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合夥人》講的是大陸草根的創業故事,你對這個階層其實並不瞭解,劇本究竟在什麼地方打動了你?
陳可辛:我一直在尋找機會拍一個中國過去這幾十年的企業家的故事,而且要拍得比較好看,但都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找不到故事,找不到能變為電影的戲劇性的東西。畢竟商界的事兒對普通觀眾來講太複雜了,上市、商戰是老百姓看不懂的。韓三平來得正是時候。
除了想拍企業家,我更想拍這幾十年(的歷史),過去的二三十年是中國最有趣的時候,很多事物都是從無到有,以後再怎麼變化也不會比這二三十年有趣。我的電影一向都會反映一個時間跨度,以前人說沒有發展十年的故事拍不了電影。有跨度可以寫物是人非,可以寫出時代感和懷舊的感覺,更重要的是能寫成長。成長意味著改變,事物的發展往往會改變人的初衷和個性,就像張愛玲說的那樣:我們回不去了。這也是我拍戲最喜歡的東西,這部戲充滿了這種東西。雖然我沒有在北京生活過,但成長的情懷在哪裡都一樣。
我在美國工作過,對美國有愛有恨,劇本講的是一個為去美國的人教英語的故事,充滿喜感,這就非常吸引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這來自於個人的經歷、基因等等。我生長在華僑家庭,我這一輩往上兩三代人都去了遠方,我後來是一個香港人,香港不是一個讓人有家的感覺的地方,我們本來就是走來走去的,漂泊感是我與生俱來的,所以劇本裡呈現的漂泊感我很容易感受到。
從《雙城故事》到《風塵三俠》,最後到《投名狀》,我一路都只拍與男人之間的情義有關的故事。男人的情義總是通過幫會義氣、江湖俠客的方式來體現,但這其實只與小部分人有關,這個世界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男人間的情義很多時候其實跟女人也沒有那麼大的分別,有很多男人的情義其實不是那麼陽剛的。朋友之間有時也鬧矛盾,但不是誰在其中耍陰謀,只是大家的立場不同而已,尤其是朋友在一起創業的時候會碰到一些矛盾,但這不是什麼大問題。這次我真的想寫朋友之間其實沒有那麼多爾虞我詐,有時只是好人做了壞事,沒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情義是永遠都還在的。
你的編劇林愛華說過,你骨子裡是一個悲觀主義的人,但這部片子的結局與你大多數作品都不太一樣,比較快樂、光明,為什麼?
陳可辛:觀眾還是喜歡選擇快樂結局的,導演不能完全說是被動的,但主動跟被動之間總是存在妥協,有點糾結,永遠都是這樣。導演沒有個人的追求拍不好電影,但你也得明白觀眾追求什麼,觀眾一定是喜歡feel-good movie(令人愉悅的電影),很舒服,很開心,這在美國已經被證明了幾十年。現實生活可能並不是那麼溫暖,feel-good movie純粹是程式化的,但是呈現的要自然,故事裡沒有很大的陰暗面觀眾是不會相信的,你自己也不會相信。所以我覺得好的商業電影應該是兩面都具備,應該給觀眾他希望得到的一種心理治療,但要是這個治療過程沒有經過非常多的困難,甚至是一些難以面對的陰暗面,觀眾就會覺得假,覺得你根本是騙我的。人一定要認自己的缺點,否則就很假,假就沒有說服力。但是你在承認自己的缺點之後還能創造一個好的結局,觀眾就會買賬。觀眾會想,我自己也有缺點,我的缺點跟主角的缺點很像,他有好的結局,我也會有好的結局。為什麼主旋律電影都不成功,因為它從頭到尾都講好的方面。要達到主旋律希望達到的效果,必須不能用主旋律的方法去拍。
這個片名似乎不是很吸引人。
陳可辛:最早片名就叫「中國合夥人」,這個名字有一個商業的概念,而且還帶點諷刺,很多名詞在前面加「中國」兩個字就很諷刺,讓人感覺你在強調中國特色。永遠說中國特色,好像中國總是能找到很多藉口,很多事情做錯了也沒關係。網上很多人跟我說,這個戲題材很好,就是名字不好。因為在中國,「中國」兩個字意味著主旋律。我之所以把它叫「中國合夥人」,本來的意思是「拆夥人」,等於是說中國人其實是非常難合夥的,朋友之間更難合夥,因為我們是理性跟感性分不清楚的。所以這個片名本身有一個反諷的意思。
這畢竟是我(在內地)做的第一部現實題材電影。我也一路擔心,提醒自己不能太主觀,因為我畢竟不是本地人,所以我就必須得多聽一點意見。其實我們原來琢磨的名字裡面我最喜歡「中國先生」,我覺得大氣。「先生」就是老師。海外的觀眾,特別是知識分子會明白「中國先生」的含義是什麼,這等於說中國受尊重了,中國像是先生了。這個戲英文名字就叫「American dream in China」。做美國夢不是崇拜美國,美國夢不是屬於美國的,在哪裡都可以做,它指的是每個人都可以有公平致富的機會。恰恰是這幾十年來,美國人已經做不了美國夢了,因為美國飽和了,它的社會已經定下來了,這反倒給了發展中國家做美國夢的機會,現在每天都做成美國夢的地方是中國。
以前中國人太把近代100多年的國運當包袱了,很多時候人家未必歧視我們,但是我們都特別敏感,因為我們覺得我們弱,人家都在歧視我們。「中國先生」希望讓中國人找到點抬起頭來的感覺。
但之前已經有人登記了這個電影名字,而且人家已經拍完了戲,我們宣傳時也沒有人告訴我們,到後來才發現名字重了,所以必須得改回別的名字。想了一大堆名字,再想就沒完沒了了,最後就用回了先前的名字。
但是這個故事裡的美國還是顯得充滿歧視,並不像現在企業家理解的美國,他們普遍會認為美國是一個相對講規則的國家。
陳可辛:戲裡面有一些對白因為片長原因剪了,那些對白對這個問題的觀點是針鋒相對的。中國人永遠覺得被歧視,其實歧視很多時候不是針對中國人的,美國人就是財大氣粗,中國人的文化習慣剛剛完全相反。
我剛才沒講到,其中一個使得我最想拍這個戲的原因是徐小平的劇本使我產生同感。比如,他講到了簽證的事。要到美國去,我們面對的第一個美國人就是簽證官。我也曾經早上5點去簽證,我去簽證的時候也知道那天是我最重要的一天,好像我一輩子的命運就在簽證官手上。中國人簽證失敗率是最高的,因為我們是最沒有自信的民族。100多年來的歷史使得我們沒有自信,而且父母從小會教我們中國人要講中庸之道,什麼都要讓,我們的自信從小就被壓了下來。中國人以前把自己的小孩叫犬子,把妻子叫賤內,跟美國人完全相反。徐小平辦過簽證諮詢班,這是最牛的,他教你怎樣面對簽證官,教你怎樣才能有自信,他根本就是向中國人教美國的價值觀。當一個從文化到政治封閉了那麼多年的國家在80年代突然開放了,應該怎樣面對世界?簽證官如果問你為什麼要去美國,徐小平教你的回答是:因為在美國讀書環境最好,去了美國就不回來了,美國工資比中國高。後來我為什麼要回來?按徐小平的話說,因為未來最大的市場在中國,當然我學完了要回中國來賺錢。
中國企業家現在講的話,其實都是在中國傳統的基礎上加上了美國的價值觀,這其實是中國現在成功的王道。
按你的這個說法,以前好像沒有這樣的類型片。在這種情況下,你對目標受眾的定位是什麼?
陳可辛:以前真沒有這個類型,所以我們在營銷和發行上是非常困難的。觀眾習慣了你給他一個類型片,這樣他可以比較,知道你想講什麼,他是否感興趣。但是,你看了這部片子後會覺得它是有類型的,這就是懷舊,情感的東西誰看都會感動。
因為它不夠類型化,所以我們做了很多場試映,也做了很多問卷調查,這是我以前從來沒有做過的。這部片子老闆也是我,導演也是我,我做試映和問卷調查不是為了對付人,而是想得到對這部片子比較真實的意見反饋。我們試映了四場,都不是找業內人士來看,而是找不認識的、真正喜歡看電影的、一個月起碼看兩部以上電影的觀眾。這四個廳坐的是不同年齡層的觀眾,有75前的,我們覺得應該是最核心的觀眾,有75到80的,有80到85的,還有一場是85後的。四場我都進去看了,其實反應是沒有分別的。我們發現觀眾把這部片子當喜劇去看。它確實是喜劇,但不是《泰囧》那樣的喜劇。不過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他們看完後,填的調查問卷顯示,89%的人都是非常喜歡的,感覺普通與不喜歡的只有2%-3%,這就讓我們吃下了定心丸。
有商界人士看過這部片子嗎?他們的反饋是什麼?他們跟你的視角有什麼不一樣嗎?
陳可辛:很多商界人士看過,他們都特別激動。當然他們不只是因為這部片子寫的是商業而激動,他們也為自己經歷的年代而激動,這就是他們的年代。他們的視角也沒有什麼不一樣,說到底是因為情懷沒有什麼不一樣,大家都是人。看到初戀,看到朋友打架都能喚起當年的回憶。最震撼我的是一位在試映場裡看片的女士,她也是一個創業者,也去過美國,回來後也是跟好朋友合夥開公司。她沒有講太多自己的故事,但她哭了,她說這個戲多好,他們(幾個合夥人)還能做朋友,我連朋友都沒有了,我很想打個電話給以前合夥開公司的好朋友。
從你內心來講,作為一個香港人來講解讀中國內地的商業生態是否必然存在隔膜?
陳可辛:我沒有完全拍商業世界,我只是借了一個商業世界的背景拍友情、拍成長。我不敢肯定,我真的是要拍特別專業的商業世界的話,觀眾會看得懂嗎?如果我自己都看不懂,就別說觀眾能看得懂還是看不懂了。觀眾看拍與企業家有關的電影,也是為了看他這個人,還是一個傳記片,而不是看他怎樣去收購公司。別人拍美國總統也不是拍政治,而是拍傳記。
【延伸閱讀】亞布力論壇上陳可辛與企業家的對談
場景鏡頭
成冬青與王陽在新夢想賺到了第一筆錢,成冬青將錢分了一半給王陽。王陽拿著錢,嘴裡大喊著:「有錢囉。」一興起,將錢撒向天上,那個簡陋的辦公間裡滿是鈔票在飛舞。
馮侖:中國人即使是突然有錢,表達的方式也挺含蓄的
我的一個朋友跟我描述他第一次掙了一筆錢的時候。那時候日子很窮,突然掙了一筆錢,他跟太太在家裡把門上了槓子頂住,兩個人坐在床上數錢。數了一晚上,那時候錢不是一百一百的,都是十塊的,他跟老婆兩個人數,老怕數錯。他跟我說,那個時候真快樂。
陳可辛:存在文化差異,但這確實是一個很有用的鏡頭
我出身也不怎麼富裕,但畢竟在香港,不至於完全沒錢,所以很難理解他們怎麼會扔錢。劇本就這麼寫了。年輕人都說:我幹過這種事。結果也拍了。預告片裡剪了一個鏡頭進去,給中影看的時候,對方說這個很好,再加兩秒,這個鏡頭肯定是最能賣的一個鏡頭。所以,確實存在一定的文化差異。
【導讀】這是一篇純粹的商業報導麼?顯然不是,最商業的請移步《《中國合夥人》誕生記》,但這是一份陳可辛內心的寫照。當《中國合夥人》這部電影紅透大江南北的時候,我們有時更應該審視一下內心,那些曾經的痛。
來源:i黑馬 作者:胡采蘋
這兩年來,電影圈內關於陳可辛得了重度憂鬱症的傳聞不斷,接近陳可辛的朋友告訴我們,陳可辛確實在2011年《武俠》過後,陷入了嚴重的情緒低潮,而《中國合夥人》就成為了他的療愈之作。
即使從1990年代,陳可辛就已經是亞洲各大電影獎項的常勝軍,叫好之餘,他對「叫座」這件事情仍然十分在乎。2011年上映的《武俠》雖被美國時代雜誌選為全年十大佳片,但是陳可辛原先估計的三億票房只開出1.7億,未能回收成本;而他的母親在上片過程中去世,給予他極大打擊。
就在陳可辛認為自己事業最失意的時刻,香港電影節在該年底宣佈陳可辛獲選2011年度焦點影人,讓他頗感意外。也因為當選焦點影人的關係,陳可辛團隊訪問了二十幾年來和他合作的演員、工作班底、學生時代同窗等,請他們談論心目中的陳可辛,作為紀念(後來集結成自傳書《自己的路》)。
陳可辛看完這些文章後,總結自己最大的問題是做人太強勢,就像《中國合夥人》裡的孟曉駿,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沒有模糊空間,不能模棱兩可。但是他也發現,原來在所有人眼中的陳可辛都是一樣的,嘮叨、糾結、想得太多、管得太多,「他們對我的認識是一樣的,說明我對人非常真實,不會因為你比較有權力、比較有錢,我就變一個樣子。」陳可辛說。
陳可辛工作室「我們製作」的運營總監陸垚說,陳可辛在看完這本書後,彷彿獲得了一種自我療愈,理解了自己的存在位置,也更理解自己的處境跟這種存在位置有關,也就想通了。後來在拍《中國合夥人》時,成為陳可辛拍攝最順利、最放鬆,也最少跟自己找麻煩的一次。
對比《武俠》的上一部作品《投名狀》可以發現,投名狀的結局極為殘酷,三個以性命相交的結拜兄弟,最後大哥暗殺了二哥,三弟找大哥復仇,三兄弟俱亡。但是到了《中國合夥人》的土鱉孩子、臭跩海歸、微笑憤青三兄弟裡,陳可辛變得溫柔許多,他給了這三兄弟一個言歸於好的結局。
外界因為《中國合夥人》改寫自新東方英語學校的創業故事,往往認為校長俞敏洪是土鱉孩子,現在投身天使投資行業的徐小平是臭跩海歸,而新東方王牌名師是王強。陳可辛一直排斥這樣的比附,一再強調其實他才是那個臭跩海歸,不過他也有另一種有趣的比附。
如果把《中國合夥人》拿來對比《投名狀》,他認為黃曉明飾演的土鱉孩子其實比較像《投名狀》裡劉德華飾演的山寨主二哥,自己就有一個地盤,是一國之君、老大,不需要李連杰也是一個成功的人;而李連杰則是一個野心家,不停想沖、急迫要成功的一個人,更像《中國合夥人》劇中鄧超飾演的臭跩海歸;而金城武和佟大為的角色是相近的,他們都扮演了兩種對峙力量中的潤滑劑。與其說《中國合夥人》是新東方三大佬的化身,不如說那是陳可辛心目中三種社會主流力量的存在。
在我們與陳可辛的貼身採訪中,發現他仍然是一個對票房成敗極為重視的導演,例如這次他決定以新東方英語學校的創業故事為原型,但是一直合作的香港拍攝團隊對「新東方」一無所知,拍不出九O年代的懷舊感,於是他決定換掉全部過去合作的老班底,只留下了攝影杜可風,採用內地團隊,最重要的編劇人選,改用了《瘋狂的石頭》編劇周智勇。
陸垚告訴我們,從2009年製作《十月圍城》到現在,內地影視製作成本漲了三倍,過去一個崗位六千塊的工資現在漲到了兩萬塊,「很恐怖,隨隨便便一個製片主任六萬、八萬塊月薪,剪一個預告片是三倍價格。」他說,原先預計的四千萬預算根本拍不下來,陳可辛決定不拿導演工資,從影片票房中分成。即使如此,拍攝費用還是超支到了七千多萬元。
在二月份《創業家》與陳可辛的貼身採訪中,我們就發現他不斷提起觀看《泰囧》的經驗,他特地選擇飛來內地的戲院,和內地觀眾一起看片,而不在香港看,「這樣我才能知道他們覺得哪些地方好笑,哪些地方覺得我好笑但他們覺得不好笑。」他說。後來到了上映前日(5月16日)我們拜訪光線影業總裁王長田時,才知道原來當時陳可辛已經向王長田提出發行工作邀請,然而光線檔期已滿,陳可辛於是又等了一個月。
「我認為自己在武俠走得太偏了,觀眾看電影其實還是有他們的意見。」這一次陳可辛把影片結束在最美好的時候,儘管他認為合夥人三兄弟繼續走下去,終究要拆夥,但故事還是故事,還是結束在一個觀眾心裡最美好的地方吧。
| ||||||
《兩岸服務貿易協議》於六月二十一日由海基與海協兩會進行第九次會談,其中包含電影、出版等產業的開放條款,引起文創產業界的反彈。在談及台灣產業開放前,香港電影人進軍中國的經驗,或可提供政府與業界共同深思。 撰文‧鄭淳予 香港導演陳可辛執導的最新電影「海闊天空」(中國上映片名為「中國合夥人」),自五月十七日在中國上映後,一個多月內創造超過二十五億元新台幣的賣座佳績。這部拍攝成本約二.七億元新台幣的時裝電影,讓陳可辛在苦戰中國電影市場八年多後,終於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 七月陳可辛受邀擔任台北電影節評審,適逢《兩岸服務貿易協議》完成簽署,國內電影界出現不少討論聲浪,質疑協議簽訂後,中國電影輸台形同不設防,而台灣電影輸往中國雖無配額限制,卻將受到中國電影「審批」制度的人為牽制,「不平等」的狀態勢將不利國內業者。 「其實,簡單地說,我覺得審批制度是公平的。」接受《今周刊》專訪時,配合時事,陳可辛自然避不掉審批制度的相關問題。但這位征戰中國市場多年,並飽嘗挫敗經驗的一線導演,對於審批制度的第一句評論,恐怕就讓不少國內電影界人士感到失望。 兩岸三地電影限制都一樣 不過,陳可辛有他的道理。至少,他口中所稱的「公平」,絕對是來自他親身闖蕩中國市場後的心得與體會。 首先,他把香港導演和中國導演放在天秤上比較,「對一位導演來說,審批制度的確是個問題,但在中國市場,這是『誰都有的問題』,中國導演同樣也得面對。」在陳可辛的觀察中,審批制度對於中國導演所造成的限制,甚至高過於對香港導演的影響。「很多時候,我們香港導演面對的(限制),可能比大陸導演還鬆。」他舉例,同樣是警匪電影,如果以中國為背景,審批時恐怕更加嚴格。 他以今年拿下九項香港金像獎的純港資電影「寒戰」為例,這是一部講述香港警界內部鬩牆的警匪片,「相同的題材,若由中國導演以『公安』為背景拍攝,討論『公安內部鬩牆』,恐怕只會惹來麻煩。」但「寒戰」由香港導演執導,故事背景也「僅是」發生在香港,反而能通過中國電檢局(負責電影檢查的官方機構)的審批。 「『寒戰』順利進入中國市場,多賣了兩億元人民幣,中國導演想要拍類似的警匪片,並且通過審批,我想是難上加難!」陳可辛說。 接著,他又把中國電影市場和美國好萊塢做了比較,「審批問題誰都會碰到,想要進這個市場,就得入鄉隨俗??。我最幸運的,就是我去了美國兩年,在美國的經歷和在中國其實沒有分別。」 美國好萊塢也有官僚問題 是的,陳可辛竟然把最自由的美國市場與中國市場相提並論,他認為,兩地市場對於一位導演、一部電影的市場限制,本質上是沒有差別的。 「一模一樣!從特定價值觀的偏好,到所謂的官僚,都是一樣的。」先說價值觀的部分,「人性除了絕對的好壞黑白之外,還有灰的部分。在中國,當你碰觸到人性『灰色』的一面,審批時的難度就會提高;而在美國,或許沒有官方控管,但好萊塢片商一樣不愛『灰色』的電影。」他解釋,黑白分明的電影,正、反派角色鮮明,才是標準的好萊塢電影,「但你若要更有深度地討論灰色,甚至是接近於藝術片,就可能在這個商業導向的市場裡碰壁。」至於「官僚」的部分,陳可辛解釋,審批制度是「某人說了算」,過程中,則是「你永遠不知道誰說了算!」而這樣的挫折感,同樣會發生在好萊塢,「我的美國經驗是這樣的,你摸了半天,甚至是半年,最後才發現原來什麼都還沒動。」困境一樣,解方也就相差不多,「重點還是你的商業價值,有商業價值的片子,進度自然就會順暢許多。」他舉例:「台灣導演鈕承澤和華誼合作,就是因為華誼覺得他的電影賣錢,上一部『艋舺』在台灣賣得好,對方就一路等他下一部拍什麼。」他所說的「下一部」,就是去年在台灣賣出一.六億元新台幣,又在中國賣出約一.三億元人民幣票房的電影「愛」。 「當你有商業價值,你的東西自然會快一點!」陳可辛說,不只進行審批的中國電檢局希望總體票房能夠成長,連同戲院端的整個發行體系,甚至是投資方,都是「在商言商」的態度。「你東西一來,他就找最快的渠道,直接幫你送到能做決定的人手裡。說穿了,不只是大陸,這個道理在哪個市場都是一樣的。」話雖如此,同樣在台灣具有市場影響力的導演魏德聖,前年帶著嘔心瀝血之作「賽德克.巴萊」國際版(結合上、下集重新剪過版本)登陸,但在全中國僅排上七%的院線廳。 對此,陳可辛表示:「魏德聖導演自己也說這部電影是為台灣而拍,這是與鈕承澤電影的最大不同,一個市場定位上的先天不同。」他進一步解釋:「你的電影是要針對哪方面的觀眾,你就必須和他們建立一個體系,這是你在決定拍一部電影的時候就要有的計算。」對電影人來說,這或許是一套有些俗氣的商業論調,但,既然國人對兩岸服務貿易的期待在於「擴大市場」,那麼,在「國片進軍中國市場」的議題上,商業導向就該是思考主線。至少,這是陳可辛在苦戰中國市場多年終有成績之後,對台灣業者的衷心建議。 陸片登台每年15部,台灣方言片可登陸——《兩岸服務貿易協議》關於電影的開放清單我方對陸方開放項目陸方對我方開放項目根據大陸有關規定設立的製片單位所拍攝、符合台灣相關規定所定義的大陸電影片,經台灣主管機關審查通過後,每年以15部為限,可在台灣商業發行映演。 1. 允許大陸電影片及合拍片在台灣進行後期製作及沖印作業。 2. 允許台灣(或台陸合拍)影片的方言話版本,經大陸主管部門審查批准通過後,由中影集團進出口公司統一進口,在大陸發行放映,但均須加註標準漢語字幕。 資料來源:文化部 |
一、會所的收費點在哪兒
吃
「民以食為天」這句話同樣適用於會所,有些餐飲會所甚至用餐是主營項目,其方式主要包含:
1、堂食:
收費方式基本和高端的酒店和餐廳一致,包含最低消費、一定的人工附加費用通常以在菜價基礎上加收一定比例的服務費。
2、 外賣:
會員用餐之後購買的小食、時令糕點、食材或會所自制調料。
3、外燴:
客人設宴款客的一種做菜安排,會員在家中請客,用會所的專人到自家中來做菜,食物材料由到會服務供應者包辦,配料、味料、燉品、上湯等也如是,由到會者在店方預備,到宴會場地架鍋,後期製作便可上桌。這時的菜價基本和堂食相同,但收取的服務費用較高,現場提供服務人員的數量要比堂食多,且還有其中的廚師外派費用。
4、定食:
類似於吃小灶,會所根據會員不同的飲食偏好、身體狀況等,專門為固定的個人、家人、友人提供的專屬菜餚,由於往往會涉及到特殊食材和調料的採購,因此此類菜餚的價位較高,服務費用也照常收取。
餐飲的衍生商品——宴會
1、時間節點的宴會:
從喜宴、壽宴、滿月酒、百日宴,這類宴會的收費點包括餐飲收入、場地費用和現場設備的租賃和人員服務費用。
2、事物節點的宴會:
總結會、研討會、分享會、答謝會、發佈會等等名目繁多的會議,即使沒有會議之中的正餐,通常也會有茶歇、設備使用和場地費用。
看和聽
對於一定的會所,尤其是主題會所,無論是戲曲、雜技、嚴肅音樂等等的視聽享受,較之專業劇場的「一分長一分強」而言,「一分小一分巧」的專屬場地,其收費標準也並不低廉。
學和做
如何炒一道菜、如何配一款酒、如何唱一齣戲、如何賞一幅畫、如何品一種茶,這些對於在商場和官場上忙的不亦樂乎的會員及其家人來說,是回歸生活的載體,是會所提供的軟性商品和服務,也是高收費和高回報的商品。
會籍費
從經營角度看,會籍的門檻費用應該說是一種對會所品牌的消費權力的保障,對於會所而言是介乎於實體商品和衍生產品之間的模糊地帶,其根基還是在於會員對於會所的認可,只是表現方式是以一定金額的會籍罷了。因此會籍並不是會所商品,而是達到消費會所商品的介質保障。
儲值卡
這種儲值卡嚴格的將也應該屬於未來會員消費的制度保障,同時也是經濟保障,但由於財務體系確認收入遵循權責發生制,儲值卡內的金額消費了多少才能有對應的收入,加之國家對於儲值卡內的壞賬處理以及退卡體系的出台,儲值卡收入劃入到或有收入科目,如預收款。
二、半成品
上述的所有收費項目可以大致歸屬於會所的商品,但有意思的是,會所的收費項目越是遠離餐飲,會所就越成為一個綜合性的運營實體,也才越像是會所,這種情況下上述所有的商品和服務就自動降級成了基礎性收費項目,或者更明確的講它們就變成了可供會員消費的半成品,這一點被絕大多數會所的投資者和經營者所忽略。而如何針對會員的需求完成半成品的再加工,成為了考驗會所經營者智慧的一道課題。
趙薇原本對李紅琴這個角色沒有信心,因此看了大量電視新聞和紀錄片。對那些失子尋子的新聞和紀錄片,趙薇有個發現:“永遠都是到孩子找到就結束了。從來沒有一個片子講,孩子拿走以後,另一邊是什麽樣。” (劇組供圖/圖)
片尾對我來講是最有力量的,而且是最壓抑、最悲劇,也最不像陳可辛的電影。我的電影,結局從來沒有開放過,這是第一次完全開放的結局。知道最後怎麽辦,這個戲就完了。——陳可辛談《親愛的》
趙薇頭一次扮演農村婦女。劇組開機頭一場戲就是她的。
她從安徽農村來到深圳,出火車站,一臉憔悴走在繁華街頭。導演陳可辛要求她不能化妝,她臉上的皺紋、色斑在特寫鏡頭里一覽無余,那雙著名的大眼睛底下,眼袋顯得格外重。鄉土氣息十足的衣著和雙肩包之外,她自己提出手上還該再拎個尼龍袋,這樣形象會“更地道”。
趙薇演的農婦叫李紅琴,丈夫一年前癌癥死了。丈夫生前在深圳打工,先後帶回一個女嬰和一個男孩,說是撿的。她不能生養,這就有了兒女。有一天幾個外地人從她家搶走了兒子,她後來從公安局知道,那是兒子的親生父母。在看守所蹲了半年後,她去深圳,要去社會福利院把女兒要回來。
電影《親愛的》題材來源於央視法治欄目《大家看法》2011年第54期,“千里尋子”。公司里的內地同事推薦給了陳可辛這個香港導演,一波三折的故事立刻抓住了他。
在深圳開店的湖北人彭高峰丟了3歲的兒子,他開尋子博客,在天涯論壇連載“苦澀無助的尋子日記”。他收到許多人提供的線索,無數次出發,無數次失望,也多次被騙甚至遇險;他同多名失子父母組成尋子團體,彼此支持鼓勵。他很幸運,兒子真的找到了,雖然用了三年。
陳可辛見了彭高峰。彭高峰告訴他,孩子剛回到身邊時,晚上常常哭鬧,要回去找那個“媽媽”。彭高峰說自己甚至覺得,把兒子帶回家是自私的,因為對孩子來說,這就像“二次拐賣”。
“這個人活得很明白,在中國有一個那麽明白的人,我覺得很不容易。”陳可辛對南方周末記者說,“所有人都是受害者。我覺得這個故事必須得拍。”
趙薇對李紅琴這個角色猶豫再三,她離自己的生活太遠。接下角色之後,她看了大量相關的電視新聞和紀錄片,“警察去教訓買走孩子的父母,說你當人是豬嗎,可以買賣的嗎?”影片中李紅琴蹲在墻根,帶著哭腔回答警察的訊問和呵斥,她說蕪湖話,聲音顯得驚慌、孱弱,又帶著農村人的頑強。
“我完全看呆了。”陳可辛這個“外鄉人”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對那些失子尋子的新聞和紀錄片,趙薇一針見血:“永遠都是到孩子找到就結束了。從來沒有一個片子講,孩子拿走以後,另一邊是什麽樣。”
《親愛的》最讓陳可辛興奮的也正是:“孩子找到了,而故事才剛開始。”
陳可辛“北上”整十年,這是他第一次拍真實新聞改編的故事。2014年9月26日《親愛的》正式公映,拐賣兒童這個內地商業電影還沒碰過的“敏感”題材,就讓香港導演搶了“頭彩”。
編劇張冀尤其記得佟大為和趙薇的一場戲。佟大為扮演油滑、勢利的小律師高夏,李紅琴向福利院要回養女,盲打誤撞碰上高夏,高夏避猶不及,但他隨後落入人生低谷,發現他與這個農婦原來同是天涯淪落。兩人走在夜色中的深圳街頭,高夏仰望林立高樓的輝煌燈火,向李紅琴喟嘆:“你看這個城市,多麽有錢啊。”他把錢還給了李紅琴,“這次是免費的。我會幫你要回孩子的。”
拍攝現場,陳可辛盯著監視器,對一旁的張冀說:“你看這多像以前的左派電影。”
南方周末:電影里黃渤和兒子生活的那個地方,是在哪兒拍的?
陳可辛:三元里,廣州的城中村。本來整個戲在深圳拍。結果找不到一個好看的城中村。深圳是一個非常“不好看”的城市,它沒歷史。我覺得廣州好好看。我會去放大一些屬於這個階層的美的東西,像電線桿上雜亂成團的電線,像三元里窄巷里狹長的光影。
南方周末:這是你第一次去三元里拍戲,那里拍戲難嗎?
陳可辛:第一次去。他們說那里挺複雜,很難擺平各種關系,可能很多人會問你要錢。其實結果還好。當然是給了錢的。但有的地方你給了錢都擺不平,一個小店就收你十幾萬,可能他一天生意也就幾百塊錢。你說換一個店,發現每個店都一樣,他們都溝通好了。
南方周末:電影里的尋子團的行為細節,比如他們唱《隱形的翅膀》,還有一齊拍手“鼓勵鼓勵”,這些屬於內地文化氣質的東西你是怎麽找到的?
陳可辛:那個歌是編劇寫進去的。“鼓勵鼓勵”,是現場,黃渤加的。
導演就必須是海綿,要去吸收。尤其一個香港導演,到內地拍一些不熟悉的東西。每個人講話我都會聽,我就是最好的海綿。我不可能知道所有的事情,就算是內地導演,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的事情。
南方周末:你自己有去體驗這種尋子團嗎?
陳可辛:我知道有個團體叫“寶貝回家”。彭高峰跟孫海洋,就是黃渤和張譯角色的原型,都是一分子。但是張譯的原型不是土豪,也不是“寶貝回家”的發起人。很多東西當然是虛構跟真實之間,包括魯曉娟跟田文軍,現實里是沒有離婚的。張冀覺得,離婚更能展現來到這種移民城市的夫妻,夢想不同了,成就也不同,分開了……情節就豐富了很多,多了很多社會性的東西。
《親愛的》劇本收到廣電總局的意見,建議計生辦那場戲別拍了。“北上”十年,陳可辛越來越熟悉內地的規則。“在以前的經歷中,我們對建議別拍的都拍。”最後這場戲還是拍了,不過也盡量溫和了一些。 (劇組供圖/圖)
南方周末:廣電總局的公示里,影片劇本備案時得到的意見是“修改後通過”,你還記得有哪些修改意見嗎?
陳可辛:計生辦那場,明顯就建議你別拍了。(註:一對失子父母決定再生孩子,去計生部門辦理準生證,辦事員要他們提供現有孩子的死亡證明,父親被激怒。)
他們沒說堅決不許拍,只是建議別拍。在以前的經歷中,我們對建議別拍的都拍了。因為我知道,電影局還是挺人性化的機關,不是那麽死的。計生辦那場戲,我覺得結果能過審,可能因為那個公務員起碼態度是非常好的。
南方周末:你應該知道在內地拍現實題材,會有很多限制,包括“調子灰暗”都曾是很多影片的障礙。
陳可辛:我以前不知道,後來越來越知道。《投名狀》上片前我都快瘋了,完全不明白問題在哪里。我不批評,又沒有色情,你說血腥、暴力,我就剪唄。我完全不知道人性的灰暗,都跟國家有關。李連傑他們三個人簽投名狀,殺一個無辜的人那場戲,網上預告片播了半年了,我當時說,你們確定剪了之後不是一個笑話嗎?大家都看了半年了,但是到了正片沒有?確實死活不能,不然就不讓上。
其實這部電影也好、《投名狀》也好,我就在講人性不是非黑即白。這個戲最挑戰觀眾的,就是中間突然出了一個新人物,突然變成主角,然後我跳到她的觀點。這就是人性的雙面性,事情的雙面性。我知道不容易過,但這次確實是過了。
南方周末:你是否特意去掌握故事的平衡?故事里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困境,但是又不能看觀眾徹底悲觀。
陳可辛:可能我比較幸運。從小到現在,身邊都有挺多不錯的人,我沒有太多陰暗面。我理解人生是悲觀的,但我身邊的人還是不錯的。這也是被彭高峰影響的。他跟我說,找回兒子卻像“二次拐賣”。他活得那麽明白。他一年後還回去看李紅琴的原型,還讓兒子給養母打電話。既然有這樣的人,就代表盡管生活是沒有出路的,但只要人間有情,是能活下去的。
南方周末:你覺得是什麽東西在支撐著這種“人間有情”,支撐著彭高峰“活得明白”。
陳可辛:我覺得唯一使我們比較善,比較明白,比較正的,就是家庭教育,別的教育都是狗屁。我碰到過的有問題的人,通常都是童年不幸福、家庭關系不好的。我沒有跟彭高峰聊過,但我覺得他肯定家里是不錯的,這跟有沒有錢沒關系。
南方周末:李紅琴的養女可能真的是棄嬰,但法庭判決分開了這對事實上的母女。情和理之間,你個人的看法是什麽?
陳可辛:這個事擱在美國,都不可能拿到小孩的。因為制度就是制度。這個制度覺得女孩是給拐賣家庭拐掉,李紅琴雖然不知情,也是拐賣家庭。要是為了個人意義的人道主義,覺得你很可憐,把女兒還給你,這個社會、這個法律怎麽辦呢?
南方周末:“北上”十年,你拍的電影全都不是一個類型,各種嘗試。
陳可辛:沒辦法。我其實是戲路很窄的導演,我在香港都拍城市中產,還有一點洋化的東西,因為我在外國生長。《雙城故事》、《風塵三俠》好像很市井的尖沙嘴的故事,但是都有點像洋片,其實就是我的生活圈子。《金枝玉葉》就更別說了,唯一《甜蜜蜜》是比較草根。
到內地,所有東西都是陌生的,我喜歡拍寫實題材,但是沒有好的編劇,我自己不知道從何入手,確實有很大文化差異。對我來講,拍美國片都比拍內地片容易。不知道怎麽辦,我就只能拍古裝片。不只是我,誰都是。那時候我常講一個笑話,說你要拍一個一千萬的片,找不到投資;你要拍一個億的投資,很多人排著隊找你。古裝片的世界你也沒去過,我也沒去過,就沒有接不接地氣的問題。
但是古裝片現場的狀態,千軍萬馬的指揮,動作戲,都是我非常煩的,因為我又不喜歡,又沒興趣,又不懂。我要靠武術指導,靠一大堆人。副導演在喊,我坐在監視器後面,一切好像跟我沒什麽關系。沒辦法,市場就是這樣。
直到《武俠》徹底失敗,痛定思痛,怎麽也得回去拍一些你懂的吧?就來了《中國合夥人》。我最心愛的就是《中國合夥人》。雖然是講俞敏洪他們,但是我更多投入了我自己的經歷,對美國的那種憧憬,跟一路走過來的種種,情懷完全是我的。所以《中國合夥人》給人罵價值觀,我說沒辦法,那就是我的價值觀。我對那個戲的褒跟貶,百分之百照單全收,真的是最代表我的戲。
南方周末:你還有可能回香港拍港片嗎?
陳可辛:當然有可能。我一直強調電影是個商業行為,問題還是來自市場。整個香港電影的市場狀況出了很大問題,不是一部電影賣座能解決,也不是一個小潮流能解決。比如大家說《無間道》給了香港警匪片一個“小陽春”,其實沒有解決香港整個電影生態的問題。
就是市場不夠,人不夠。海外已經沒有看華語電影的習慣,香港電影、內地電影、臺灣電影都沒有了海外市場。臺灣就靠那2000萬人,香港就靠700萬人。當全世界都開始回去看自己的電影,香港就處於很大的劣勢,因為人少。香港電影人從1990年代末就開始找出路,使我們能繼續拍電影。
這些年很多香港導演來到內地,發現很多東西不是那麽容易,也有很多限制。有人就覺得,那算了,我回去拍,吃苦一點也沒問題。但是回去拍,真的能成的,最多也就是不虧很多錢而已。投資方永遠覺得,有內地市場為什麽不要?只有一些不可以在內地上的戲,過不了審批的,這兩年就出了一批被稱為低俗的電影,講臟話、三級……所謂接香港的地氣,但我覺得根本不是,是一種嘩眾取寵。我要是二十幾歲可能也會在這一群里面。現在用那樣的方式拍所謂的港片,我真的做不到,也不想做。
南方周末:你怎麽看香港電影的未來?
陳可辛:我們永遠懷念從前,要回到以前是不可能的。1970、1980年代,只有香港是創作最自由的地方,也沒有政治的考量,所以電影是純娛樂。中國人在全世界的流轉,造成華語電影在全世界的市場需求。香港就碰上了這個時機,造就了這樣強的電影工業。
其實香港所有行業都一樣,只要內地一改革開放,香港很多優勢就會沒有,挺悲哀,但這是現實。
海外的中國移民,從第二代開始已經被當地同化,不再需要華語的娛樂。香港所有的優勢在1990年代沒有了。1990年代我們一窩蜂地拍戲已經是最後一班車。臺灣把洋片的限制拿掉,不到兩年,好萊塢片的市場占有率變成98.6%,非好萊塢片——法語日語韓語華語加起來1.4%。臺灣市場沒了,香港電影就沒了一個最強後盾,然後新、馬市場都越來越邊緣化……
還會有一批人堅持拍自己喜歡的東西。要是只講工業,香港電影我真的無法評價它的未來。但是電影確實有非工業的,你看新加坡也拍出《爸媽不在家》那麽好的電影。
陳可辛最初拍《中國合夥人》,並不是想拍一個企業或者兄弟情,而是覺得這個題材剛好可以承載這30年的變化。 (蔣彬/圖)
電影導演陳可辛說他不久前做了一個夢,夢里回到1980年代,見到那時候的同學朋友。他逐個給他們講什麽是手機、智能手機,什麽是電腦和互聯網。有一些朋友讓他在夢里不知怎樣開口,因為從“未來”回去的陳可辛知道,這個朋友已經去世,那對甜蜜的小戀人結了婚生了孩子又離了婚。
“很多事情你永遠想不到,但是到最後這些線索永遠會走在一起,這就是一種命運。”陳可辛在南方周末“中國夢”演講臺上說。
陳可辛差一點就來不了“中國夢”了,他一直在發燒,後來他的決定是:只要出入境檢疫能通過,就一定來。
因為這是南方周末創刊30年的“中國夢”特別版,也是他進入電影圈30年。
“北上”的最初,他就想拍1980年代,拍改革開放後的故事。直覺告訴他,社會大變革的時期肯定最有故事。籌備《中國合夥人》時,他向多名內地民營企業家了解當年往事,包括王石。聊出很多有意思的內容,“在《中國合夥人》那個電影里確實是放不下,”陳可辛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我希望有一天能有機會真正拍到1980年代,我覺得會比1990年代更有趣。”
南方周末:1980年代是個很吸引人的題材,你有多具體的想法?
陳可辛:其實十幾年來一直都想拍,有點像《公民凱恩》,就是更宏大的那種。但是我覺得審批會很難過,因為那里面的很多東西,很多問題都很難講的。就算過審,可能也過得不好看。後來就想到可能拍IT行業,也許沒有那麽多禁忌,也沒有那麽多陰暗面。但是找不到好的題材,才碰上新東方。
南方周末:你對內地1980年代的興趣是怎麽來的呢?
陳可辛:一個社會突然的改變,肯定是最多故事的。每個社會突然的改變,都是有最多可拍性的。
南方周末:1983年你從美國回到香港,那時候香港對內地的看法是什麽樣?
陳可辛:以前我們是不需要帶身份證出門的。1980年開始,警察隨時在街上看你的身份證。其實從1949年之後,香港的人口暴增,基本上都是內地來的。我媽媽也是華僑,也是北京的,1950年代來香港。“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很多人遊泳過來。所以香港本來沒分什麽是內地人,什麽是香港人。
1980年代的時候,確實太多人了,然後開始管理,要拿身份證。那個時候電視劇里有些形象叫“阿燦”,“燦”是在廣東用得很多的名字,其實以前我們叫“阿燦”,指的是南方來的內地人。到1980年代中後期開始,就有北方人了,有些是官二代,也開始有了“表叔”這個詞。都是內地來的,但已經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群體,文化、階層,什麽都不一樣。到現在,就是“自由行”。
南方周末:你什麽時候第一次來到內地?
陳可辛:1993年,我其實已經來得很晚了,以前連深圳、廣州都沒去過。曾誌偉當時常常來,他說來看看吧,這里變化很大。我剛剛做導演,拍完第二部戲《風塵三俠》。我想看看我喜歡的故事類型,有沒有機會在內地發生。
我先飛到了哈爾濱。然後跟曾誌偉去了北京、上海。三個地方待了十來天。當時還找岸西寫了一個劇本,寫得非常好。當然現在來看,已經完全過時了。是說一個香港人去內地,要找一個老婆結婚。他是一個中產階級,就覺得愛情是浪漫的,婚姻應該是實實在在的,婚姻是應該看基因的。所以去北方,去找最好的基因,要結婚。結果就是有一段愛情故事。還有一段是老年人,美國華僑,回去碰到年輕時候的故事。就是這兩對,結果沒拍成。
南方周末:你拍《甜蜜蜜》,是講兩個內地人到香港去打工,他們的相遇。為什麽在那個時候寫了這兩個人物?
陳可辛:之前寫那個既然拍不成,我想就算我拍個香港片,有沒有可能跟內地拉上一點關系。因為我一向都知道最終的事業目的地,肯定是內地,華語電影肯定是內地的。我以前跟很多朋友都講過。我後來去美國,或者做泛亞洲電影,都是為了避免在不對的時候回來拍戲。
因為當時聽了很多很亂的(香港與內地的)合作方式,也聽了很多不能理解的審批的問題。也有以訛傳訛的,傳出來覺得非常荒謬。所以就覺得不想拿著那個熱情,一進來就給打垮了。應該保留熱情,在對的時間才回來。我也不拍古裝片。當時回來最早的一批,像徐克他們,拍古裝片都需要地方,需要景,需要人。這些都是我的電影不需要的,所以我沒有他們那麽急迫。
南方周末:你說為了拍《中國合夥人》,還跟王石聊了很多次,都聊什麽呢?
陳可辛:給他看劇本,看他覺得有沒有不靠譜的地方。其實最後得到的並沒有直接用在那部電影。更重要的是跟他聊一些1980年代的事情。我還是不甘心,還是想早晚要拍1980年代。
我聽很多他創業時候的事,包括萬科的開始,包括很多資本市場的概念。一個兩袖清風的CEO,公司股份他都不要,哪有那麽清高的?那麽他講,在1980年代國營企業私有化的時候,給管理階層股份,大家不敢要的,怕擔責任。要是能有一天把這些東西拉出來一個故事拍,就非常有趣。
南方周末:你在內地拍成的第一部戲是《如果·愛》,之前有過別的嘗試嗎?
陳可辛:其實更早有一部戲,審批過不了,到今天都過不了,一直等待。哈金的《等待》。劇本是蘆葦寫第一稿,張艾嘉寫第二稿。我在2000年已經做過很多的資料,還花了不少錢建了組,結果審批不過,所以沒拍。
我看了很多書,還去東北到處看,因為故事發生在東北。《等待》是從1960年代講到1980年代初。男主角的身份是軍人。
南方周末:這麽多年來,電影作為一種言論、表達,你覺得它的影響力,它的開放度,有沒有什麽變化?
陳可辛:我一向都是這樣說,你拍商業電影,其實第一個審查的就是投資方。內地有特殊的制度跟情況,我們也不能一下子把這個制度改變,我還是願意把審查機構看成一個顧問,而不是一個對手。老實講投資方也是一樣,到最後其實說了算的還是票房。投資方也是看票房,他就覺得好萊塢電影難道不也是非黑即白嗎,其實這跟主旋律是很像的。
小心還是得小心,但到現在為止,我不覺得它太過妨礙我的創作。我的電影政治的基因不多。當然除了《等待》,我還買了《大江大海1949》,卻根本連劇本都沒寫。《等待》是我完全不知道原來那個叫麻煩,到《大江大海1949》時,我是任性地買了,因為我喜歡書,也跟龍應臺聊得很好。但我沒啟動,我知道啟動也沒用。我還是跟我的同行說,別選一些你明知道不行的題材,在里面去剪,那出來不如不拍。我不拍《大江大海》,我還可以拍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