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eeo.com.cn/2011/1104/214962.shtml
經濟觀察網 記者 張延龍 內陸國資重鎮陝西正計劃重整其國企陣容,重組成立新一批「國資巨無霸」。這一計劃在未來將涉及多家上市公司和金融企業,包括陝天然氣、陝國投A、長安銀行、西部信託、永安財險、開源證券等。
11月3日,陝西燃氣集團有限公司、陝西金融控股集團有限公司(下稱「陝西燃氣」、「陝西金控」)在西安掛牌,本網獨家獲悉,另一巨型國企——陝西能源集團公司(下稱「陝西能源」)同時亦在籌劃中,其目標是成為當地繼延長石油、陝煤集團之後的又一收入超千億級企業。
按照陝西省政府的批覆,陝西燃氣由陝西省政府出資設立,將作為陝西省燃氣產業專業化投資運營主體,控股省天然氣公司,致力燃氣產業上、中、下游業務的構建與發展。這意味著,上市公司陝天然氣大股東將易主。
目前,陝天然氣尚未對此重大事項作出披露,此前,陝天然氣由陝西投資集團公司(下稱「陝西投資」)控股。不過在11月3日,陝天然氣公告稱,公司總 經理郝曉晨因工作原因申請辭去總經理職務,本報獲悉,郝曉晨將出任陝西燃氣總經理,而原陝西投資總經理袁小寧將出任董事長職務。
另一個受到重大影響的上市公司將是陝國投A,此前,陝國投A在經過一輪增發後,由陝煤集團控股。而按照陝西省政府的批覆,陝西金控由有關省屬投資和 國有資產管理公司的國有權益作為出資共同組建,主要開展銀行、證券、保險、信託、基金、財務公司、金融租賃、信用擔保和再擔保、資產管理等業務。
陝國投A目前亦尚未對此進行披露。而記者獲悉,未來可能被劃撥到陝西金控的金融資產,可能還包括長安銀行、西部信託、永安財險、開源證券等,而出任陝西金控董事長一職的,將是陝西省發改委副主任權永生。
以上只是當地國資重整的第一步,另一巨型國企——陝西能源的籌備工作,亦已經在計劃中。記者獲悉,陝西能源將以陝西煤田地質勘查開發有限責任公司(下稱「陝煤地質」),以及陝西投資的能源業務為主體籌建。
從去年下半年開始,陝西省政府研究室開始對陝煤地質進行調研,對公司基礎條件和發展潛力進行了分析,並提出扶持其建設特大型能源產業集團的建議。此後,該想法得到了當地高層官員的肯定。目前,其已經提出了用5~10年時間建設千億元產值的特大型能源產業集團的計劃。
而與陝煤集團重點發展煤化工下游產業不同的是,陝西能源在未來的業務延展方向可能將是煤電一體化。據悉陝西投資董事長梁平、陝煤地質董事長張斌成將 分別出任陝西能源的董事長、總經理職務。此前,陝西投資已在當地控股、參股了多家發電企業,並通過參股府谷馮家塔煤礦,煤炭直接輸送至清水川發電公司,試 水煤電一體化運營。
http://www.infzm.com/content/62429
6月底,負責云南省高速公路建設管理的云南省公路開發投資有限公司被曝貸款千億卻想「只付息不還本」的信用違約事件後,餘波未了,又有高速公路被捲入資金危機:陝西省在建的延志吳高速發生銀行貸款斷裂導致拖欠巨額工程款事件。
《西安晚報》報導,今年6月份以來,在建的延(安)吳(起)高速公路26個施工標段,超半數陸續停工,更被指拖欠農民工工資上億元。8月20日上午,延吳高速公路第十一標段的10餘名工人代表冒雨來到延安市高速公路建設管理局,他們已經是數次到這裡來討要他們的工錢了。
據延吳高速公路十一標段主管隧道安全施工的經理王世遠講,十一標段總共有330名工人。「到現在,僅十一標段經過延安市高速公路建設管理局簽字認可 的總欠賬就高達3900多萬元,其中農民工工資1200多萬。這僅僅是拖欠我們一個標段的農民工工錢,據我們保守估算,整個工程拖欠26個標段所有農民工 的工資絕對過億元」。
報導裡所提到的「延吳高速」全稱為延安安塞經志丹至吳起高速公路,也稱「延志吳高速」(下文同),項目由陝發改交運〔2008〕2089號和陝發改基礎(2009)1495號批覆。
根據上述文件,延志吳高速全長約117公里,暫定建設里程約110公里。項目於2008年12月開工建設,計劃工期為四年,項目總概算為1078507.6萬元。
在陝西省交通運輸廳網站的「諮詢投訴」 欄目,有網友在2011年4月份已經反映過延志吳高速拖欠工程款的問題:「延安經志丹至吳起高速公路,已經半年不支付工程款了,施工單位實在無法忍受了, 農民工也無法忍受了,材料供應商更是不能再忍了」,「工程幹到這樣,我們都墊付幾千萬了,企業馬上要拖垮了」,「業主到底有沒有資金」。
延安市高速公路建設管理局在該欄目回覆稱:「延志吳高速公路建設管理局目前因國家資金調控,資金出現了一些短缺,但我局多方融資,從2010年11月至2011年4月半年時間共給施工單位撥款813999219.68元」。
根據前述有關批覆文件,延志吳高速的資金來源以延安市政府自籌為主,國家和省上給予補助。而據陝西省新聞網站華商網消息,延安市高速公路建設管理局長助理胡援強對記者解釋稱,之所以出現撥付工程款不及時的情況,是因為國家金融政策調整,導致銀行貸款斷裂,工程融資出現問題。
胡援強稱,將多方籌措資金先給欠款民工補發部分拖欠工資,「目前已經籌措到300多萬,應該能支付工人4個月的工資,剩餘工資盡快想辦法給予支付。」
9月12日,陝西黃河集團有限公司(下稱「黃河集團」)黨群工作部人士向本報記者確認,黃河集團的母公司陝西電子信息集團(下稱「陝西電子」),已與陝西地方電力集團公司(下稱「陝西地電」)合資組建黃龍恆源太陽能發電有限公司(下稱「黃龍恆源」)。新公司將著手於太陽能光伏發電項目投資、建設及運營,陝西電子旗下其它光伏產業相關公司也將參與到此次合資企業的業務當中。
歐洲對中國光伏產品反傾銷調查立案,引發大洗牌的預期。而在陝西,當地省國資委推動21家省屬企業開展戰略合作,希望為陝西經濟發展注入一針「強心劑」,光伏企業就在其中。8月中旬,陝西省方面組織了一次「省國資委監管企業」戰略合作簽約大會,21家省屬監管企業共簽約項目46個,簽約金額達到35億元。
陝西地電進新能源發電
陝西地電因其近年來與國家電網公司多次發生衝突而被外界所關注。這個在中國所剩無幾的地方電網企業對新能源發電領域產生了興趣。
陝西地電 逆市進光伏
「如果沒有政府牽頭,他們也很難合作。」西安交通大學太陽能研究所人士說,「政府希望省內企業加強合作。」
陝西地電在陝西省內供電面積佔全省總面積的72%,供電人口占全省總人口51%。在供電的同時,陝西地電還成立了從事發電業務的子公司——陝西地方電力發電有限公司,並開始涉足光伏發電項目開發。
而陝西電子是由多家陝西本土企業組成的大型集團,目前以軍工產業作為「生存和發展的根本」,去年實現營業收入102.6億元。該集團旗下的光伏業務板塊不僅擁有太陽能光伏300MW全產業鏈,而且還通過旗下的系統公司從事光伏電站開發。
有光伏業內人士認為,這是一次雙贏的合作,尤其是陝西電子可以通過合作獲得一個穩定的市場。「與陝西地電合作,以後電站並網就容易了,「現在全國光伏電站遇到的問題都是電站好建、網難並。」
黃龍恆源由陝西省地方電力發電有限公司、黃河集團旗下西安黃河光伏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出資組建,前者持股比例佔到51%。
光伏行業整合誰主導
天合光能董事長高紀凡對本報記者表示,光伏行業整合應由市場主導。
「現在最根本的問題不是產量過剩,也不是『雙反』的影響,根源在於用行政手段參與市場太多,過多干預市場。」一位光伏企業高層人士表示,「產能過剩是任何產業的必經階段,但一些地方政府出於各種考慮,影響了市場正常的優勝劣汰。」
然而,目前光伏企業比以往更加依賴政府的資金注入。已有消息顯示,尚德、天合、英利等企業可能會得到注資支持,而背後則是各級國有企業的身影。
「並網是一方面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還是在資金上。」 上述分析人士對本報記者說,「陝西地電應該還要在資金上給予幫助。」
陝西光伏行業人士對本報記者稱,陝西電子的光伏產品在歐洲業績不錯,在國內也還可以,目前仍在保持生產。但受制於體制所限,其競爭力並不強。類似陝西地電這種合資形式將使得陝西電子在當地獲得發展空間。
毛烏素沙漠如同沙海,鋪展在內蒙古南部和陝北長城一線以北。沙漠與黃土高坡之間的荒漠地帶下,侏儸紀時代遺留的植物殘骸歷經億年地質演化,化作煤田沉睡於地底。
其中的一個規劃面積340平方公里的波羅井田,位於陝北榆林市的榆陽區與橫山縣境內,勘探儲量近20億噸。擁有該煤礦的礦權,意味著掌握了開啟數千億元財富之門的鑰匙。
巨大的財富,從來不乏紛爭相伴。自2005年起,圍繞波羅井田的礦權歸屬,展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訟爭,至今懸置。
雖看似民事糾紛,但此案自始就在行政與司法兩條線上並進。一面,陝西省政府做了多輪調查,甚至向最高法院致函,請後者「作出公正判決」;另一面,在陝西省高級法院一審、重審之後,二審的最高法院不敢怠慢,案件持續八年仍未最終落判。
受礦權歸屬的久拖不決所累,一個被列入國家與陝西省「十二五」規劃的超級項目,還未開工便已爛尾。
此案歷經三屆陝西省政府、涉及兩家大型國企,更穿插一名能量驚人的女性項目作手的倩影——這位女性並無相應資金實力與專業資歷,卻能依靠過人的運作能力獲取千億元項目,中途頻現國企「護駕」、接盤身影。
2013年6月25日,礦權歸屬案二審第一次開庭。最高法院將於何時宣判,尚不可知。但一旦落判,則將直接決定價值上百億元的探礦權、上千億元的採礦權歸屬。漫長的司法程序期間,曾有媒體從「以權壓法」「詐騙國資」等角度切入報導,但因為多重維度的交織,讓此事絕非單一的邏輯線條可以解釋,非詳細瞭解來龍不能窺見全貌。
民事糾紛之所以驚動省政府,蓋因礦產資源屬於國有,其相關市場權利的獲取與轉讓難脫行政手續。陝西省政府以一紙文件將市場權利悉數收歸之舉,則進一步加劇了「無形之手」的介入程度。
在該案中,由於對備案程序的法律規定較為模糊,導致關鍵的備案程序存在較大的解釋空間,這也成為省政府自由裁量、先予後奪的客觀背景。至於省府致函法院為行政調查結論背書,已屬裹挾其中,不得不為。
在半市場化的經濟領域,行政與市場以及與司法之間的模糊地帶,須以更加詳細的法律條款釐清,此舉不僅利於維護市場秩序,亦是斬斷權力尋租可能之道。
陝西的雄心
以2003年10月20日為界,陝西省煤礦的礦權市場被分隔成兩個時代,曾經的風險勘探時代一去不復返。
改變這一切的,是當天省政府第21次常務會議紀要(下稱21次會議紀要)形成的決定:陝北尚未登記探礦權的煤炭資源,一律由省政府安排登記直接掌握,由省政府安排財政資金開展勘查;對於此前已給予探礦權的單位,一律視作代表政府實施勘查,探礦權人無權處置探礦權,其探礦權是否轉讓、轉讓給誰、如何轉讓,一律由省政府根據基地建設總體規劃和轉化項目落實情況作出決策。
礦產勘查的經濟原理類似買彩票,屬高風險投資,存在很大不確定因素,但一旦成功即可獲得高額回報。在此以前,與全國其他省份一樣,陝西的政策是,對勘查作業區內發現的可採礦產資源,保障探礦權人享有法定的優先採礦權,權利人享有的探礦權、採礦權可依法自由轉讓。
國有地勘單位過重的歷史包袱、只提供技術服務的職業習慣、較弱的資金實力,使其很難抗衡風險,因此在實際操作中,往往由手持探礦權的國有地勘單位與願意承擔風險的企業合作勘探,在探出成果後,雙方按約定比例共享後續權益。
21次會議紀要的出台,以一紙行政規章打破了探礦權權利人風險與收益間的平衡,從而顛覆了礦產勘探的行業生態。
這個看似「霸道」的規定身後,是一個礦產資源大省的轉身雄心。在七個月前的2003年3月,原國家計委正式批准陝北能源化工基地在榆林啟動建設,這個全國唯一的國家級能源化工基地,轄榆林、延安兩市,面積8萬平方公里。21次會議紀要中言及的「基地」即指此。
為推進該基地的建設,榆林市委託多家權威規劃設計機構,編制了各類化工園區規劃。2003年以來的煤價上漲,讓榆林實現了1949年以來的首次收支平衡。次年,該市財政收入即突破40億元大關,由吃財政補貼的困難戶,變為財政收入躍居全省探花之位。
但逐漸掣肘的運力瓶頸與產業低附加值的現實,讓陝西省傾向於推動煤向電力、煤電向載能工業品、煤油氣鹽向化工產品實現「三個轉化」,著力打造煤電載能工業、煤制油、煤鹽化工和油氣化工「四大產業鏈」。
而獲批的陝北能源化工基地,成為承載省政府戰略的支點。2003年當年,該基地的GDP為281億元。陝西省希望將其打造成新的經濟增長極,在未來三年至五年投資1000多億元,形成1000萬噸採油、1000萬噸煉油和100億立方米天然氣、600萬千瓦裝機、1億噸原煤、400萬噸煤制油、600萬噸甲醇的生產能力。
要支撐起這盤大棋,必須保證有足夠多的轉化項目進駐基地。為此,陝西省政府以配套煤礦作為優惠政策。「為了降低投資轉化項目的成本和風險,吸引他們來陝投資,否則人家完全可以在山東搞煤液化項目,但陝西的優惠,讓他們在煤方面的成本降低了。」日後在接待瞭解案情的最高法院法官時,時任陝西省發改委煤電處副處長陳永康如此解釋。
能夠為投資人配套煤礦的前提是,省政府必須有能力統一調配基地範圍內的煤礦。由此,上收對煤礦勘探權的處置權成為必然。
凱奇萊的合同瑕疵
省政府的通盤考慮,顯然無法顧及所有人的利益,尤其是那些此前已拿到探礦權的部門,比如省地質礦產勘查開發局西安地質礦產勘查開發院(下稱西勘院)。
早在2002年7月,通過向省國土廳申請,西勘院拿到了「陝西省橫山縣波羅-紅石橋(下稱波羅井田)煤炭普查」的探礦權,面積279.23平方公里,有效期為2002年5月23日至2005年4月25日。後經延續與變更手續,勘探面積拓展至340平方公里,但探礦權至今仍在西勘院之手。
2003年5月,西勘院由於缺乏資金,與山東魯地礦業有限公司(下稱魯地礦業)共同勘查開發該區域的煤炭資源。西勘院委託評估機構確定勘探權的價格為1200萬元,雙方簽訂合作勘查合同,約定勘查升值、聯合開發還是礦權轉讓,利益由西勘院和魯地礦業以四六比例分享。隨後魯地礦業預付240萬元作為合作啟動資金。
但這次合作在拿到省國土廳審批文件的五天後,即10月20日,遭遇旨在統一收歸礦權處置權的21次會議紀要。由於風險勘探合同與省政府文件相牴觸,魯地礦業決定退出合作。
魯地礦業退出之後,2004年1月,榆林市凱奇萊能源投資有限公司(下稱凱奇萊公司)法人代表趙發琦找到西勘院,聲稱其與主管領導關係熟,可以申請到開發項目。趙發琦向西勘院負責人表示,只要給他一個合同,就能將項目跑下來。
趙發琦,榆林人,行伍出身,曾赴老山前線,退伍後被分配到當地物資局工作,下崗後從事建築工程行業,有一定積累後,產生了進軍礦業的想法。為了運作該項目,趙專門成立凱奇萊公司。
自己無權處置業已拿到手的探礦權,西勘院並不情願。應趙發琦的多次請求,雙方展開合作。
2月19日,西勘院與凱奇萊公司簽訂合同,共同確定探礦權價值1500萬元。礦業勘探分為普查、詳查、精查三個階段,當時西勘院已獨立投資做完普查,因此合同約定,先由凱奇萊公司向西勘院支付1200萬元,獲取普查成果80%的權益。在此基礎上,西勘院與凱奇萊雙方按二八比例出資進行詳查、精查,並以此比例分享後續收益。對雙方取得的勘查成果,由雙方按所佔權益比例成立公司聯合開發,或由雙方協商,西勘院將所佔權益轉讓給凱奇萊公司,由後者獨自開發。
據陝西省方面事後調查認定,在簽訂合同之時,已是21次會議紀要出台的半年以後,雙方都清楚,這與省政府文件「無下游轉化項目,不得轉讓探礦權」的精神相悖,於是達成默契,將合同日期倒簽至紀要出台前的2003年8月25日。
此外,這份合同屬於孤本合同,僅用於報省國土廳備案,除此以外,雙方均無合同原件。
這份合同在規範性上存在的兩處瑕疵,為合同糾紛預埋了伏筆。在日後的庭審質證和協調善後中,西勘院與陝西省政府均據此認為,這僅僅是一份讓趙發琦跑項目的虛假合同,而非合作勘查的正式合同。但凱奇萊公司對此認定持有異議。
此外,凱奇萊公司的註冊資金也存在問題。由於公司註冊時是委託代辦,代理人在1200萬元註冊資金的來源上造假。在礦爭的重審達到白熱化之際,此事被舉報。2010年8月,榆林市工商局對其處以罰款5萬元的行政處罰,但該處罰隨即被省工商局發文撤銷。該案進入刑事領域,公司法人代表趙發琦遭通緝,後被抓捕。
香港益業入場
勘查合同的簽訂,只是一系列手續的開始。根據《礦產資源勘查區塊登記管理辦法》(國務院第240號令)規定,不設立合作、合資法人勘查或開採礦產資源的,在簽訂合作或合資合同後,應當將相應的合同向登記管理機關備案。
因此在2004年3月,探礦權人西勘院按規定將合同送至省國土廳備案。8月16日,省國土廳原則性同意備案,但要求除合同文本外,西勘院還須提交雙方認可的探礦權評估報告、據21次會議紀要要求的省發改委同意立項的申請文件,以便正式辦理備案手續。
但直至2005年3月,省國土廳仍未收到這些文件。3月25日,西勘院致函凱奇萊公司,由於與21次會議紀要的有關政策不一致,故無法履行合同,隨後退回了凱奇萊公司早前支付的1200萬元合同款。
凱奇萊公司接此函告後,第一時間致信省政府主要領導,表示無法接受西勘院單方面中止合同,請求主持公道。省政府辦公廳審查了該項目的手續,並得到省發改委「合作勘查無須進行項目審批」的回覆,由此匯報,「法規政策的規定未對該合同的履行構成實質性障礙」。領導就此批示,「轉省國土廳研究處理」。
奉命協調此事的省國土廳認為,此次合作勘查符合國家法律、法規的要求,凱奇萊公司願意承擔風險,也願意按照省政府有關規定進行合作勘查,應予同意。由於當時普查、詳查已做完,作為探礦權人,西勘院須將精查工作的設計報至該廳備案。雙方對此均簽字表示同意。此後,省國土廳於2005年11月8日正式印發「65號文」予以確認。在協調期間,凱奇萊公司先期向西勘院支付了900萬元合同款。
未料形勢陡轉,在「65號文」下發一週後的11月15日,省國土廳接到省政府辦公廳轉來的一份報告,上報者為中國化學工程集團公司(下稱中化工程)、香港益業投資集團有限公司(下稱香港益業),兩家公司要求參與波羅井田的勘查。
圍繞波羅井田探礦權的另一條運作線路,至此浮出水面:
2004年11月,在香港陝西省招商經洽會上,中化工程、香港益業與榆林市政府簽訂了陝北能源化工基地榆橫240萬噸甲醇MTO項目合作協議,涉及的投資額達150億元。
2005年1月26日,兩家公司又與陝西省政府簽訂了合作協議。隨後,兩家公司開始投入各類前期工作。同年10月10日,省發改委下發批文,明確「該項目的配套井田為波羅井田,面積339.2平方公里,地質儲量15.68億噸,可開採量10.98億噸」。
此時波羅井田的探礦權,已不再僅僅是一個「賭博」的機會。隨著詳查結果於當年8月出爐,探礦權的價值由普查階段的1500萬元,已飆升至以10億元計。
省國土廳在接到兩家公司報告的九天後,即2005年11月24日,印發「90號文」,並未就探礦權的歸屬做出明確表態,向上級請示的意味明顯。面對爭奪探礦權的雙方,分管省國土廳的副省長在「90號文」上批示,「按照省政府的明確要求,陝北的煤炭資源委託地勘和煤勘部門代表省政府進行普查和詳查,然後根據『三個轉化』原則,經過評估轉讓給省政府所明確的轉化項目開發主體進行精查和開發。所以,西勘院與凱奇萊公司聯合勘查並不影響中化集團的資源精查和項目開發,所影響的僅是勘查資料評估收益在西勘院和凱奇萊之間如何分享。」
他要求,「現在當務之急是明確評估轉讓,由開發主體進入精查和項目啟動。」
一審與重審
但探礦權被給予其他公司,直接導致西勘院無法履行與凱奇萊公司的合作勘查合同。凱奇萊公司因此以違約為由,將西勘院訴至陝西省高級法院,請求判定後者履行合同。
2006年10月,陝西省高級法院一審判決,雙方的合作勘查合同有效,繼續履行;西勘院支付凱奇萊公司2760萬元違約金;西勘院將探礦權轉移到凱奇萊公司名下。
西勘院不服判決,上訴至最高法院。該案雖屬民事糾紛,但由於專業性強,既有市場成分,又涉及到行政審批,最高法院對此極為重視,主審法官曾赴西安約陝西省國土廳、省發改委、省地勘局等部門座談瞭解案情,還曾主動邀請陝西省政府派員來北京座談。
隨後,陝西省政府應最高法院要求,致函最高法院報告該省對於此案的意見。在這份報告中,省政府首次就審批程序問題做了解釋。
陝西省政府認為,凱奇萊公司與西勘院簽署的合同屬於無效合同,原因在於,合作合同必須完成備案手續方能生效。雖然省國土廳曾出具同意雙方合作勘查的協調意見(即「65號文」),但由於凱奇萊公司沒有落實轉化項目,省政府並未批覆同意該協調意見,雙方也未按照協調意見向省國土廳上報精查階段的備案資料。
據此,省政府認為,備案手續並未實際完成。
報告末尾,陝西省政府「請求最高法院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充分考慮和重視陝西來之不易的良好發展大局,作出公正判決」。顯然陝西省擔心,若一審判決生效,將可能形成倣傚效應,對已形成的煤礦開發秩序造成影響。
瞭解完上述情況後,最高法院於2009年11月作出二審裁定,原審判決認定事實不清,發回重審。
在雙方的合作勘查合同裡,已涉及到勘查成果的轉讓條款。在一審判決中,西勘院須將探礦權轉移至凱奇萊公司名下,即是履行此條款。
對此,在接受最高法院辦案法官詢問時,時任省地勘院院長樊晶表示,「合同內有轉讓的內容,涉及與現行法規相悖的問題。」據國務院《礦產資源管理辦法》規定,「經依法批准,可以將探礦權轉讓他人。」時任省國土廳助理巡視員魯學恭表示,「轉讓要有探礦權轉讓的批覆。」
省高級法院在重審中認為,雙方的合作勘查合同,名義上是合作勘查煤炭資源,實質上是探礦權轉讓,這一點在訴訟過程中也得到了原被告雙方的確認。既然如此,那麼就應按照相關法律法規的規定,雙方向審批管理機關提出探礦權轉讓申請,待審批後方可履行合同。但雙方只是將所簽合同報送省國土廳備案,並未完成備案。
原告、被告雙方明知所簽合同行為違反21次會議紀要精神而故意將合同時間倒簽,以報送合作勘查合同備案代替探礦權轉讓合同審批程序,故意規避法律法規。其行為實施將損害國家利益,據《合同法》,涉案合同應為無效合同。因此,省高級法院於2011年3月重審判決合同無效。
凱奇萊公司不服重審判決,上訴至最高法院。此案於2013年6月25日第一次開庭審理後,至今尚未宣判。
在重審期間,2010年8月初,媒體紛紛就陝西省政府、省國土廳「干預司法問題」展開報導。
受此影響,9月起,根據陝西省政府會議精神,省紀委監察廳對此事做了調查,認定合同無效的同時,還對省政府辦公廳、省法制辦、省高級法院、省國土廳、省工商局、西勘院等部門的相關責任人進行查糾。這些責任人被認定在礦權手續審查、審批工作方面失誤,致使凱奇萊公司以合作勘探合同與「65號文」為據「糾纏不休」。
項目給了誰
長達八年的司法馬拉松,雖未就探礦權的歸屬做出最終定論,但圍繞項目的運作並未停止。
據省政府的協調結果,2006年4月12日,西勘院與轉化項目的開發主體香港益業簽訂精查階段的合作勘查合同。無論是在前述主管副省長的審批中,還是在隨後的相關省級部門協調中,轉化項目的開發主體都是指中化工程與香港益業兩家,但在與西勘院簽訂合作勘查(精查)合同時,僅剩香港益業一家,中化工程消失了。
這份合同約定,將探礦權範圍增至340平方公里,精查工作全部由香港益業出資,西勘院負責勘查施工,合作取得的精查成果和探礦權增值全部屬香港益業所有。在此前與凱奇萊公司的合同中,西勘院與凱奇萊公司系二八分成。
根據合作勘查合同,香港益業只有在轉化項目核准或省發改委備案批准落實後,才予以配置煤礦礦權。2006年7月7日,陝西省發改委以677號文件,給240萬噸甲醇MTO一期60萬噸甲醇項目備案。8月24日,省國土廳以便函的方式為該項目備案。
有省政府的支持,2006年至2007年間,240萬噸甲醇項目及配套的煤礦項目拿到了環保、安全、國土、水利等國家五部委的七項批文。熟悉礦業審批手續的人士稱,年產千萬噸煤礦的手續,最快也要三年才能跑下來,香港益業僅用了一年時間,能力令人稱羨。
2007年6月5日,投資額為22.9億元的240萬噸甲醇MTO一期60萬噸甲醇項目,與配套的波羅井礦年產1000萬噸項目同時開工。這兩個項目對應的開發主體分別為陝西中化益業能源投資有限公司(下稱中益能投)和陝西中化益業能源有限公司(下稱中益能源),兩個項目公司有著共同的實際控股股東:陝西益業投資有限公司(下稱益業投資)。
作為控股平台的益業投資為一人公司,成立於2006年4月14日,法定代表人為劉娟,自然人劉峰出資1億元持股100%。生於1979年的劉峰,系劉娟之侄。
中益能投成立於2006年6月20日,法人代表為劉娟,註冊資本2億元,實收資本1.4億元,其中:益業投資出資1.8億元持股90%,實繳資本1.4億元;中化工程出資2000萬元持股10%,實繳資本為零。
據公司章程,中化工程的股權只能轉讓給益業投資,或根據需要轉讓給益業投資指定的第三方,但益業投資的股權可自由轉讓給第三方。2008年7月12日,中化工程將其10%股權無償轉讓給陝西太興置業有限公司(下稱太興置業),股權結構變為:益業投資90%,太興置業10%。太興置業的法人代表為劉娟之兄劉浩,1000萬元實收註冊資本中劉浩持股80%、劉浩之子劉亮持股20%。
中益能源成立於2007年8月29日,法人代表為劉浩,後變更為劉娟,註冊資本3億元,實收資本1.332億元,其中:中化工程出資9000萬元持股30%,實繳資本為零;益業投資出資7500萬元持股25%,實繳資本7500萬元;中益能投出資7500萬元持股25%,實繳資本1500萬元;太興置業出資7200萬元持股24%,實繳資本4320萬元。
2008年,中化工程和中益能投分別將股權轉讓給益業投資和太興置業,中益能源的股權結構變為:益業投資62%,太興置業38%。
根據陝西省方面的初衷,轉化項目與配套煤礦應按「一個項目一個主體」的原則,實行一體化開發。但在實際操作中,一體化運作的項目卻被業主拆分成了兩個名稱相近的項目公司,轉化項目與煤礦被切割。
陝西籍女港商劉娟,53歲,自1994年開始活躍於西安的旅遊地產界,現為陝西省政協常委、陝西省海外聯誼會副會長、香港陝西聯誼會副主席。
據公開宣傳資料及記者的調查,劉娟此前主要的投資領域為房地產項目,有據可查的投資手筆多為千萬元級,並無運作上百億元的大型化工、能源項目經驗。因此,在中化工程出局後,她必須尋找到具備專業資質與資金實力的合作方(詳見本期文章「劉娟前傳」)。
延長石油接盤
經有力人士牽線,以稀釋部分股權的方式,劉娟找到了自己的下家:正在推行油氣煤鹽一體化戰略、尋求煤化工項目的陝西延長石油(集團)有限責任公司(下稱延長石油)。
2008年9月,一拍即合的雙方簽署合作方案,主要內容為,延長石油以24990萬元的價格受讓益業投資持有的兩個項目公司各51%的股份,其中中益能投的51%股權13719萬元、中益能源51%股權11271萬元。太興置業將所持股權轉讓給益業投資後退出,劉娟實際持有兩個項目公司49%的股權。
三個月後,延長石油董事會第十三次會議通過了這一方案。
2009年2月11日,陝西正德信資產評估有限公司對兩家項目公司的資產進行了評估,這兩份分別為「陝正德信評報字【2009】080號、081號」的評估報告(下稱80號與81號評估報告)評估結果為:截至2008年12月31日,中益能源經審計後的淨資產為13320萬元,淨資產評估值為26375.67萬元;中益能投經審計後的淨資產為14000萬元,淨資產評估值為28483.75萬元。兩公司評估後淨資產價值合計54859.42萬元。
8月25日,省發改委發函同意雙方合作開發建設榆橫煤轉化項目。
隨後,根據合作合同,雙方簽訂了正式的股權轉讓合同。
梳理以上合作過程,合作雙方系由高管先私下確定價格,再將合作方案拿到延長石油董事會討論通過,然後再對標的企業進行資產評估。超出常規的轉讓速度,或許與劉娟急於引援有關,此時的她在資金上已捉襟見肘,甚至挪用了數百萬元的客戶投標保證金。
但這種先定價格後評估的非常規操作模式,隱藏的風險很快顯性化。身為省屬國有企業,延長石油如此重大的股權收購行為必須得到省國資委的審批。因此,2010年4月,延長石油以80號與81號評估報告作為定價依據,向省國資委申請批准股權收購。但省國資委發現,這兩份評估報告已超過一年時效期,不能作為定價依據,故予以否決。
當年6月,延長石油為此專門向省國資委再次報送兩份新的評估報告用於備案,這兩份評估報告的編號分別為「陝正德信評報字【2010】第071號、第072號」(下稱71號與72號評估報告)。省國資委在審核中發現,71號與72號評估報告系中化益業偽造,此外還發現,評估機構陝西正德信資產評估有限公司不具有採礦權和土地使用權的評估資質,評估報告所涉及土地及礦權沒有合法的土地使用證和採礦權證書。
在調查過程中,省國資委還發現,延長石油「將被收購方委託的評估機構出具的評估報告報我委備案」,以及「在項目未批、評估報告未報備的情況下就在董事會決議中明確了收購股權的價款」。《財經》記者獲知,自2009年起,延長石油內部即有人向省紀委、省國資委舉報此事。
在出具的審核意見中,省國資委建議,延長石油應與法律顧問研究此事件是否構成商業欺詐;應盡快將此事件向省發改委報告,就項目實施主體是否變更的問題徵詢省發改委的意見,如項目由延長石油一家實施最好。
陝西省國資委擬在所轄國企範圍內通報此事。分管國資委的副省長對此批示,國資委審核認真負責,應充分肯定,請延長石油認真糾正,建議不再通報為妥。
儘管涉及「商業欺詐」嫌疑,卻並未阻礙益業投資繼續與延長石油合作。2011年3月,延長石油正式向省國資委提交請示,要求繼續與益業投資合作。而半年前態度嚴峻的省國資委,批准了此次合作的立項。
延長石油的理由是,為「加快煤化工產業的發展,解決煤炭資源配置的問題,保障延長石油在陝北能源化工基地建設的總體規劃和部署順利實施」。手中掌握的配套煤礦資源,成為益業投資「築巢引鳳」的籌碼。
9月5日,延長石油在集團五樓西會議室召開項目專題協調會議,劉娟參與了此次會議。雙方達成協議,以2008年12月31日為基準日出具評估報告,進行股權交易;由延長石油借款650萬元給中益能源,用於支付拖欠第三方的投標保證金和煤礦訴訟工程款;待工商變更手續完畢且新公司營業執照核發當日,延長石油將11876.8萬元股權轉讓款打給益業投資的指定賬戶。
資產估值疑點
根據上述協調會議的精神,在股權轉讓完成前,雙方共同成立延長益業項目籌建處作為合同主體,前述兩個項目公司對外的新合同,該籌建處已在榆林市工商局備案。
一份籌建處資金支付情況的列表顯示,自2011年5月起,這兩個項目的所有工程合同全部都由延長石油付款。截至2013年2月底,延長石油通過籌建處共墊付各類建設款項約7962萬元。
但省國資委的調查強調,上述7962萬元是支付給第三方的合同款、設計費、土地使用費等,並非股權轉讓款項。現場可見,廠區辦公樓與食堂已完成封頂,煤化工項目熱電站的樁基已完工,煤礦的主副井已施工400米。而本應為主角的化工項目,仍是空地一片,僅完成了部分前期手續。
歷經數次風波,陝西省方面對於香港益業的「成色」並非無所察覺。因此,在2012年8月31日,陝西省有關方面令延長石油接手兩家項目公司的全部股權,並由後者單獨委託中和資產評估有限公司陝西同盛分公司出具資產評估報告。
這兩份「中和報字【2012】第XAV1045號和1044號報告」(下稱1045號和1044號評估報告),分別對應中益能源與中益能投。據報告,以2011年12月31日為基準日,中益能源賬面淨資產價值為13320萬元,評估值為8298.96萬元;中益能投賬面淨資產價值為14000萬元,評估值為11088.28萬元。
據此,兩家項目公司淨資產的評估值合計僅為19387.24萬元,較之80號與81號評估報告的54859.42萬元縮水近三分之二。
即便已是「瘦身」,這些資產估值也不無疑點。這兩份資產評估報告後都附有希格瑪會計師事務所出具的審計報告,在中益能源審計報告的「在建工程」中的「其他」項,系股東益業投資於2006年度至2008年度的代付款累計達5135萬元,會計師事務所對此部分款項出具了保留意見——按照審計慣例,這多為被審計方未能提供足以採信的支出證明所致。
該公司2011年12月一個月辦公費和招待費接近1300萬元,而同期工程費為0。大量從該公司支付巨額諮詢費、規劃費、設計費等中介費用系以白條形式支取,比如上述評估報告附錄有:2005年5月10日劉娟之嫂王秀芬白條支取126萬元規劃費;2005年11月10日龔亞陽白條支取145萬元甲醇項目諮詢費;2005年5月9日該公司白條支付100萬元諮詢費等。
1045號和1044號評估報告距今同樣超過一年時間,故又一次過期,延長石油正在重新委託相關機構做新一輪評估、審計,相關股權轉讓將以此為據。
但無論對於陝西省方面、延長石油或是劉娟,仍有一個潛在的繩結待解:目前兩個項目一切相關手續辦理,均是以探礦權歸屬的行政調解作為依據,探礦權官司本身仍在司法進程之中。探礦權的價格以探明儲量計算,當下的價格為每噸5元至10元。即便以保守的5元計算,20億噸的波羅井田,僅探礦權的價值就已過百億元。
因凱奇萊公司與西勘院的探礦權糾紛仍未審結,導致項目公司至今未取得採礦權證。這是益業投資獲利過程中的最後一個障礙。
劉娟前傳
2007年6月5日上午,榆林市,陝北能源化工基地榆橫煤化學工業園,「女港商」劉娟迎來了商海生涯的加冕禮。
在中化益業240萬噸/年甲醇MTO一期60萬噸/年甲醇項目及配套煤礦項目的開工儀式上,時任陝西省副省長洪峰率省政府、省發改委、省國土資源廳、省環保局等部門領導,與榆林市相關領導出席,到場領導還有全國政協原副主席胡啟立、國家勞動和社會保障部原部長鄭斯林、國家安監局原局長張寶明、國家能源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徐錠明等。
劉娟對於這一切不會感到陌生。僅僅在六個月以前,她以陝西省政協常委、25位港澳僑委員之一的身份,在「兩會」期間參加了與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的會見。
僅僅在1992年,劉娟放棄陝西省政府打字員的崗位「下海」,隻身赴港打拚;此刻,坐擁價值上千億元煤礦的她,以項目業主身份接待部委與省市領導。
神秘的「第一桶金」
1994年劉娟以港商身份回到西安,開始了大手筆的投資,短短一年時間即擁有不菲身價,無人能說清楚她的資金來源與資產規模
根據企業官方簡歷,這是一個14年內從零到百億的財富故事:1993年,劉娟女士著手創立了「益業有限公司」,自1994年開始相繼在國內開發建設了「西安新時代廣場」「西安益業國際廣場」「太興生態農莊」等項目。
她於1996年成立益業投資(集團)有限公司,作為連接海外資本市場與中國內地產業的投資機構。公司成立迄今,相繼完成200多億元的投資項目的策劃和實施,已實際完成投資60億元。
目前集團在內地擁有控股企業11家,分別為:陝西益業投資有限公司、陝西中化益業能源投資有限公司、陝西中化益業能源有限公司、北京中海海洋花園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西安新時代置業有限公司、西安益業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陝西華通置業有限公司、陝西大正科技發展有限公司、陝西太興置業有限公司、西安新時代物業管理公司、西安新時代國際俱樂部。
與公開的官方資料一致,劉娟在早年向工商部門提交的多份履歷,都將自己財富的起點鎖定於1993年。
生於1960年的劉娟,漂亮、進取、待人處事周到,17歲中學畢業後進入安康文工團工作,19歲進入陝西省農業機械化領導小組辦公室。22歲時,她辭掉工作進入陝西電視大學中文系學習三年,後就讀於深圳經貿大學涉外經濟法律系。1990年畢業後,她在省政府工作了兩年,任打字員。
1993年,劉娟遠赴香港成立香港益業有限公司(下稱香港益業),第二年即以港商身份回到西安,開始了大手筆的投資。
短短一年時間即擁有不菲身價,無人能說清楚她的資金來源與資產規模。可見一斑的是,西安泰豐城市信用社於1997年3月19日出具的資信證明顯示,香港益業在該行的賬面存款達2180萬元。
「去香港前後,劉娟在西安開過遊戲廳。」一位於上世紀90年代中期與劉娟打過交道的人士向《財經》記者透露,「遊戲廳位於雁塔區小寨商業大廈地下一層,全部都是『上分』押寶的那種機器。」這位人士說,「在當時能開這樣的遊戲廳,需要在公安系統有過硬的關係。」
從香港回來後,劉娟在西安的投資領域聚焦旅遊地產,就區域而論,則集中於擁有大雁塔風景區、曲江旅遊度假區的雁塔區。彼時,她當時的丈夫趙大新擔任雁塔區副區長。
趙大新畢業於西北大學中文系,曾任省政府直屬機關黨委副書記,1989年7月起出任雁塔區副區長,直至2000年出任西安高新區雁塔科技產業園下屬的西安新科集團總經理,在該區任職時間長達11年。此後,他赴北京調任中國唱片總公司總經理、黨委副書記、書記,不久與劉娟離婚。
1985年5月23日,中共中央、國務院發佈《關于禁止領導幹部的子女、配偶經商的決定》。其中規定:「凡縣、團級以上領導幹部的子女、配偶,除在國營、集體、中外合資企業,以及在為解決職工子女就業而興辦的勞動服務性行業工作者外,一律不准經商。」1986年2月4日,兩者再次發出《關於進一步制止黨政機關和黨政幹部經商、辦企業的規定》。還規定領導幹部子女、配偶不准利用領導幹部的影響和關係經商辦企業。
新時代廣場拆遷
1996年這次股權轉讓完成後,合資公司的名稱變為西安新時代置業有限公司,合資項目的名稱也改為新時代廣場,即為前述劉娟在公開簡歷中宣稱的三大項目之一
公開宣傳資料裡提及的第一個項目「新時代廣場」,位於大雁塔薔薇園外。
薔薇園位於大雁塔東苑,院內種有月季、玫瑰、芍藥,是西安市民與遊客的散步、賞花之處。1994年,大雁塔景區薔薇園外的地塊改造,香港益業得到機會與大雁塔風景區管理處共同開發該項目中的美食城部分。
景區管理處的另一塊牌子西安市長安旅遊開發公司(下稱西安長開),與香港益業於當年9月成立合資公司西安皇族美食娛樂世界有限公司,雙方約定,該美食娛樂城項目涉及餐飲、歌舞廳、保齡球、網球場、迷你高爾夫、溫泉賓館等,建築面積1萬平方米。
合資公司的註冊資金2000萬元,西安長開出資600萬元佔股30%、香港益業出資1400萬元佔股70%,其中甲方以10畝土地作價480萬元、現金120萬元入股,另無償提供周圍5畝土地用於項目配套建設。
知情人士介紹,合作的第二年,香港益業即提議西安長開退股,但雙方因退出價格存在較大分歧而未談攏。
1996年12月15日,西安長開新一任總經理孫可久與劉娟簽訂合同,將合資公司30%股權中的25%轉讓給香港益業,5%轉讓給陝西大正科技實業有限公司(下稱大正科技)。大正科技註冊資金100萬元,法人代表為劉娟的母親張冀霞。
轉讓合同顯示,長開公司將用於合資項目建設及配套使用的21.701畝土地及已投入的46.848萬元,共折合500萬元轉讓給香港益業及大正科技,後兩者共支付650萬元及普通型新桑塔納小轎車一部,分三年付清。
景區管理處老員工李剛告訴《財經》記者,合資合同規定的土地只有15畝,但在股權轉讓合同裡,土地卻變為21畝。
孫可久在一份說明材料中回應,多出的6畝系綠化配套用地,在退股後仍以21畝向西安益業要土地使用費,每畝2萬元/年。景區管理處是差額補助的事業單位,當時連職工每月的工資都難以維持,在無力繼續投入的情況下,經請示主管單位文物園林局同意,將股份轉讓。
即便如此,老職工們對於轉讓的價格也頗有微詞,「當時該地段的地價每畝已達上百萬元」,職工們認為這塊地價值上億元。李剛稱,即便是「賤賣」股權的650萬元,直至七年後該項目被拆遷,香港益業也未支付。
據陝西華信有限責任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報告,直至2001年末,在香港益業的應付賬款中,仍有西安長開的581.66萬元。
這次股權轉讓完成後,合資公司的名稱變為西安新時代置業有限公司,合資項目的名稱也改為新時代廣場,即為前述劉娟在公開簡歷中宣稱的三大項目之一。
新時代廣場於1995年9月開工,建成後,為三層鋼混結構建築,建築面積20888.98平方米。新時代廣場地上為三層,地下有一層,設施在當時堪稱豪華,有各種娛樂設施,還專門辟出一塊空地建有藍台大酒店。
房權證上填發於1998年11月30日的附記欄顯示,新時代廣場產價為1615萬元。在2000年至2003年8月間,以化整為零的方式,劉娟將該項目的不同部分,分別向中國銀行陝西省分行、中國銀行西安市高新開發區支行、工商銀行高新支行、雁塔區曲江信用社、西安商業銀行城南支行與新城支行等銀行抵押,共獲得25筆共7983萬元貸款。
一份協議書顯示,2002年10月,來自香港的君騰投資有限公司與新時代置業簽約承諾入股後者,並以該項目為基礎,引入其他旅遊企業,共同組成旅遊概念股赴港上市。
但該計劃並未來得及付諸實施。2003年,與薔薇園相連的大雁塔北廣場改造,新時代廣場拆遷,該項目整體獲賠約1.1億元。
益業國際廣場「倒地」
直到2005年11月底,在註冊11年後,西安益業仍未能繳齊註冊資本金。劉娟不得不在當年第三次致函西安市工商局,表示「當年12月底一定繳齊」
幾乎在運作新時代廣場項目的同時,劉娟旅遊地產的足跡延至曲江旅遊度假區。
1994年9月13日,在西安投資與貿易洽談會上,大正科技與香港益業簽訂合同,約定合資興辦西安益業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下稱西安益業),並在曲江旅遊度假區內建設「西安益業花園」項目。大正科技於1992年成立,屬於集體所有制企業。
1995年10月6日,西安市雁塔區對外經濟貿易委員會對西安益業立項批覆,同時批覆了其代可研報告。文件抄報市經貿委、市計委、市工商局,同時「抄報趙大新副區長」。
兩年後的1997年2月5日,曲江旅遊度假區管委會(下稱曲江管委會)對該項目的代可研報告做了批覆,項目地址:東與太平堡村接壤,北臨中國小吃城,西臨雁塔南路,項目佔地面積57畝,總建築面積為3.2萬平方米,建設內容主要為旅遊商貿設施,建設週期為兩年。
隨後,雁塔區土地管理局批示,由西安益業向大雁塔村、廟坡頭村徵地 60.768畝耕地,共支付補償費3264565元。但在此後的九年中,該項目用地歷經兩次置換,項目一直未真正實施,土地也被隱蔽地轉讓出手。
第一次土地置換發生於1997年。徵地正欲進行之際,適逢當時的國家土地管理局宣佈,自1997年4月15日至1998年4月14日,在全國範圍內凍結非農業建設項目佔用耕地一年。但同時,劉娟在向西安市工商局寫的檢查中也承認,其資金、人員並未到位。
受此影響,雙方於1999年5月24日簽訂補充協議,由曲江管委會為西安益業徵地60.768畝,後者向前者支付1877.355萬元地價款。
據國有土地使用權出讓合同,將該地塊用於建設西安益業國際廣場,不得改變用途。2001年2月12日,曲江旅遊度假區管委會致函雁塔區統一徵地管理辦公室,委託後者實施統一徵地。
但此後,由於曲江新區(由原曲江旅遊度假區於2003年更名而來)管委會調整了用地規劃,該地塊不得不進行第二次置換。
據2005年曲江新區管委會主任辦公會會議紀要的精神,7月25日,雙方簽訂項目用地調整協議,原合同項下的土地由管委會收回,納入曲江新區土地儲備庫,管委會以土地調整的方式予以補償,調整按照等土地面積的原則進行。
由此,原項目合同的土地被調整至唐芙三路以東、鑽石王朝以南、摯信花園以西、雁鳴小區二期以北。調整後的宗地總面積48.899畝,經官方認可的評估結果,該地塊對應的土地出讓金為3558.6萬元。
直到2005年11月底,在註冊11年後,西安益業仍未能繳齊註冊資本金。劉娟不得不在當年第三次致函西安市工商局,表示「當年12月底一定繳齊」。12月,西安益業因名列「存在違法違規經營行為、長期未開展經營活動已名存實亡以及無正當理由未參加資質年檢的企業」名單,被陝西省建設廳註銷其房地產開發資質證書,從而喪失了從事房地產開發經營業務的資質。
但業務資質的喪失,並未對西安益業造成實際影響。拿到土地以後,西安益業並未按照承諾建設益業國際廣場,而是經曲江新區一位主要領導牽線,將土地轉手給了省地稅局,套現離場。
2005年,陝西省地稅局在唐芙三路籌建數據處理中心與家屬樓。為此,省地稅局成立西安曲江聚馨苑置業投資有限公司(下稱聚鑫苑置業)運作家屬樓項目。聚馨苑置業於2006年1月19日成立,註冊資金1000萬元,股東分別為陝西篤信科技印務有限責任公司(下稱篤信科技)和陝西華聯紙業有限公司(下稱華聯紙業),其中篤信科技510萬元,華聯紙業490萬元。
篤信科技成立於2004年,股東為劉仁和胡俊賢,註冊資金為200萬元。華聯紙業成立於2003年,註冊資金100萬元,股東為省稅務局機關後勤服務中心和劉仁本人,其中服務中心投資80萬元,劉仁出資20萬元。兩家公司的法人代表均為劉仁,他的另一身份則是省地稅局機關後勤服務中心主任。
西安益業與聚馨苑置業的增資協議書顯示:2006年6月8日,前者將其名下的淨用地47.448畝,作價6356.87萬元入股後者。此時聚鑫苑置業的股權結構變為:西安益業佔股67.94%;篤信科技出資2510萬元,佔股26.83%;華聯紙業出資490萬元,佔股5.23%。
但僅僅在入股四天後的6月12日,西安益業就將6356.87萬元股份全部轉讓給聚馨苑的大股東篤信科技後退出。2007年,聚馨苑置業在該地塊建成聚馨苑小區,針對省地稅局職工內部發售。
以3558.6萬元計,憑藉這塊土地,西安益業在股權進退之間淨賺2800萬元。而據《房地產管理法》,以出讓方式取得使用權的,轉讓房地產時必須符合如下條件:按照出讓合同約定進行投資開發,屬於房屋建設工程的,完成開發投資總額的25%以上。
作為外商投資企業,西安益業的地稅管理機構為陝西省地稅局涉外分局城北稅務所。在省地稅局為其所做的企業台賬中,從1997年至2013年,該公司的稅種和稅目全部為零。
公司資本虛實
據太興置業從2003年至2008年的年檢資料,該公司連續六年虧損,虧損總額為33.8萬元,納稅總額35元。2009年起連續三年未年檢
公開宣傳資料提及的第三個項目「太興生態農莊」,名字對應劉娟控制的太興置業,但記者無法獲知該項目的狀況,亦無法確認項目是否存在。
太興置業成立於2003年5月23日,註冊資金1000萬元,兩位自然人股東劉浩、劉亮分別佔股80%和20%。兩人皆為實物出資,用於出資的機器設備為:冷卻塔、燃油熱水機、風格盤管、高低壓配電櫃等,設備的地址位於雁塔區雁引路1號。
據瞭解,這是新時代廣場的地址,上述設備系該項目所用。如前所述,新時代廣場項目於2003年就已拆遷,但在2008年,以這些設備出資成立的太興置業仍接受中化工程的股權,出現在甲醇項目與配套煤礦的兩家項目公司中益能投、中益能源的股東名單之中。
據太興置業從2003年至2008年的年檢資料,該公司連續六年虧損,虧損總額為33.8萬元,納稅總額35元。2009年起連續三年未年檢。
而兩家項目公司自身的註冊資金,也一直並未全部到位。在成立之初,中益能投的註冊資金2億元,實收資本1.4億元,其中:益業投資出資1.8億元持股90%,實繳資本1.4億元;中化工程出資2000萬元持股10%,實繳資本為零。
中益能源註冊資本3億元,實收資本1.332億元,其中:中化工程出資9000萬元持股30%,實繳資本為零;益業投資出資7500萬元持股25%,實繳資本7500萬元;中益能投出資7500萬元持股25%,實繳資本1500萬元;太興置業出資7200萬元持股24%,實繳資本4320萬元。
缺乏資金的益業投資在引進延長石油後,寄望於借力後者補足欠繳資金。如2010年4月29日的公司章程顯示,在中益能投中,延長石油已實際出資7140萬元,負有補足3060萬元剩餘出資的責任;益業投資已實際出資6860萬元,負有補足2940萬元剩餘出資的責任。在中益能源中,延長石油已實際出資6793.2萬元,負有補足8506.8萬元剩餘出資的責任;益業投資已實際出資6526.8萬元,負有補足8173.2萬元剩餘出資的責任。
在兩家公司的股權轉讓協議中都約定,先由延長石油向益業投資支付股權轉讓款,益業投資再將應補齊的註冊資本轉匯至項目公司驗資賬戶。據新《公司法》規定,註冊資金可以分期繳納,首付以外的部分由股東自公司成立之日起兩年內繳足;其中,投資公司可以在五年內繳足。但直至目前,這兩家分別成立於2006年、2007年的公司,分別所欠的6000萬元、1.668億元註冊資本金仍未補齊。
法人代表為劉娟母親張冀霞的大正科技,註冊資金100萬元,為集體所有制企業,主管單位為西安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雁塔科技產業園,經營期限為1992年10月31日至1996年10月11日。
劉娟聲稱「控股」的北京中海海洋花園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2005年在北京昌平區沙河鎮開發了中海海洋花園項目。該公司的註冊資金為1192萬美元,大股東為持股72%的中海地產股份有限公司,劉娟的香港益業僅是持股28%的小股東。2006年,由於大股東排斥香港益業參與經營管理,並拒絕向後者提交年度財務數據,劉娟將大股東告上法庭。
另一家由其控制的陝西華通置業有限公司成立於1997年,當年營業額9萬元,稅後利潤0.06萬元,此後的六年持續虧損近200萬元。從2004年起未見年檢報告,2008年,該公司營業執照被吊銷。
經濟觀察報 記者 張延龍 劉夏村 榆林有著千餘年歷史,然而,這座城市真正廣為人知卻是在最近5年。
從一夜暴富式的增長,到如今陷入經濟低谷、煤礦停產、民間融資資金鏈斷裂,榆林的命運始終牽動著人們的眼球。毫無疑問,榆林是有著得天獨厚優勢,也常常被人另眼相看的城市。千里之外的省會西安,陝西省的決策者們懷著複雜的心情看著榆林,希望它能夠成為資源城市率先轉型的表率。
5年前,一份由陝西省委省政府下發的文件《關於進一步促進榆林跨越發展的若干意見》,幫助榆林駛入經濟發展的快車道,在與鄂爾多斯的競跑中迎頭趕上,這份文件意義重大,被陝西政商界稱作「榆林27條」。
今年以來,資源行業低迷,繁榮突然終結,榆林又走到了一個低谷,倒逼轉型論不絕於耳。經過踰年的醞釀,陝西省政府近日形成了《關於進一步支持榆林持續發展的意見》,並已下發。這份文件被稱為「新27條」,與5年前那份「舊27條」相對應。
這一次,陝西省政府準備指導榆林怎麼做?
榆林慢了
米宏英的公司經營著西裝生意。她的辦公室緊挨著車間,房子裡滿是布料和一排排掛起來的西裝成品。一樓的大廳則展示兼售賣公司的產品——西裝和一些挺括的襯衫,價格不算貴,當然也不算便宜。這家公司主要為榆林的大型企業和事業單位提供團購和定製服務,服務的對象是當地迅速發展的中產階級。「去年的生意還很好做,今年敲定一筆單子卻很難,」米宏英說,「你去酒店、商場看看,往年人都是滿的,大家都在消費,今年差多了。」
在米宏英的視野之外,其他跡象也顯示出,突然之間,榆林經濟放緩。
在包茂高速陝西段(鄂爾多斯—榆林—西安),一輛輛奔馳的重型卡車裝載的是榆林出產的原煤、天然氣、甲醇等原材料和化工產品。這條道路的擁堵情況是陝西經濟的晴雨表,過去10年裡,隨著原材料價格的節節攀升,榆林的經濟繁榮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動力。但是,這半年裡,馬路陡然空曠了起來,以往運煤車動輒排出幾公里的長隊不見了。
今年上半年,榆林的工業產值僅實現了3.4%的增長,同比降低18.7個百分點,下降的原因是中國經濟不振造成的需求下降,這些因素導致原煤、電石、甲醇等產品價格猛跌,從而讓榆林經濟喪失了動力。
榆林市發改委一位要求匿名的官員說,預計今年的各項數據可能無法實現預測的目標,包括經濟增長、財政收入,形勢非常困難。上半年,榆林的財政總收入出現了令人非常訝異的負增長。
今年上半年,榆林的經濟增長為8.6%,對許多城市來說,這可能是一個還過得去的數字,但在榆林,這樣的形勢幾乎被視為災難。
榆林曾經風光。根據陝西官方的數據,榆林的經濟總量由2008年的1172億元達到2012年的2769億元,年均增長16.7%,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由12197元達到24140元,年均增長22.2%。這段不凡的持續增長讓榆林躋身於中國經濟的明星城市,成為「暴富的邊城」。
投資一家煤礦的張東說,「10年的高速增長,人們都習慣了。」這10年裡,他眼看著原煤的價格從幾十元乏人問津,一路漲至六七百元,甚至許多人托關係買煤,而現在原煤都堆在坑口,看形勢,「整個行業兩三年可能都不會好起來」。
經濟繁榮的突然終結成為了全民情緒發洩的出口,對經濟的不滿充斥於街談巷議。許多民間資本持有的煤礦由於陷入虧損而停產,為它們提供資金的民間借貸公司資金鏈迅速斷裂,這導致了它們的投資人——成千上萬的榆林富豪和中產階級失去了自己的財產,甚至負債纍纍。
榆林市政府則監測到,民間的投資和消費意願都在下滑,許多星級酒店的收入下降近半,當地最大的一家汽車4S店東洲大眾的零售額下降了22%。
新老27條
無論是當地人,還是遠在千里之外的陝西省政府主要官員,都不希望看到這樣的狀態在榆林延續下去。
陝西省政府決策諮詢委員曾昭寧說,目前的經濟形勢將促使榆林提前轉型,「對榆林的長遠發展來說,是個好事。」
問題是,轉型方向具體是什麼?從哪些方面入手?
一份重要的文件最近從陝西省委省政府下發,並在很短的時間裡迅速在榆林市委、市政府各個部門中傳達和學習。
這份名為《中共陝西省委陝西省人民政府關於進一步支持榆林持續發展的意見》的文件,是一個指導榆林發展的綱領性文件,被當地人稱作「新27條」。
「新27條」是相對於5年前陝西省委省政府下發的《關於進一步促進榆林跨越發展的若干意見》而言的,這份意見也包含27項內容,被稱為「老27條」。
從「老27條」到「新27條」,嚴謹的形式過渡顯然具有一定的象徵意義。很多當地的政府官員認為,正是在「老27條」的指導下,榆林的發展才得以進入最快時期,實現了跨越式發展。
「老27條」是在2008年正式下發的,促使其下發的重要因素是榆林與西北另一個資源明星城市——鄂爾多斯的競爭。
經濟觀察報記者曾採訪過的一位當地官員說,在2006年前後,榆林的經濟水平還跟區位、資源情況差不多的鄂爾多斯大體相當,但隨後幾年,「人家憑藉少數民族地區的一些特殊政策,憑藉敢闖敢幹的精神,成了中國增長最快的城市,把我們甩在了後面」。
2006年,榆林和鄂爾多斯的經濟總量分別為345億元和367億元,基本相仿,但幾年後,有榆林市的官員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感慨說,「榆林已經落後鄂爾多斯有10年的差距了。」
經營陝西最重要煤業公司的陝煤集團董事長華瑋當時也說,「兩個城市的經濟差距主要是因為兩個政府思想解放程度的差距。」
2008年,經過了多次研究和討論,陝西省委常委會開始專項研究榆林「跨越式發展」課題,並定位為陝西省經濟的新增長極,隨後,陝西省委省政府出台《關於進一步促進榆林跨越發展的若干意見》,將對榆林的重視拔高到與西安相同的程度。
「老27條」的核心是「放權,讓利和搞活」。陝西省一級政府向榆林市下放了大量項目的審批權限,並在稅收等各項財政資源分配上大幅度對榆林市讓利,比如當地廣泛徵收的煤炭價格調節基金,省級財政的分成比例從40%大幅降低到10%。
之後,榆林進入了最快的發展期。到去年,由於一些特殊性的支持政策面臨到期,經濟觀察報記者獲得的一份座談會議紀要顯示,榆林市官員曾經向省裡請求解決2012年「老27條」到期後,希望繼續出台更加優惠的政策的問題,希望「特區」能夠繼續「特」下去。
當時陝西省主要領導表態:「2012年以後,只要你們持續跨越發展,省上就持續大力支持。」
轉型還靠能源
前述榆林市發改委官員說,很多人已經習慣了經濟的快速增長,而忘記了經濟週期,政府需要在「新27條」的指導下,引導市場,引導產業轉型,度過這個難關。
榆林經濟嚴重依賴資源能源行業。多年來,第二產業對榆林經濟增長的貢獻都超過了70%,其中主要是煤炭開採洗選業、石油和天然氣開採業、石油加工煉焦業。
剛剛下發的「新27條」要求破解這些「發展中的不平衡不協調不可持續問題」,進而做到三個轉變:由低層次資源開發向高端化資源經濟轉變、由單一性資源產業向多元化產業結構轉變、由資源驅動式增長向創新型發展轉變。
最重要的仍是「做強做優能源化工主導產業」。未來幾年,榆林的能源化工產能將持續擴張,以把原材料的加工、轉化環節儘可能地留在當地,其提出的目標是5年內,原煤就地轉化率達到50%。
陝西省決策諮詢委員會委員張寶通說,「很多人可能覺得榆林、神木出現了很多問題,就必須得產業轉型,我不完全這樣看。我們不能因為今年速度下滑了,對煤炭需求減少了,就認為榆林或者鄂爾多斯的產業結構不對。」
他說,國家西部大開發戰略中,就是要在西部建立四大基地,第一個基地就是能源基地,第二個基地就是資源深加工基地,包括能源化工基地,這是陝北經濟的基本格局,也是榆林的市情——它不能模仿西安,模仿關中,更不能模仿珠三角、長三角,那是把優勢給丟掉了。要發揮榆林的優勢,這個絕對不能動搖,動搖了就錯了。
不過,這份文件顯然希望讓榆林的產業結構更加多樣化——它用了一個「接續產業」的名詞,來概括新趨勢下重點培育壯大產業的內容,其重要性緊隨能源化工產業之後。
而「接續產業」的內容,則主要是鋁鎂合金產業和裝備製造業,包括煤炭採掘、油氣鑽采、化工、冶金、節能環保、專用汽車、新能源、農機八大裝備製造業;裝備維修、租賃、研發、培訓、會展五大裝備服務業以及一個綜合產值千億元級的鎂產業基地。
顯然,榆林產業結構的多樣化,仍然是圍繞著資源和能源行業展開——裝備製造業為能源行業提供設備和服務,鋁鎂合金產業則依託於當地龐大的電力、煤炭等能源產能。
這份文件還表示,支持榆林通過「以資源換項目」的方式招商引資,培育壯大接續產業規模。
張寶通說,發展與能源化工配套的裝備製造業,本質上仍然是延伸產業鏈、形成產業集群、提高配套效益的思路,從這個意義上講,裝備製造業是有選擇的發展——不是為了成為基地,而是為了和能源化工配套。
調整不均衡
榆林經濟的轉型,顯然不是簡單的產業結構、門類調整可以解決。
前述榆林市發改委官員說,比較新、老27條的異同,相同點是陝西省政府對榆林的支持、特殊化對待一以貫之,而區別在於,「老27條」多個條款著墨於如何向榆林放權、讓利,向榆林提供快速增長的制度動力,而「新27條」則更強調解決不均衡問題——包括城鄉、區域發展的不均衡、國有經濟和民營經濟之間的不均衡。
榆林經濟的長處與短處並存。它擁有龐大的資源儲量、產業規模,剛剛過去的一年,其工業增加值已經超過了西安甚至成都。
官方數據顯示,近年來,榆林已經消除了大比例的貧困人口數量,貧困人口由2000年底的114萬人減少到2010年底的19.8萬人,每年減少約10萬人。更多的人步入中產階級,還有一小部分人通過煤礦的投資成為億萬富豪。
但是,這種新繁榮的分配並不均衡,集中在城市和資源富集地區。農村還有大量人口生活在貧困中,尤其是在白干山地區和南部幾個縣城——這些地方因為缺乏煤礦資源,被稱作「南六縣」。
在「南六縣」,由於缺乏資源,當地的農民過去主要靠牧羊以及種植小米等雜糧謀生。資源富集的北部六縣中有三個縣進入過全國百強縣,而缺乏資源的南部六縣整體上仍屬國家級連片貧困地區。「新27條」中,有3條內容著眼於解決這個問題,包括加強對「南六縣」的財稅政策支持、發展現代特色農業以及利用特色資源,發展紅棗、馬鈴薯、小雜糧、中藥材、肉類加工和服裝家紡等特色產業。
更多的內容用於支持民營企業的發展。顯然,剛剛過去的一系列圍繞民營煤礦、投資公司融資鏈發生的社會事件,不但沒有讓地方決策者們產生偏見,反而堅定了做強民營經濟的想法。「一切向前看,往前走,」今年早些時候,陝西省委書記趙正永在參加陝北座談會時表態說,「正確認識和把握民營經濟發展的歷史過程,不以現在的法律政策去查究民營企業在發展初期的歷史舊賬,不以現在的規範去衡量企業發展初期的行為。加大政策宣傳力度,消除民營企業家的擔憂。」「新27條」有4條內容專門涉及民營經濟,包括推動民營經濟轉型跨越、推進全民創業、創建全省民營經濟轉型升級實驗區、破解民營經濟發展瓶頸制約等。
為了激活民間資本和吸引外來投資,它支持榆林先行開展工商登記制度改革試點,將「先證後照」改為「先照後證」,並將註冊資本實繳登記制改為認繳登記制。甚至,在產業園區內的民營企業土地出讓金可以分期付款。
另外,陝西省還支持榆林在民營企業用地、融資、擔保、用工、結構性減稅等方面先行先試,積極探索民營企業轉型升級新路徑,創建民營經濟轉型實驗區。
儘管當地的民間金融體系發生了許多問題,但這份文件仍如此表述:要「支持民間資本設立小額貸款公司、融資擔保公司和村鎮銀行等。支持拓寬應收賬款質押等動產擔保範圍,鼓勵降低擔保費用。鼓勵民營企業直接融資,推進民營企業集合票據、集群債券、集合信託和短期融資券的發行,大力支持民營企業上市」。
對民營經濟的厚望和急切態度,讓許多人意外。「支持民營企業是對的,但不要提過於超前的東西。在榆林通過直接融資扶持,有沒有合適的民營企業?有,但它不像珠三角、長三角有那麼多的民營科技數量,能夠培育創業板上市,」張寶通說,「心情可以理解,但也不要著急,具體推進起來要有一個務實的態度。」「在有些新聞裡,榆林經濟放緩被過分誇大」,前述榆林市發改委的官員說。他隨後又補充道,「隨著外部條件的變化,榆林必須更加努力,才能實現轉型,維持增長速度和吸引投資者。」「以前我們是大姑娘不愁嫁。現在似乎已經時過境遷。說到底,轉型仍然要通過投資、上新的項目來實現。」他說。