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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劄記160411盛唐詩(二十七) 雙照淚痕乾:杜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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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劄記160411
盛唐詩(二十七) 雙照淚痕乾:杜甫4
蕭律師執筆

杜甫將家庭安頓在安全地方羌村後就返回南方,但在途中被叛軍捕住。 757年他從叛軍營中逃脫,逃跑到行都 鳳翔,被授 左拾遺要職。由於支持無能而善意的丞相 房琯,他䧟入極大的麻煩。他要求離開朝廷省親,在赴羌村旅途中寫下不朽的長篇敘事詩《北征》。

杜甫回到羌村數月後,官軍收復 長安洛陽二京,但叛軍仍盤據著東部和東北部。肅宗和退位的 玄宗返回長安,杜甫重任左拾遺。但後來朝廷清洗房琯的支持者及叛亂中新任命的官員,杜甫再被眨至華州任低職。 他非常不滿,在58歲時辭官奔赴遠在西北的秦州。 杜甫所寫的1500首詩中,約有六分之五是在秦州時寫的,那是他生活中最後十一年。

在任左拾遺時期,他曾寫了一小批 應景詩和臺閣詩。這些作品在同類型詩中是最出色的,但基本上與其同僚 岑參、賈至甚至 王維的詩屬於同一模式。杜甫曾作了一首詩贈王維。

杜甫在這一時期的作品中,出現重要創新的是律詩。歷來很少將妻子與家庭帶入詩中,而在律詩中更未曾見。但杜甫不但在古體詩中大量寫他的家庭,如《彭衙行》,而且還在律詩中優美地描繪他的妻子,如下引著名詩篇作於長安淪䧟的時候。

《月夜》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乾。

這首詩抒寫的人情極其感人,改造了一些最古老、最做作的詩歌比喻。 杜甫用「美女」描寫自己的妻子:潔白如玉,雲鬟裊裊,周圍繚繞著濕濕的香氣。這些是後妃、宮女及樂府的描寫程式,從未用來描寫妻子。 詩篇以妙語結束,寫得和宮廷詩一樣精巧:月光能使淚痕變乾,因為他們並肩對著相同的明月。從這種陳套的傳統中,杜甫寫出了流傳千古的詩,動人地、自然地抒寫了夫妻情愛。

759年杜甫放棄了秦州的官職,也放棄了在朝中求官的想法,似乎開始將全部精力用在詩歌上。翌年他再向西南出發,翻山越嶺,到達成都,他有幾個朋友在那裡當官。不久,嚴武也來這裡任節度使,嚴武父子都是杜甫的朋友。杜甫在城郊蓋建了現今著名的「草堂」,於此度過了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在生命最後的十一年,他寫的詩風格大變。

762年,嚴武入朝,成都軍隊作亂,杜甫從城中逃出,大概是怕受牽連。叛亂平息後,嚴武復職,任他為節度參謀。這一任命可能主要出於對杜甫的扶持,而不是考慮他的軍事才能。

765年,嚴武去世。杜甫開始沿長江而下,一路上在幾個城市停留,最久的是 夔州,即白帝城。從766-768年,詩人寫了近乎現存作品四分之一的詩,包括許多最著名的作品。 他從夔州再沿江而下,到達江陵,然後往洞庭湖及周圍地區,於776年卒於那裡。

秦州是杜甫詩歌的變化期,這一時期最著名的是《秦州雜詩》二十首。他前期在京中任職時與京城詩人的密切聯繫,在這組詩中的一些篇章還可輕微聽到,如第十首與王維的後期作品十分相似,只是改換成邊塞背景。

雲氣接崑崙,涔涔塞雨繁。羌童看渭水,使客向河源。
煙火軍中幕,牛羊嶺上村。所居秋草靜,正閉小蓬門。

在所有中國詩人中,杜甫或許是最不願意讓自然界以本色呈露的一位。在他筆下,自然現象極少看來是隨意或是偶然的。下面是組詩的第十七首:

邊秋陰易夕,不復辨晨光。簷雨亂淋幔,山雲低度牆。
鸕鷀窺淺井,蚯蚓上深堂。車馬何蕭索,門前百草長。

夜增長,秋空暗晦,秦州成為「北」的類型標誌:陰暗、潮濕、孤獨。

《野望》相信是秦州時期作品,是杜詩中寫得最為荒涼的作品之一,描寫陰暗逐漸覆蓋了秋天的蕭瑟荒莽的秦州山野。

清秋望不極,迢遞起層陰。遠水兼天淨,孤城隱霧深。
葉稀風更落,山迴日初沈。獨鶴歸何晚,昏鴉已滿林。
這位經常被引向矛盾的詩人,不會錯過各種秋天傳統特微的自相矛盾:秋天以清澈而著稱,允許第一句的遠方視野,漸增的黑暗和「陰」的力量成為詩的結尾。

到達成都後的杜甫,覺得安定舒適了。在繼續發展舊的詩歌興趣的同時,他又形成了新的風格。成都詩的最突出之點,大概是杜甫作為一個老人成熟的、半幽默的自我形象。
《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是這一自我形象的著名範例。下引是組詩之二:

稠花亂蕊畏江濱,行步欹危實怕春。詩酒尚堪驅使在,未須料理白頭人。

這首詩可以引起幽默感或恐懼感,但詩人「在兩者之間」的狀態體現了其典型的複雜多樣:當他還年輕,足以被繁盛逼人的春天所「驅使」;如今老矣,無法適應它—「欹危」。但作為老年人的主要分別是別人和自我的距離,這一距離允許他以幽默的畏懼觀察自我。

在著名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中,杜甫這種半幽默、半憐憫的自我形象表現得最明顯: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
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沈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
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噪呼不得,歸來倚杖自嘆息。
俄頃風定雲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裡裂。
床頭屋漏無乾處,雨腳如麻未斷絕。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杜甫在自然主義世界和象徵幻想世界之間自如地移動:隱喻的大廈在隱固性和規模上都與茅草屋頂的易破小屋不同。 這一區別超過了現實和隱喻之間的強烈區別。 這兩個世界統一於詩人的形象,既滑稽可笑,又豪壯英勇,既富於同情心又幽默詼諧,個人敍述變成了祈求—-不是如同社會批評詩歌中的向朝廷權貴祈求,而是向宇宙秩序的更高權威祈求。 而在向這看不見的力量祈求時,詩人採用了帝王禮儀的方式,說明祈請者願意以死表白真誠。

本篇內容取自《盛唐詩The Great Age of Chinese Poetry — The High Tang》
作者:宇文所安 Stephen O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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