓國人均GDP就已達到一萬美金,但全球金融危機使這個數字有了一個短暫的滑坡。2001年,人均GDP恢復到一萬美金,這一年,韓文版《歌劇魅影》開始風行。
此後,韓國音樂劇以每年20%的增長率持續增長了十年。2012年,韓國上演音樂劇4462次,吸引觀眾1100多萬人次。2013年,韓國音樂劇市場達到3000億韓幣(17.6億人民幣)。
在這十年中,最初投資了《歌劇魅影》的好麗友食品公司,卻最終鎩羽而歸,默默退出市場。
CJ集團在2003年加入了音樂劇戰場。他們推出的第一部作品是韓文版《媽媽咪呀!》。九年後,他們和中國人合作,製作的第一個中文版音樂劇,也是《媽媽咪呀!》。
2014年SM集團加入音樂劇行業前,CJ集團在韓國音樂劇產業可謂「一家獨大」。這得益於它橫跨傳媒、電影、電視的完整生產線。2007年,CJ公司出品的電視劇《無理的英愛小姐》火了,同名音樂劇隨後上演。2005年,針對韓國30歲以下的女青年——這也是韓國音樂劇的主要受眾,CJ製作了戀愛主題音樂劇《尋找金鐘旭》,三年後,同名電影出品。此間,CJ集團旗下的平面、電視、網絡媒體無不鼎力支持。
改編也成了韓國音樂劇的慣用伎倆。2008年的電影《醜女大翻身》、2011年的電視劇《冬季戀歌》,都曾被改編為同名音樂劇。
儘管如此,整個韓國音樂劇市場上,進口音樂劇比例依然佔到七成。這是所有非英語母語國家都面臨的困境——甚至像德國這種成熟市場,也以翻排百老匯音樂劇為主。
明星是韓國音樂劇市場的主力軍。一般來說,只要有票房排名前五的音樂劇明星出演,就至少會吸引5萬名觀眾來看。
排名第一的音樂劇明星,一定是曹承佑。曹承佑的音樂劇通常早上八點開票。韓國的許多人家於是早早起床,打開電腦在線等。搶票時間到,全家齊點鼠標。如果沒搶到,很快你就能聽見孩子哇哇大哭的聲音。有曹承佑的音樂劇,往往十分鐘之內,所有的票都會被搶光。
排名前五的音樂劇明星還有東方神起、金俊秀。影視明星安在旭稍微靠後。「不用太著急,去趟廁所、喝杯咖啡都搶得到票。以前安在旭很搶手,最近不行了。」李性勳說。
明星也是韓國音樂劇衝向日本市場的殺手鐧。「日本阿姨看到韓國『歐巴』(哥哥)完全就是瘋狂的狀態。」李性勳回憶,他每次帶團去日本演出,都會看到成堆的阿姨在門口候著,「歐巴」、「歐巴」地叫。
日本音樂劇受眾也以女性為主,不同之處是,她們的年齡層比韓國高些。全世界的音樂劇都是平常晚上演一場,週末下午晚上兩場。只有在日本,音樂劇白天晚上都有演出。有下午兩點的場,甚至還有早上的場次——大部分日本家庭主婦們都會選擇在白天看音樂劇。
「歐巴」的威懾力不容忽視。2009年4月,一所專門的韓國音樂劇劇場在日本東京市內開始掘土建造。
2014年3月,掌握最多明星資源的SM公司終於按捺不住,加入音樂劇領域。6月5日,少女時代Sunny、EXO邊伯賢、SuperJunior圭賢等SM公司旗下明星都出現在音樂劇《雨中曲》中。目前,這場音樂劇還在韓國忠武ArtHall劇場駐場演出中。
SM的優勢在於明星成本。按照2010年的數字,一部普通音樂劇,11.4%是事前製作費,31%是舞台及配套設施製作費,12%是場租,15%是市場營銷,演出費只佔26%。
「但給觀眾的感覺是演出費佔30%-40%,觀眾的猜測也漸漸變成了事實。」韓國音樂劇製作公司Musical heaven的代表說,「短短幾年間,演出費增加了10%以上。」
按照韓國媒體披露的數字,2014年曹承佑每場演出費高達3000萬韓幣(18.3萬元人民幣),一部音樂劇,他能賺14.4億韓元。
曹承佑只有一個。「一般來說,有票房號召力的明星,出場費是每場三萬人民幣起,一部音樂劇一季大概演100—200場,當然,明星不會每場都演。」李性勳介紹,「不過跟前幾年不一樣的是,現在演音樂劇也的確能賺錢,跟拍電視差不了太多。」
對於越來越多的明星登場,尤其是SM公司的加入,業界憂喜參半。
音樂劇製作公司Seol&company的代表薛道允感到樂觀:「當年Disney進軍音樂劇市場時,百老匯也曾憂慮市場會被搶走,但事實是音樂劇市場更開闊了。」
也有人憂慮SM僅僅是利用偶像的名字來出品一些撈錢的項目。清江文化產業大學教授李友利就對韓國媒體抱怨:「如果依靠明星偶像的人氣推出音樂劇,會陷入票價飆高但音樂劇質量下降的惡性循環。」
「有些明星本身具備作為音樂劇演員的條件,但有些明星不具備,這會影響到音樂劇本身的質量。」南京邑委婉地對南方週末記者評價道。
2014年5月在首爾主要音樂劇劇場演出的音樂劇劇目是《Wicked》(綠野仙蹤後傳)以及《弗蘭肯斯坦》。
開演前半小時,韓國人已經擠滿劇場大廳,成堆成堆拿著三星手機對著有著大幅海報的背景牆自拍。韓國人早已不看《貓》、《歌劇魅影》這樣的經典音樂劇。百老匯或者倫敦西區上演的劇目,五年內就可以在韓國看到質量不錯的韓文版本。
韓國人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文化消費,和南京邑初識音樂劇的那個年代相比,越來越多的人走進劇場,也有越來越多的人參與其中。
南京邑在2005年嗅到了商機,創辦了一所專門培訓音樂劇演員的民辦學院。和教授音樂劇的藝術院校不同,這是一所典型的職業學校,他們甚至開設專門針對演員試鏡的培訓班。現在,韓國大大小小的這類音樂劇專門培訓機構已經到達兩位數,生源依然充沛。
製作音樂劇的大集團往往會和這樣的機構聯合,為演員提供培訓。就如同三星公司在韓國大學裡設置的三星培訓科系一樣。CJ公司選擇了南京邑的學院進行合作。
看似火熱的音樂劇市場背後潛藏危機,韓國音樂劇市場已經慢慢飽和。「甚至是停滯。」南京邑稍顯嚴肅,「一部優秀的音樂劇作品,製作費是相當高的。而近幾年韓國經濟不是非常樂觀。」
韓國人渴望「往外走」。他們甚至走到過百老匯。但那部韓國人原創的音樂劇《明成皇后》,沒能獲得美國人的認可。「我們並不熱衷於進入百老匯,語言是個大問題。」李性勳對南方週末記者說,「我們還是希望進入中國市場。」
音樂劇評論家、順天鄉大學教授袁仲元說得直接:「在市場飽和的情況下,我們的主要目標仍然是進軍海外,比如喜愛韓國明星的中國市場。」
政府適時地出來搭了手。2012年,韓國文化體育觀光部發佈了「支援原創音樂劇事業計劃」。專門資助原創音樂劇和「進軍海外」的音樂劇。每年政府將資助「進軍海外」的大型公演作品1部,每部4億韓元;中小型公演作品2部,每部資助2.5億韓元。
他們的算盤沒打錯,CJ集團和中國人合作打造的中文版《媽媽咪呀!》和《貓》,在中國造就了2.5億人民幣票房——儘管在2012年,中國的人均GDP只有6094美元,遠不及1萬美元的「臨界點」,但中國的財富不均衡,打破了這個常規。
對南京邑來說,最直接的變化是:2013年起,他的學校每年都會接收一批前來培訓的中國演員。
《劇院魅影》舞美複雜。裝臺花了20多天,廣州大劇院多功能劇場為此一個月沒安排演出。 (劇組供圖/圖)
2015年10月19日至23日,就在國家主席習近平對英國進行國事訪問時,來自英國的音樂劇《劇院魅影》正在廣州大劇院演出。
《劇院魅影》舞美很複雜。裝臺就花了二十多天。來自粵港澳的六七萬名觀眾,觀看了這出由一百多名演員出演、裝置著150個機械舞臺暗門、每天耗費280多枝蠟燭、每場使用250公斤幹冰的“豪華音樂劇”。他們預計將貢獻四千多萬票房。
把這部劇帶進中國的中國對外演出公司董事長張宇預計,《劇院魅影》最終的票房將接近1億,而這出劇的總投資為8000萬。
一個月前,劉延東副總理到英國訪問,在“中英兩國人文戰略對話論壇”上發表了關於中英文化交流的主旨演說。張宇也參加了那次論壇。
(以下為張宇自述)
論壇上,讓我印象比較深的是南岸藝術中心的朱迪。他說:“很多人認為辦好劇院需要的是能力,但我認為需要的首先是熱情。沒有熱情,光有能力那是冷冰冰的東西,而劇院恰恰不能冷冰冰。”
上次他隨英國財政大臣來華,在一個兩國文化界的見面會上,我就專門找他聊天。這人很有思想,竭盡全力想讓南岸藝術中心成為倫敦最大的公共文化空間,這一點我非常向往。
南岸藝術中心有點像國家大劇院,是個多劇場劇院。在英美,20世紀早期以前的劇場群,都叫大劇院。後來造出來的都叫文化中心,比如林肯中心、肯尼迪中心。南岸中心是其中之一。它這幾年在文化活動方面非常活躍。朱迪稱南岸藝術中心就是倫敦的第三大旅遊勝地,每年遊客量能有800萬人次。
這回在上海的中英表演藝術論壇,我們又聊了一個下午。他告訴我,明年開始,南岸中心將會推出一個系列演出項目,叫“改變中的中國”。他說會通過中英雙方演出機構的合作,逐漸做大。但目前,去哪些機構和劇目,都只在構思中。
我以前跟南方周末講過,我們引進歌劇音樂劇,就是引進、消化吸收(做中文版)、再創造(做原創)。其實是交流了完整的產業模式。
2011年,我們剛開始做中文版《媽媽咪呀》,三寶在《人民日報》上說,二十年內,中國不要談音樂劇,因為根本就沒有人才。朱迪說,其實1970年代,英國也是這個狀態,那時倫敦演的音樂劇都是美國的。因為他們是莎士比亞那套戲劇體系培養起來的,話劇功底很強,能唱能跳又能演的人沒有。可是今天,所謂的百老匯四大音樂劇,版權都是英國的。
十年前,英國駐華大使請我吃飯,他說,你覺得英國的音樂劇怎麽樣?我就說音樂劇,美國第一,你們第二。大使看著我就笑,說:“張先生,你犯了一個錯誤,美國人只是在為我們演音樂劇。”他說,現在百老匯演得最好的、最賣座的音樂劇都是我們的,而且音樂劇版權和百老匯之間是每周結算。你覺得誰是第一呢?
音樂劇就是一個版權產業。這位大使當時給我講,音樂劇《貓》里有一首歌,是韋伯和另一位作曲家一人寫了一半。那人當時才四十多歲,《貓》紅了後,他拿著半首歌的版權就退休了,每星期收支票,活得很舒服。
你看,二十年間,百老匯就成了英國音樂劇的演出市場,達成了反向輸出。為什麽中國不可以呢?
從《媽媽咪呀》《貓》到現在,四五年下來,我們中國國內的音樂劇導演,音樂總監,各個崗位上的人才都慢慢出來了。我們並不是簡單引進幾出戲,而是把產業的基礎做起來了。
所以我和朱迪就有了一個共識:我們帶英國的演出到中國來,你們也要帶中國的演出到倫敦去。
最先確定下來的一件事是,天橋藝術中心11月要開幕,2016年要做第一屆藝術節。2016年是莎士比亞去世400周年,也是湯顯祖去世400周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就把2016年定為莎士比亞和湯顯祖年,我們想以這個主題,把藝術節做起來。
這也契合中英兩國領導人提出的“黃金十年”——黃金十年不可能沒有文化藝術,沒有文化藝術那算什麽黃金年代?
1957年到現在近60年,中演一直在做中英交流。1950年代,最早到中國的英國劇團老維克劇團就是中演做的。
這兩年里,我們做的項目中,我認為下工夫最大,同時也是習主席訪英前後進行的,體量最大的項目,就是《劇院魅影》。2015年9月開始,這個戲在廣州大劇院演了40場,上座率九成以上。11月這個戲到北京,作為天橋藝術中心的開幕戲,演64場。
天橋藝術中心將會是僅次於國家大劇院、第二大體量的劇場群。這個劇院,是按照音樂劇的演出要求,找英國的專家團隊設計的——以前國內的大劇院,都是按歌劇廳設計的。這個劇院投入使用以後,按《劇院魅影》藝術總監的說法:只要《劇院魅影》演得了,其他沒什麽演不了的。
為了把《劇院魅影》帶進來,我們談了好幾年。無非就是這麽幾個要義:第一,基礎技術條件,你不具備,誰也演不了;第二,賣東西和買東西之間的博弈,主要就是價位,最後我們各有妥協。
為什麽《媽媽咪呀》和《貓》加起來在中國能賣兩三個億,就是因為英國人很看重他們賣出去的版權,對質量有要求。我們有一個詞叫倒逼改革,他逼著你要達到一個水平線。反過來,也把我們往前帶了一步。這一次操作《劇院魅影》,對我們是新的歷練——那兩部戲加一起,也沒有《劇院魅影》複雜。
《劇院魅影》成本高,所以小國去不了。英國方面要求要演到百場,這不是所有地方都能承受的。光道具就裝了二十多個集裝箱車,裝臺裝了兩三個星期,整個舞美、機械裝置、頭頂的吊燈軌道、舞臺下面的機關,非常複雜,也美輪美奐。
我們敢定下104場這樣一個規模,是因為這四五年來,國內的市場已經做出來了。五年前廣州大劇院開幕,很多人說,廣東人是聽港臺流行樂的,做芭蕾舞、歌劇、交響樂,肯定不行。但現在好的交響樂、芭蕾舞和歌劇,在廣州大劇院一票難求。
上海是最早做音樂劇的,相對成熟,北京幾年下來也很成熟了。這三個地方加起來,演一二百場,一部戲就穩穩當當的,投資風險可以規避了。
這回廣州和北京演出的投資一共是8000萬左右。廣州這40場,賣個4000多萬沒問題。我估計104場演完,能回收個小1億。我們不可能指望這種演出有暴利,但至少不會虧損了。更何況,這8000萬,還包括了支付給劇場的租金——那兩個劇場都是中演的,又從系統內回收了。
那天在劉延東副總理出席的那次論壇上,我也發了言,我說我們現在對英國的了解,總體來說超過英國對我們的了解,整個歐美也是一樣。這個肯定要隨著我們之間更頻繁的交流來逐漸改變。
現在這個事是大有希望的。因為我們已經有了這麽多平臺和空間。但也要小心,因為文化這個東西,不是方便面,開水一泡就能吃,肯定要有五年十年甚至更長時間的努力。
那時我和朱迪講,你是代表倫敦著名的南岸中心來的,這個南岸指的是泰晤士河的南岸。我說歡迎你來到西岸,這個岸更大一點,是太平洋的西岸,是中國。我也希望你把你們南岸的東西,拿到西岸來,做得更大一些。他就笑了,他說你這個比喻太好了。
《獅子王》是第一個在中國嘗試長期連續演出的音樂劇。托馬斯·舒馬赫也不知道它能演多久,但“能在迪士尼開園的時候開演,就已經成功了。”(迪士尼戲劇集團供圖/圖)
南方周末:迪士尼音樂劇做海外版本的時候,與當地的藝術家怎樣合作?
托馬斯·舒馬赫:音樂劇是嚴格的複制版本,根據場地,會有些許不一樣。演員大部分是當地的音樂劇演員,制作團隊大多也是從當地找。但我們要自己去挑人。我們要做翻譯版本,翻譯不是什麽大問題,但只有到演員面對觀眾演出時,你才能看出來那些笑料是否奏效,感情是不是出來了。
文化有時候挺複雜。《阿拉丁》在東京演出,故事里一個關鍵情節是蘇丹的女兒對抗父親,她說不要照他的話去做,她自己有主意。日本的觀眾驚呆了:沒有女孩子跟自己父親那樣說話的。我們爭了很久,到底要怎麽演這場戲。在劇院試演的時候,像我這個年紀的觀眾都說,女孩不能這樣跟爸爸說話的,可是我的日本翻譯25歲,她說她從來都是跟她爸這麽說話的。有時候一些笑話在另一個文化里也不好用,但我們做了那麽多年,也見慣了,該想辦法想辦法。
南方周末:2006年《獅子王》在上海有一輪巡演,當年觀眾反映怎麽樣?
托馬斯·舒馬赫:演了102場,在上海大劇院。但那是英語版的,當時起用了我們澳洲的制作與演出團隊。就是想知道有沒有人來看。反映很好,但只演了三個月,而且我認為受眾比較小,他們懂英語——當然我們也翻譯了字幕,他們也早知道這個戲是講什麽的。普通觀眾不是這樣。
其實在美國,我們到不同的地方巡演,也面對大量這種觀眾:他們沒有進劇場看戲的習慣,也沒見過我們在舞臺上用的各種技術。《獅子王》的普通話版在上海上演,我想普通中國觀眾的體會,跟他們也會是一樣的。
南方周末:中國還從來沒有一個戲連演十幾年的。你們自己是否意識到,你們可能是頭一個嘗試這麽做的。
托馬斯·舒馬赫:這確實有點實驗,它能演多久,我不知道,我甚至覺得,能夠在迪士尼開園的時候開演,就已經成功了。這個劇創造了很多歷史紀錄。在百老匯上演18年多,始終是票房最佳音樂劇之一。在倫敦亦是如此,已經上演16年,在漢堡上演了15年。但這些城市是成熟市場,有著穩定成熟的劇院受眾。我們為上海的普通話版本的制作傾盡全力,就像我們為百老匯做這部劇時一樣。
南方周末:對歷史悠久的百老匯而言,迪士尼戲劇集團是新人,你們怎樣尋找自己在這個系統中的位置?
托馬斯·舒馬赫:一開始是挺難的,他們覺得迪士尼這個龐然大物要進入城市里的這盤小生意——紐約是大城市,百老匯是里邊的一個“小城”。大體上可以說,這一行里的人不歡迎我們。他們總是覺得,這幫從加州來的人,從來沒幹過戲劇……觀眾是歡迎我們的。我們第一部戲《美女與野獸》賣得很好,演了很長時間。
但走到現在,大家對我們的了解更多了。我們剛舉行了一個盛大的周年慶晚宴,所有百老匯主要從業人員都來了,非常溫暖。
我們的劇目是很跨文化的,用人是平等主義的,有各個不同種族的演員,別的地方可大多不是這樣。我們也給了這個行業很多的回報,比如贊助了很多針對家庭、兒童的演出,我們帶大了一代劇場觀眾,我們的戲是他們人生中頭一次看到舞臺藝術。我們提供了數以千計的工作崗位……我想現在大家都看到了我們做的這一切。這里的人也用了很長時間才明白,在進入迪士尼之前,我,我們這兒的很多人,就已經在戲劇行業里幹了。
南方周末:拿《冰雪奇緣》來說,把一部動畫片改編成音樂劇,都要做哪些事?
托馬斯·舒馬赫:我今天的日程里,除了和你們談《獅子王》,就是《冰雪奇緣》的工作。兩層樓之上,作者就在,明天,我們要把第二幕的本子整個過一遍,包括第一幕、第二幕里所有的歌曲。今天早上我就在跟他們討論人偶造型,馴鹿斯文應該是什麽樣,雪寶應該是什麽樣。昨天,我在新澤西試雪,你都想不出舞臺上的雪有多少種,我們頭上衣服上內衣里都是“雪”。我們要決定怎麽把雪吹起來,怎麽給雪打光,是用液態雪還是紙片雪還是金屬雪……
所以,劇本、音樂、設計、特效……所有這些工作都得同時做。
南方周末:迪士尼的新片《瘋狂動物城》在中國也火極了,它變成音樂劇的可能性有多大?
托馬斯·舒馬赫:我們並不把電影改編成音樂劇。我們是把電影的音樂劇改成舞臺的音樂劇。音樂一定是這件事的核心,不管是《歡樂滿人間》《獅子王》《美女與野獸》還是《阿拉丁》。你們今晚會看到《阿拉丁》,它和電影原作很不一樣,又懷有電影原作的靈魂,但你必須有音樂把二者關聯起來。
“大千世界是個舞臺;所有男男女女不外是戲子;各有登場和退場;一生扮演著那些角色;七樣年齡分為七幕。”從嬰兒、學生、情人、士兵、法官、老人,到孩提時代的再現,莎士比亞的名篇《皆大歡喜》用舞臺七幕容納了整個人生。在歐美戲劇的發源之地,音樂劇早已成為文化生活必不可少的組成,而這一新興的文化類型在中國僅僅初露晨光。如何利用現代的商業管理讓這一傳統的藝術門類重煥新生、從陽春白雪飛入尋常百姓家?在文化產業的風口中,音樂劇能否抓住中國新興消費者的心?第一財經記者獨家專訪了七幕人生文化產業投資有限公司創始人及CEO楊嘉敏。
規模經濟降低音樂劇成本
音樂劇產業有著怎樣的收支結構?由於七幕人生定位於“漢化”海外經典音樂劇,因此版權引進、劇目制作和劇場租賃是音樂劇“海外引進+漢化演出”模式的主要成本項。七幕人生音樂劇高級制作經理、《我,堂吉訶德》執行制作人劉漢坤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目前比較大的成本是版權費用,根據作品的大小,購買版權能占到成本的20%~30%左右。再就是制作環節,包括主創、演員、樂隊、技術等人員的費用,以及燈光、音響設備的采購及租賃,服裝、舞美的制作費用等。另外,國內較大的成本項是劇場的租賃費用。因為音樂劇的呈現更加綜合化,除了演員、樂隊的表演及演奏,燈光音響、舞美服裝的呈現都需要細膩的服務劇本故事,各個環節也都需要平衡的資金投入,所以音樂劇的票價普遍會比話劇偏高。”
如何降低音樂劇的成本,進而為觀眾提供更親民的票價?七幕人生創始人及CEO楊嘉敏的答案是“規模經濟”。
“音樂劇是一個規模效應很強的行業。必須通過長檔期的演出攤薄前期制作成本和單場場租等運營成本,通過更低的票價吸引觀眾,反過來再促進演出的長檔期。”楊嘉敏指出,但在內容為王的文化產業,長檔期的前提是好內容。“電影即使口碑不好也會有觀眾追求輿論去觀看,但音樂劇每場只能覆蓋1000~2000個觀眾,前期宣傳只能支撐幾周的上座率,如果口碑不好很快就會傳播出來,因此只有非常好的演出才能有可能吸引新的觀眾。”楊嘉敏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
隨著規模和良好口碑的不斷傳播,良好的品牌也可以為音樂劇的現金流帶來直接的優勢。“初期發展可能需要投入大量前期成本做出劇目,然後慢慢回收,那麽項目現金流壓力就會比較大,也需要外部融資。但當品牌發展到一定階段,實際上就可以通過預售權益——比如以預售演出票、與票務網站的保底合作等方式先期收回成本。”
《我,堂吉訶德》經典劇照
音樂劇變現方式並不單一
劉漢坤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票房目前仍是音樂劇產業的主要收入來源。但隨著產業的逐步成熟,贊助和衍生品的開發也可以為這一文化產品提供源源不斷的收入。
“除了票房之外,衍生品是最常規的收入來源;第二塊就是贊助和招商的收入。因為音樂劇的觀看人群往往凈值較高,所以金融、汽車、化妝品、時尚品牌往往願意會做道具植入和贊助;第三就是大IP的延伸。比如《Q大道》積累了線下的幾十萬粉絲,就可以把毛毛錘的卡通形象進行獨立開發,比如做成微信表情;也可以做音樂、數字版權、實體CD的發行;甚至延伸到影視,開發真人加動畫的電影等。”楊嘉敏對第一財經記者指出。
借鑒國際經驗,影像化的音樂劇甚至可以突破劇場的局限。“參考英國國家劇院NT Live的模式,可以把劇錄制成影像,然後在電影院播放。畢竟音樂劇主要集中在一、二線城市,通過影像化複制覆蓋到二、三線城市的更多觀眾也是很好的嘗試。”楊嘉敏表示。
“最大風險是選錯劇”
不過,即便是在音樂劇最為成熟的美國,音樂劇投資的潛在風險依然不容忽視。“百老匯是一個風險極高的地方,80%的劇目投資都是失敗的。音樂劇的最大風險就是選錯劇。”楊嘉敏對第一財經記者坦言。
對於將本土化海外成熟劇目作為核心模式的七幕人生而言,分析劇目的海外市場表現是選劇的第一要務。“以《我,堂吉訶德》的選擇為例,在紐約百老匯該劇早在60年代就已興起,百老匯歷經4次複排,包攬了最佳音樂劇、最佳詞曲等獎項。”楊嘉敏指出,同樣引進音樂劇後本土化的日本、韓國也具有參考價值。“在韓國,《我,堂吉訶德》演了10年,是觀眾心中海外音樂劇的前5名;在日本演了50年,男主角松本幸四郎甚至將堂吉訶德扮演了一生。”
除了市場分析,在互聯網企業中流行的小規模試錯、快速叠代模式也可以應用於戲劇的選擇。“從小劇場開始嘗試是非常重要的。除非是《音樂之聲》這樣的知名劇可以直接在保利劇院上演,否則一般都會從容納200-300人的小劇場試演,根據觀眾的口碑和反饋慢慢放大到800、1000、1500人的劇場。”事實上,這也是成熟音樂劇產業的通用模式。甲乙丙丁工作室導演胡曉慶對第一財經記者指出,“在西方,一部新作品都會有試演tryout和預演preview。一部瞄準百老匯的音樂劇作品會先到紐約周邊的城市——比如波士頓和費城去試演,根據觀眾和業內人士的反饋對作品進行調整。之後,整個演出班子會到紐約劇場進行預演,直到首演。預演期間,導演、編劇、作曲和編舞可能還會繼續調整作品。因此,對創作團隊來說,劇目不到首演,這個創作過程一直是延續的。”
除了選劇,為了將海外成熟劇目真正本土化,還有諸多細節和挑戰需要完善。《我,堂吉訶德》男一號、堂吉訶德的扮演者劉陽對第一財經記者指出:“原版的《堂吉訶德》就用古英語寫就,如何讓中國觀眾理解其中的精神非常複雜。由於沒有先例,(七幕人生3號員工、音樂劇譯配)程何幾乎每天都在調整。”再比如,“《Q大道》中有一個角色是美國的過氣童星,如何讓中國觀眾看劇的同時接受到劇本原本要帶給觀眾的信息,公司內部可能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去探討,最後聯想到國內的‘小龍人’,才完成了現在的翻譯並得到了觀眾的認可。”劉漢坤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
瓶頸是基礎設施和人才缺口
不過,作為一個傳統又新興的行業,音樂劇在中國的發展仍然受到基礎設施和人才匱乏等諸多因素的掣肘。劉漢坤對第一財經記者指出:“相對而言,目前中國的劇場硬件條件還處在比較落後的狀態。現在市面大多是老劇場或者改造翻修過的老劇場,硬件條件很難滿足大型音樂劇的演出要求,比如燈光的位置受限,或者劇場本身的硬件條件很難實現燈光、音響或是舞美的設計理念。因此,目前大多是迎合劇場去設計舞臺,而不是根據舞臺呈現去選擇劇場。”
與此同時,音樂劇人才的稀缺也成了行業發展的瓶頸。“由於舞臺360度的審視,而且無法NG,音樂劇人才在演唱、舞蹈、形體和戲劇表演三大塊都需要達到相當的高度才能演繹經典作品。但如果這三塊都有很高的實力,現場演出又不是報酬很高的職業,因此就會出現許多人才流失。所以音樂劇演員圈子不大,實力也是參差不齊。”劉陽對第一財經記者指出,國內相對較短的歷史積澱和培訓體系也導致了音樂劇專業人才的稀缺。“在國外音樂劇比較發達的地方,在社會上很容易獲得演員訓練的機會。但中國的體系性會差一些,而且從業者也沒幾代人,退下去做教學的很少。因此,目前中國音樂劇的演員大部分還都是來自專業院校表演、演唱、或者音樂劇專業的學生。”
當然,不成熟才意味著機會。“在美國、英國、日本和韓國等音樂劇比較發達的國家,音樂劇的票房能占到電影票房的30%~60%;而目前中國音樂劇票房只占到電影的2%~3%,未來增長到電影的30%~60%還是有空間的,因為這是新的娛樂方式,也需要培育的市場。”對於未來,楊嘉敏充滿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